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我冷水的大汉似乎是个管事,在我左手边还或坐或站著几十个同样装束的高大男人,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横肉,简单的布衫布裤,眼中却透露出掩饰不住的残忍来,看著我的样子只能用不怀好意来形容。
如果在这里现安排一个小鬼,一个判官,没有人会怀疑这里不是地狱。
除了把我弄过来的沈静,谁又会有这麽大的手笔来布置这样一个地方?
门口传来脚步声,外面一大群的人齐声的问好:“参见王爷!”
两名大汉连忙小跑过去打开房门,沈静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眼角眉稍都带著说不出来的得意,我心中一动:
“……你把剑琴怎麽样了?”
“哈哈哈……芙蓉帐暖渡春宵,还能怎样?……可惜本王挂记著要来看你,只得暂时辜负佳人了。”
我心里面一痛,却又满是不解:我不认为我有这个魅力,能让沈静抛下刚得手的剑琴跑来找我的麻烦,又或者他真的这麽恨我入骨,竟然舍不得马上杀我,还要慢慢折磨我至死不成?我印象中的沈静并不象是这麽不顾大局的人,我在他眼中象是蝼蚁一样,哪里用得到劳动他的大架?
沈静慢悠悠的走到我的身边,於是我的头发又被旁边的人拽起来了,仔仔细细的端详我半天,他满含厌恶的撇了撇嘴:
“你的样子看上去真是狼狈。”
“你想要怎样?”
“哼,对你这样的人……你说我会怎样?楚凡,我从来都没见过象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你可以自已想想你惹了我多少次?在靖安侯府裴幕天选师的时候,你撕了我的画……不用摇头,就算画是你画的,凭我的身份,我想要的话也就是我的了。”
这算什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尽管沈静平时隐藏得很好,但他骨子里绝对是一个比沈渊还要狂妄自大的人。
“不过,跟你这样卑贱的人计较,实在有失我的身份,你要是不再来杵逆我,说不定我就这麽大人大量的放过你也说不定,但是!”
他的眼中一下子射出凶狠的目光来,象是想起了在裴府那晚的狼狈。
“你显然不是个十分识时务的人,终於还是把我给惹火了!”
“王爷说的可是那夜半采花贼没有当成,却被人给追得象野狗一样落荒而逃的那次?”
我不由得笑出了声。
沈静脸上表情不变,“啪”的一声,扬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我的头发後面有人拉著,脸还是被打得偏到一边去了,被身旁的人一拉,才又转了回来,脸颊上迅速升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嘴角滴出血来。
沈静拍了拍巴掌,用旁边一个下人递上来一条雪白的绢帕仔细拭了拭手,才淡淡的出声警告:
“不要让我再听见你如此对我说话。”
这个人,还真是受不得别人一点的闲气!我只不过说了一句话他就这样,那麽死掉了的飞雪和剑琴又算什麽?
“除死无大事,王爷还能把我如何?!落在你这样人的手里,楚凡本就没有活著的打算了!”
“……当真这麽看得开?”
沈静脸上突然现出感兴趣的神情,以及……象是猫抓老鼠一样的残忍:
“……那麽你现在是绝对不会有大事啦,你可知道你现在是什麽样的情形?”
我不语,他要是想说,自然就会告诉我;他要是想卖关子,我再怎麽问也是没用。
“现在满朝皆知,九王爷被刺身亡,父皇震怒,下令严惩凶手……这可是大出风头的事,你说,我把这件好事让给你,好不好?嗯……?”
沈静上下打量我,终於说出了最後的目的。
眼中嘲讽之色浓浓的,象是很有兴趣想欣赏一下我惊惶失措的表情。
我?行刺卢陵的凶手?!……这个罪名安得有点意思。我一惊之间已然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难怪他在庙内会留我一条命在,不急著收拾我。
──卢陵的死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匆忙之间来不及安排好,我这个现场面的人证正好就成了最佳的替罪羊了,不愧是七王爷,一举两得,既毁尸又灭迹,这买卖来得精明。
“……如果我说不干,七王爷你又会如何?”
“自然会有人好生的劝说你了,不过我劝你还是爽快的承认的好,免得多受皮肉之苦──本王保证,早晚你都会承认的。”
沈静意有所指的看了看那些凶神恶煞一样的壮汉,眼中的威胁之意十足。
在这方面,他显然是行家。
我摇头,“对不住,可惜楚凡再笨不过,看来只能拂逆王爷的美意了!”
沈静大笑,“这样最好!要我这样放过你,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一个眼神扫过去,四周的大汉一下围过来了好几个,那边的鞭子勾子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都被搬了过来,我失笑,楚寒一个人,就是有十条命也用不了这麽多东西。
“七王爷,你确定这里要罚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军队?”
我用眼睛嘲笑他这种想要吓唬我的举动,他真的把我当成弱不经风的软脚虾,以为一吓就怕?……虽然我现在的体力连几岁的孩子还不如。
这一刻,我下定了决心,就是这麽被沈静活活打死了,我也决不会替他顶这个罪!
左右都是死,楚寒不算什麽,却想要活得尊严,死得光彩,而不是在别人的威胁之下,被屈打成招──那样的话,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被我揶俞,沈静眼里的气恼之色一闪而逝,冷冷哼道:
“你要是还有力气,不妨想想该怎麽应付他们吧!”
没有预警地,“啪”的一声,一条皮鞭已经抽在了我的身上,火辣的感觉霎时传遍了全身。
“唔~~~”
我不由自主的闷哼了一声,旋即紧紧的咬住了牙……这种程度的痛,还不到让我求饶的地步!
事实上,我也没有时间再来品味那一鞭所造成的伤害,第二鞭,第三鞭,第四鞭随之接踵而至,打的人下手毫不容情,又快又狠,每一下都伴随著尖锐的破空声,响得象是让人的心都会颤抖,随後,就是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然後,下一鞭又到了……
咬紧了牙,我暗自数著:
“一下,二下,三下……”
希望能够借此分散注意力。
为了将来不被人看出破绽,鞭子上沾水,不会留下痕迹,却只有加重痛苦,数到十几下,我的後背象火烧一样的疼,再也分不清被打在什麽地方了。
沈静好整以暇的坐在下人为他准备的椅子上面,有趣的看著我,象是笃定我马上就会坚持不住求饶一样,看得我心里面只有恼恨,如果楚寒不是一时中了你的暗算,现在岂会让你如此嚣张?!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我只是咬牙忍痛,既不喊也不叫,沈静眼睛里渐渐射出了诧异,象是不明白为什麽我这样的一个人竟会坚持这麽长时间。
“五十八,五十九,六十……”
“八十一,八十二……八十……三……”
身後的痛楚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我的意识终於开始变得模糊了,就连身後那钻心的疼痛也开始一点点的减轻,黑暗似乎在我最为难受地时候又想拥抱住我,而这个时候,我格外欢迎它的到来。
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可惜,显然有人见不得我这麽好命,眼前,突然闪过了一道白亮亮的水幕,一盆冷水当头泼了过来,我只觉得浑身一机伶,人一下子又清醒过来,努力的眨了眨眼,对上了沈静冷冷的眼睛:
“怎麽样,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你确实比我想的能撑,但是下一次,可没有这麽好过的了。”
“咳!咳!”我被水呛得不住咳嗽,“七……”
试著张了张嘴,刚刚牙齿咬得太紧,只觉得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的,我努力的作出笑脸:
“七王爷,你……你这样的人……咳……咳……!……何必跟我……这麽……这麽客气!”
“你有什麽好招数,不妨也……都……都使出来,也好让我见识……见识!”
沈静的脸色变了,他没想到我会这麽不知死活,到了这个当口还敢来招惹他。
“……好!难得你这麽硬气,来人!给我接著狠狠的打!”
於是鞭子又招呼上来了,紧绷的肌肉刚刚放松下来,一抽之下只觉得比刚才还要痛上几分,行刑的大汉见我久不应允,一声不吭,生怕沈静责罚他办事不力,鞭子下得更急更狠,我的体力大不如前,堪堪数到五十几下,已经坚持不下去,眼中的焦距又开始模糊不清,於是大盆的冷水又一次泼到脸上。
时值秋末,天气转凉,地牢中又湿又潮,实在算不上暖和,我却只觉得身後热痛,倒盼著冷水多来几桶,沈静这次连问也不问,身後的大汉只是不停手的抽打,我渐渐只觉得头越来越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晕了几次又醒过来,心里面到最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我决不认输!
只听得“啪”的一声,却是鞭子被打得断了。
管事的大汉忙吩咐下属再去拿一条鞭子来,沈静却显出不耐烦的样子:
“老胡,看来是我高估你了,原来你的能耐也不过如此而已,连这麽一个人都得要这麽长时间。”
他的语气淡漠,那个老胡听著却一脸的惊惶失措,大颗的汗珠不断的顺著脸滑落下来,抖著声音说道: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一刻锺之内,小的一定让他招出来!”
他显然被吓得不轻,话都说得错了,我又有什麽东西要招供的了?
沈静自顾自的赏玩著手里淡墨画出来的销金扇子,不再理他。
老胡转过身来狠狠的瞪向我,
“小子,你很好!我倒要看你还能不能坚持得下去!……来人,架炭火!”
一盆红通通的炭火不一会儿就送了过来,飞舞的火星扑面而来,离得好远,我都能感受得到那份炙热,我叹了口气,说道:
“我以为你们并不想要让我受伤。”
老胡狞笑:“有很多地方的伤都是看不出来的,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他干这些事显然是驾轻就熟,一个大汉把吊著我手的绳子很上紧了几圈,我的双脚一下子就离了地面,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在我的脚上还戴著麽指粗细的铁链子,随著身体的上升,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老胡走上前来,一把褪去了我的布袜,露出脚掌,另一只手握著一根被烧得通红的铁条,狞笑著比了比,我一下子明白了他想要做什麽了,脚底是人身上最柔软的地方,要是这块烙铁烙上去,不用他们动手,只怕我就要先疼死了。心里不由得一叹:
我能挨了这麽长时间而没有什麽大碍,很大的一个原因在於他们并不想让我受伤,一些能让人受伤的刑具诸如夹棍,藤条之类的都没有用上,可是现在……
老胡笑得得意,眼中现出残忍的神情:
“姓楚的!你倒底答不答应?!……我先说好,你可只有这麽一个机会,要是不答应,等一会我的烙铁烙上去,你就是想要反悔都没那个机会了!”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脚,我的脚以一个男人来说,有点过於白小,很难想象能承受得了这种罪的样子──不过我的身子好象也从来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罪,後背被打的地方仍在一下下不停的抽痛,是否平时享的福都要在今天补齐?
……铁条真的很烫的样子……
……刚刚我可是对自己说过了什麽?……反正都是一个死,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反悔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
老胡大声说道:“怎麽样?想好了没有?”
眼里的残忍更加明显了:
“我数到三,你要是还不答应,我可就要动手了!”
“一……二……”
他把声音拖得长长的,存心加重我的恐惧,我忙止住了他:
“等一下等一下!……这可是跟我生死攸关的大事……我可不可以好好想一想?……一会儿就好,可以不可以?”
老胡上下打量我,终於轻蔑一笑:
“当然可以,不过你可别让我等得太长了,不然的话……有你好受的!”
一边小声的嘟囔:“象你这种人,我老胡见得多了,就会装英雄好汉,一见了我老胡的烙铁就没辙了,还是得乖乖的听话?”
我装成没有听到他的後面的话,很谦卑的说道:
“不敢不敢,多谢多谢!”
我的身体刚刚受伤,又被吊在半空,整个人都显得有气无力,说起话来更是嗓音嘶哑,但是还是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来,老胡不屑的看著我的表情,脸上显得更加得意,在他看来,我自然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沈静抬头看我一眼,眼露嘲讽,其中的蔑视几乎能把我融化,随即低头接著摆弄著手里的扇子,再也不看我一眼,我这个人,自然已经不酌情财同他说话了。留下我跟老胡两个大眼瞪小眼,我当下下定决心,兵法有云,‘敌不动,我不动’,所以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
“……”
“……”
“……”
“……”
“……”
时间一长,还是他先不耐烦。
“你到底想好了没?”
我微笑:“七王爷没有发话,我怎麽敢自做主张?”
抬头看向沈静:
“七王爷,您说现在这个情况,我是答应的好,还是不答应的好呢?……只要你一句话,楚凡全听你的啦。”
沈静放下手里面的扇子站了起来,大笑说道:
“这麽听话?我说什麽你就听什麽?……那好!我说你还是不要答应得好!……本王也很想看看你能挺到什麽时候呢!”
他掸了掸身上的袍子,料定我就算没被鞭子打伏,也已被烙铁吓破胆了,已经准备著走人了。
老胡看著沈静高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满脸的横肉乱颤,露出满口的黄牙,也笑著说道:
“不错,小子,你今天要是真能忍得下来,我老胡服了你,给你磕三个响头!”
四周的大汉也都跟著笑了起来,一时间,满堂轰然,他们都是逼供的好手,到了这个时候显然都已经是成竹在胸了。
莫非王族中人都有这麽大的自信,就连他的手下也跟著染上了看不起人的习惯?
我看了看周围,大大的叹了口气:
“……真是好极了!难得各位这麽看得起楚凡,”
我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那麽老胡先生,你已经可以──磕─头─了!!”
满屋子的笑声中,我的声音又弱又小,混在其中,几乎听不到,但是此言一出,周围的轰闹一下子都停止了,一时之间掉地上一根针都听得到,每个人都吃惊的看向我,沈静猝然回头,直直的看进了我的眼睛,眼里面有著一闪而逝的怒气,一字一字的说道:
“你,在,耍,我……?”
“岂敢岂敢!”我笑得吃力,“楚凡只不过是按七王爷的吩咐做罢了……咳,咳……又岂敢耍戏王爷?”
沈静看我的目光象是要把我给吃了,想必是从来都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给他难堪吧,这个人,真是自大的让人想要狠狠打一顿才行,可惜以我现在的身体,只能过过嘴巴上的瘾罢了。
“……咳……咳……而且,这样做还有个最大的好处……你们看!”
我盯著老胡手上的铁条,所有人的眼睛都顺著我的目光望了过去:
“……这麽一耽搁,这块烙铁可比刚才凉得多啦!”
一时间,满室寂然。
沈静的脸一瞬间变得铁青,老胡更是恼羞成怒,其他的大汉们都是傻傻的看著我,如果说刚刚他们还只是有点惊讶,这会儿脸上的神情可就变得说不出来的精彩,有红有白,万花筒都没这麽好看。
这一刻,我无比佩服师父,能在那麽长时间以前就看出了楚寒的本质:楚寒果然看似聪明,其实却是个净做蠢事的惹祸精,我的性子,一向懒懒散散,人不犯我,我绝不会犯人;可是人若犯我,我必然要十倍奉还。
三年前,我伤心同门师兄弟们的巨变,一夕之间远赴塞外,整个人象是变了个人一样;
但是现在看来终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生死关头,面对沈静这样一个讨厌的人,我的本来面目渐渐又露出来了,!
沈静狠狠的瞪著我,恨声说道:
“好!很好!……楚凡,你是真的很好!我还从来都不知道你能有这麽个好法!”
他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好字,显然是气得不轻。
我微笑著接受他的赞美:“王爷谬赞了,楚凡真是愧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