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雀清脆的笑声中,翼宿的眉不禁拢到起来。朱雀注意到,便收起了笑,手在池边一撑,就出了池子。翼宿急忙用大浴巾围上朱雀湿淋淋的身体。
朱雀说:“你今天来也是为了那个吧?”
“是的。”
朱雀不说话,在右手指尖上凝聚了灵力,对着左手手腕一挥,不片刻,纤细的手腕上立即出现了一道颇深的口子,鲜红的液体涌了出来,像小溪一样四处流窜。
翼宿急忙掏出一个竹筒去接。不多时那血凝固了,就再割,再接,直到接满整整一竹筒,然后用软木塞子塞住。翼宿每个月都会来取一次朱雀的血,为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朱雀将手腕抬高,转过来,看着那伤口,然后伸出舌头去舔,又下往上,一点一点。将每一滴鲜血都纳入腹中,不能浪费了。
“大家都好吗?”
“是的。大家都很好。劳大人挂心了。”
“告诉他们,我很想他们,我盼着重聚的日子能尽快到来。”
朱雀注视着左手那小小的金色指环,戴上了这擒心锁,只要有了实质上的关系,如果将指头砍下,就等于砍去了性命,所以是绝对碰不得的。
除了自己和天寒以外,其他人并不知道其实他们并没有关系,如果砍了,不过损失一个指头,并不会伤及性命。所以留着它,主要是天寒出于保护朱雀的考虑,戴着他的擒心锁就等于贴上了已有主的标签,同时也是为了让别人对朱雀失去戒心。
现在朱雀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有私心:这个小小的指环,是他和天寒唯一的联系。只有这个是真实的,其他都虚无缥缈。一旦去掉了,他想不出天寒还有什么理由会再看自己一眼。
自己在期望什么呢?过了这么些年,这么些事,如果还看不穿,那就未免太好笑了。
‘我可以为他生儿育女,你呢?你凭什么和我争?’
娶了利金郡主,天寒不但能得到太子的封号,还能得到成王的支持,可是和他朱雀一起能得到什么?朱雀将左手凑到嘴边,让嘴唇与那指环轻轻相触。
“对不起,可是我也有我的坚持……”
*******************
好大的一张网,在宽敞的殿堂中平平地展开,绷紧,八个角紧紧地绑在柱子上。这网也不知道是什么质料做的,不但坚韧而且十分有弹性。旁边搭起一座近两丈高的高台,在台顶平伸出铱截,正对着网的正中间。
殿堂中正热闹的紧,几十名衣饰华丽的美女在那里呼朋唤友,跑来奔去,又笑又闹。
一名男子站在高台上,银色的发金色的眼,个子颇高,年纪按人类来算将近而立之年,却没有半点这个年纪的男人该有的稳重,全身上下除了轻浮还是轻浮。只见他对着下面的众多美女挥动着双手,叫道:“注意!我要跳了!”
“天虹殿下好帅!”
“加油!”
“真是帅呆了!”
在众家美女尖叫声中,他一纵身就跳了下来,后空翻,顺便来个空中转体360度,然后嘣地一声被网子给接住,躺在网子里呈大字型一上一下。
“呀——!”
“天虹殿下好棒!”
“精彩极了!”
说着,几名美姬也爬上了高台,纵身就往下挑。
起先她们看着这高度,还真有些腿软,本想放弃,却被天虹一句“想扫兴不成”吓住了,只得硬着头皮往下就跳。等掉进了网子才发现根本不疼不痒,于是胆子也大了,跳起来一个接着一个,当然姿势是没有那么多花样,多的是大字型贯彻始终,也有按着裙子和发髻的,还有团身而下的。
尖叫、嬉闹、翻滚……热浪腾腾,只差酒池肉林了。
一颗红色的脑袋在外面探头探脑,喧闹声从殿门的缝隙中猛地冲出来,撞在他的鼓膜上。天,那些女人的衣服都因为持续的剧烈运动而已凌乱不堪了。
朱雀有点生气,侍从急急地跑来,说天虹请自己过去看戏。看戏?难道就是要来欣赏他和姬妾的闺房生活吗?简直是荒谬。幸好是先看了一下,不然就这进去了,天虹不尴尬,朱雀也会觉得难堪的要命。
想着,朱雀转身就想走。那名传话的侍从急忙阻拦:“星君您可别……”
这个时候殿门开了,有着银色头发和金色眼睛的男人探出半个身子,一下扯住要走的红法少年:“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快点,大家都等着呢!”说着,一下就把身子骨极轻的朱雀拉了进去,并推上了门。
“到底有什么事?”
被拉着跑的朱雀问。
“来玩来玩!人多才热闹嘛!”
“什么?!”
没等朱雀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拉上了高台,腰上一紧,跟着眼前一花,天虹竟然抱着他从高台上跳了下来。
半空中,朱雀一脚踩在天虹脸上,成功地让他把手臂从自己腰上松开。如果两个人抱着同时落地,那在下面的那个受伤就重了。嘣……脸上带着一个脚印的男子在网中起伏起伏。作为飞禽,朱雀在空中的行动能力是比较强的。
在美姬们的惨叫声中,朱雀翻出网子,然后努力平心静气地问道:“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不会是为了展示你是怎么和姬妾们调情的吧?”
天虹翻身,爬到网子边缘,也不说话,只是笑,对朱雀招招手:“附耳过来。”朱雀不明所以,没多想就凑了过去,想听听他究竟有什么想说的。
就是在这个时候,砰地一声,殿门被踢开了,在侍从的劝阻和哀求声中靖王赤龙火山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闯了进来。赭红的须发,敦实的身材,脸上的那道疤因为愤怒而显得分外狰狞。
对于这样一位人物,外面的侍从和侍卫自然没办法阻拦,想拦也拦不住。
一进来,便正好看到天虹撅着嘴在朱雀伸出的脸上“啾”了一下,还发出老大的声响。这一下,靖王原本发黑的脸色就更黑了。
“天虹殿下,可以请殿下为老夫解答几个疑惑吗?”
努力克制着自己,靖王还算恭敬地开口,故意忽略刚才看到的内容。实际上在一瞬间已经把朱雀骂了个遍:又是这个男宠,狐媚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先是天寒,接着是白虎,然后听说有人看到成王搂着他的脖子在亲,没想到今天自己亲眼看到连天虹也被迷惑了!
“叔父请说。不过请快一点,我很忙的。”
想对于朱雀和靖王,天虹一脸的悠闲。忙?忙着玩吧!朱雀想走,却被天虹留住。他在朱雀耳边悄声说:“别急,好戏才刚开场。”只是这动作在靖王看来就更不舒服了。
只听靖王道:“敢问殿下,兵部几位老臣并无疏失,为何要免他们的职?”
“叔父误会了,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六哥的意思。”
靖王心想你可真会推委责任,天寒是太子,不错,是嫡长子,也不错,可谁不知道天寒是什么性子?说好听点是淳朴温厚,说难听点就是优柔寡断,他绝对不相信天寒会给老人们难堪。会有这样的动作,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撺掇,而这个人除了天虹外不做他人想。在两千三百岁的靖王看来,天虹虽然成天嘻嘻哈哈,总是把天寒放在自己前面,实际上却是用天寒当自己的挡箭牌。他永远不会忘记七百年前的那件事情,自己唯一的外甥,天地的长子,天寒天虹的长兄赤髯龙天颢是怎么死的。外人都以为赤髯龙天颢是输给自己的六弟,战死的,可他看过他的死状,分明是中了毒。一开始他以为是天寒下的手,可后来才发现那是不可能的,那个孩子心眼实,是绝对想不到这手的。帮助天寒,谁能从中得到最大好处呢?惟有和天寒一母所生的天虹。这个孩子很清楚,如果其他哥哥掌握了势力,甚至成为天帝,是绝对不会让正室所生的嫡子留下来成为威胁,一定会除之而后快,只有心地善良的天寒掌权,自己才有好日子过。
“而且也并不是免职,而是体恤他们年事已高,让他们回去颐养天年罢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曾经过大臣们商议就决定了填补空缺的人选——”
“叔父是想说这样未免有任用私人嫌疑,担心会让人非议吧?”天虹打断了靖王的话,“这个叔父多虑了。一开始出现那样的谣言或许是难免,可他们都是经过仔细挑选的,能力和人品都没有问题。等时间一长,大家就会发现了。这么做,六哥这么做绝对没有任何私心,他绝对是为了我朝着想。”
“可是……”
“谣言止于智者,我想叔父应该是明理之人吧。”
靖王脸色黑了红,红了青,天虹拉过朱雀,凑到朱雀耳边故意用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音量说:“你看,年纪大的人就是不一样,居然会用脸来放烟花这种特技呢……”
朱雀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
靖王大怒,一挥袖子就告辞了。
“这个决定真的是天寒的意思?”朱雀问。
方才靖王来质问的事他也是才得知的,填补空缺的人选中就有他朱雀彤,也难怪靖王看到他后脸色就更难看了。天寒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一向秉持着敬老的原则吗?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会让那些老人激愤吗?
天虹点头。
“为什么?”
“这个,得去问他自己。”
朱雀离开后,游戏仍然在继续。
天虹爬上了高台,双臂向前平伸,膝部微曲,足下一蹬,纵身而下,双脚并拢,脚尖绷的紧紧的,在美姬们的欢呼声中来个优雅的曲题前空翻,空中大劈叉……
此时,从殿中角落一根柱子后面,闪出一个不起眼的身影,隐约是一名垂髫少女,正值豆蔻年华,只是那素色的寿衣分外扎眼。她抬起右手,平摊在面前,开启樱唇,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半空中立即出现一道雾气轨迹,穿过美姬群直冲大网而去。
天虹落下来了。
砰——磅!
一阵烟雾过后,大网上赫然一人大小的大字形窟窿。那原本弹性十足的网,现在已经冻得可比石板一块……
朱雀发现自己好象被戏弄了。闹了半天,除了最初说的“看戏”外,天虹对于找自己来的目的根本没做说明,倒是靖王的出现让朱雀很不安。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靖王进来的时候天虹正久在他脸上“啾”了一下,当时靖王那个脸色啊,仿佛看到了污秽的不能再污秽的东西。算了,反正自己早就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被多瞪两眼少瞪两眼也没什么差别。
天虹要朱雀自己去问天寒,他没有去。
即使是见了面,说的除了公事还是公事,天寒不表态,他也不好说什么。人家不要,自己却巴巴地贴上去,岂不是忒低贱了?而且还有新婚的太子妃在呢。
起先是不愿,于是就这么拖了下来,这一拖,一晃两年多就过去了。这一两年来,朱雀感觉到射在自己背上的恶意越来越多了。
原本就紧张的朝政越发阴晴难测。成了太子的天寒与过去有了很多不同,虽然他依然是对老一辈敬重有加,却有了悄然的改变。老人被恭敬却又无商量余地地推到一边,或是到了清水衙门,或是给了个有名无实的闲职,明生暗降。那些坚决反对让他族出任官职的人,包括天帝第五子鼍龙天恺第四子蜃龙天翡在内,更是被人攻击,弹劾他们居心叵测。
实际上对于让龙族以外的他族进入天庭是否合适的问题,向来饱受争议,反对派与赞成派的彼此攻击从来没有间断,可从前都是在私下暗中进行,从没在上过明面。现在却愈演愈烈,几乎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让人奇怪的是,靖王赤龙火山居然是没有遭到攻击的唯一一人,甚至还因为“忠心、胸怀宽广、高风亮节”而得到了封赏。这对反对派的领军人物来说,真是一个绝大的讽刺。于是在恭贺之余,猜忌声顿起。
朱雀发现自己是这么的耳聪目明,居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各种给人穿小鞋的技巧,只是随便捕捉到一句话,一编排一转送,居然也能使得一名老资格的仙卿惹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罪名,不是引咎请罪上书请辞,就是等着贬职罢免坐牢处死。申诉无门。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让你烦心吗?”
成王发现朱雀眉间尽是忧郁之色,不似平常,便开口发问。
这两年,不过或许是对天寒死心了吧,朱雀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拒自己于千里之外了,如果
有宴邀也会赴约。虽然还未能佳人在抱,不过看这情势,再加一把力,一定会让他心甘情愿地点头。所以,一定要耐心再耐心,绝对不能让即将到嘴的鸭子飞了。
“前两天看到一本书,上面说: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朱雀垂着眼睛,轻声道。
啊?成王听的一头雾水。翼龙瑞瑟格生长在西边大海对岸,对这种句子是有听没有懂,但他有不好意思直说没不懂,看朱雀的脸色,猜想那应当是一句不好的话,不管怎么说,说些安慰的话总没错。
“书上的东西怎么可以全信?别把它当回事就是了。”
“可是,我现在好害怕,他们都冲着我来……”
今天白天,就有一名白胡子仙卿站出来指着朱雀鼻子骂。
“如果是凤凰,就绝对不会这样。”
这样的言论在流传。
论样貌,谁能和凤凰相比?论实力,他朱雀年纪太小,根底怎么样也不可能扎实到哪里去;论学识聪慧,也不过中等,有时还会犯点低级错误;论人品,更是一个天上一下地下,比都没办法比。
恐慌、悲愤与憎恨,直指他们眼中的误国祸水。
误国祸水?朱雀冷笑:也好,那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误国祸水”吧。
朱雀说了些什么,成王几乎没听,只感到在幽幽诉说的伴奏中,心事重重的靛色眼眸是那样若人怜爱。凄苦,悲伤,撞的他心尖一动。
一条小蛇被放到了地上,只有筷子长短粗细,黑质白章,小小的脑袋是个倒三角,一着地,便开始游动,稍稍昂起头,口中嘶嘶地吐着鲜红的信子。
放蛇的人原本指望它沿着墙角前进,有了隐蔽物的遮挡才不会让人发现,不想它却回过头来往反方向前进。他正想去拨正,听得脚步声传来,急忙闪到一边,隐没于黑暗中。小蛇只好当相送。
托着酒壶的律走了过来,走到门附近,突然眼角扫到一样奇怪的东西。等看清那是什么后,疑惑顿起,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天宫内室?一沉吟,便明白到一定是有人带进来的,目的何在不言自明,只可惜小蛇孜的方向恐怕不对。他不动声色地蹲下来,假装提鞋,手指飞快一抓,三个手指稳稳地捏住了小蛇的三角脑袋,小蛇身子扭动着,立即缠上了他的手掌和手腕。律站起身,用袖子掩盖住手中的小蛇,仍旧托着酒壶,敲过门后,走进了朱雀和成王所在的房间。
成王正拉着朱雀的手,说着什么,丝毫没注意进来的律。朱雀注意到了,急忙拍开他手,把身子转向另一边。成王就去劝。
律在案几前跪下,将酒壶放在几上,同时捏着小蛇的手指一弹,一甩,藏在袖子里的小蛇立即飞出两尺开外,落在朱雀坐着的坐垫靠垫之间,这一下快如闪电,而且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袖子也没半丝抖动。
律目不斜视,面不改色,站起来恭敬地倒退着出去。
“不要担心,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绝对不会让他们伤了你半分半毫。”
成王轻轻地拥住个子娇小的少年。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呵护,对方也给予了一定程度的回应,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那欲迎还拒的羞涩真是甜美无比,让人心痒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