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属于暴风雨前的最后宁静,我们都很珍惜。
交易的那晚看不到一点星光,黑压压的云层盘旋在上空,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罗伊半个小时前乘船出发去了深海,基于安全的考虑,在与对方最后一次的联系中,我改变原先方案决定在公海直接交易,罗伊出面提货然后返回与我会合。我仅带着两个人踱步在岸边,忐忑地又强自镇定地等待罗伊的凯旋。气势汹涌的海水一遍遍扑打在岩石上,我感觉到了自己地底的颤动。海水的味道漂浮在空气中,除了通常的冷湿和涩涩的咸,冰凉的风中我还嗅到了隐约的腥味,浓稠的血化在海水中的腥味。
风势大了起来,吹乱了我的头发和大衣,挑开了我衬衫上的两颗钮扣,直接钻进我的衣服里吹打着我的胸口,强势地冷却着我因为不安而慌乱狂热的心跳。
……出事了吗?
“有信号灯!”我身边的一个手下突然兴奋地喊了起来,我转眼望向海面,三强一弱,的确是我和罗伊约定好的暗号。我拿起望远镜,地平线上熟悉的船只出现在了我的镜头里。我暗里松口气,眉头却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一切进展得都很顺利,顺利到不可思议,我之前的惶惶不安和现在的忐忑都只是我的多心?
船在风浪中平稳地向我们驶近,越来越近,我们三人走下石崖到船只的临时停泊口去迎接,我们刚刚在风中站稳身形,连续地两下“噗”声,我感觉出强劲的风势刮过我耳朵的两边,在我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我身边的两个人已经应声倒地,额上清晰地印着刚刚才多出来的黑焦的枪眼,周围一丝血迹都没有。
“晚上好,让!”在以黑天大海为背景的船头上出现了几个我不认识的黑衣人,在他们的中前方,贝瑟单脚跨前一步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美丽的面庞在暗色的反衬下更加雪白无暇,戏谑狡黠的笑容挂在被我亲吻无数遍的唇边,眼睛里跳动着满满的得意,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缘由的嘲讽和讥笑。他的右手里还握着那只消音手枪,枪口处淡淡的烟雾随风扭起来,很快就消失在强劲的风势里。
不知道因为太过震惊还是早有预料,我只是僵直着身体矗立在原地,抬头冷冷地盯着他。妖媚的狐狸和柔顺的猫咪,摇身一变成为狡诈阴险的恶狼,这种变化并不让我意外,但是过程却让我很好奇。
“为什么是你?”当不安的预感转化为现实时,我反而镇定了下来,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不安和担心就成了多余的东西。“罗伊呢?”我乞求是朋友的平安,但也做好了最坏结果的准备,他已经杀了我最好的两个朋友,再多一个也不希奇。
“他现在应该在海里和海豚游泳吧,”贝瑟浅浅一笑,“我让他跳海他就跳了,我可一点点都没有逼他哦。”他的笑容忽然变冷,冰凉中带着无法掩饰的妖冶和妩媚,“你担心他对吗?这真让我妒忌。可是让,如果我告诉你是他泄漏给我你们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你还会担心他吗?”
“这不可能!”我坚决地否定。
“在你到达这里和摩洛哥的人联系之前,谁都不知道交货的具体细节,你认为除了他,还能有谁通知我消息?”
“对方的人!只要买通摩洛哥那边的人,你当然就能了解一切!”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解释。不过,让,别忘了最后改变计划约在公海交易的人是你,他们要通知我也不可能那么快到达。你没注意到这只船完好无损吗?罗伊至少带着十几个配枪的人去交易,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被我得手?兵不血刃,你又该怎么解释?而且,我的信号并没有发错,对吗?”贝瑟得意地看着我,笑容里全是对我死守信义的嘲笑。
“罗伊,不会出卖我!决不会出卖我!”因为怸阳和比安卡的死,因为你,贝瑟,我一度怀疑过友情这种脆弱又毫无保障的东西,但是我不会因为你的背叛就否认一切。罗伊为了我的安危自告奋勇去冒险,代替我去交易,当时因为他的挺身而出而热血沸腾的感动还鲜明地留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世间最美好的情意,我不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怀疑罗伊,他是我的朋友,和你不一样的朋友!
“还不相信是吗?”贝瑟轻蔑地冷哼,“只不过和他上了一次床,他就什么都答应了,你引以为傲的友情就是这么不堪一击!去亲自问他吧,我会给你机会的,强尼不想杀你,我也不想!”
我开始烦乱,罗伊的事搅乱了我的思维能力,我一面告诉自己罗伊不会出卖我,他那肮脏的身体还没那么大魅力让罗伊背弃朋友;另一面又对眼前的事实无法置之不理,我隐隐地开始相信贝瑟的话,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一切。我开始憎恶起自己,对于偏向相信贝瑟的自己,非常非常地憎恶!
“强尼为什么不想杀我?”我随便挑了话题继续,我告诫自己镇定,如果还想活着离开,你必须找机会回击,而这样做的前提是自己不能烦乱下去。不管罗伊有没有出卖我,都不是现在应该思考的问题。
“因为他想打败你!他一直活在你的阴影下,让,从你出现在乔纳森先生的视野里开始,他就没有快乐过,你什么都比他强,做什么都让先生欣赏,明明不是先生的亲生儿子,却比他还要受宠。我理解他的感受,这滋味的确不好受。他一直想找机会证明他不比你差,让先生对他刮目相看。可惜,”贝瑟轻松地耸了耸肩,“先生看不到了!为了创造击败你的机会,为了把你从太平洋的小岛上请回来,他不得已杀了他的父亲!”
“你说什么?!”我激动地往前跨了一步,血液轰地涌上大脑,让我的脑子有片刻的空白。今晚的震惊显然太多,而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以为乔纳森是生病死的吗?不错,这么说也对,可是你不知道那是人为的。强尼为了制造一个你不得不回来的理由,只好让夏纳医生开给先生抑制高血压的药物中搀杂了些特别成分。你也不相信夏纳医生会背叛先生对吗?三十年的友情,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外人看来是那么牢不可破,可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只要对症下药,没有收买不了的人!你回到西西里之后遭到的暗杀,全都是强尼手下人的自作聪明,并不是他的本意,他要你活下去的毅力比你自己还要强烈。以他现在在西西里的势力,早可以问鼎先生的位子,之所以没有,就是要等到亲手打败你的那天。他放任你壮大自己的势力却没有多加阻止,因为他要在你最得意的时候摧毁你手里的一切……”
“噗”,一声轻微的响声,我感觉自己的右手一阵麻痹,瞬间之后,手腕处传来了火辣的痛感。黏稠的血液冒了出来,我只觉得那里湿乎乎的一片。
被他看穿了,我的疼痛宣告我第一次预谋反抗的失败。
“故意让我回答问题,以此转移我的注意力是吗?”贝瑟的眼里晃动着冷酷,阴寒的眸子闪烁着我陌生的情绪。“我知道你对自己拔枪的速度很有自信,可是让,你忘记了吗,你一向很自傲我这个徒弟的枪法和反应度的。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
他只身从船上下来,一步一步地接近我,强劲的风拉扯着他的风衣和头发,举枪的手却沉稳得纹丝不动。又一声“噗”,我的左臂在他的枪口下也变成了挂在身体上的装饰。我没哼一声,咬牙死死盯着他没有任何感情的双眼。他在开枪的时候连眼皮都没眨一下,镇定利落得让人发毛,我不由想到五年前在面对怸阳和比安卡倒在血泊中的那幕时,我也曾拿枪指着他,我那时的犹豫摇摆和最后的放弃甚至逃离,在此刻显得是多么得讽刺。
“放心,这只是三十六口径的枪,伤口不会太大的。”他慢慢柔和的眼里又出现了笑意,叫人背脊泛疙瘩的笑意,阴冷的带着强烈的恨,“知道吗,收买夏纳医生,是我怂恿强尼干的。他想你回来,我更想。我没有时间了。你说过你再次回来,一定要为怸阳和比安卡复仇,一定要让我生不如死,现在我告诉你,我也要复仇!为了我自己,向你复仇!”
他栗色的瞳孔在刹那迸出浓烈的情绪,冷冷的哀伤,淡淡的迷失,露骨的恨意,还有我怎么也无法说清楚的复杂神色,糅合在一起扭曲成漩涡,使得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变得尖刺锐利。而几乎在同时,随着“噗”“噗”两声,我还在感觉两臂的血液一滴滴地落在石地上的时候,我的双腿也遭受到了和手臂同样的命运,我无法抵抗住身体下坠的趋势,身形一晃就跪倒在地上,跪在他的面前。
他恨我,他强烈的恨意清楚明白地传递给了我,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无法猜测其中的原因,他的模样只让我想到希腊神话里的复仇女神,在强风的吹打下,他美丽得扭曲的脸上横行起来的每根发丝都在向我传达主人的恨意。
“为什么……”我忍痛抬眼,无俱地对上他的眸子,问。
“你会知道的。”他在一瞬间又恢复了柔媚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变脸只是一场游戏。“强尼把我送给你时真心的哦,”他蹲下身子柔柔的注视着我,“他没想到我有今天的用处,他只想知道你会怎么处置我,你会像先生期望的那样冷血地杀了我,还是像你五年前离开前地那样复仇,或者,只是沉溺于疯狂的性交中无法自拔。”他嘻嘻笑了,和这之前我见到的一样的淫荡笑容,“我的身子经过五年彻底的调教,还让你满意吗?”他抬起我的下颚,“和你做爱总时我最快乐的时候,你让我满足,我为此感谢强尼。”他低头咬住我的嘴唇,伸出舌头狠狠吮吸了一下,然后一把推倒我,在我的腹部毫不迟疑地开了一枪。
他眼带笑意地看着我,随后转身离开,转头前的笑容纯洁得像天使,让我又一次想起了十七岁时的贝瑟。
船再次起航,慢慢远离了我。酝酿了一晚的雨终于滂沱落下,敲打着我千疮百孔的身体,我躺在冰冷的海边,感受着伤处和心底的痛楚,好在我并不寂寞,至少,身边还有两具尸体可以陪我。
身体渐渐冷下来,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那些对我而言残忍或者温馨的画面在这个时候都跳了出来,这好像是临死的人才会做的回忆,我真的要死了吗?贝瑟的确不想要我的命,他开的五枪都避开了要害,可是再这样下去我不流血过多而死,也会被越来越高涨的海浪冲下去。等待救助是不可取的,如果被人发现深受重伤的我和两具尸体呆在一起,即使有维克多也不能帮我开脱。我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我想挣扎着起来打电话,稍稍动了一下才发现,我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想求助……
“让?哦,天,真的是你!”我听到了隐隐的引擎声,接着是越来越近的厚重的脚步声,最后就是犹如天籁的焦急的熟悉的声音。我勉强睁开被雨水冲刷得睁不了的眼睛,发现声音的主人居然是坎普。
“嗨,老伙计……”我努力打起招呼,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别说话了!天,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他扯下他的衬衫撕成几片,胡乱地帮我包扎止血,查看了其他两人已经死亡之后,他背起我就向他的车子走去。
“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还要我回答你的问题?”
“让,现在别给我耍嘴皮子!”
“坎普,你该增肥了。”说老实话,虽然坎普的肌肉练得不错,可我还是觉得被他的骨头磕得厉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罗伊打电话通知我的!够了,让,你再说废话我就把你丢到海里去!”
他踏过被我的血液染红的石地,开门把我塞进了他的吉普车。
“坎普,会弄脏你的车子哦。”
“别逼我发火!”坎普真的动怒了,虽然个头很大,但是他的个性其实是相当温顺的,我第一次看到坎普横眉倒竖、双眼喷火的模样,非常可爱。“我带你去杨医生那,自己管好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尽快告诉我,我要开全速了!”
“有你在,我不会死的!”我挤出一丝笑容,既然我不会死了,那么接下来的我把它归结为天意。是的,天意,当老天都要你这么做的时候,你决不能违抗。“坎普,在你开车之前帮我拨个电话给杰尔,快点!”
我瞬间变得凌厉镇定的声音震住了坎普,我的倔强和顽固他领教过,所以在微微愣了一下之后就从我的内袋里掏出移动电话拨起了号码,嘟嚷着把电话举到了我耳边。
“嗨,杰尔,一切顺利吗?”我的声音有点颤抖。
“哦,让,我刚想打电话给你!一切顺利。货物我早已经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好在在公海的时候就用小船把货物移走,我们的船进入意大利海域的时候遇到了海上巡警。他们说这两只货轮太旧,早已超过服役期,所以要强行扣留!让,这下强尼要气疯掉了,是他自己想省钱买了两只旧船,哈哈,我马上回去欣赏那个狗娘养的气昏死过去的模样……”
我示意坎普收线,坎普合上电话立即飞速开车远离了这里。我的意识在颠簸中越来越清晰起来,我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事,我也知道我下面该怎么做,我不能晕过去,这是只有我能做的事,我的计划完美无缺,现在就差一个电话,一个至关重要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