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向慕容左慈:“大哥,我错了。你说的情景,我从没见过,所以也没有那样的感慨。但你教训的是,我……没有顾及到他人!”
慕容左慈笑道:“也难为你,那样的事情,你……不见也罢!我们先找个地方梳洗一下,再做打算吧!此处已算宁次管辖,但入城怕是要等明天。”
苦笑一声,看了一眼绝远天空上浮着的一丝云彩,云陵——陶木然寻你来了!宁次——你准备好了吗?
49
宁次于原来的离落朝,属定远王管辖。众所周知,离落的国姓为“殷”。但殷世一脉自古人丁凋落。传朝十四代,虽后宫佳丽无数,但有所出的极少,所以各代帝王大都是一脉单传。所以,殷天子自古便有封姓之习,疆场大功的武将,政绩卓然的文臣,甚至帝王身边有所出的嫔妃的娘家,皆有可能被封“殷”姓,所以殷这个姓氏,在离落朝倒也不少见,且俱都代表着主人的华贵。
定远王祖上的姓氏,怕是早已被人淡忘,只知道前不久死去的定远王名唤殷齐昌,算是受了祖上阴德,成为一方的蕃王。
但这个蕃王的日子并不好过,定远王治下,为青州,远州,定州三个州,地域也算不得小,但三州地形复杂,多水,更多山,被中原人称为南疆之地。穷山恶水之中,农耕欠发达,道路更是难走,所以百姓的日子算不得好过。唯一一点有所持的,便是各色的珍贵药材,三州基本上均是将药材的出口定为重要的经济命脉。
采药工作极为艰辛,达官贵人手不沾尘,却苦了成千上万游走于山野河畔的采药人,山险水恶不说,但是那数不尽的凶兽,不知夺了多少生命。所以每一处金碧辉煌的豪宅大院之下,说不得要埋着多少采药人的尸骨。
另外,南疆边陲接壤的,便是苗人族地,地势更为复杂不测,苗人精药石,善巫蛊,但几乎没有农耕,说茹毛饮血夸张了些,但也好不到哪去,叫中原人说便是“未开化之邦”。
离落冶帝掌朝之时,因其母后有一半苗人血统,所以对苗人自是另眼看待,苗人与离落百姓的交流也大大改观。但大多中土人士却不以为然,眼中除了己方天下已容不得其他人,甚至与苗人通商的三州也心存不屑。
离落朝覆没,各方豪强并起,中土便成了各方争夺的主战场,几年下来,焦土万里,大大衰落,倒是三州远离中土,将药材贩卖至各方军队,逐渐殷实起来。
世事轮回之道,当真让人匪夷所思,此消彼长之下,在中土人的傲气的脸庞上大大扇了一记耳光。
……
我和慕容左慈找了个客栈打尖,细细梳洗了一番,洵水沼泽染上的污垢尽褪,身上顿时清爽了不少。
跟伙计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眼前这里名唤蓝萍渡,算是洵水上一个渡口,距宁次不过十几里之遥,当真是相当近了。
吃罢晚餐,天色依然明亮,索性辞了慕容左慈在蓝萍渡肆意闲逛了起来。方知这虽是一个渡口,比起一个镇店怕是还要大上许多,定州多山,水路要比陆路方便许多,蓝萍渡临着宁次,宁次的各宗货物均是在这里周转,便注定了蓝萍的繁华。加之这里本是定州侯苏金世子苏建青的封地,这个世子平日对百姓还算客气,各宗捐税能省便省,口碑自是很好,百姓生活也算安泰。走在街上,各家商贾买卖纷杂,街上行人衣着光鲜,自不是普兰那样的边野小村可比。
熙攘人群中,甚至还可见偶尔几个披发显足的苗人走过,身上银饰叮当作响,旁人倒也不以为奇。
匆匆晃了一阵,心中渐渐生出烦意。本不是个喜好热闹的人儿,只是洵水沼泽一连半月人烟不见,心中多少有些憋闷,才想游历一番,不想这蓝萍渡的人也忒多了些,有些消受不了。
草草找了家果品店,不想竟然发现这里的甜品当真全得很!连杏干儿和海棠干儿这样的北方果脯都一应俱全,心中自是兴奋,将兜囊中早已见底儿的糕点果脯大大充实了一下。
云陵曾对我的这个不良癖好大加控诉!严格控制我吃甜食的数量,还不定时地会强行掰开我的口仔细察看有否虫牙出现。害我将各宗甜品藏来掩去的,有时忘在哪里,白白便宜了鼠蚁之流。换作慕容左慈,见我吃甜品时便只是笑,却伸手推开我递过去的云片糕然后将头扭向一边。
……吃甜品是好大的罪吗?无聊的男人们!
喜欢那种只需入口便产生的腌心的甜腻,有种莫名的抚慰之感。
……
50
自果品店出来,天色逐渐黑了下来,匆匆寻路往客栈那边赶,却在一处巷角处停了下来。
十几个人围成一圈,议论声吵吵嚷嚷,不知发生了什么样的热闹。
我不是个喜好热闹的人,但人群中依稀透过的一阵阵悲鸣让我不禁一愣。那悲鸣不是人发出的,想也只有我才会注意吧?
探头,在人群中挤过一个空档儿,便看见几个衙役正围着一老一少两人高声呵斥。
老妪白发苍苍,发丝显得混乱,满脸的病容,说话间不时伴着阵阵的咳嗽之声。而小者顶多有个八九岁,迁着老妪的衣襟,正哭得雨打梨花。盯着眼前衙役手中提着的一只鸡。那鸡在衙役手中被倒拎着,翅膀不断扑打,我听到的悲鸣便是由他所发。
皱皱眉,仔细听了围观之人的议论。未经许可私自设摊?这什么规矩?
那拎着鸡的衙役晃晃手中的鸡,“老太婆,收了你的鸡便是便宜,定州州志规定,未经许可私自贩售,要处以所卖货物十倍的罚金,要不是看你可怜,铁链子早就套到你的头上啦!你却在这里不迭不休的,当真相吃吃牢饭吗?”
老妪脸色难看的很,一再地打躬作揖:“差爷,我们本就不是做买卖的,老身病重,才将家中下蛋的母鸡拿到集市上换些药钱,您……您若收去了可怎使得?我……儿子儿媳皆因上山采药坠崖而死,留下我祖孙相依为命,老……老身死了不打紧,怕是这个孙子,命也保不得了!您……您就发发慈悲吧!”
语气之中,哀声嘤嘤,夹杂着剧烈的咳嗽,每一声似都敲在心上。让人不禁然怜悯丛生。
老人说着拉过幼孙,颤巍巍地蜷身跪倒了地上,头已触地!
很简单的身世,由生者娓娓道来却生生断了两条人命,这便是慕容左慈说的百姓疾苦?这一个叩首,是为了一只下蛋的母鸡,还是两条鲜活的人命?
那几个衙差相互对视,眼中露出明显的不耐:“这事多了,都像你这样,王法要不要管?只是收了你的鸡,没有罚你便是上好官司!容不得你倚老卖老!”
说着,转身便要离开。那幼童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哭,如今却生生跳过去,一把抱住衙差的腿。
衙差一个回身,抬腿将幼童踢出。口中却开始污语谩骂了起来!
人群中,已开始出现叹息之声,丁零当啷之下,数枚铜钱置于场中,有人开始高呼:“那些差役,吃酒的话,也不用断了人家祖孙的生机,那只鸡便留下吧!场中铜钱已够再买只鸡了!”
衙差听得这话,似是被人捉到痛脚,登时恼羞成怒,冲着周遭大喝:“你们知道些什么,王法如此,如何却说成我们的不是?好吧,既是这样,便公事公办!十倍罚款一个子儿也不能少!否则,套他们到衙门说理!”
说着,便要上前去拉扯那一对祖孙。
心中一阵激愤,忍不住便冲了上去!
衙差见我冲出人群,眉毛高高挑起:“你要做什?妨害官府办案?”
切,穿了身虎皮,便以为自己不是狗?
伸手入怀,掏出身上的碎银:“他们的罚款,我便帮着交了!”
人群中发出深吸气之声,嗡嗡议论之声传来,十倍的罚款,怎么说也不是小数目!
那衙差看看我,贼贼一笑:“这小哥儿,当真开玩笑不成?这点钱,十只鸡下不来的!”
哎?我看看手上的碎银,十只鸡……应该足够。
想是那衙差存心要寻晦气了!
如今这样的骑虎之势,却又如何处理?
心想着,右手于怀中,再次碰到一块硬物,咬咬牙,一把抓出来:“这个……也给你们!说不得什么,一百只鸡也便足够了!”
众人再次发出冷呼,我手中拿着的,正是一块玉牌,晶莹剔透,中间一只金黄色的凤凰图案,印上落日的余晖,闪出暖意的光……
浮梦篇·卷十一
51
那衙查目光落在玉牌上面,眼中精光唰唰唰连闪,抬手一把抢了过去。
手中一空,心中不由大大懊恼,怎得就将云陵留下的唯一物件这般容易地送了出去?
“哎”一声,下意识地出手想夺,却被其他衙差生生推了回来。
那为首的衙差拿着玉牌仔细端详一下,冲我嘿嘿一阵奸笑:“好一个出手阔气的主儿,今天的面子便卖给你了!”说着向着其他人递过眼色,“我们走!”
说着,几人一个转身便要闪出人群!
等……等一下!
张口刚要呼喊,却听人群中一声清喝:“几位留步!”
那为首衙差一愣,却见自己对面人群中闪出三人,将他们挡住!
我抬头看向三人,心下不禁暗暗叹道:“苦也……”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身青色长衫,显出挺拔的身型,面上不能说好看,却是端端正正,眉宇间飞扬出的神采,显出一股凛然傲气。身后一老一少两个随从打扮之人紧紧跟着。老人背微弯,一派谦恭之色,而那少者,剑眉星目,端是生的一幅好面孔,却是浑身上下的傲气比之自家主子又有过之,此刻正将眼光直直地锁在我的身上!
口中一股苦涩之味,那样的面孔,那样的一身孤傲,不是封若柏又是哪个?
他们,想是已经该到宁次了,却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那为首的靑衫人眼角瞥了一眼面前的衙差:“几位使者兰萍县衙的差官?”
那衙差听他有此一问,眼珠儿连转之下:“是……不知这位朋友什么来头?”
言语间软下了许多。想是正自揣测着对方身份。
靑衫人微微一笑:“区区行路之人罢了,这位官爷,大街上如此招摇,却不知所为何事?”
那衙差听他说话,心下似是放下不少,语调马上抬高八度:“官府办案,用得着跟行路之人说吗?今儿心情好,跟你说了又如何?”
说着一指旁边老妇:“这刁妇没有跟衙门抱备,私自设摊贩卖!罚她十倍罚金,却又如何?”
靑衫人笑道:“罚金?为何要罚?”
衙差一甩头:“你没听到吗?州志规定,私自贩卖是要……”
话还没说完,却被靑衫人接过来:“贩卖什么?”
衙差一愣:“你……什么意思?”
靑衫人道:“定州志规定,凡药石者,皆由官方统一调筹,私人未经许可不得买卖,违者药物没收,加罚十倍药资!”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那只鸡,“这等禽类,什么时候却成了药材了?”
人群中马上传出唏嘘之声,旁人于这规定,道也不甚清楚,如今这靑衫人提出,方知所谓十倍罚金,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衙差见西洋镜被揭穿,当下不禁恼羞成怒,伸手一指那靑衫人:“大……大胆刁民,官府做事,岂是你等能够品头论足的,端的是讨打!”
说着便要回身去拔刀。靑衫人后的封若柏却动了,一个闪身抓过衙差的胳膊,轻轻一抡之下,那衙差身体不禁横飞出去,重重摔在了墙上!
旁边几人见到情形不对,大呼小叫地纷纷向着封若柏扑上,封若柏轻轻几个转身,没见他用得什么招数,几声惨叫之下,众衙差一个一个皆都倒地不起,抱胳膊捂腿,看来下手还不算轻!
我在一旁看着,心下不禁暗暗点头,跟着封家几人相处十几天,却没见任何一个露过身手,现下一见,自己道也真的好命,在翔龙客栈没被拆了骨头!
人群登时大乱,不管怎么说,当街殴打官差却是不小的罪行,人们唰一声散了个干净,再于方圆十丈之外围了个人山人海!远远向着这边指指点点。
那靑衫人倒是颇沉得住气,冷冷看着地上翻滚的衙差,目光落在刚才为首的那个衙差身上!
几人当中,数他伤得最重,现在正躺在墙角口吐白沫!
靑衫人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老者:“希元师傅,烦您将这小哥儿的东西取回!”
那老者点点头,迈步走向那衙差,自怀中摸出了那方玉牌。转头刚要向着我这边递,突然“咦”了一声,却回手将玉牌拿过细细端详半晌,抬眼看了我一眼,回身走向那靑衫人,将玉牌递过,并在耳边低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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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靑衫人皱眉听着,不时端详一下手中玉牌。最终发了个了然的声,走近我将玉牌递出:“难得公子侠肝义胆,原物奉还,公子收好了!”
看了看他,眼神中闪出猜疑,这玉牌……有何不妥?
匆匆将玉牌收起,轻轻道了声谢,转身向着那祖孙俩走去,绕过封若柏的时候,知他正凝望着我,却断是不敢与他眼神相对,垂首低眉,当是个不相识的路人。
那祖孙倒是一再地千恩万谢,我抬手阻了阻,却是拉过老人的手,右手三指搭上了她的脉门。
眉头微颤,了然地笑了笑,对上老人询问的面孔:“阿婆,想是常与药材为伍吧?”
老人疑惑地点点头:“儿子在时,常采些药材的!”
我笑道:“药材制作之法,想是很精通了?”
老人说道:“算不得精通,风干、晾晒、烤制之法,做过一些!”
我点点头:“难得偌大年纪亲力亲为,这病……想是有些时候了吧?”
老人被这东一头西一头的问讯闹得一头雾水,只得答道:“老病,干咳、胸闷、腹中淤积些浊物,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近几日越发严重,才想的找个好点的大夫给看看!”
我说道:“这便是了!此病道也不大,回去家中,泽泻与甘草各二两,文火熬之,一日三次!都是些寻常药材,买不起的话,山野路旁自可采一些!”说着将手中碎银递至她的掌中,“约有三五日,当有浊物排出,将泽泻停了,甘草加至半斤,如此不出半月,当可痊愈!”
老妇看着我,眼中露出诧异神色:“公……公子,老身粗通药理,甘草……去火化痰,却没有其他功效,平日均于其他药材共用,去其火气。而今公子的药方,如何却将之用的这样蹊跷?”
微微一笑,说到:“阿婆,药材制作,无论风干、晾晒、烤制,皆讲究火候,想是制作之时,皆要亲自口尝一下吧?如此长久了,百药之余毒纠结在腹内,身体自是不适,干草虽不才,却是解毒之上品!”
老妇听了,当下恍然,“如今方知,难怪此病各宗药石皆都试过,却不曾见好转,原来是中了药毒了!”
说着看我笑道:“公子医术,当真了得!村中有此疾者不在少数,老身代村中人谢过公子!”
说着便要倒身下拜,我匆匆然将她扶住,回身看了一眼角落处的那只母鸡,口中召唤几声,那只鸡便扑打着翅膀冲了过来,将它抱起递到一边小童的怀内,转身说道:“这只芦花鸡‘九斤’,怕是养了五年有余了吧?再不要贩卖了,于你家孙子心中,怕是受不了!”
那小童抬眼看我:“哥哥,如何知晓这只鸡命唤‘九斤’?还知道……养了五年?”
我笑笑,抚上他的头:“小弟弟,哥哥自有方法,你和‘九斤’的秘密,我可知道不少哦!”
那小童抱着鸡,脸上登时憋了个通红:“哥哥,你是个……神仙?”
神仙?苦笑一声,这便是个神仙了?不意间向身后一瞥,现下这个神仙,却不知道要如何逃脱这个是非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