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远（奇侠）————金阿陵[上]

    “手……”
    我抬手。
    “转过来。”
    我转。
    我像木头人一样被他摆弄过来摆弄过去，不过还好，他的动作比屏婷要快，辰时不到我就被他赶上马车出门了。
    在马车里我烦躁不安，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挑开帘子，我冲着尹秋临吼：“你还是不要跟来的好。”
    尹秋临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我是你的侍卫。”
    我一脸黑线，一般的侍卫应该不会在大街上引得众人驻足观赏，争先恐后，大大出手，阻塞交通吧。更可恶的是，除了女孩子娇羞的目光，居然还有数量可观的男性痴迷的目光，天！居然还有人开始流口水，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我黑着脸对他说：“进马车来。”
    他微微一笑，笑得好不得意，飞身潇洒下马。我只听见周围一阵惊呼，我汗，这家伙居然祸国殃民到这种地步！
    我的马车还算宽敞，坐上我与尹秋临两人尚有活动的余地。
    我说：“你不必步步跟从，如影随行。”
    他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瞪他，监视就监视呗，用得着一直强调，伤人自尊吗？
    突然间一个颠簸，我身子不稳，倾向他一边，他下意识的揽住我的肩，只觉得一阵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间，惹得皮肤一阵酥痒，我心中砰砰乱跳，连忙推开他，回到原来的位置。
    我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尹秋临面含笑意，不言不语，那双魅惑众生的眸子，流转着七彩光芒，看得我一阵脸红心跳。
    才坐得端端正正，突然又忽地震了下，我一阵手忙脚乱，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真是好柔软，好纤细，温玉软香也不过如此吧。我抬头，对上了那双波光潋滟的眸，他居高临下，将手放在我的肩上，慢慢俯下身，黑色的发丝缓缓垂下，衬着雪白如玉的颈项，我张大眼睛，看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接着是……柔软的触感，火热的气息……我的头脑一片空白，与第一次的浅尝即止不同，这里面分明带了三分深幽，七分迷醉，真真是十分沉溺啊。
    在我以为就快停止呼吸之时，终于从纠缠的唇舌中解脱出来。从那双晶亮如星子的眼眸中，我看见自己的德行：双颊潮红，星眸半睁，气喘不已。
    其实我可以推开他的，我懊恼的想。
    尹秋临微笑，素白的手伸过来，轻抚着我脸颊处的落发。他说：“你应该矜持一些……”
    耶？这意思岂非是说我故意勾引他？我瞪他，这家伙简直是捡了便宜还卖乖嘛。
    这时，车夫停了车，说：“王爷，吏部到了。”
    我懒得与他计较，也不敢与他计较，试想这天下能有几人面对九五之尊而不下跪，又有几人能与一国之君平起平坐，把酒言欢，至少我不能，我不是傻瓜，所以我不敢。
    我“蹬蹬蹬”的下车，我回头看他，他一脸笑意，并没有跟来的意思。我想：至少这个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并不讨厌。
    吏部是六部之一，因为主要负责各级官吏的管理，考核，升迁等事务，所以算是六部中非常有实权的一个部门，向来是众官吏争相拉拢，阿谀奉承的对象。里面的官员往往是王侯将相之子，比不得兵部、刑部、工部，技术含量不高，所以鱼龙混杂。
    一名身着紫色官服的官员带领一行绯袍、绿袍的官员立于吏部大门之外，见我下了马车，并不急着下跪，皆鞠躬行礼，呼道：“景王爷千岁千千岁”，既给足了我十分面子，又不卑不亢。
    我连忙拱手，“太过盛情了，真是让在下不安。”
    紫袍官吏直身，抬头，呵，那张容貌十分清秀，似有青竹之傲，又兼有菊花之淡，更重要的是这张脸非常的年轻，看来又是一个少年得志的典型。
    只见他走到我跟前，“吏部尚书萧千誉领吏部三十六名官员恭迎景王爷，”他微微躬身，抬手引路，“景王爷请。”
    我欠欠身，“有劳尚书大人。”
    一路上，他为我介绍吏部内各个机构设施及职能。我仔细观察他，他并没有一般青年官吏的那种锋芒毕露、狂傲浮躁，也没有特意的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一言一行不卑不亢，十分得体妥当。呵，好一个青年才俊，国家栋梁。
    我知道他，萧千誉，前右丞之子，文武全才，少年成名，两年之前开始担任吏部尚书，在左丞告老还乡之后，他成为呼声最高的接班人。虽说他入仕不无家族的支持，但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能力是勿庸质疑的，还有一点，最最关键的一点，他并不是皇上一派。
    唔，这个说法其实不太准确，他父亲支持的是二哥，实际上他本人尚未表明态度。最近二哥受挫，那一派系自然受到牵连，他父亲最近动作频频，齐齐找人联名上奏，要求查明实情，逼得皇上十分的不开心。但他本人却表现得十分沉默低调，并没有站到台前。
    我对他说：“尚书大人太过客气，我虽是皇族，也是大人的下属，大人太过介意，以后如何共事？”
    他抬头看了一眼，抚额微笑，似乎还松了一口气，“景王爷真是体恤下臣。”
    我暗笑，其实，面对我他多少也有点负担吧。说来也是，我是皇族，身份尊贵，有自己的封地，即使不工作也是有饭吃的，现在被皇上塞到他部门工作，他一方面得处理事务，另一方面还得照顾王爷千岁，是我想起来也头痛。
    我又说：“以后尚书大人不必称在下王爷，‘王爷’来‘王爷’去的，如何办事？客气的话称声‘沈大人’，熟络的话叫声‘沈兄’、‘青衍’即可”，算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表明我并不是吃饱了没事捣乱的。
    他仔细的打量我，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是笑容同尹秋临的不同，少了颠倒众生的风情，却多了几分温润，让人看上去十分舒服。不过，我始终觉得他应该是一把收入剑鞘的名剑，锋芒暂敛，呵呵，我不是无知孩童，温润如玉如何做得了吏部尚书。
    这一日过得十分紧凑，参观吏部就用去了半日时间，下午我坐在一旁听他们讨论今年官员考核升迁的事情，不是完全听得懂，算是学习而已。可他每说完一段话，都会倾身讯问我意见如何，呵，眼前模糊一片，我能有什么意见，明知做作虚假，却让人十分舒服。
    只听吏部郎中许大人说：“景王爷是第一天到任，各位同僚何不齐齐作东为王爷接风洗尘？”
    一番话立刻引得大多数人高声附和。
    我笑，我并不是风尘仆仆的上任，如何谈得上接风洗尘，这摆明了是与我拉关系，套近乎。
    萧千誉不语，看我如何反应。
    我笑着说：“接风洗尘说不上，大家一起去喝杯酒算是给在下几分薄面。”
    萧千誉看着我点点头。
    我回到马车上，并没有看见尹秋临。这家伙，真没耐心，我坐在车上惆怅的想。抿了抿嘴唇，那灼热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脸上立刻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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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十四 烟花之地
    许大人一行人说是要为我接风洗尘，我本以为他们会引我去京城最大的酒楼，结果一下马车，我才发现停在一座华丽的楼阁之前，大大的一块红匾，上面写着“桃源”，红灯高挂，熏香浓郁，笙歌燕舞……呵，这可是传说中的花街柳巷？
    咳咳，各位不要怀疑，对，我沈青衍，年近二十，身家清白，家族显赫，前途光明的有为青年，确确实实从来没有踏入过烟花之地，风月场所。府中不是没有侍妾，也不是没有收到过大胆女子写来的情书，但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我是一个清心寡欲的老实男人。我向来不认为欲望是一个人生活的全部，当然如果有，我也不会去刻意压抑它。
    许大人下了马车，一名清丽的小倌立刻迎了上去，挽住他的手臂，笑靥如花，“许大人真是好久没来了，如月可是想念得紧呢。”
    许大人轻车熟路，“小宇，今天带了贵客来，你妈妈可准备妥当了？”
    叫“小宇”的小倌立刻谄媚的说：“早就准备好了，许大人是风月场所的高手，‘桃源’岂可怠慢。”
    唔，这样的对话……我无语。
    萧千誉站在我身边，我听见他说：“景王爷好象挺不适应此地。”
    我看他，身着便装的他少了几分严肃清冷，多了几丝潇洒俊逸，倒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味道。
    我淡淡的回答：“是来得挺少。”
    这边，老鸨和嫖客的对白也结束了。许先庭许大人来到我跟前，躬身引路，我微微点头，跟着他进了楼阁。
    呵，这叫作“桃源”的青楼意外的豪华啊，金碧辉煌又不落于滥俗，小桥流水，屏风纱帐处处别具匠心，虽初上华灯，大堂几乎已经满座，艳妆华服的少女少年们偎依在客人怀中，吃吃的笑，一片玉软香娇、翠翠红红，可见生意不错。
    我留意到墙上有不少墨宝，大概是在此随兴挥墨的文人。
    萧千誉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他说：“自古才子须配佳人，青楼女子偏爱士人，士人怜香惜玉，为她们吟诗作赋，不少人在此留下墨宝。”
    我点点，妓女与仕子，多么奇怪又艳丽的组合啊。
    这时，一名年过三十，风韵犹存，衣饰华丽的女人笑呵呵的迎了过来，许大人站着与她耳语了几句，她用吃惊的眼光看一眼我和萧千誉，然后毕恭毕敬引着我们上了楼，进了一间豪华的房间。
    其实，他们请我到这里来也并不奇怪，毕竟青楼是现在最重要的社交娱乐场所之一，达官贵人，文士商贾，都以青楼为集散地，即使皇宫王府内的重大礼仪活动也多有青楼的乐师、舞娘到场。他们的规矩、礼仪与皇宫内院，甚至武林江湖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记得冯兴曾经告诉过我，江湖上就有一个有权有势的门派叫作“青楼联盟”，专门从事收集情报和暗杀活动。
    许大人笑着对我说：“这‘桃源’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这几届的花魁都出在这里。他们这里既有美貌的女子也有美丽的男子……”，那笑容十分的暧昧，但总觉得湿答答的，让人不舒服。我知道，最近上流社会流行将年轻美貌的男子纳为男宠的风尚，不只王侯将相，就算是民间的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也会跟风似得养上一个两个。说实话，我并不是反对南风，尹秋临那种美人也是会让我脸红心跳的，但男宠这种极度不平等的奴役关系，确实没什么美感。
    那边郭大人说：“不知道这里的美人比起岳王爷‘赏美会’上的如何？”
    赏美会……戳到我的痛处，那个终身难忘、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赏美会，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尹秋临，在那里他差点让我一剑毕命，呵，现在他成了我的侍卫，效忠的对象却是皇上，多么巧合又讽刺的事情啊。
    “……丁小柔，据说是天下第一美人呢……”
    话语在耳边闪过，我心中却闷闷的，一点儿都听不进去。
    “沈大人？”
    我听见邻座的萧千誉在叫我，我转过头去问：“什么？”
    “哦，我说，其实今天早上不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其实我也参加了岳王的赏美会。”
    我点头，心中却不记得还有这号人物。我苦笑，那个时候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尹秋临给吸引去了。
    “这楼里有几个月前新来了一名小倌，在这风月场所硬是掀了不小的风浪，传说比天下第一美人还要美呢”，另外一边，张大人插话。
    呵，会比尹秋临还要美吗？我冷笑
    这时，门口走来了一行人。
    我们本还在说笑，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第一反应是，这个世上居然还真有美得与尹秋临旗鼓相当的人啊。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少年，修长的身形，一身淡青色的衣袍，上面有同色丝线绣的菊花图案，十分华丽，黑色的发挽成髻状收在脑后，用细细的金丝银线系着，柳眉星眸，丹唇皓齿，美艳绝伦，勾人心魄。他的美与尹秋临那种不食人间烟火如谪仙般的美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尹秋临确实美，但他身上自然散发着一股卓然犀利之气，再加上他高深莫测的武功，反而让人容易忽略他那张秀雅绝美的脸。而这少年的美中完全没有一点儿棱角，是一种天然的妩媚倩丽之美。
    老鸨笑着说：“这是君心，后面的是风花雪月四姐妹，希望各位大人满意。”
    我仔细看了看，不论是叫作“君心”的少年，还是跟在他身后的四名女子均是人间绝色，绝非大堂之内看到的一般庸姿俗粉。呵，看来，吏部大人们真是大方，这宴会是真真的用了心。
    风花雪月四姐妹轻轻送了一个万福，巧笑倩盈的分坐到各位大人的身边，君心却轻轻巧巧的抱了一拳，不卑不亢，算是行了礼，坐到我的身旁。
    我心中顿时无名火起，为什么其他人身边都是美女伺候，我身边的却是个男人？虽然是个美少年，但男人就是男人，他们凭什么判断我喜欢男人？我看上去就这么有龙阳断袖之相吗？
    “大人是不愿我伺候吗？”少年察言观色十分细致，温润的眼睛望着我，我汗，那眼神，怎么那么水润？简直比女人还娇媚！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问他：“你走在路上不会被人调戏吗？”
    他看着我愣了一下，微微侧著纤皙的颈子，突然笑了出来，他说：“不会。因为我从来都是坐轿子、马车。”
    我有点震撼，男宠向来不是污浊、悲哀的代名词吗？看这家伙一身华服，出入车马，简直可比富家公子。
    他好象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说：“大人，相信我，每一行的翘楚收入都不低。”
    呵，这少年，真有意思。我问他：“你的名字？”
    他说：“君心。”
    我说：“你姓君，名心？不可敷衍了事，全名，真名。”
    他愣了一下，大概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要问一个男宠的真名吧，他想了一下，然后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真名，不过，我常用，悦君心。”
    悦君心……取悦君心，呵，俗不可耐，真不配眼前这个有着玲珑之心的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