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有必要做的这样明显么?
黄彬不动声色,默默的重复着喂饭的动作。
一时间,整个病房内只有中央空调‘嗡嗡’的声响和轻缓的咀嚼之声。
直到方然低声说了句吃不下了,黄彬才停止了动作。
方然以为黄彬会立刻将已升起的病床的靠背放下来,谁知道,黄彬端起另一个饭盒,就着其他的菜开动了。
方然心底涌上一丝奇异的感觉。
也许是窗外夕阳的余辉透过百叶窗帘,射进万道柔光,让室内的一切都笼罩着一种朦胧的金红,充盈着异样的情调。
这个正坐在病床边上吃着盒饭的男子竟然是黄彬啊……
他怎么可以吃着这些廉价的饭菜,他本应该坐在最豪华的餐厅,享受最美味的珍馐。
这黄彬之所以会坐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他是方然,而是因为他是与罗自新有一夜之情的方然而已。当这种怜悯不再存在时,这种温柔这些关注就会象阳光下消融的残雪,不留一丝痕迹。
千万别把眼前的一切当真了,这只不过是幻境。
正如这余辉是如此的短暂,就如同那奇异的感觉,只是一瞬间的心动,转眼就会寞落,融入那既将来临的黑暗之中。
“我妈是不是将钱还给你了?”方然决定正视了一切,他觉得有必要说个明白。
有时候,他也受不了自己的天真,总是那样会幻想,而换来的结果每次都是不堪回首的。
他再不想,再也不要,再不能承受了。
黄彬不可置否的‘嗯’了一声。
“我知道你会来这里照顾我,是因为罗自新的关系罢。”
“……”黄彬终于停止了咀嚼,他默然的望着方然,等待着下文。
方然微微侧过脸,注视着在百叶窗缝里透过来的阳光下,那空气中正自轻舞的尘埃。
总觉得黄彬的视线,让自己变得难耐起来。
从肉体到精神上,都觉得有难以忍受的痛苦。
“其实你根本不必这样,我出了车祸,听说从手术到住院甚至通知我父母,都是你帮忙料理的,这都得谢谢你。我想,你大概也是因为……因为罗自新的关系,而感到为难罢。其实这都没什么,合得拢就在一起,合不拢就分手,这是人之常情,不必在意。所以……以后就不要再麻烦了。”
方然断断续续的说完,松了一口气之余,却也觉得很是迷茫。
黄彬直到方然说完话,过了片刻,才正色道:“我这样做,跟罗自新没有关系。”
见方然讶异的微微的张开了嘴,黄彬微微一笑,又道:“或许在车祸的那天晚上,确实是因为自新的关系我才会来的,但是今天我之所以来,并非因为罗自新。”
那是因为什么?为了什么?
象这种话,他竟无法反问出口。
为什么要说这种让人心生暖昧的话语?难道你不知道……你竟全然的不知道么……
方然只觉血气上涌,苍白的脸上立时抹上了一层薄红。
谁想黄彬仿佛看出了他的困惑。
“我之所以今天会来,是因为我想弄清楚一件事。”
“……你想弄清楚什么?”
“我并不想隐瞒你,但是我自己也不清楚。”黄彬说完立刻收拾了饭盒,又倒了开水,将床头柜上的药品袋提出来:“该吃药了。”
方然听得一头雾水,神情更加茫然了。
这时,黄彬再次收到罗自新打来的电话。
“你人呢?现在都五点多了,我和秦真洗好澡了,正等你一起吃饭啊。”
黄彬站在垃圾筒边上,将手中的饭盒丢了进去。如果他现在离开的话,那么方然就没有人照顾了,又不能打电话给方然的母亲。
“……刚刚遇到了熟人,聊了几句。我现在有点事,你们自己去吃罢。我办完了事,就会打电话给你,就这样,拜拜。”
黄彬松了一口气,转回病房。
“要我给你擦洗身体么?”目光瞄见床底下搁着的脸盆,他忍不住开口。
方然脸胀的通红,急切的道:“不用不用。”
因为说的太急,扯的胸口剧痛。
这时护士来换点滴,黄彬就静静的坐在床边注视着那瓶中盐水一滴一滴的落下。
而方然则继续躺在病床上装睡。
一切显得很静谧。
就在黄彬昏昏欲睡之际。
“啪——”
门被大力的推开了,在医院里如同在菜市场般出入的还会有谁呢?
黄彬忙站起身:“阿姨,你来啦。”
方母的大嗓门再一次的打破了一切的静寂,让清冷静寂的医院忽的带上某种人性的感觉。
“唉,一直忙到现在,饭都吃了罢?”
“嗯,吃过了。”
“这小子睡着了……我现在帮他擦身体,阿彬你回家去休息罢。”方母从床底下拿出脸盆,又取出干净的毛巾。
黄彬忍不住道:“我帮他洗罢。”
方母忙道:“不用啦,你也累了一天,快回去休息罢。”
开玩笑,这种事就跟男女之间谈恋爱一样。给点小甜头是无所谓的,若是轻易端上整盘菜,还不吃完立刻走人啊。
不知道,阿然这死小子,有没有……也不一定啊,唉,这个傻瓜白痴儿子啊。
黄彬笑了笑,告辞离开了。
第 20 章
罗自新或许只是无意识的追问,却着实让黄彬感到狼狈。
“今天我……我听说,本来要跟我们洽谈的某个投资人住院了,我打算明天去探病,你一起去?”黄彬装出一贯的沉稳。
罗自新飞快的瞄了一眼黄彬:“哦,不,不去了,就由你全权代表好了。”
黄彬微微一笑:“那好罢。”
他心中隐约的明白,因为方然这件事之后,就算罗自新现在有了新的情人,但是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隔阂。再也不能象在大学或是刚出社会时,那么无所顾忌的畅所欲言了。再者说,自从罗自新与方然分手的那一刻,某种伤害已经造成,不仅仅是方然,甚至他与罗自新之间也是如此。
秦真将今天所拍的照片摊在宾馆的床上,一张张仔细看过。
“风景确实是不错,可惜瀑布都干涸了。”
罗自新坐在床的另一边,也伸手拿起一张照片观看。照片上的秦真笑的如此灿烂,连带着此时的他也不由的微笑起来,冲淡了某种伤感。
“据说到了七八月份,就连瀑布底下的水潭也会干的没有一滴水。我三四月份来的时候,刚好是清明节过后,那瀑布很壮观,你没看到真是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连国外那些有名的瀑布我都看过了,何况这种小地方的风景呢……”秦真突然象是想到什么:“对了,明天咱们索性也无事,为什么不和黄彬一起去医院探病?”
“医院那种地方还是少去为妙……又没什么要紧的。咱们就在宾馆休息一天,今天累坏了罢?”
“还好,上次跟朋友徒步爬长城那才真叫累……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亲自去医院探一下病。那个投资项目这么大,而且听说住院的那人有好几个朋友想要一起投资,到时候会有很大的利益牵涉,你又何必让黄彬一个人做人情呢。”
罗自新望着秦真,心里想着,若是方然在此,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番话来的罢。
人生总有存在着遗憾,而某些遗憾往往是无法避免的。
黄彬又来了……
……
嘴巴里正含着体温计的方然瞪大了眼,眼睁睁看着黄彬搁下一袋水果,然后很自然的在他的病床边坐下。
方然目瞪口呆,嘴巴里的体温计几乎要掉出来。
昨天他们不是说的很明白很清楚了么?只差明确的指出,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黄彬他想装傻么?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啊?
他……他不会是想要追求自己罢……
方然心底竟涌上这样的念头。
不过,这念头他自己也觉得难以至信,心底更是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异想天开了。
“阿彬,你买了樱桃啊?这应该很贵罢?”方母拿起装樱桃的保鲜袋,仔细打量。
“还好啦,这些方然应该可以吃。医生说他的情况怎么样?”
方然有些气恼的将头转向窗外,当着他的面,有必要做出一副很关心他的样子么?
瞧着黄彬端坐着,彬彬有礼的模样,与母亲笑语宴宴……虚伪,太虚伪了。
妈,难道你都感觉不出他这副高姿态是多么的居高临下么?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
方然落数着关于黄彬的一切不是,打算在心里将黄彬贬的一文不值。
想想,快想想,阿北曾经对他说过什么。
在异浪酒吧的某个夜晚,喝多了的阿北异常的健谈。他说黄彬曾经坐过牢。哈哈,坐过牢的人,恶棍,绝对是恶棍。
而且,据说黄彬还被家里人赶出来,断绝了关系。坏到连父母不要他,真是没救了。
他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挣这么多钱,那一定是……难道黄彬是黑社会的?
很难说。
方然将视线调回到黄彬身上,似乎想要在某人身上寻找那种非善类的气息。
谁想黄彬的视线也正好看向他,微微一笑之后,继而向他伸出手来。
“……干什么?”方然有些惊慌的偏过头,口齿不清的囔道。
黄彬已经将方然嘴巴里的体温计拨了出来,放到眼前仔细察看:“三十七度五,还有一点偏高。”
方然的母亲笑道:“搁在床头柜上就行了,等一下护士会来看的。”
黄彬站起身,表情有些遗憾的说:“阿姨,我现在要去探望一位朋友,所以只能先走了。方然我先走了。”
方然自然沉默不语。
走罢,最好再也不要来了,再也不要。
因为这些人,罗自新或者黄彬,象他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是那样的决断,因为他们不在乎,就算是舍弃最珍惜的东西,最初或许会婉惜,而后就会完全的不在乎。
当黄彬打开病房之门,一边掏出手机,想播打狄样龙的电话,问出杜辉的病房。
他心里正在考虑送什么鲜花去探病之时,他很快愣住了,站在病房门口呆若木鸡。
因为就在方然的病房门外,罗自新靠墙而站,似乎已经等待了很久,此时正漠然的望着他。
“你……你怎么来了?”黄彬将身后的门快速合拢上。
罗自新轻叹:“这就是你所谓的投资合伙人?”
这低沉的声音隐含着危险以及那种被最亲近的朋友所背叛的伤痛。
“你误会了。”黄彬想将罗自新拉到远一点的地方,免得两人争吵之声会被里面的人听到。
但是他的手被罗自新狠狠的甩开了。
“一切皆是亲眼所见,有什么好误会的。”罗自新只觉痛苦难当,整个人仿佛都快要爆炸了。
“我其实……我是想顺便来这里要一万块住院押金的。”黄彬不得不抬出这个糟糕的借口。
“什么?要押金……你是来要押金的?那钱拿到了么?”
“……嗯。”
罗自新目光在审视,许久,才听他道:“既然如此,你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罢?”
黄彬望着罗自新的眼睛,仿佛奇怪于他竟然会这样说。
“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问?”
“我为什么会这样问,那是因为我很不舒服,我不希望你接近方然。我要你回答我,以后再不来了,会是这样么?”
黄彬怔怔的望着罗自新扭曲的面容,心中一窒。
第 21 章
异样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着,而往往在突如其来的平静之后又会是怎么样的狂风暴雨呢?
这样的沉默真叫人浑身颤栗。
罗自新望着墙上的禁烟标记,讽刺而无奈的笑了起来:“还记得,在一个月之前你是怎么对我说的?你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罢。刚到这个城市的我,对于这里的一切全都不了解……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直到现在,我也不认为你会欺骗我——”罗自新说到最后,他目光锐利的盯着黄彬的眼睛,“告诉我,是这样么?”
黄彬觉得自己象是被暴在烈日下一般,无所遁形。又象是被猎人追到悬崖边的猎物,想要挣扎而又无可奈何。
黄彬绝想不到,事情竟会闹到这个地步。
原来罗自新会这么在乎……这么的在乎啊……
“黄彬,今天无论是谁在追求方然,谁得到了方然,我都会祝福他,但是你……绝对不行,哪怕只是接近也不行!”
黄彬眼见罗自新这般义愤填膺,一付就要暴走的表情,他在心中拈量良久,此时不禁喟然长叹。
“自新,在你的眼里或许方然依旧很美好,你很舍不得。但那只是你个人的想法,你竟认为我会看上方然,进而趁此机会,去追求他,是不是这样?”
罗自新狐疑的望着黄彬,虽然这番话,是说中了他心中所想,但是他并没有点头亦没有否认。
“你忘了么,最初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方然的所作所为,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你不会以为,就因为他出了车祸,我就会感到怜惜,进而抹去一切的灰暗?难道你认为,我所说的方然的一切全部是在欺骗你,目的是为了拆散你和方然,继而想要夺取方然的心,是这样么?”黄彬说着,竟不由的嗤笑出来。
罗自新在黄彬说出这番话之前,他心里或许有这样的想法,但眼见黄彬一脸可笑至极的模样,让他自己也觉得有些汗颜。竟生出一种‘我所有的猜疑都是那样的无稽与可笑’的想法。
转念细思,黄彬素来挑剔,他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识过,就连说起秦真来,依黄彬话里行间的意,竟也有许多看不上眼的地方,更何况是方然。
可是为什么他总觉得黄彬在提及方然之时,说话的表情、语调、声音跟最初时都截然不同?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他太多心了么?
“刚刚你要我答应你,以后再不来医院看望方然。那么我现在就可以明确的对你说,这根本就用不着你来提醒我,因为我跟方然本来就没有一点关系,我之所以会出现在方然的病房,你以为我愿意么?我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你。”
这下子罗自新蒙了。
原本自以为受到伤害而感到愤懑的立场一下子消失了,现在倒是他,因为怀疑了黄彬,进而伤害了黄彬的感情,成了不可饶恕的罪人。
“若非你要我替你去医院照顾方然,现在我会出现在这里么?你就大大方方承认跟方然有过一段,秦真又不会太在意的,何必这样躲躲藏藏,遮遮掩掩?”黄彬不依不饶。
罗自新的表情从愤怒转向手足无措。
“你不但不相信我,竟然还跟踪我?”事实上,光是这一点,黄彬就觉得心里极不好受。试想,被最亲密的朋友在暗处用盯梢的那种感觉,活象他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