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高 (上) ——浮生偷欢

作者:浮生偷欢  录入:03-15


天下大惊,皆言天嘉帝无骨肉亲情,视亲弟如死弟。不过却也有人称赞:这才是做大事的人,不为私情所惑,一心只为大陈。--为帝者,就当如此。


而不管别人怎么说,陈茜只管自顾做着自己认定的事。

八月,庚戌日。


天嘉帝立其子陈伯茂为始兴王,重封始兴嗣王陈顼为安成王。


同时,告天下,欲立韩子高为后。


一时之间,天下大哗。

群臣纷纷上表,却是无人再提原始兴王陈顼一事,只是奏请皇帝收回欲立一男人为国母的错误决定。陈茜理也不理,但见此类奏章,统统拿去焚烧,以示其坚定之心。


见无法打动皇帝,不少臣子找上了我,纷纷对我动之于情,晓之于理,盼我能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不要贪图那些荣华富贵,早些离开圣上去成家娶妻生子方是正事。

那一日,好难得回到将军府的我正准备处理一些府中杂务,却听到下人来报:御史李明秀、钱尚贵到访。


对于他们的来意,我还不清楚?唉,近来我真是访客多多,无法拒绝啊。


果然,这二人是来劝阻我为后的。不过,他们并非同别人一般好声温言相劝,而是言辞激烈。--来劝阻我的,大多是温言相告,并不敢直接指责。毕竟天嘉帝在一为帝的当下,即刻升了我,而后又欲立我为后,怎么看我也是新贵人物,人们哪里敢得罪深了?就算到最后我没为后,但皇帝对我的宠信是有目共睹的,没为后当然好,怕就怕皇帝对我宠爱不变,而我再对皇帝吹吹枕边风,那一世宦途,不就成为泡影?再说吧,万一我若真为了后,曾经阻挠过的,那还不把新后往死里得罪了?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所以,络绎不绝来将军府的,除掉那些来巴结、逢迎新贵的外,访客中,即使是来劝说,态度也总是温和恭敬。哪像这李明秀,态度强硬,直接指责?

钱尚贵没开口说什么,主要是李明秀责骂我狐媚惑主,迷惑今上,让圣上神魂颠倒不能自拔,竟欲冒天下之大韪而立一男人为后,实在是悖伦逆常!他要我早早离开陈茜,滚回山阴。

我非常有涵养的陪他们坐着,任他滔滔不绝骂个不休。李明秀也真好耐性,骂了足足一个半时辰,还意犹未尽,只听他道,“……你本不过是个娈童,如今做到右军将军,也该满意了,谁知你怀着一颗狼子野心,做了将军还不知足,竟然还想做皇后。--皇帝皇后,一阴一阳,一男一女,方能乾坤和谐,国泰民安。你一区区小吏,干碍到国务社稷,简直是万死难恕其罪……”

有些惊讶的看着李明秀,这李明秀也真能说。他说的这些,别人就没想过?怎么可能?!不过是那些人为留后路,没有说出口而已。难得有此直言之人。--男人为后,确实从未有过,人们会反对也是难免的。只是别的劝阻之人不肯把我得罪深了,而他就毫不考虑到这些。这是真正一心一意为皇帝的名声着想的人啊。说真的,我倒有些欣赏他了。

正想着要不要端荼送客,却听到一把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李明秀,你说谁是万死难恕其罪?”


这个声音实在太熟悉,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来了,只是不知,他来这里多久了,到底听到些什么?而那李明秀、钱尚贵当然不可能如我般熟悉,扭头一看,大惊,手忙脚乱的跪下,俯伏于地,叩头齐呼,“万岁。”

“很好啊,你们这些人,立后一事,不敢来说朕,却跑到这里来骚扰辱骂韩子高。李明秀、钱尚贵,你们读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听到陈茜刻薄的话,钱尚贵不敢开口,而李明秀的身子只颤了一下,很快就镇静下来,脸色虽然变得有些苍白,却仍回话道,“明秀一片忠心只为皇上。皇上啊,立一个男人为后,是何等骇人听闻的大事?明秀担心圣上遭万世唾骂。”

“如此说来,你倒是一片忠心为主了?”陈茜的脸色极为平静,声音淡淡的,“既是一心想护住朕的名声,为何不直接上殿谏朕,却在底下来胡乱行事?嗯?”


我深知此时他语气越淡,待会发作起来就越是狠毒,这个李明秀方法虽是不对,但至少没有私心,确是一片拳拳护主之心,怕陈茜真的发作他,我忙徐徐说道,“皇上息怒。立男人为后,确是旷古至今未曾有过的事,也难怪朝中大臣们会来劝阻。李明秀前来,实在并非无因。况且他身为御史,眼见有任何不平之事,弹劾也是其份内之事。望皇上明鉴!”

李明秀的脸“刷”的红了,大怒道,“好你个韩子高!不要你在这里假惺惺的装好人!--皇上,韩子高谀君取宠,实为佞幸之最!臣恳请皇上除了这个奸臣!”


“他为你求情,你反而倒打他一耙,”陈茜冷笑道,“李明秀你好狠的心!”


“臣只是一片忠心为帝君而已。皇上连焚臣十五道奏折,也不愿见臣,受臣之谏。更在朝堂上声明不许任何人对立后一事有异议,故而臣只有面见韩子高,以打消他为后之盛心。想皇上为绝周人之野心,不惜牺牲安成王,不惧背上世人责骂,那是何等圣明!而如今,臣眼见圣上为小人所惑,圣心不再清明,实在是痛心疾首不能自己啊!”说着说着,李明秀叩首哭泣道,“臣对大陈一片耿耿忠心,此心可昭日月啊!”

“你既要做忠臣,”陈茜狞笑一声,“那朕就成全你!来呀,拖出去,斩了。”身后侍卫便如老鹰捉小鸡般的拖着李明秀便往外走。


“皇上!”我惊呼出声,“李明秀一片忠心为国,望皇上莫记他失言之罪。”这上下若因我杀了人,只怕局面会越弄越乱,终致不可收拾。


陈茜看了我半晌,终于挥手道,“算了,放了李明秀吧。”


李明秀脸色煞白,显然还没有自刚才差点一脚踏入鬼门关的惊吓中恢复过来,而他身旁的钱尚贵却吃惊的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仿佛才认识我这个人似的。对于他心里会想些什么,我倒是清楚得很--天嘉帝性情刚烈,素来言出必行,绝无更改。连周人以其弟之命作要胁,他尚且不理,却只因我寥寥数语,便轻易改变了主意--怎会不叫他吃惊?

这人奸险。看着钱尚贵,我在心里下了定论。才到这里时,因怕得罪我,他一直没大开口,如今再看到陈茜护我至此,--这人啊,看来今后是定会上折子拥立我为后了。


--想来今天陈茜是欲借这两人之口,告诉天下人,我对他的重要性。


陈茜对那正发懵的两人,沉沉说道,“下去吧。”然后转身吩咐,“传令下去,今后若再有人劝阻立后一事,革职,永不录用。”

李钱二人退下去后,他挥退了身边人,侍卫们如常的守在了门口,那人笑嘻嘻的上前搂住我,邀功道,“如何?我今天做得还不错吧?借他二人之口,向天下表明,只有韩子高可使我改变主意。”

唉,果然是如我所料啊。这人哪,前一刻里还勃然大怒,下一刻里却可以笑意盈盈,翻脸真跟翻书一样。真不亏是做皇帝的人。


“阿蛮,”头靠在我肩上,他说,“我已经派人去接你家人了。这两天,应该就快到了吧。”


我不解的问,“接他们来干嘛?”心里实在不愿老父和小弟来这是非窝。在这里,奸诈阴险之徒处处可见,老父小弟那点小奸小坏怎和人比?他们只怕是被人卖了后还会笑呵呵的为对方数银子啊。我之所以在做官后一直没派人将他们接到京中来,就是为此啊。陈茜一向不喜欢老父和小弟,这回怎会热心如此?

“再过些日子,你就是我的皇后了,”那人笑了,捏捏我的脸,问,“忘啦?--你既为皇后,当然得给你的家人加官进爵,方配得起你的身分啊!——放心!我虽然一向不喜欢他们,但瞧在你的情面上,绝不会亏待他们的。”

“不,”我摇头拒绝,“我要你答应我,就算我做了皇后,也别提拨他们。”


“为什么?”他不解。


“茜,我家小弟还有父亲,人实在太笨,根本不适合留在京城里。他们若做了官,只怕是会利令智昏,胡天胡地。——你别不以为然,我太了解他们了。你想想,若他们在别人挑唆下真犯了大错理应斩首,那时你是杀还是不杀?而你若真动了我家人,理智上我虽知道你是正确的,就该如你的决定般做,但在感情上,我绝不会接受--所以,茜,不要给他们封官。不要让他们呆在建康。”

他沉吟片刻后,说,“就依你吧。那我现在派人去把接他们的使者追回来,可好?”


“嗯……”想了想,我笑,“算了,过来见见面也好。反正我也好几年没回过家了,他们来这里,一家人聚聚也是好的。”


他仍在犹豫,“但,阿蛮,你做了皇后,他们仍是平民,配你不起哦。到那时,谁知道会惹些什么闲话出来。”


“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说,谁管他。”看牢他,我寻求他的保证,“我只要你答应我。”


“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小声嘀咕着,“人家当了皇后,怕还不大封家人,扶植自家势力,将家人统统接到近处以方便照顾,就你不愿意……”


见他还要唠念,于是笑咪咪的问他,“他们若长居京城,估计我是会常常探望他们的。怕他们被有心人士利用,自然一颗心会落到他们身上替他们担忧。并且随时会挂着他们,怕他们出了什么错,惹了什么乱子。--只要你愿意,我是不反对他们以后就在京城定居的。”

“什么?要和我抢人?”那人一听,急急改口道,“不用了!不用了!完全不用了!我也觉得他们生性单蠢,实不宜留在这瞬息便气象万变的京城里,他们这回来玩几天就是了。你正式为后后,他们也就该回家啦!”

“你是答应不加封他们,不把他们留在京城中了?”


“对对对,”他连连点头,“你说得对,他们这么单纯的人,怎适应得了这险恶的建康?还有那复杂多变的人心。他们还是在山阴好。他们在山阴,我保证会令人将他们照顾得好好的。”

忍住笑,我正色问,“就这么说定了?”


他忙不迭的答,“说定了,说定了。”


见把事情说妥,我便不再这上面纠缠。正想和他去吃晚饭,却听他又开口说道,“阿蛮。”


“嗯?”


“我把伯宗给你当儿子,好不好?”


“为什么?”


“你是皇后,你我却不能有任何孩子,伯宗做了你儿子,自然就是以后的太子,伯宗这孩子向来柔弱善良,对你,势必不会造成什么威胁。”


说得也是,身为皇后,岂可膝下无子?而皇后之子,就是嫡子,自然当为太子。伯宗生性柔弱善良,为太子,是绝不敢对我有什么不敬的。他这考虑原本不错,但……


“茜,到那时他怎么称呼我?叫你父皇倒是应该的,难不成要叫我为母后?我一个男人,绝不要做什么母后!”


他不以为然,“身为皇后,乃一国之母,他叫你母后没错啊。”


我坚决反对,“不要!我就是不要当什么母后!”开玩笑,一个男人被人左一声母后,右一声母后的唤着,成何体统??我才不要!


“阿蛮!”


想了想,我勉强说道,“好吧,他给我当儿子,叫我叔叔就可以了,我才不要当人家的母后。”看他还想再说,忙用话堵他,“你不答应我也就不去做什么皇后了。”


“你敢反悔?”他为之气结,“我不准!”


“你要叫人称我母后,你看我敢是不敢?”


“阿蛮……”


“茜,”看着他,我认真说道,“孩子的娘,只有一个。除出生自己的那一个以外,其它的,统统不能叫做娘。伯宗的娘,只有临川王妃沈妙容而已。”突然忆起一件事,于是问他,“你打算怎么安排沈妙容。”

“伯茂是始兴王,她自然是始兴太妃。”


“别忘了你曾答应过沈家,要光大她沈家门户。”


“是是是。谢皇后提醒。”睨我一眼,这人有些气恼的说道,“我在说着我们的事,你却偏偏只记得他人。”他指责我,“阿蛮,你不专心!”抱着我,他蛮横要求道,“你的心里,不能有其它人,只能有我!你只能时刻想着我、念着我、挂着我!”

“好好好,臣领旨还不成了?”


“呵呵,你说错了,”将我压倒在地,这人严肃纠正,“你应该说,臣妾领旨。”与他一脸庄容毫不相符的,是那双在作怪的大手,正肆无忌惮的胡乱摸着……


“你啊。”真是拿他没辄,这男人也不知有几张脸、几副性子,角色转换居然能如此自如。按住他一双手,我没好气的说道,“皇上,请你以后在摆着这么正经的脸时,不要做其它乱七八糟的事。不然,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

“朕接受皇后的进言。”他邪邪笑着,一口啃下来,“皇后,侍寝吧。”


……


第 26 章


九月,已未日。


侍儿来通报,临川王妃到访。


临川王妃沈妙容?


是了,眼下也只能这么称她了。临川王陈茜为帝后,按常理,这位王妃是应早被立为皇后,只是天嘉帝偏偏广告天下,要立韩子高为后,她自然只能仍顶着临川王妃这尴尬身份。


算来自我跟着陈茜后,七年多来,这是我与她第一次正式会面。我和她并不相熟,以往的日子里,总是各自为政,相安无事,今日她来,为的是什么?


来不及细想,沈妙容已经进来了。


沈妙容,人如其名,容华美丽,妙媚动人,当真配得起她这个名字。


以我目前仍是臣子的身份,见了王妃,自然是得参拜的。我正准备伏身行礼,她却将我一把拉住,看着我,她似笑非笑,“快要做皇后的人,怎能给我行礼?这个礼,妙容身受不起。”

刹那间,对她的来意,我已明白数分。


在我挥退侍女后,沈妙容果然说道,“韩子高,我来,是为求你帮忙的。”


我也不装傻,直接问她,“王妃前来,可是为立后一事?”


她赞许的看着我,“痛快!跟聪明人说话,果然省时又省力。不错,我正是为立后一事而来--韩子高,我要做皇后!”


我微笑答她,“王妃想做皇后,自当禀明皇上,跟韩子高说,有什么作用?”


她双目炯炯有神,“子高莫要过谦,你我心知肚明,这世上惟一能令今上改变主意的,就只有一个你。若你不愿为后,圣上也不得不妥协。韩子高,我要你助我为后!”


“王妃为何想做皇后?”


她不答反问,“那子高为何想做皇后、愿做皇后?”


“只为我想伴在今上身边,不离不弃。”


“只为你想伴在今上身边,不离不弃?”重复着这句话,她似在玩味,然后笑了,“只是,那是为爱情?还是为了权势富贵?”


是啊,韩子高以一男人之身,不惧天下嘲讽,不畏后世骂名,愿为皇后,那到底是为爱情还是为了权势富贵?相信无数人都在猜测,而大家的答案,定是以后者居多。只是能如这般直接问出来的,除了李明秀,就只有沈妙容了。

为了爱情还是为了权势富贵?当然,是为了爱情啊!若非为情,我又怎敢如此担下万众责难,史家铁笔?


只是若我坦白回答,怕是没人会真的相信吧。


--世人啊,总爱以常理来判定一切,只愿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从不管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

推书 20234-03-16 :忘川之离 第一+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