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宠物 第二部 恶魔————细嚼相思

卞癞子当时盖房子的时候为了标显自己财霸一方，用花岗岩将地基垒的高高的，没想到现在却发挥了如此大的功效。江水涨潮，水刚刚好顶着他家最后一级台阶。
外婆家的厨房没建地基早已没了半人深，根本无法开火，他们一家子都自顾不及，哪还轮的上我。我一小孩天天在小卞三家又吃又喝又睡，毫无羞耻之心。卞家的大儿子大女儿在城里上学，就小卞三一人在家，多了我，只不过多了双筷子。再说，如今龙英子简直将我当儿子看待，只要我一喊：“英子阿姨。”龙英子就说：“小乖过来，让阿姨疼疼。”
这当然归功于我的乖巧和嘴甜，以前龙英子留我下来吃饭我都帮忙洗碗，有时顺带将小卞三的房间打扫一下。龙英子说过她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从来没有这么贴心过，然后就不再喊我“阿峰”，直接叫我“小乖”。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在卞家如此受宠，小卞三一语道破天机：“你长的那么讨喜，都上初中的人了还他妈奶声奶气腻在我妈怀里，跟条小狗一样！”
我笑：“你这么懒，你妈当然不喜欢你。天天早上睡到太阳晒屁股，喜欢你才怪！”
小卞三会拎着我两个膀子晃：“你得劲吧你！”
我顺势用腿夹住他的腰：“得劲怎么了？你也得劲看看！”
跟小卞三的和好是偶然还是必然？
小时候我对小卞三的憎恨比高宝更深，可一直无法接近他，如果说跟他干上一架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也想过怂恿高宝去揍小卞三，可小卞三比高宝还大上一岁，人虽瘦，但精壮精壮的。打人是要看技巧，更要重气势，就跟姐夫说的一样，“别人狠，你要比别人更狠。”小卞三成天在镇上鬼混，打架更是常有的事，高宝那蠢货肯定不是小卞三的对手，这事也就作罢。
后来小卞三主动抛来橄榄枝，我也就顺水推舟，做个好人，笑纳而已。当初我接近他是有私心的，只是伺机报复，雪耻三年之辱。现今，小卞三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鼎立相助，我邵雪峰向来爱憎分明，以往的恩恩怨怨也就一笔勾销，一如我现在对高宝一样没有了往日的报复心态。

说来小卞三绝对的猴子一个，从小在木船社打架闹事是常有的事，龙英子为了小卞三几乎把木船社上上下下的人家得罪光了。退了学，跑到镇上混出个声名狼藉来，整个木船社乃至马桥口谈到这位高山上倒马桶的主（注1）都翘起大拇指：“小卞三往后的家绝对是二监（注2）。”
去年跟人打架把人打进医院差点见阎王，他也差点进了少管所。卞癞子花了大把的钞票才算摆平这事。卞癞子由此下了狠心，不准他再到镇上混，不然抽断他的腿；龙英子也觉得以前太过纵容，于是在家把他看得紧紧的，也难怪过年滑冰能看到他的人影，要不然早溜到镇上去了。
在家实在憋的慌，于是卞癞子就带上他，让他学学管理码头，这阵子水大，码头基本上没什么事，他就天天在家睡觉看电视偶尔也租来录像看看。

小卞三有抽烟的坏癖，当然他这是背着父母偷偷的抽，卞癞子和龙英子只要没亲眼看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
小卞三经常把屋子里面弄得乌烟瘴气，一个晚上就能干掉半包烟。他经常引诱我：“小乖，来，抽一支。”
我拍掉他手里的烟：“你恶不恶心，小乖你个头！”
他哈哈大笑，喷我一脸的烟：“小乖，你知不知道生气的时候很可爱，比腻在我老妈怀里时那副样子还讨喜。”
通常我都会把他手里的烟掐掉，仍出窗外。

我不喜欢他身上呛人的烟味，尽量离他远点。可是晚上睡觉实在没办法，只好背对着他。第一个和他睡觉的晚上极不舒服，我不停的往墙头靠，可他的身子还是粘的紧紧的。那晚，我只好将他推醒：“喂，你离我远点好不好？”
小卞三拍了拍我的脸：“怎么了？”
“你靠这么近，我睡不着！”
“睡不着觉还怪床歪，你他妈怪屁真多！”小卞三向外挪了挪。
“你才怪屁多！你那身臭汗加一身的烟臭，熏得我都睡不着，明天晚上到高宝家去睡！”
“好好好，你他妈是大爷！”小卞三将枕头一拿，掉了个头睡，烟臭没有了，只有他臭脚丫的味道。

后来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第二天有人拿凉水泼我的脸：“小乖，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我翻了个身：“迟到就迟到，我今天请假，呆会你去告诉高宝，让他跟丁老头请个病假，就说我生病起不来了！”
刚刚才又入睡，又有人来推我。我劈口骂到：“小三子，你他妈烦不烦，等我睡饱了再说。”
“你原来没有生病啊。”高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睁了一下眼皮，确定是高宝，然后将被单向脑袋上一蒙，“你帮我请假，我不去了。”然后继续睡。

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我出门刷牙看到江水比昨天又大了些，“三子，我看过不了几天你家也会进水的。”
小卞三看了看也觉得有可能，跑去问龙英子：“妈，我们家要不要垫些砖头？”
龙英子正在捡菜：“你爸到镇上办事去了，等他回来再说。”
我刷完牙跑过去帮忙，龙英子挥挥手，“去吃早饭。”等我捧了一大碗绿豆粥出来，龙英子笑道：“小乖，开学第一天怎么就癞课，你可不要跟我家那个小子子学！”
我一边喝粥一边说：“第一天上课肯定不会讲什么东西，老师同学自我介绍最少要花掉半节课。”这是规矩，第一堂课肯定要点名，熟悉熟悉新面孔。

吃完饭将碗一洗，我抱起阿宝跟小卞三回房看电视，小卞三突然拿了两部带子出来。我看了其中一盘的封皮，是我最最喜欢的香港警匪片，兴奋的尖叫：“快放，快放。”当时我一直没弄懂怎样去放录像，只好催着小卞三。
小卞三放好带子，坐在我的身边，捉住我的左手。他喜欢上下甩动我的手腕，因为他曾经说过：“小乖，你的手就跟没长骨头一样，真有意思。”
我拍掉他手：“你烦不烦，我在看录像。”
小卞三耍起癞：“你不给我玩，我就不让你看录像。”说着就要关掉电视。
我连忙拽住他，“你跟你爸还真是一个德行哎！”

下午退潮，卞癞子带着两辆拖拉机回来，上面拖着一些砖头，水泥，黄沙还有几个瓦匠水泥工。
把客厅的东西收拾收拾，临时当成了工地，工人就开始沿着地基上面将房子外围搭了一圈堡垒，如果明天太阳好，晒上一晒，接下来的日子就算潮水再长二三十公分，卞癞子家也不会进水。

注1 高山上倒马桶 臭名注2 远播

注2 二监 江苏省第二劳教所，俗称二监

4
整个晃了一天，心里有点发虚，这是我上了小学以来第一次翘课，吃完晚饭我就在房间里发呆，小卞三推了推我：“大学生，你不会得了癞课后遗症吧？”
我瞟了他一眼：“三子，今天晚上不跟你睡了，等会我到高宝家去。”
小卞三龇牙吼道：“你妈的，我今天一天都没抽烟，你不信过来闻闻！”
我转过头看他，好像他今天是没有抽，但嘴里却不饶人，“狗改不了吃屎，猫改不了偷腥。鬼才信，你上厕所我又不跟你在一块，谁知道你有没有抽！”
小卞三鬼叫起来，“你他妈真难伺候。”说着就将我的脑袋摁在他的胸口，“你闻闻，可还有烟味啊！”
我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鼻息之间满是皮肤村着香皂的味道，他胸口一起一伏的，我感觉得到他的心在怦怦跳。一种异样的情绪迅速窜升，脸烧了起来，一把推开他：“好了好了，知道你没抽了！”
小卞三摸摸我的脸：“小乖，还有一部没看，现在就放给你看。”
我甩下他的手，往床上一躺，大字排开：“没兴趣。”

其实下午我就叫小卞三放给我看，他一直不肯，说什么家里在建护墙吵死了。我看了看录像带封皮，叫《碟仙》，上面还画了两个女警察，以为是霸王花之类的片子，闷气坐在一边看着工人忙了一下午。
这回天都晚了，他才说给我放，我就拿把桥（注1），不看。
小卞三将头坑了下来，“小乖，来，看么？”
“不看！”我将头一偏。
“小乖，你看是不看？”
“不看！”我仍是嘴硬。
“我看你看不看。”他突然将我的左脚一抓，轻轻的用手开始挠。
我都不怎么怕痒，有人最怕别人挠其胳肢窝，我的罩门却在脚心。这还是上个月的事，那时候跟小卞三玩三张牌，谁输了挠谁的痒痒。如果当时赌钱，我肯定不愿意；既然是挠痒痒，我才不怕。没想到这家伙是个赌博高手，果然没在镇上白混，连哄带骗加恐吓，我几乎把把都输，只好让他把我身上挠了够，最后挠到了脚心，我宁死不让，才让他发现了这个秘密。
我尖叫着笑着，用力蹬腿，小卞三把手向上一提我整个人悬空，只能让他为所欲为。我笑的几乎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哀哀的求着：“三子哥，你停手吧，我看还不行。”
“现在知道叫哥拉，刚才鸡巴翘的比天还高！”
“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喊救命了。”
“你喊啊，”小卞三又挠了两下，这回我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还叫救命。
小卞三看着我实在是笑不动了，没有继续挠，低下头问我：“看还是不看。”我连忙点头，他才将我丢在床上。

刚才实在疯过头了，我抹了抹眼泪，往墙上一靠，小卞三也上了床，靠在我的旁边。电视画面上是一群警察学校的男女新生在玩碟仙的游戏，突然把一个千年女鬼引了出来。
原来是鬼片！对于鬼片我有着特殊的爱好，既喜欢又害怕，那种心情就像喜欢吃辣椒的人却怕辣一样的刺激。原来电视里面放聊斋的时候，开头的那盏鬼火似的灯笼，还有阴森恐怖的片头音乐经常惹得我神经异常紧绷，偷偷的躲在被子里塞住耳朵露出两只眼睛看，等看到恐怖的镜头，就将头一缩。
当然我也喜欢动画片，第一次看《米老鼠和唐老鸭》的时候，差点没有笑到大腿抽筋；接着就是天天跑到郭豆腐家去看《我们的小怪物》，那时候正好赶上冬天，每天晚上八点半才开演，我整整坚持了半年才将这部动画片看完。（当时追看动画片的热情就好比现在追文一样，如今好了想看什么动画片，跑到音像店买张DVD也就了事。）
我抓住被单，全神贯注的盯着电视，正好女鬼要吃人的时候小卞三抓了我一把，我立马尖叫起来，踹了他一脚：“你要死了，想把我吓死啊！”
小卞三笑的无害：“我看你身上有只蚊子！”
我瞪了他一眼，继续看。不过，越往下看越害怕，被单根本不够抓的，顺手捞来小卞三的胳膊横在胸口。
又到了女鬼吃人的时候，那个女鬼就跟在男学员的身后伸出爪子，男学员一个转身尖叫起来，我也乘势将小卞三的胳膊咬在嘴里死活不松口。
小卞三疼的嗷嗷叫，直扳我的脑袋。等我清醒过来，松开口，他的胳膊已经咬出两排大牙印，慢慢的在渗血。
我木木的开口：“你没事吧？”
他拽住我的胳膊就要咬下去：“没事，我来咬你一口试试。”
我连忙抽出胳膊别在背后：“谁叫你租来鬼片，再说你胳膊离我那么近。。。。。。”我嗯嗯牙牙的说不下去。
“离你那么近，你还有脸说了，不是你把我胳膊抱在胸口。。。。。。”小卞三要抓我过来，我往床后挪。
“你看你流血了，我到你妈那里帮你拿紫药水先止血好不好？”我眯着眼睛笑，可爱的跟阿宝一样。
终于被小卞三逮住了，本以为他要咬我一口还其公道，谁想到他拍我一屁股：“还不快去！”
到龙英子那里找来紫药水和棉花，我小心的将血擦掉，然后抹上药水。接下来的录像没有再看，我俩倒头睡觉。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小卞三闷闷的出声：“小乖，睡了没有？”
“干嘛？”
“你知不知道去年木船河口那边飘来了个死人？”
我听了这句话浑身一个激灵，心抖的利害。因为木船社凸在长江之中的湾道上，隔三差五的每几年总能飘来个死尸。前些年年纪小不敢去看，去年壮了胆，跟埋尸体的大人们一起跑了去。那具男尸惨不忍睹，几乎没穿衣服面朝下的扒着，尸体全部浮肿，有些皮肉翻开，脑袋一个大洞流着黑水，成群的苍蝇享受着美味大餐，仔细的看会发现细小的蛆虫在涌动。我只看了一眼，就吐了西里哗啦，一连几天都是拉着高宝陪我睡。本以为不会再想起这种恐怖的东西，没想到被小卞三稍微一提，全身就冷的发颤。（我在写这些的时候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吃着包子，我好强啊！~~~~）
“听说怨死鬼都会找替死鬼的，今年发大水，肯定是水鬼找替死鬼的大好时机。。。。。。”
我连忙踹了小卞三一脚，“水鬼要找，肯定找你这个没心肝的，我明天要早起，你还在瞎掰。”嘴上说着些死硬的话，心里却寒的浑身出冷汗。

没过多久，小卞三的呼吸逐渐平稳，看来他已睡着，我却翻来覆去怎么也入睡不了，满脑子全是浮肿溃烂的男尸，录像上女鬼吃人的画面。
“三子，”我轻轻唤了一声，那头没有反应，本来想让他跟我说个笑话什么的，现在肯定没指望了，睡得跟头猪一样。
我悄悄的靠了过去，侧着身子，将右手覆在他光裸的胸膛，隐隐约约感觉有些踏实。黑暗的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味道，卞癞子家都是用檀香驱蚊，檀香星点红红的火光有些诱人，如女人的红唇。

清晨醒来，发现我跟小卞三抱成一团。我心里疙疙瘩瘩，总有些不舒坦，半个月后小卞三毫不隐讳的说：“那天我就是故意的，故意晚上让你看鬼片，故意提起那个浮尸。”
我也毫不客气的指着那两排牙印说道：“这也是我故意咬的！”

注1 拿桥 耍小性子

5
高宝第二天依旧骑车接我上下学，以后每日如此，风雨无阻。其实我也想过自己买辆车，可是坐到车垫脚还够不着车搭子（注1），只能学小学生玩掏螃蟹，说多丑有多丑，想来我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让人笑话的事，我从来不做，只好苦了高宝当车夫。
本以为跟随了七八年的“大便王”的称号到了初中就可以消失的无影无踪，可原来的同学并不这么友善，刚刚到了教室，大家都纷纷投来瞩目的眼光，我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稍稍的竖起还没聋掉的右耳，打探缘由：看来我的风头在没有上课的第一天就出尽了，不仅响当当的名号传遍整个校园，就连绰号的由来也家喻户晓。谁叫我在新生榜上高高的排在第二顺位，遭人眼红遭人嫉妒也是必然的事，没想到那些可亲可爱的同学竟然如此诋毁于我！
课间的时候，我跑到三班找高宝诉苦。高宝一听火冒三丈，连说下次再听到有人说起这事就打断谁的狗腿。高宝对我的承诺向来有一说一有二做二，第三天就把宣传我幼儿园事迹的小学同学巫（音fu）明揪出教室外暴打一顿，小高宝也因此一开学就在光荣册上重重的抹了一笔红。
昨天没来上课，早读课丁老头亲切的慰问了我一下，我红着小脸羞羞答答：“老师，我好了，昨天只是有点拉肚子，可能吃坏肚子了。”
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动人神情日后根本就悄然无存，让我不禁怀恋当时的心灵纯洁品质高尚。半年后只要看到下雨打雷高宝都会心领神会：“你是不是又要生病了？”
我横了他一眼递给他一张病假单：“知道就好，还那么多屁话！”
“我也不想去了，雨那么大！”
我踹他一脚将他踢出门外：“你不去谁给我请假！”
每每“病”好以后回到学校上课，早读的时候丁老头都会将我喊到教室外的走廊，慈父般的关怀：“邵雪峰，怎么又生病了？父母不在家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冬寒夏热早晚凉的，都要当心呀。”
整个初中三年，丁老头从来没有间断过这种关心。我好奇的发狂，明明知道一下雨下雪什么的，我都会生病，他老人家真的得了老年痴呆，没想过这点？高宝灵台通亮：“你傻啦吧，老头这是喜欢你知道不？成绩好，又听话，哪个班主任不喜欢？一知道你生病，关心还来不及，哪会想到这上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