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儿,别去。”有人唤住我。
我回头,看见角落里站立的女人,她有一双很妩媚的眼睛,美丽却哀愁,像凋谢的桃花。
“别去。”她苦苦哀求。
我看著她──我的母亲。
为什麽当时你不来呢?
我记得,我始终记得。
没有人来救我,没有人。
我朝她笑,朱门开启,我跨进去。
“绯儿!”
我回头,看著大门在我眼前闭合──黑暗,渐渐笼罩……
我,一直在笑。
睁开眼再看见的,也是一双好看的眼睛,烛光摇曳下,淡淡的瞳仁,如琉璃飞凤。
“我不想见到你。”
这是我清醒後的第一句话。
原本沙哑的音色此刻更是粗砺难闻,我知道以我现在的处境这种态度无疑是太嚣张了,但我已经不在乎了,再坏也不过如此。
“做噩梦了?”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凌决雪却只是如是说。
我不知道他怎麽看出来的,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你一直在哭。”像是回答我似的,他的手指拂过我的眼角……我偏头一躲。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把手拢回袖子里:“……还记得小时候每次你一生病,我就会陪你一起睡,你曾经问我为什麽……你大概自己也不知道,睡著後你总会无意识地哭。这个习惯从小到现在都没改掉……好像,只有生病的时候你才最诚实。”
我翻过身,背对他,我不知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麽意思。
“决绯,我不想放弃。”
他突然把手伸过来,像是想抱我,可最终只是将我披散在脸侧的发顺到耳後。
“我其实很笨的……决绯。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不说我就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你伤心了难过了,我根本不知道怎麽办……就像小时候,我只会等你睡著了偷偷地帮你擦眼泪,什麽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他的指腹一下下地摩挲著我发际的皮肤,“从小母亲师傅就教我做人的规矩,知道你做了那样的事,我真的接收不了……做错了事就一定要负责!所有人都是这麽告诉我的。可是,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你啊。父亲的做法我真的无法接受,所以我私自派人去找你,我只知道要把你带回来……可真的见到你我又不知道怎麽办了,迦叶寺里看见你那麽委屈的模样,我就什麽都忘记了……”
“答应了父亲要抓你回去,可我知道一旦你回去会有什麽在等著你!所以我说要你跟我走……我……”他的声音慢慢化成了哽咽。
“我很难过,我不知道怎麽办!决绯,你教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拿你怎麽办……”他俯下身,抱著我,脸贴在我的颈侧。
“决绯,我不想!我不想放弃……”他的呢喃埋在我的发间,断续的,那麽脆弱与无助,像一个孩子。
曾经,我记得我是多麽期盼著这一天。要让他动容,要让他痛苦,当初心心念念想的就是这一刻。可当这个想望终於实现,我却发现自己的心情却并不如想象中雀跃。
已经等待太久了,由希望变成失望,最终成了绝望。
……
“我已经累了……大哥,算了吧。”
身後的人没有出声,只是更紧地抱著我──不肯放手。
“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我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陈述,“就如你说的,我就是那样的人。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我不在乎伤害到别人。十几年来,我就是这麽过的……这一次你也许可以原谅,可第二次,第三次呢?……终有一天你会受不了而恨我的,我不想那样……大哥,我从来就不是个好人。”
背对著他,那样的姿势让我们都看不见对方的脸。身体贴地那麽近,可为什麽总触摸不到对方的心?总是在不断地猜忌、欺骗和伤害……是无法企及的距离。
“你说你不知道我在想什麽,我又何尝不是?”曾经花了那麽多的心思去研究这个人,可最终还是如此的收场。
就好像隔著一道门,锁上了锁,硬生生地将我们阻隔──我进不去他的世界,他也没办法出来,注定的僵局。
“我们都明白的,已经无法再走下去了──我们都无法原谅对方。”
其实早就在那天晚上,或者在我们相遇前,就已经注定好了今天的结局──这样的两个人,竟然会相爱,原本已经是上天的奇迹!可是,也只能到这一步了……
他的脸贴在我的颈间,还是那样半抱著我,一动都不动。温暖的体温烫贴著我的脊背,我强忍著,不准自己逃离。四周很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许久许久──
“决绯,我是真的爱你……”
……
“真的,决绯。”
“我知道。”
“……可是,这还不够,是不是?”
大哥,你果然很聪明,
我相信,你是真的爱我。
可是,不够。
那远远不够。
“嗯,所以……算了吧。”
第二十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被褥被人体捂得很暖和,我默默地躺著,维持著蜷缩的姿势。
那个人,不在。
即使一整夜都没有松手,可终究还是走了。
心里说不出是什麽滋味,我闭了闭眼,终於挣扎著起身。染著体温的被子随我的动作滑落,我咳了两声,下床取了外衣穿好。
才走了两步,人已经软地站不住。这段日子身体本就不好,经过昨天那一闹,恐怕已是脱力了。我扶著桌子定了定,才勉强有力气去开门。
“三公子,你不能出去。”
还没走出去,人就被拦住了。我瞧了瞧门口拦路那人,是夜照。
我无表情地看他,道:“我要见他。”
闻言,夜照既不动也不答话,依旧是一脸平静无波地挡在我身前,可那姿势已让我清楚地意识到他的拒绝。
我冷笑:“好,我不出去。”
关了房门,我退回屋内。默默地坐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可没过多久就忍不住站起身。在房里踱了几步,还是压不下那份急躁的心情。
终究不什麽适合伤春悲秋的人,痛过之後,理智回笼。我知道现在的情形对我很不利。
窗外的风雪渐小,前几日呼啸的风声已衰弱地几乎听不见,照这势头下去,不出两天就要放晴了。如今萧何和沈冬笙都在凌决雪的手上,他随时都有可能压著他们离开,要等到他把人交给凌蓝生就完了!
视线一转,正巧落到床边。那里的架子上,一盆炭火燃烧正旺,跳跃的火焰窜动著,爆出僻啪声响……
不想见我吗?我冷哼,走过去。
“!铛!”
一霎那的激痛让我不禁发出一声惨叫:“啊!”
几乎是同一时间,门已被人用力撞开,一看到房里的情形,夜照立刻冲过来。
铜制的火盆被撞翻在地上,我跌落在地面,盆里灼热的炭火倾覆,正落在我的右臂上──
我痛地几乎在地上翻滚。满地都是猩红的炭火,夜照当机立断地踢开,防止我被继续灼伤。
“决绯!”凌决雪尖利的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一下子扑过来抱我──“决绯!天呐……”他的声音都在抖。
“夜照,去拿冷水来!快啊!”我被他一把抱到床上,嘶的一声,右手的袖子被他整个撕开。
“痛……”我轻呼了一声。
“很痛吗?决绯?”他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我痛得冷汗直冒,额上的汗水滚落,他不断地帮我擦拭。
“很疼……大哥,我好疼……”我呜咽著唤他,他的手伸过来,我用左手死死地抓住。
“决绯……”五指相扣,他的声音突然间剧烈地疼痛起来,有什麽湿润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上,他紧紧地抱住我。
“大公子……”听见声音,我从凌决雪的怀里抬头,正看见夜照匆忙地跑进来。
我突然朝他微笑,眼里却全无笑意──
你看,我没有出去。但我一样可以让他来找我的,夜照。
我的眼睛如此嘲弄。
看见我的笑容,夜照明显愣了一下,我垂下头,呻吟著。
“……大公子,水来了。”
“没事的,决绯,一会儿就不疼了……”凌决雪的气息短促零落,像是极力在压抑著什麽,却不成功。他将我从床上小心地扶起,让我侧身靠在他怀里,夜照端著水盆走近。
“决绯,忍著点。”凌决雪托著我的右臂,将伤口浸在水里──
“啊!”一股剧痛传遍全身,我痛地想缩手却被凌决雪牢牢按住,“不要!不要!痛……”我呜咽著,将汗湿的脸埋进凌决雪怀里,浑身筋挛似的战栗。
“忍一下就好,就好了……决绯……”凌决雪心疼已极,紧紧地将我搂在怀里。
感觉到後背一道冰凉的视线,我冷笑,微侧过脸,贴在凌决雪的耳边,凌乱的长发掩住我的表情。我咬住下唇,不再吭声。
突然听不到声响,凌决雪以为我痛晕了,有些慌乱地抬起我的脸,却正对上我倔强忍痛的表情。那瞬间,有什麽难以言寓的情感破碎在他眼里。
“决绯……”他低低地唤我,突然抑制不住地低头吻我,全然不顾身旁有人注视。
我懵了一下,想退开,但最後还是忍住。他的唇抵上来,轻轻地噬住我的唇瓣,一下下地咬。那碰触轻柔似雏鸟的羽翼,带著痛惜而温存的体贴。唇有些抖,我知道那不是因为痛,於是头晕地更厉害了,我闭上眼,无力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
“决绯,决绯……”他一声声地唤我,细细地吻著我汗湿的头发,像抱著一个无比珍贵的孩子。
“大公子……”看到那样的情景,夜照实在忍不住出声了,但他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凌决雪打断。
“夜照,去把沈冬笙带来。”
“可是──”微睁眼,夜照有些焦急的神情落入我的眼帘。
“夜照!”
听到凌决雪难得动怒的声音,夜照终於收敛了焦躁的神色,低下头:“是。”
看著夜照急匆匆地门,我这才瞧见门口还站著一个人。从刚才开始这个人就一直没有出过声,只是沈默的旁观。意识到我终於注意到他,那人充满玩味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个充满讽意的笑。
我沈下脸。
文少卿。
这个人到底……
还没来得及多想,沈冬笙就被带到。看到屋里的情形,他的眼里浮现出一丝诧异,但马上就隐去了。
“有点严重。”少年低头检视著我的伤口,冷淡地吐出一句话。身後的夜照皱了皱眉。
“能先帮他止痛吗?”凌决雪抱著我虚软无力的身体,轻声询问。
“恐怕不行,先得把起的水泡挑破後才能敷药。”沈冬笙摇摇头,抬头看了我身後的人一眼,“放心吧,他这麽大个男人,痛不死的。”
“他这阵子身体很弱,昨天还吐了血。”
“吐血?”沈冬笙伸手想搭我的脉,却夜照一手格挡住。
少年挑眉。
“没关系,夜照。”凌决雪示意夜照松手,“他不会做什麽的。”
“那是自然,人都在你们手里,我还能玩出什麽花样!”沈冬笙毕竟是少年心性,即使受制於人也不改张扬的个性。他以极其鄙夷的语气说道。显然是对凌决雪昨晚的手段耿耿於怀。
“抱歉,是我不对。”凌决雪淡淡说道。少年没有意料到对方竟会向他道歉,满脸愤愤然的表情立刻无法维持而变得古怪。刚才激化的气氛就此沈静下来,他只好低下头去帮我把脉。
我暗自叹息。凌决雪就是有这个本事,如果换一个人说这句话,我一定认为他是在讽刺。可是从凌决雪口里说出来就是有种让人信服的诚恳。虽然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那眼神,那神态,我可以想象──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诚意。
这个人总是温柔地笑,对任何人都谦卑有礼,可是他也不过是用温文隽秀的外衣在伪装著自己吧?那天他对付萧何的冷然我是见识过的。凌决雪的本性里有著很强硬的东西,谁都不法轻易改变!
沈冬笙皱眉:“他受了内伤?”
身後的人顿了顿:“是。我昨天打了他一掌。”我知道那时侯他是为了让我避开萧何那一击,但当时心里那种疼痛还是让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
“决绯,别怕。”感受到我的畏缩,凌决雪安抚似的吻吻我的鬓发,“我决不会再伤害你了。”
气氛一时僵住。
沈冬笙显然是被我们亲密的动作吓住:“你们……你们……”他一连说了两个你们都没说下去,显然是受惊不小。
“你先帮他处理伤口,内伤呆会再处理吧。”不理少年的震惊,凌决雪以极其平淡的语气说道。但那少年不顾凌决雪的冷然,突然跳起来:
“你们疯了吗?──你们……你们是亲兄弟啊!”
我侧头避开少年的视线。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大声地指责我们……
这段时间以来,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没有在我们的血缘上多加踯躅,我自己都快忘了──在世人的眼里我和凌决雪的关系是如此败伦的罪行!
“我们的事不用阁下评论。”凌决雪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我想你已经不适合再做诊治了。夜照,你带他出去。”
然而沈冬笙居然激动地一把推开夜照,道: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这是乱伦啊!你们甚至……都是男人!这太荒唐了!没有人会允许这种事的!”
感觉到我越来越紧绷的身体,凌决雪的气息凑过来。他低头:“荒唐又怎样?没有人祝福那又怎样?”凌决雪温柔地托住我细软的脖子,脸贴上来,“我已经爱他了。”
“我不在乎有没有人都会指责我们,只要他……还要我,我就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凌决雪的声音很平静,他说得也很缓慢,甚至没有一点激动的情绪,可任谁也不能忽视他语气里的决绝。
我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暖暖的香气在被吸入体内,心里忽然就平静了。
额上的碎发落下一个温柔的吻,他抬头望向沈冬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