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警察?”胡俊凯用充血的双眼看着罗飞,“你不抓紧时间……问我……问我
一些什么吗?我……我就快不行了……”
虽然心里不愿接受,但罗飞知道胡俊凯说的的确是事实,在这毫无医疗抢救条件的荒山上,出现如此致命的病症,病人的死亡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所谓冰敷,也只是起到象征意义的作用而已。面对胡俊凯这个重要的案件当事人,现在抓紧时间问他几个关键的问题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当然从人道的角度来讲,对病人放弃任何性质的救护都是一种冷血的做法。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弄清事实真相,还受害者一个公道也算是对死者的一个交待。
“不用去找雪了,把你们空静住持叫来吧。”罗飞冲两个小和尚挥了挥手,两人似乎巴不得离开这个地方,立刻一溜烟地跑开了。
“你准备……让我……让我死了……”胡俊凯提到自己的死亡,嘴角居然浮现出一丝笑意,似乎这对他是一种解脱。
“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病状?
胡俊凯胸口起伏着,似乎已压抑不住那隐藏的情绪。
“是我……是我打开了它……那封存着的魔鬼……我放出了它……它……它终于要毁灭我了……”胡俊凯激动地说着。
“什么?”
“是我……是我亲手把它打开的……我躲不过的,不可能躲过的……”强烈的情绪甚至使胡俊凯流下了眼泪,那眼泪混杂着血水,使他的脸庞显得更加可怖。
“你是说那幅‘凶画’?”
胡俊凯无力地点点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看起来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那上面到底画了什么?”这是罗飞目前迫切想要了解的问题。
屋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胡俊凯喘息着,脸上出现犹疑不决的表情,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此时,顺德带着空静急匆匆地回到了屋里。胡俊凯被他们进屋的动静打断了思绪,他转过头,目光停在了顺德身上。
“无头鬼……”他冲着顺德使劲地眨了几下双眼,突然悠悠地吐出这三个字来,同时诡异地一笑。
顺德被他这番行为吓得两腿一哆嗦,居然站立不稳,摔在了门边。空静看到胡俊凯的恐怖面容,一时间也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你说什么?”只有罗飞的思维始终是清醒的,“你是在说画上的内容吗?”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胡俊凯绝望地说了一句:“看不见了。”
罗飞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搞得一愣,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伸出手在胡俊凯的眼前来回划了两下。
胡俊凯毫无反应,他的瞳孔已经散得很大,他失明了。难怪刚才他会对着顺德那样眨眼,这说明从那时起他的视力已经开始模糊了。
罗飞知道这对胡俊凯来说是死亡的前兆,很快,他的意识也将会模糊,可自己从他嘴里还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罗飞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换了个话题:“陈健是怎么坠崖的?”
“我……没有看见,我……我也不知道。”胡俊凯茫然地睁大已经毫无神采的双眼,集中最后一丝清醒的思维回答着罗飞的问题。
胡俊凯的回答和张斌所描述的情况是吻合的,但罗飞对这样的回答多少还是有些失望。
“你们当时在屋外干什么?”
“看……画。”
“是那幅‘凶画’?”
“是。”
“现在这幅画在什么地方?”
“和陈健……一起……掉下悬崖了。”胡俊凯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掉下悬崖了?罗飞不禁皱起了眉头,事情似乎总是把最糟糕的结果展现在他的面前。
“那画上到底是什么内容?”罗飞不甘心一无所获,他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然而胡俊凯已经无法再回答了,他昏迷了过去。
“罗所长,这可怎么办?”空静看到这个情景,愁眉苦脸地念叨着,“这要是再死一个……”
“这里怎么了?”顺平嚷嚷着从门外走了进来,打断了空静的话头。看到胡俊凯的样子,他愣了一会,然后开口道:“人都这样了,还留在山上干什么?赶快往医院送啊。”
空静摇摇头:“这么大的雪,健康的人下山都难,带着这样一个病人,根本不可能。”
“那总不能让人死在寺里吧!”
顺平的话带有明显的推卸责任的意思,罗飞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说:“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空忘那边的现场谁来看着?”
“我让顺和去了。”顺平的语气并不示弱,“这里出了事情,我总得过来处理一下。”
罗飞感觉到了顺平话中的挑衅意味,他沉着脸,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对方。
顺平和罗飞对视着,嘴里的话却给双方都找了个台阶:“放心吧。我吩咐过不让任何人进去,那就肯定不会有人进去的!”
在目前的情况下,罗飞也不想节外生枝,他点点头,主动转了话题:“昨天胡俊凯是和你们一块下山去救援的吧?后来走散了?”
“这个我也想问呢。我们一块出了寺门,没走多久就不见了他的人影,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确实没走多远。”顺德证实了顺平的说法,“凌晨3点多的时候他就回来了。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坐在离寺门不远的山道上休息,说是一出发就掉队了,后来还迷了路,折腾半天才找了回来。当时他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我把他扶到寺里,不久他就开始发烧,后来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是顺和一直在照料着他。”
顺和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显得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也……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他的脸越来越红,还有点肿,我还以为是发烧烧的,后来居然……居然从眼睛里流出血来,我吓坏了,连忙跑了出来……”
听完大家的叙述,罗飞沉思了片刻,然后拿出对讲机开始呼叫周平。
“罗所,我是周平,请讲。”对讲机中夹杂着很大的风雪声。
“后援什么时候能到?”
“暂时上不了,我们已经开始往回走了。”
“什么?”
“风大,积雪太深,人员无法上山。”
“现在胡俊凯病危,山上的情况很复杂。”罗飞的语气有些急了,“不管用什么方法,后援必须立刻上来!”
片刻的沉默后,对讲机里传来周平无奈的声音:“罗所,除非能调到直升飞机,否则在雪停之前没有上山的可能。”
话说到这里,罗飞很清楚周平一定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他恢复了冷静:“好吧,我知道了,随时保持联系。”
罗飞关掉了对讲机,在场者眼中的期待全都变成了失望。他们明白,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不会有人来帮助他们。同时,山下的人上不来,也就意味着山上的人也下不去。事实上,大家都被大雪困在了这样一座孤寺中,而这里,正在发生着种种离奇怪异的事情。
如果他们知道已经发生的事仅只是一个序幕,脸色只怕会更加难看了。
众人沉默着,失去了援助的可能,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着病床上的胡俊凯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半个小时后,这种让人窒息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胡俊凯停止了呼吸。此时,他的面孔已经肿得不成人形,七窍都在往外渗着血。
罗飞实在有些恼火,作为警察,一条生命就这样在他面前消逝了。他不仅束手无策,甚至连死亡的原因都搞不清楚。
罗飞用手探着死者的脉搏和鼻息,他的脸与死者如此接近,那专注的表情显示出他决不甘心面对这样的失败。
突然,罗飞的眉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他似乎有了什么发现,然后他做出了一个非常诡异的举动。
他把鼻子凑近死者的身体,使劲地嗅了嗅。
在场者全都愣住了,一种无名的恐惧从他们心中升起。
空静结结巴巴地:“罗……罗所长,你这是……”
罗飞没有答话,他闭上眼睛,以使自己的嗅觉变得更加敏锐。一种淡淡的气味正侵入他的鼻腔,并且如谜团般强烈地冲击着他的思绪。那气味像是某种古怪的药材,又像是低劣的烟草,正与不久前他在空忘尸体上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
小屋被一种恐怖的气氛冻结着,出现了短暂的寂静。空静惶恐不安地看着罗飞,顺平困惑地皱着眉头,两个小和尚则下意识地往门口处瑟缩着,虽然害怕,但目光却如同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无法离开。
终于,罗飞离开了死者的身躯,他睁开眼望着空静,然后招了招手:“你也过来闻闻。”
“什么?”空静一脸为难的神色,难以接受这个荒唐的要求。
“你过来闻一下,然后告诉我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气味。”
罗飞的语气依然平和,但却给人一种无法违抗的感觉。空静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然后学着罗飞刚才的样子闻了闻胡俊凯的尸体。那奇怪的气味立刻沿着鼻腔侵入了他的大脑,找到了其中与之相应的记忆。
空静触电似地直起了身体,心口剧烈地跳动着,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怎么了?你闻过这气味?”空静强烈的反应让罗飞的精神为之一振。
空静有些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那这是什么气味?”此时不光是罗飞有些迫不及待,在场的其他三人也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好奇而又紧张地等待着空静的答案。
空静深深地呼了口气,似乎回过些神来。他用手擦了擦额头,说道:“是什么气味我也不知道。20多年前,师父把空忘救到寺里,在那间小屋中照料他。当时,我每次走进小屋,都能闻到这样的气味。”
罗飞有些意外地“哦”了一声,没想到空静提及的居然是这么遥远的事情。
“我不会记错的,就是这种气味。”空静看着罗飞,语气确凿,“当时小屋里的情形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我一闻到这气味,就仿佛又回到了那可怕的记忆中。所以,我的感觉绝对不会错的……”
停了片刻,空静用手指了指胡俊凯的尸体:“而且,当时的空忘也像这个客人一样,两个眼睛血红血红的,充满了血丝。”
空静的话让罗飞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但随即那亮光便收了回来,他眯起双眼,用手抚摸着下颌,陷入沉思。
“你说的这些,都是在空忘画那幅‘凶画’之前吗?”似乎是直觉使罗飞把思绪又和那幅“凶画”联系在了一起。
“是。我之前说过,画完那幅画之后,空忘就像变了一个人。后来在小屋中,也再没出现过那种气味。”
迄今为止,所有的事件和谜团都与20多年前空忘所作的“凶画”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只有牵出当时的线头,才能揭开一切答案。
“空忘出家时的剃度文件呢?你刚才找到没有?”罗飞再次把调查的焦点转到了空忘这个人身上。
“找到了,找到了。”罗飞一说,空静似乎突然想起来似的,连忙从宽大的僧衣兜里掏出一张方方正正的纸片递了过去。
这纸片正是空忘出家时的剃度文件,上面记录着有关空忘的一些简单的资料:空忘,原名吴健飞,剃度日期是1972年5月4日。出生日期是1934年11月9日。
罗飞再次拿出对讲机,开始呼叫周平。
在冰雪覆盖的湿滑山路上行走,下山比上山更加困难。周平等三人在山路上艰难地跋涉着。
在下山的途中,周平先后两次收到了罗飞的呼叫。胡俊凯的病故让山上的情形显得愈发迷离和凶险。周平虽然心中焦急,但漫天的风雪让他只能在山下耐心地等待着。不知为什么,他忐忑地预感到,在那座孤零零的寺院里,更加可怕的事情还将继续发生。
周平能够深切地体会到罗飞此刻所承受的压力。同事七年,周平对罗飞是有着深刻了解的,他那种超乎常人的冷静和坚韧,对压力有着强劲的反弹作用。此时的罗飞,必然也将爆发出最强大的潜力。
从刚刚的两次通话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罗飞仍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稳健的作风。综合现在了解到的各种情况,对“空忘”这个人的调查正是目前破解全局的重点所在。罗飞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而实际的工作,则要由山下的周平来完成。
空忘———吴健飞,这个名字的背后不知又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带着这个疑问,周平恨不能一步就跨回所里,但他的脚步在风雪中却怎么也快不起来。等他们终于赶回所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点多了。
院子里停着一辆陌生的小客车,接待室里闹哄哄地,似乎聚集着不少人。不过周平顾不上管这些事情,径直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就在这时,干警姜山从接待室里迎了出来,遇见救星似地嚷嚷着:“周队,你来看看。这几个人正闹着要上山呢。”
“上山?”周平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睛,“你让他们去试试。我刚从山腰里给刮了下来,谁现在能上得去,我扎上大红花顺原路给他背下来!”
姜山摆了个无辜的表情:“那你来打发他们吧,都是当事人的家属,闹了一上午了。”
听说是家属,周平倒是不能不管了。他转过方向,大踏步向接待室走去,途中不忘踹了姜山的屁股一脚:“你小子,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尽给我找事。”
姜山装模作样地揉着屁股,笑呵呵地说:“我要是什么都能处理,那不就我当队长了吗?”
如果在平时,周平一定会借势和姜山贫几句,但今天可没那个闲情。他走进了接待室,里面穿着便装的三男两女一见到他,立刻围了上来。
“同志,你是从现场下来的吗?”走在最前头的一个50多岁的男子劈头便问,一脸焦急。
周平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你是家属?”
“不,不是。我是美术学院的院长,这是我的名片。”男子边说,边掏出一张名片,很有礼节地递了过来。
周平接过名片,那上面写着男子的姓名:凌永生。周平点点头,主动和凌永生握了握手,目光扫过他身后,问道:“这几位是?”
凌永生把其余几人依次介绍了一遍,两名男子都是美术学院的相关负责人,两名女子则分别是陈健和胡俊凯的妻子。
随着凌永生的介绍,周平的目光依次从众人身上带过,同时嘴里说着些场面话:“大家都别着急,我们所长已经在现场了。搜索救援工作也在进行之中。我们会尽全力保障任何一个公民的人身安全。”
“是啊。我们也别催得太紧了。这位同志刚从外面回来,先让他歇会儿,喝口热水。”一个柔柔的声音从大家身后传来。
周平一愣,心中竟有些感动,他循声看过去,说话的正是胡俊凯的妻子。
这女人的身材不高,再加上从一开始就站在众人身后,周平并没有特别留意她,此时仔细一看,却发现她具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她30多岁的样子,身形柔弱,优雅的瓜子脸,是个典型的南方美女,但在她纤细的眉眼之间,又隐隐透着一股北方人的刚毅。在人丛中,她也许并不十分惹人注目,不过当你的目光看到她以后,便很难在短时间内从她身上移开。
“休息倒是不用,你们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周平看着对方,突然觉得有些悲哀:这女人还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不在人世了。
“救援的人有消息没有?陈健还有希望生还吗?”凌永生一提出这个问题,陈健的妻子立刻惶恐不安地盯着周平。
“具体情况要等救援队伍回来才清楚,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会放弃的。”周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救援工作的前景实在难以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