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第一&二部)————水之银

作者:水之银  录入:03-16

“无争大师自觉一生杀生太过,因此几年前开始潜心向佛,以赎以往罪孽,我也是偶然才被人带来的……”
剑琴的语声一下子低了下去,带他来的人会是谁?只能是江潭了。他带我来这里,也是带著点要和过去做个解脱的意思吧。
“不过这李一刀一定是有点老糊涂了,他说要不杀生转而吃素,难道那些花花草草就不是生命了?要我说真正的慈悲就只能啃土,不然就是饿死了事。”
我仍在对我的鲈鱼耿耿於怀。 
“这算什麽歪理?”
“只要你说不赢,那就是道理。”
“……这个也是歪理。”
“只要你说不赢,那它就还是道理!”
“……我看你这个人根本就是不讲理!”
我笑,“终於被你给发现啦。”
一下子威远信兰还有剑琴都笑了起来,信兰说道:
“吴先生现在才知道楚凡不讲理,可惜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不过你也不用难过,我和威远早就深受他的荼毒,这麽些年不是也就这麽过来了?”
信兰在,在跟我说笑……?我不由得受宠若惊,这才发现他这几天对我的态度友善了不少,很多人都说过打铁还需趁热的道理,我连忙上前谄媚:
“小侯爷,这麽说你们不再生我的气啦?”
“……”
信兰的脸色又摆出来了,真是别扭的小孩,一点都不爽快。
“其实那个时候我也是为了你们好,不过你们现在的身份地位和以前的都不一样了,做事自然就应该多记著点以前被别人欺负的时候,给别人留点余地。”比如说对我。
信兰阴阴的一笑,看得我头皮发麻:“你放心,我早就说过,只要是你教过的,我和威远就都会记得牢牢的!”
威远帮腔:“是啊,你帮著那些坏蛋欺负我们的事,我们当然会记上一辈子,早晚都会还回来!”
“……”
我突然间觉得一个人含蓄点的话好象也没什麽不好的了。
所以说圣人们都说过君子应该宽大为怀,小人们都不懂这个道理,圣人才又明确指出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剑琴羡慕:“他们真的都很喜欢你呢。”
……
你喜欢的话,都送给你好了。
二个半时辰後,我们几个终於到达了那座因人而名的小庙。无争和尚跟剑琴是旧识,亲自出来迎接我们,一边开始为我们准备斋菜。
威远和信兰是小孩子,一下子就累瘫在椅子上,我和剑琴则趁此机会到处走走。
小庙掩映在一片桦树林之中,林中鸟语花香,到处都是不知名的奇花异草,我看著不由得心生羡慕:
“难怪无争和尚要在这里修行,如果真的能这样毫无牵挂的过上一辈子,我也要出家了。”
剑琴淡笑:“你是生来就该在俗世中的人,佛门是决计不会要你的,我劝你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的好。”
为什麽剑琴也要和江潭说同样的话?我哪里不象出世之人了?
“我并不觉得我有什麽太大的野心,为什麽会做不成出家人呢?”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只能是一种感觉吧……你太耀眼,就算你有出世之心,却天生就该是个入世之人……你自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跟平常时没有两样,我已经不知道看过了多少回,这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相貌,为什麽剑琴还要说我耀眼?难道当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你可以停止这种自恋的行为了,我是在说你的气质,又不是在说你的长相……”剑琴被我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
唉,果然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一个男人被夸奖长相好看决不会高兴到哪里去,但是气质就不一样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大大的灿笑,剑琴,剑琴,真是多谢你的夸奖。
剑琴失笑,抬起头来大概想要接著讽刺我两句,看到我的样子突然就有了一瞬间的失神,整个人怔怔的,只是呆望著我,半天都没有说话。
“剑琴,你怎麽了?”我奇怪他突然的安静。
“……没,没什麽。”他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好奇怪。
“剑琴,你是不是病了?”对於这个唯一的朋友,我是发自内心的关心。
“没,没有啊!……我没什麽的……我,我只是……”
他更加说不出来话了,完全不复平时那种倨傲潇洒的样子,我踏上一步,想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才会有这麽怪异的行为。
剑琴呆呆的看著我伸过去的手,一动也不动,脸上的红晕更深。突然拨开我探向他额头的手,象发现新大陆一样向我前方45度角冲了过去:
“咦~~~~~?!这是什麽?那里有颗好漂亮的小草哦!”  
剑琴见闻广博,能让他惊奇的事实在少见。听他说话的声音很有精神的样子,我一下子也起了好奇心,忙忙的跟了过去,是什麽少见的奇花异草吗?剑琴的头几乎都要埋在那颗小草上了。
……可是……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种东西很常见呀,这是……
“剑琴……你什麽时候对狗尾草这麽感兴趣了?”
“这……这个是我的业余爱好……”剑琴开始支支唔唔。
他的品味还真是有点与众不同,我大大的佩服。正想好好的嘲笑他一顿,突然剑琴又是一声惊叫:
“……楚凡!你快看!这是什麽?”
他的声音紧张,双眼紧盯著不远处的草地,目光呆滞。我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翠绿的青草上赫然洒著几滴殷红的血痕,颜色鲜,就象美人的脸上点著的红朱砂。
这是受伤之人刚刚留下来的,我能肯定。
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怎麽也会有这种打打杀杀的情形?
又或者,这是冲著我们两个人来的?
一阵微风拂过,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绿林深处树影幢幢,这片安静的小树林,一瞬间竟突然显得杀机重重,我抢步挡在剑琴面前,沈声喝道:
“什麽人躲在那里?出来!”

树林中传来刷刷的响声,慢慢的,一个锦衣少年搀著一个黑衣少女缓缓的站了出来,少年长得眉眉清目秀,额间一点朱砂痣,脖子上戴著七宝镶金如意锁,身上佩著点金翡翠鸳鸯佩,贵气十足,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出身,顾盼之间,更显得眉目如画,连剑琴那样的人物都被他比下去了。
少女却是一身布衣,浑身上下什麽多余的装饰都没有,脸上脂粉不施,只红的点了唇上的一点胭脂,一双柳叶眉高高的挑起,双眼中满是煞气,全身冷冰冰的气息,却又不知不觉中带出种妖异的美来。
少女手持一柄薄薄的短剑,剑上犹有鲜血滴滴嗒嗒的淌下来,身上也是伤口不断,其中左腿上的一道刀痕更是几可见骨,全靠著她撑著那少年才得以站得起来。少年却是一副全然不通武功的样子,这两个人单独看上去每个人都已足以吸引别人的眼光,站在一起更是说不出的诡异,只差没在脸上写明:“我很危险,生人勿近”的字样了。
少女狠狠的盯住我和剑琴,一字字的说道:“你们是谁?为什麽会在这里?” 
眼中的杀气我看得清清楚楚,只怕一有不对,她就要动手了。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过路人罢了。”我悠然说道。“倒是你们,才该说说自己是什麽人,京师重地虽然卧虎藏龙,但是象你们这样古怪的人倒也还不多。”
黑衣少女眼中的杀气更甚,剑琴虽然不懂武功,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危险,一旋身挡在我的前面,
“姑娘,我们并没有恶意,你身上伤重,还是早点去看看的好。”
我站在他身後都能感觉得到他後背上的冷汗,一怔之间已经明白他自然是为了怕我受伤。眼前的少女虽然浑身是伤,但是凭剑琴这样的书生,就是来十个只怕也料理得了,我不怕她的身手,心里面却一下子被涨得满满的,世人都说人生得一知已足以,楚寒有吴剑琴这样一个人做朋友,也就足够了。
我轻轻一带,又把剑琴推到了後面。
“不错,不管你们惹到了什麽人,那都跟我们没有关系……我虽然讨厌管闲事,但也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前面有一间小庙,你们还是跟我们到那里歇一歇,包扎一下吧。”
剑琴惊异的瞅著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麽还能如此镇静。
少女漆黑的眼珠定定的瞅了我半天,象是在评估我说的是真是假,我耸耸肩,不再说话。难得我好心好意想要当一回好人,你要是不领情那就算了,能惹到他们两个的人来头绝不会小了,我很介意趟这趟浑水。
少女突然说道:“好!我们跟你们走,但是要小心不要想耍什麽花样,要是有什麽不对,我先把你们给砍了!”
我一笑:“有姑娘你在,我们那里还敢有什麽动作?”
少女回头向那少年柔声说道:“卢陵,咱们先跟他们去看看,好不好?”
她本来说话凶神恶煞一样,一面对少年,表情却全都变了,带著种说不出的柔意。对待那少年的态度,也象在哄小孩子一样。我看著只觉得说不出的奇怪。
“你也好半天没有吃东西了,那里可是有好好吃好好吃的东西哦。”
少年嘻嘻的笑了,说道:
“好啊好啊,好吃的东西,好吃的东西……对呀!!卢陵好饿了,我要吃东西!你再不给卢陵东西吃,我可要哭了!”
少女眼中哀戚之色一闪而过,
“卢陵不哭,等吃过饭,咱们就上路,以後你想再吃什麽都有。”
我跟剑琴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惋惜,这绝顶美貌的少年,竟然会是一个傻子!
少女嘴里面哄著卢陵,眼中却是千言万语,又是痛惜,又是伤心,又是爱怜,回过头来看到我和剑琴吃惊的样子,又全都转成了怒气,大声喝道:
“你们看什麽看,没看过人这样的吗?他只不过是一时半会中毒罢了,要是他能有原来半的聪明……”她顿了顿,接著说道:“就是现在,你们给他提鞋子,也是不配的!”
她在少年身上的无奈,竟是尽数都发泄到我和剑琴身上了,剑琴为人外刚内和,初看上去冷冰冰的不理人,其实处长了却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他心里头对这两个人同情,听那少女这麽说,忙安抚她说:
“姑娘说的是,不知道这个小哥中的是什麽毒?可有解法?”
少女的气焰一下子都没有了,过了半天才幽幽的说道:
“他中的是散魂丹,现在……我还没有找到解药……但我总会找得到的……”
眼中泪意盈盈,那麽凶狠的一个人,一下子显得楚楚可怜,竟有股说不出来的媚意来,那个少年看著她却是浑然不觉,傻呵呵的只管笑:
“吃东西,吃东西,卢陵要吃东西……”
原来竟是散魂丹!我看著卢陵的样子,心里面一阵阵的发冷,这样的一个水晶雕成的人物,竟会中了这麽阴毒的招数!
散魂丹本来是七绝门的禁制药,炼制不易,用的更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准用,只因为中了这个毒的人,不论你是谁,都只会变得痴傻,而且再也没有解药,永无恢复的可能。
卢陵这个样子,已经是完全废了。不管他之前是什麽样的人,此後也只能这样痴傻下去,永无恢复的可能!
谁会这麽狠心,跟他有什麽样的深仇大恨,竟然下了这种毒手?杀人,毁的也不过是一条命而已。
无争和威远信兰看到我们和这麽奇怪的两个人一起回来,都是大吃一惊,无争的神色更是奇怪,愣愣的盯著卢陵看了好半天,直到发现我注意的目光,这才回过神来,我什麽都没有说,每个人都有自已的过去,无争没有出家前是天下第一名厨,也许曾经见过卢陵也说不定。
不管怎样,那都与我无关,我是他们的过客,他们也不过是我的过客罢了。
少女受伤甚重,仔细检查後才发现她最重的伤并不是左腿,後背一道深深的刀伤,已经看不出深度,外面的肉也已经快要烂掉了。
信兰挡在我面前,大声说道:“楚凡,我不准你看,人家可是女孩子,你干什麽这样子一副色迷迷的样子?”
色迷迷?我失笑。信兰什麽时候学会了这些词?我又哪有色迷迷了?比这姑娘再美几倍的美人,我也不知道见过多少了。
“不然你说她身上的伤要怎麽办?”
“让吴先生来处理就好了。对吧,吴先生?”
剑琴苦笑,“我好象也是个男的。”
信兰的大眼睛眨呀眨的:“论理吴先生当然也不应该,但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个时候也只能从权一下──而且吴先生才不象楚凡那样子没品,看一看有什麽打紧?”
他真的很会说话,几句话就把剑琴哄得开心,乖乖的给那女子裹伤。
我大摇其头,剑琴,哪天你被信兰卖掉我可一点都不会感到奇怪。
卢陵一个人在外面吃得开心,我凑了过去,他的长相我看著有点眼熟,心里面有那麽一点点的好奇──不知道他会是什麽来历?
“卢陵,哥哥要看你乖不乖,你还能记得你是从哪里来的吗?”
卢陵吃好大的一口千层饼,清澈的眼睛看著我,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道:“……水,水……”
他的样子真象是十天都没有吃过饭了,我叹了口气,认命的把水递了过去。
“……跟你一起来的姑娘是你的姐姐吗?”
“……好吃,好吃……我还要那个……”
卢陵的手又指向了一碟酥皮豆腐。
“还有那个……”
“这个,你真的不知道你是谁了吗?”
“还有这个……”
“……”我决定认输了。
跟一个被散魂丹迷傻的人套话,我也真有点不清不楚。
卢陵长得真的有点眼熟,而且他尽管痴傻,吃东西的样子却还是很讲究,自然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这样子的出身,这样子的相貌……他会是谁呢?我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妥,却总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眼前象是有一层薄雾,只要轻轻一拔就能散了,偏偏我一下子就是拔不开。
“你不必在卢陵这里废工夫,有什麽事来问我好了,能行告诉你的,我自然就会告诉你!”
不知什麽时候黑衣少女裹好伤走了出来,後面跟著一脸“你看吧”表情的信兰,显然是他领著少女过来的了,那个样子真的象要把我当成色狼了,拜托,防防这个女子也就罢了,你真的以为我跟沈静是一个货色,男女通吃呀?
我不屑摇头,脸上还得陪笑,这个少女一看就是个狠角色,我不想莫名其妙被剑架在脖子上。
“姑娘都好了?我是在想认识也有半天了,不知道姑娘该怎麽称呼?”
“我叫飞雪,他是卢陵。你还有什麽要问的,一块都问完好了。”
少女脸上象是冰雕成的一样,没有一点表情。
剑琴好奇说道:“你们是兄妹吗?”
飞雪一下子沈默了,细小的牙齿咬住下唇,似乎有什麽难解的事,又要象在下什麽决心。半天才慢慢的说:
“不,我们不是兄妹,他是……他是我的丈夫。”
她的脸上突然染上了一层红晕,象是初升的朝阳,整个人一下子都鲜活起来。
剑琴吃惊:“他是你的丈夫?可是他这个样子,你们……”
飞雪大怒:“你瞧不起他,对不对?他这个样子又有什麽不好?他都是他,就是笨点又有什麽?……我看你这个样子,可也没聪明到哪去!”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剑琴一下子开始期期艾艾:“我只是觉得,你们好两个人的样子有点不象……”
“不象什麽?我们哪里不象是夫妻了?”
飞雪看著冷淡,发起火来却是又热又辣,剑琴一下子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哪里还有半点平时文采风流的样子?我失笑,
“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你们的气质有点不象罢了……呃,你先不要瞪眼睛……你看,你的相公穿得这麽好的衣服,戴这麽好的东西,你看这去却只不过是一副江湖女子的打扮,我们一下子怎麽能够想得到?”
“是啊,只是一时奇怪罢了,其实你们在一起看上去挺配的。”剑琴急欲弥补自己的错误。
飞雪原来在瞪我,听到後来却低下了头,可能剑琴说他们很配的话一下子打动了她,这麽一个凶巴巴的女子,也开始不好意思了。沈默了一会儿,飞雪突然大声说道:
“我知道我的身份不如他,原来我是很在意这些事,不过自从他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才明白自己以前有多麽的笨!出身高贵又有什麽了不起?不过是多了些尔虞我诈罢了,只要我们两个人能在一起,那些世俗的垃圾理它们干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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