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回首尽成非(第二卷)紫邪帝君——无射

作者:无射  录入:03-03

  慕容非冷然道:“既然寂寞,何不从绝顶之上下来?”

  紫邪帝道:“你错了。当你真正登上绝顶,纵使寂寞,也绝不会有下来的念头,你只会仰望遥不可及的苍穹,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得高些,再高些,直至你无法承受极天罡风的猛烈而摔落下来,粉身碎骨为止。这就是江湖人的宿命……”

  慕容非沉默了。他又何尝不是一心想飞上苍穹,化作云龙?

  两人一番对话,不觉已行至琼楼雅阁之内,只见一桌佳肴已备好,水陆八珍,美酒陈酿,既丰盛又精致。

  紫邪帝端起桌上盛满澄黄酒液的白玉杯,递给慕容非,道:“贤侄远道而来,薄酒一杯,聊为洗尘。”

  慕容非虽欠江湖阅历,心机却不浅,心道鸿门宴的酒可不是那么好喝的,接过来道:“第一杯酒,应该是晚辈敬与帝君才是。”作礼送了回来。

  紫邪帝一笑,接过酒杯一口饮尽,亮了亮杯底,道:“先干为敬。”又从桌上端了杯酒,“这一杯,贤侄总该满饮了吧?”

  慕容非无奈接过,见紫邪帝直视着他,嘴角挑着抹浅笑,摆明了你不喝也不成的意思,只得送到唇边。临时多了个心眼,悄悄将腕上的千年檀香木晶在酒液中沾了沾,仰头饮下,道:“酒也喝了,帝君盛情也领了,晚辈委实是身系俗务,不知可否让我与朋友先行告辞?”

  紫邪帝把玩着精巧的玉杯,玩味地道:“你好像很重视你那朋友?”

  慕容非心中一凛,淡淡道:“虽是相识不久,弃之不顾的话道义上也说不过去。”

  紫邪帝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看贤侄也不像是拘泥道义之人。说实话,本座确有求渴之心,想将他留下,贤侄既然与他相交不深,犯不着为此得罪整个紫云宫,对吧?不如卖本座个人情,本座日后定然有重礼相报。”

  慕容非恨得牙痒,这紫邪帝简直是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看来是非要从他身上榨出油水来不可。既然他已下决意,断不可能轻易放行,不如先由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谈判时也好占住先机。

  “让帝君怀有求渴之心的,恐怕不是我那位朋友吧,又何必为难于他。”

  紫邪帝笑道:“贤侄真是快人快语。既然你我都心如明镜,不如开诚布公谈谈条件。”

  慕容非一语挑明,心中反而沉静下来,拂拂青色衣袖,悠然坐在凳上,“谈买卖,条件自然得由卖方开。”

  “买卖?本座从不跟任何人谈买卖!本座开出的条件没有人敢说‘不’,因为曾经这样说过的人如今都躺进棺材里了。”紫邪帝慢步踱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气势凌人,“死人,便不算人。”

  慕容非神色依旧悠然,“那么帝君不妨说说你的条件。”

  “放了你的朋友,再留你一条性命。”

  慕容非朗声大笑起来,“先生若是知道他的不世绝学只值这个价码,定然会吐血半升,容非可不愿背个欺师灭祖的骂名。”

  紫邪帝冷哼一声,道:“如今的杜凌若对本座已构不成威胁,你以为本座还会再顾忌么?本座肯留条生路,已经是给足你们面子了!”

  “当然,帝君完全可以杀了我,容非纵有反抗之心,也无反抗之力。”

  “你倒懂得怀璧要挟,只可惜,你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眼下本座舍不得杀你,可至少有一百种办法能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反正酒是一定要喝了,敬酒自然比罚酒喝着舒服些,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其中利害吧。”

  慕容非冷笑道:“我想喝酒时,即使是罚酒也喝得下一坛,不想喝酒时,半杯敬酒也不给面子。帝君不妨用那一百种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试试我的酒量,容非不会行酒令,不论对方出什么,只用‘玉石俱焚’四字来应对便是了。”

  好一块难啃的硬骨头!紫邪帝挑起眉峰,缓缓俯下身,伸出两根指头钳住他的下颌,“果然是一身傲骨。你知道么,心高气傲之人,比起肉体上严刑拷打,有一种办法更能摧毁他们的心志……”

  慕容非一愣,唇上已被堵个结实。撬开齿关,攻城掠地,连翻带搅强势十足,他几乎透不过气来,先是愕然,转而怒从心头起,本能地一掌击出,不料对方反手一叼,扣住了他的手腕。慕容非气极,银牙狠咬,对方似乎早有防备,当即撤回唇舌,叫他咬了个空。

  慕容非吸了口长气,面色发白,唇色却殷红如血,他凶狠地瞪着紫邪帝,目光若是凝结成实体,恐怕千百柄快刀也不及它凌厉。

  “这也是帝君所谓的百种方法之一?慕某受教了!”

  紫邪帝调谑地用指尖抹过濡湿的嘴唇,道:“方法因人而异。本座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否则岂不是辜负了你身上的催情香?本座阅人无数,却鲜少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慕容非啊慕容非,确实是心计如风,捉摸不透。”

  催情香?慕容非脑中轰的一声,怒道:“你胡说!”

  “旁人或许察觉不出,却瞒不过本座。你身上的香味虽淡薄,凑得极近才能嗅到,又用沉郁的檀香味掩盖住,可催人情欲的效果却不亚于任何一种春药,你说是也不是?”

  慕容非抬起袖口,似乎还真有股熟悉的香味,仔细一嗅又飘渺无踪。他霍然醒悟,那是“九星贝叶”的香气,早就随赤冠虺王的血肉中融入他体内了。

  此时,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客栈中那一夜,自己佯醉试探莫东风,那时与他挨得那么近,他应该也嗅到这股香味了……君子不欺于暗室,此言或许不假……眼前浮现出莫东风灿如暖阳的笑容,慕容非不由怔忡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心头居然感觉到了些微痛楚。

  紫邪帝见他偏着头,沉默不语,壁上凤足琉璃宫灯晕黄的光焰笼着他俊美的侧脸,那半边脸颊光洁如玉,甚至散发出迷离的微光,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指尖刚刚触到,一股强烈欲火便从鼠蹊直卷上来,烧得全身血脉贲张。

  “与她长相肖似的美女,紫云宫中数不胜数,可唯有你,最得其风骨神韵,就算是男儿身,本座也顾不上了。”

  慕容非回过神,已被压在床榻上。身下丝绸褥子凉滑如水,他感觉脊背上泛起了一片寒栗,忽然明白了灵堂那个女子话语中“赝品”的含义,厉声道:“得不到本尊就找我当替代品?紫邪帝,你哪算得上是个男人?!”

  紫邪帝面色铁青,一手扼住他的喉咙,另一手粗暴地扯着他的腰带,“你知道什么?全天下多少女人,我只想要一个,可偏偏就是这一个,我碰不得,就算恨得想杀了自己也碰不得!我算不得男人?我若是能只把自己当作男人就好了!”

  慕容非被他掐得险些背过气去。他奋力挣脱颈子上的紧箍,一面咳一面吸气,直咳得两颊潮红,眼眶水雾朦胧,绾好的乌发也凌乱了,丝丝缕缕地洒在中衣洞开的胸膛上,越发显得黑白分明。紫邪帝用手指将他的乌发一脉一脉挑起来,犹似光滑柔软的丝绸由指缝间流泻而下,满枕青丝,披散如云。

  “你尽管挣扎好了,本座将这当做是一种情趣,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紫邪帝轻咬着他的耳垂低声道,膝盖顶在他腿根轻轻摩挲。论起偷香窃玉的本事,他若自认第二,恐怕江湖上还没有人敢称第一。尽管此时身下是个男子,可在他看来,一旦被情欲冲昏了头,不论男女都没什么区别。

  慕容非果然安静了下来。只是他不但没有被冲昏头,意识反而冷静清醒。凭借着习武之人的敏锐,他察觉到紫邪帝体内的气有些乱了。江湖上有人戏称:床笫之上,消魂之时,男人的戒备心会降至最低。慕容非既无阅历也无经验,可是他的直觉却常常准得出奇。他就着方才挣扎的姿势,将右手悄然伸至脑后,指尖一拧,乌木发簪的一端被旋了开来,一根蓝汪汪泛着幽光的长针隐没在青丝之中。

  他耐心地等待着,一击必中的机会。

  唯一一次的机会。

  贴身小衣扯落下来,露出肤色莹润、骨肉匀停的上身,紫邪帝的唇舌自他的锁骨流连至肩膀,遽然停住了。

  慕容非的右臂靠近肩头的地方,有一道形状奇异的疤痕。

  他身上的疤痕本来多得数不清,隐玄居士用草药为他疗过伤后,那些疤痕逐渐淡去不见,可就是肩臂上这道弯曲的疤痕,无论如何也消不去。

  紫邪帝紧紧盯着这道疤痕,脸上的肌肉抽动起来,露出无法置信的震惊神色。

  慕容非感觉他体内的真气骤然混乱不堪,当即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木簪中的淬毒长针朝他胸口疾刺而上。

  紫邪帝本是可以避开的,可他竟不偏不倚,甚至连刺骨的疼痛也不曾感觉到,只用拇指摩着疤痕,喃喃道:“没错,是我的曲殇剑所留下的……”

  慕容非愕然了。

  紫邪帝拔出胸口的长针丢在地上,用沾血的手指拨开慕容非面上乱发,从前额到下颌,仔细地端详着。他的面色凝重而黯淡,目光却热得像是要烧起来,声音嘶哑地吼道:“你母亲是谁?”

  慕容非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你母亲是谁……你说呀……快说呀!”

  不知是被这声近乎哀求的悲鸣打动,亦或是觉得这可能是一条寻找母亲的线索,慕容非终于开口了。

  “绿绮。”

  “绿绮……绿绮……以绿代紫,换头去尾……是她!是她!”

  “是谁?”

  紫邪帝唇角淌下一丝乌血。他心中千般滋味万种情绪翻滚着,几乎要将整个胸膛炸裂了,涌到面上却凝固如石,“是家姐,紫绮罗。”

  第五章

  慕容非忽然很想发笑。

  他觉得命运对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的娘亲,一个青楼娼妓,自从他懂事以来就对这卑微的身份讳莫如深;而他那从未曾谋面、不知名姓的父亲,或许只是她过尽千帆的恩客之一罢了。如今突然有人对他说,你母亲不但出身尊贵,更是个武林名门的大家闺秀,他该做何反应,才能从容面对命运反复无常的嘴脸?

  无论是悲凉的泪,还是辛酸的笑,都不适合慕容非。

  慕容非只是冷冷地、无限嘲讽地撇了撇嘴角。

  “你这么说,有真凭实据么?”

  紫邪帝封住胸口几道重穴,面色稍缓,道:“你的相貌,还有你臂上的疤痕便是最好的证据!那是曲殇剑——由天外飞石铸造的神兵留下的独特伤痕,任何人无法伪造也无法消除。错不了,你就是绮罗之子,当年襁褓中的婴孩,如今已长这么大了……”他一声长叹,竟透出几分凄迷意味。

  慕容非却忆起灵堂中那女子的话语来——如果紫邪帝所言属实,那她该是母亲的妹妹,自己的姨娘了。

  “……当年你狠心追杀姐姐……”

  “……姐姐亲口所言,你杀了她的孩儿,那还有假?……”

  他讽刺地一笑,“这么说,这道伤痕是帝君刻意在我身上刺下的印记了?亦或许那一剑原本是要刺进我心口的,只是不慎刺偏了几分?”

  紫邪帝缓缓眯起眼,“当年我确实想杀你!因为只有你死了,绮罗才有机会回到紫云宫。可我始终下不了手,尽管你身上流着一半令人憎恶的血,可另一半……”

  慕容非见他连唇色都发蓝了,知道毒已侵入经脉,从腰带的暗格中摸出一颗乌黑的药丸,抛过去。

  紫邪帝眼中浮起些微笑意,接过药丸咽下,“另一半,始终是绮罗的血脉。”

  “少自作多情!”慕容非飞快地穿衣起身,道,“我给你解药,是为了查清我的身世与母亲的下落。我问你,当年究竟是发生的什么事,才令我娘落得如此下场?还有,我的生身父亲是谁?”

  紫邪帝正准备打坐运功驱毒,听到最后一句,神色骤变,目中放出冷戾的寒光。他深深吐息了几次,才平复了那股狂暴的杀气,寒声道:“我现在只当你是绮罗的孩子,但是你记住,这个问题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否则……不要怨我一时控制不住迁怒于你。”

  慕容非哪肯善罢甘休,心道这事其中定有隐情,你不肯告诉我,我便去找肯告诉我的人。他挑了挑眉,手掌一摊,冲紫邪帝毫不客气地道:“出入令牌!”

  紫邪帝心头一跳。

  他平生呼风唤雨惯了,除了大姐紫绮罗,从来看不得任何人的脸色,反而是人人都得看他的脸色,这会儿听到慕容非要走,却没由来地生出一丝慌乱,脱口而出:“你要去哪?”

  “去给姨娘问个安,你不反对吧。”

  “紫织缎?那女人性烈如火,发起脾气来六亲不认,你没事少见她。”

  “少废话,你给不给?”

  紫邪帝心里很不是滋味,从怀中摸出一块乌紫光泽的令牌,悻然道:“姨娘!哼,别忘了就是你那姨娘差点杀了你——你肯叫她姨娘,就不肯叫我一声舅舅?”

  慕容非白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紫邪帝大为气恼,可又担心他贸然乱闯遭到守卫截杀,没奈何将手中令牌一抛。

  慕容非头也不回,手一抄在半空接住,施施然出门去了。

  屋外已是夜色低垂,回廊与院落中万千宫灯齐亮,璀璨不让繁星。

  慕容非手持令牌,果然一路通行无阻。他沿着来路回到灵堂,却不见紫织缎身影,向供奉的灵位上了三柱香后,退了出来。

  刚走了几步,忽然一阵凉风袭来,廊上灯火忽闪了几下熄灭了。晦暗中,慕容非见前方两个守卫打扮的模糊身影低头匆匆而来,忖道:紫云宫偌大的地方,也不知道姨娘住在何处,不如找个人带路。

  他幼时离母,嘴上虽不说,心底眷恋却深,见紫织缎身形酷似母亲,不觉亲情涌动,只一面之缘就以姨娘相称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移情吧,难怪紫邪帝心里泛酸。

  就在三人擦肩而过时,慕容非伸手去拍其中一人的肩膀,口中道:“这位兄台——”

  手掌即将触到的瞬间,那副肩膀往下一沉,一错,避开的同时屈指成钩向他腕上脉门抓来!

  慕容非悚然一惊,手腕急转,另一手并成剑掌切向对方天井穴。他掌无内力,自然无法伤敌,但人肘尖的天井穴只要被外力一敲,整条小臂都会震麻,足以让他的手腕从对方指间逃脱。

  对方果然猝不及防着了道,大为恼怒:“可恶!”旋及一脚踢来。

  慕容非正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猎猎腿风已直扑门面。指尖含劲将吐的银针登时收了回来,他大喝一声:“小刀!”

  那条腿收势不及,在半空中陡然偏折了方向,踹向半人多高的青石栏杆,轰地一声,白粉蓬蓬,碎石滚落满地。

  这一腿若是踢在人的脑袋上,头骨会不会也像这栏杆一般碎做齑粉?慕容非长吸了一口冷气。

  对方已经扑了过来,给他一个大大的熊抱:“哇~~~容非!吓死我了,只差一点点,我们就天人永隔了……”

  慕容非被他勒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幸好旁边另个身影及时揪住他的衣领拖开:“早跟你说,做事不要太冲动,你就是不听!”

  “潜入紫云宫必须时时提高警惕,这不是大师兄你说的?我就是神经绷得太紧了,才会反应过度嘛。”

  战野一时语塞,或许是因为不论他说什么,对方总能振振有辞地诌出一堆道理,所以才选择了沉默吧。

  小刀撇了他,搭着慕容非的肩膀噼里啪啦说个不停:“真没想到在这碰到你!日里我跟大师兄在紫邪帝那磨了半个多时辰,这老狐狸果然老奸巨滑,不论我们怎么问,他都答得绵里藏针、滴水不漏。后来他的手下进来禀报了什么,他才变了脸色,急匆匆地送客。我们出来后,在汇合点等了许久也不见莫老兄和你,猜想你们是陷在紫云宫里了,一捱到天黑就潜进来……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莫东风呢?”

  慕容非微微一愣,正在思索该怎么跟他们说,几个听到轰响声的守卫从不远处赶来,喝道:“发生什么事?!”慕容非拈着紫金令牌在他们面前晃了晃,“没事,你们退下。”守卫们一见令牌,肃然跪倒,恭敬地道:“是。”顷刻间退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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