彼岸花开(第一~四卷)————叶非衣

作者:叶非衣  录入:03-18

"我露一手给你看吧。别吓到了哦。"
只见隶祀在空中画了个六芒星阵图,口中念念有词,额头上的珠子和两边的印记线发著光,看过去,似乎那并不是两条线,而是很细很小的点。渐渐地,阵图的位子出现了一个圆圈,慢慢变大,直到可以容一人进入。
隶祀回过头,对凌琰说:"交给你了。"然後他走进了那个黑圈子。一点点消失了。
凌琰在圈外坐下,他告诉易少微,圈子的那一头是黄泉。

(章五)

黄泉,是离开肉体的魂魄在阴间走的第一段路。很少有活人知道黄泉的入口,即使能寻到传说中黄泉前最後一站的酆都,也难以寻到开启黄泉之门的方法。
夏阳家的灵媒是这条路上级罕见的活人,他们靠灵力来阻挡边上的魂魄近身。这是隶祀第一次独自来这里,以前只在修行时随爷爷一起来过。刚走了没几步,就有一个鬼官拦住了他。
"隶祀,这可不是玩的地方,回去回去。"那个鬼官看过去就仿佛十二、三岁的人类少年,坐在路边,冲隶祀摆手。
"谁说我是来玩的?"隶祀站到鬼官面前,俯身看著他,"本少爷是来办事的。"
鬼官抬著头,摆出一脸惋惜状:"就你?夏阳家没人了?乐正居然要你来办事。"
"小宁呀,几年不见,你还是一样嘴硬啊。所以三叔常说‘小宁让我头痛死了。'"
"下一句肯定是‘但绝对是隶祀这小子让我头痛得多。'对吧?"
隶祀眯著眼,笑得颇有几份得意。
鬼官也不再和他贫,说:"我给你带路吧。"他起身拍了拍衣服,一字一句道,"本官叫宁生,不是什麽小宁,更不是你三叔口中的小宁,别什麽事都往本官身上推。"
宁生是黄泉路上的领路人,或者该说是领路鬼。他给灵媒、高僧、仙家道人领路,避开魂魄,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黄泉路的尽头。而那些无人领路的魂魄,只能独自走完漫漫黄泉路,来反思自己的这一辈子。
黄泉路的尽头是忘川,一旦过了忘川,前尘往事皆忘,此生的记忆,最後的思念,都化作忘川岸边的彼岸花。妖豔得如血一般的红色花朵,是黄泉唯一的色彩,也是唯一的景色。
一个个将要去转世的魂魄被忘川上摆渡的老翁迎上了船,他们的身後留下朵朵绽放的彼岸花。那些要下地狱的魂魄,由黑白无常引著,沿著忘川往下游去,离他们的那朵花越来越远......
隶祀不再去看这忘川边最普通却也最无奈的画面,闭上眼,用灵力在延绵的花丛中寻找属於易少薇的那朵彼岸花。

留在易府的凌琰一直坐著,作为隶祀的守侍,这是他的责任。如果有别的人或著魂魄从这里下到了黄泉,或者是作法封住了这个临时入口,就有可能造成灵力反噬,伤害到隶祀的身体甚至生命。
易少微坐在窗外独自出神,他本就是习惯了静的人,这样的等待并不煎熬。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隶祀从黑圈子里出来,面无表情地念著咒语,入口越来越小,最後消失了。
"找不到。"隶祀沈默了会,又道,"我试了很多次,但一点气息都没有。"
凌琰听完一脸凝重,易少微则是迷茫。隶祀稳了稳情绪,开口解释:"易小姐要麽就是没死,要麽就是死後魂魄没有上黄泉路。"
"可少薇的确是死了的。"易少微说的很肯定,"她根本没有诈死的必要。"
"那麽只有三种可能。一是她有强烈的意念撑著,通常会是怨念,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变成怨灵,不过也有例外的,就像铭姑姑那样,她的意念不是怨念。二是魂魄不全,三魂七魄少了哪一魂哪一魄都是不能到黄泉的,只能做孤魂野鬼。三是她的魂魄被人用法术封在某个地方,要麽自己冲破法阵出来,要麽等待魂飞魄散,只是这一种,即使出来了也很有可能成了怨灵。"
隶祀说的易少微没有完全明白,可他知道,无论是哪一种,对於易少薇来说都是不幸。虽然在她活著的时候,他们的交集并不多,但他做为她的替身八年,他不希望那个人有这样的劫难。
看著隶祀和凌琰为难的表情,他问道:"少薇,会是哪一种?"

(章六)

"这可不好说。"隶祀手指轻轻敲著桌子,神情严肃,"我不打算去问老爷子,他每次都答得特玄乎我还不如自己想办法。"
隶祀又沈默了一会,才道:"狌狌,听说过吗?"
"狌狌?"易少微摇了摇头。凌琰看了隶祀一眼,解释道:"是《山海经》里记载的一种动物。"
"恩,书中提到了三种狌狌。其中一种,出现在《山海经?海内南经》,其曰:‘狌狌知人名,其为兽,如豕而人面,在舜葬西。'另一种说它是「人形披兽毛」的动物。我说的是第三种,《山海经?南山经》里鹊山上的狌狌。记载曰:‘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它能知人过去却不知未来,是种很奇怪的动物。最喜欢喝酒,尤其是小宁酿的酒。"
说完隶祀就打算走,易少微站起身:"我也去。"
"去哪?"
"那个什麽鹊山。"
听完易少微的回答,隶祀噗哧笑出了声,欺身直视少微的眼睛道:"你可是个姑娘家呀,还是名门闺秀,怎麽能跟著我们公子哥们出去游山玩水?"
看著易少微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隶祀继续笑眯眯地说:"我们非亲非故的,除非你爷爷把你许给了我......"
也不等易少微反应,隶祀拉过凌琰就走。上了马车他在凌琰身边寻了个位子,靠著舒服了大笑道:"在黄泉受了宁生小鬼一顿气,居然说我找不到彼岸花明显是因为修为不够。刚才逗易少微让我舒心多了,那个表情真生动。"
很久不见凌琰支声,隶祀抬头又叫了一声:"出什麽神呢?难道是吃醋了?"
凌琰拍了拍隶祀的脑袋:"瞎说什麽。我只不过在想狌狌。不知道我们这次去,还能不能遇上之前的那只狌狌?"
"它那麽贪酒喝,也许早就被人抓去吃了。不是说,狌狌的肉很好吃吗?吃了还能健步如飞。早知道以前就问它要快肉好了。"

隶祀和凌琰抓过一次狌狌,那一年隶祀七岁,正是最爱找事的年纪。跟著夏阳乐正到鹊山去找迷谷!,趁著没人注意他们,偷了夏阳乐正的一双草鞋,抱著坛酒就跑到山腰,把东西放在山路中央。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一只白耳猿猴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看到酒坛子,抱起来就喝,还不停地夸道"好酒好酒"。猴型人面兽却有著南方妙龄女子般柔软的声音,隶祀一个不防备,笑了起来。
笑完了他和凌琰从草堆里站起来,道:"自然是好酒,小宁他最擅长的就是酿酒。"
"夏阳隶祀是吧。"狌狌看了眼前的孩童一眼,"我刚喝饱了,若不是你这酒香得出奇,我还不喝了呢。"
"果然和书上说的,一看东西就能知道是谁放的。"隶祀也不怕它,抬著圆鼓鼓的脸蛋,"这鞋子是我爷爷的,我想问点事。"
"夏阳乐正?他活得好好的有什麽事你自己问他去。"
"老爷子总会有那麽几件事不想说,我又好奇,只好找你问了。"隶祀伸手指指酒坛子,"这是小宁酿的,看得可紧了,我好不容易才弄出来的。我想知道老爷子当年的那些风流事,比如和铭姑姑的。"
狌狌大笑了起来:"你这小娃有意思,这麽点大就会打听长辈的风流事了?看在酒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以後来鹊山可别忘了给我带这酒。"

"小少爷,凌琰少爷,到了。"车夫停下车,在帘外说道。
隶祀回过神,见凌琰已经下了车,掀开了帘子等他下去。於是起身下了车,唤来看门的小厮问道:"三叔他们什麽时候回来?"
"恐怕还要一个月。"
隶祀满意地点点头,对凌琰招了招手道:"小宁还要很久才能回来,我们可以大大方方地去拿酒,等小宁知道了,酒早就到狌狌肚子里了。"
凌琰无奈地摇摇头:"宁叔叔绝对会和你算帐。不过,酒是有了,你有拿易小姐的什麽东西给狌狌看吗?"
隶祀愣了愣,然後轻轻笑了起来:"我忘了呀。"

注!,《山海经?南山经》里记载鹊山"有木焉,其状如谷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谷,佩之不迷。"


(章七)

一大清早,隶祀就上了凌琰准备好的车,出了夏阳府。
马车先到了易府,凌琰独自下车去找易少微,隶祀倚著靠垫闭目养神。久了不耐,抱怨道:"这垫子真不及凌琰靠著舒服。"
凌琰正好回来,听到这话,也不答,只是上车坐好,让隶祀靠过来。
"拿了什麽回来?"
"一串珠花,是易小姐小时候送给易少微的。他一直收著,没用过。"凌琰边说边把一包东西拿给隶祀。
"这帕子不错。"隶祀打开帕子取出里面的珠花,看的出被珍藏得很好,"他还就是女孩子家家的,这麽细致的帕子。"
"你还好意思说。他扮女装不用这帕子怎麽可以?"凌琰说著也笑了,"他还在生气呢,门都没开,这东西还是让丫鬟拿出来的。"
"明明就是他小气来著。我若说‘凌琰凌琰我让爷爷把你许给我'你会生气吗?"
隶祀说完就笑著把手往凌琰身上招呼。凌琰一时没防备,被隶祀抱得有些窘,急忙抓住他的手:"这麽大的人了还闹腾,也不怕从车上摔出去。"
隶祀收回手按著肚子笑得喘不上气,待笑完了,凌琰的脸更窘了。他顺了顺气,眨巴眨巴眼睛道:"凌琰你干嘛不好意思呀。"
凌琰愣了会,说:"一大早起来也不困?"
"困了。"
隶祀不再取笑凌琰,调整好姿势,睡起了回笼觉。凌琰取出一张薄毯,替他盖上,自己也合上眼休息。

鹊山山系是南山的第一列山系,而狌狌生活的招摇山是鹊山山系的头一座山,屹立在西海边上。马车行了小半月才到了招摇山山脚下。因正值春天,山上一片郁郁葱葱。桂树、祝余、迷谷,一片一片地生长在一起。
隶祀也不耽搁,带上包袱,凌琰捧上酒坛子,吩咐马夫看好车,两人就往山上走。这里人际罕至,又是草木疯长的季节,没有山路,只能用手拨开茂密的草丛一步步往上行。
走到半山腰,隶祀已经热出了一身汗,干脆停了下来,寻了个阴凉处坐下。
"凌琰,你说小时候我们两个怎麽上来的?"
"那时是冬天,草没这麽多。你兴致又好,自然上来了。"凌琰边说边把酒坛子放在路中间,"就在这里好了,如果它闻到酒味了自然就会来。"
隶祀点点头,打开包袱翻起了干粮。周围虽然有吃了就不会感到饥饿的祝余草,但它的味道隶祀实在不喜欢。拿出两只馒头,一只递给凌琰,一只自己咬。而後感叹道"这要是鸡腿多好。"
吃饱了又来了精神,隶祀扯开嗓子喊道:"狌狌啊狌狌,这酒你到底来喝不来喝。太阳再照下去,馊了可别说不好喝。"
"我说隶祀小鬼,这麽多年才想起给我带坛酒,居然还是快馊的酒。"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如那年听过的一般细软。
隶祀本没想到那狌狌真会听见,这下笑了起来,对凌琰道:"它竟然没被人抓去吃了。"
又坐了会,那狌狌就来了,也不看地上放著的珠花,抱起酒坛子就喝。几乎喝掉了大半坛,才转身看著两人,道:"上次偷溜出来,回去可有挨骂?"
"我没事,凌琰被大伯训了一顿。"
狌狌抚掌大笑:"真是冤家。"笑罢拿起珠花,细细看了看,"这次要问这个小姑娘?"
"没错,我想知道她怎麽死的。"隶祀也收起了笑脸,一脸正经。
"唉,作孽啊......"狌狌摇了摇头,"知道痋术吧。南方三种害人的秘术,蛊毒、降头术、痋术。这个易少薇,死於痋术。"

(章八)

痋术,是以死者的灵魂为媒介,把怨魂转嫁到其余活物上,使原本无毒无害的活物,变成置人死命的毒药。死者死时越痛苦毒性也就越强,而所有中了痋毒而死的人往往死得蹊跷,虽是中毒却查不出任何中毒的迹象。
痋术里复杂的花样很多,隶祀在小时候听大伯讲过一些,有几种太多阴险可怕,还闹得他做过一段时间的恶梦。现在听到易少薇死於痋术,他就浑身不舒服。
凌琰一直在注意著隶祀的表情变化,他了解隶祀对痋术的恐惧,以前隶祀做恶梦都要他慢慢哄著,一起睡了才好。年纪大些,自然是不好意思再要他哄,但也会拉著他的袖子待睡著了也不松手。
因此,看著隶祀微微发白的脸色,凌琰便替他开口道:"易小姐是中术者,那麽下术者和被下术者又是谁。"
痋术里最关键的就是这三种人。下术者多数是专门的痋术士,也有一部分是拿著术士准备好的痋毒去害人。被下术者是惨死的人,痋毒是由他们的灵魂制成的。中术者是死於痋毒的人,好比易少薇。
狌狌又喝了口酒,抹了抹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们狌狌看人,只能知道他经历过什麽,他知道什麽。如果你让我看一奶娃娃,我能知道他哪年哪月生的,这是他经历过的属於他自己的事情,却不能知道他爹娘叫啥,因为奶娃娃自己都不知道。"
看了看眼前的两人,狌狌突然笑了笑:"再打个比方,我看凌琰小子,知道他喜欢谁,但至於人家喜不喜欢他......"
"凌琰喜欢谁?"隶祀没多想,直接接了口。
"这麽嘛,你再去拿坛好酒,给我一样他的东西,我就告诉你。"
狌狌看上去笑得很爽朗,而他的声音却依旧尖尖的,隶祀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中了一招,也明白狌狌是为了让他打起精神,於是跟著笑了:"我干嘛问你啊,白白浪费酒。凌琰最喜欢的自然是我了,至於我喜不喜欢他,凌琰你有兴趣问他不?"
对上隶祀的笑容,凌琰颇有些无奈,这样的打趣隶祀向来最喜欢,但凌琰心底却是暖暖的。他明白,隶祀很在乎他,就如他在乎隶祀一样,而从做他的守侍的那天起,他就注定要跟著隶祀一辈子。
"小子也不害臊,人家有说喜欢你吗?"狌狌笑得更开心了,待笑完了,才道,"这小丫头中的不是什麽奇怪的痋毒,是挺常见的一种,就算不是术士,普通人弄到痋毒後也可以下的。被下术者是活活被蛇咬死的,不是吞,是咬。半大不小的没毒的蛇,从脚开始一口一口地往上咬。人就这麽看著自己骨头一点一点露出来,痛得要死却死不掉。易少薇就是吃了那蛇肉。"
隶祀咬了咬牙,那是一副太残忍的画面,但比起从前大伯说的奇奇怪怪的方法这是比较轻的了。深吸口气,他说:"痋术的中术者,死後灵魂会被被下术者的怨念纠缠,如同怨灵,他们往往会攻击害他们的痋术士。所以他们死後,痋术士不是在第一时间将他们封印起来,就是用三味真火之类的法术打得魂飞魄散。那易少薇呢?"
"她被封起来了,封在易府里。"
狌狌的话让隶祀很吃惊,沈思了很久才道:"这不可能,我查过,别说是怨灵了,易府里根本连一魂一魄都没有,什麽都没有。"
"这个就是你的问题的。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但我确定,她的确在那里。"说完,狌狌站了起来,一口气喝光了坛子里剩下的酒後,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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