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喜乐——王小轩

　　平安喜乐
　　1
　　向平安
　　他叫向平安。平安的平，平安的安。
　　向平安是个普通人。──普通个头，普通长相，连性格也是不温不火的普普通通。唯有一样不普通：他是个GAY。不过迄今为止，这还是个无人知晓的秘密。所以，他还是很普通。
　　向平安去年毕业於一所工学院机电一体化专业，正好本地某电梯制造企业招技术员，於是顺理成章地进了这家公司。
　　上班後，他的工作就是成天对著电脑屏幕用AUTOCAD画图，枯燥不堪。与他一起到这里工作的还有另外两个同班同学，不过那两人都觉得这种工作太没有挑战性，只做了不到半年就辞了职，打算到更开放的地方去打拼。
　　虽然以前在学校里关系一般，但毕竟也算是同学兼同事，过年前三人聚了一下。那二人劝向平安一起走人，说既然孤身在外，总要闯出点名堂才对得起自己。向平安完全赞成他们的说法，但他表示自己反正也没什麽大的抱负，暂时在这个单位混著就是了。
　　那两人都是踌躇满志，加上又喝了点酒，说话也就比平时放得开些。男生甲就对男生乙笑著说，他跟咱们俩可不一样，人家现在是有牵挂的人了呢。边说还边大力拍打向平安的背。
　　向平安知道他说的是谁，头也不抬地反驳：我跟赵薇就只是普通朋友。
　　甲乙二人都笑，大声说是啊是啊，如果我也有这麽个普通朋友，再烂的工作都做得下去了。
　　向平安早知道他们不信，也不再言语，只闷头涮著自己喜欢的牛百叶。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数著秒，怕误了火候。
　　那俩人挑起这个话题，本来就是指望向平安不承认，自己当然表示不信，然後向平安再分辨，自己再起哄，这一来二去的就把向平安的话给套出来了。没想到向平安满不在乎地说了那麽一句之後竟然就不再接茬。这当事人都不说话了，戏自然也就唱不下去，他们只好当作什麽都没说过，改扯些别的。
　　虽然向平安也有问有答地说些应景的话，但态度始终是淡淡的，现场气氛就一直热烈不起来。甲和乙感觉很不尽兴，又转回来劝向平安喝酒。向平安摇头：我是典型的对酒精过敏的体质，二位就别害我了。
　　其实他们也知道向平安对酒精严重过敏，但毕竟没有人能证明这是事实而不是搪塞之辞，便不死心地想试上一试。这一来，便碰了个意料之中的钉子。
　　如此几次下来，二人都觉得话不投机。既然把酒不能言欢，还是早早散场了事。最後向平安结了帐，说算自己给二位送行。二人推辞了一下，终於还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起向平安这个人，总觉得难以捉摸。──大学四年，该参加的集体活动，他从不缺席，却还是很难让人有什麽印象。成绩当然是不突出的，却次次考试都能低空飞过，到最後竟也成为屈指可数的没有重修的人之一。最令人称奇的是，明明是那样一个一转身就会淹没在人海中的人，却偏偏能得到素有系花之称的赵薇赵美女的青睐。
　　搞不懂，真是搞不懂。
　　赵薇
　　赵薇是公认的美女。但是，赵薇不是工学院的学生。──她是师大中文系的系花。
　　赵薇宿舍里的一个女生和向平安宿舍里的一个男生是高中同学，於是，大一进校不久就结成了联谊宿舍。
　　建议当然是由那个男生先提出来的。初时他们宿舍还有人有意见：为什麽不找外语系的女生宿舍？现在是什麽时代，早就不流行对牢海棠落泪的古典悲情女子了。
　　那名牵头的男生怒骂：KAO！我还有小学同学现在在西航当空姐呢，你要不要去和她们联谊？！
　　嘀咕归嘀咕，两个宿舍的8男8女还是欣然於某个风和日丽的秋日进行了第一次会晤。正是在这次见面会上，8个男生中有7个对赵薇惊为天人──当然只有向平安同学除外。
　　赵薇长相豔丽，为人爽朗，行事大方，讨男生喜欢自是不必说，难得是与女生相处得也甚好。有些人天生就是焦点人物，指的就是赵薇这种人。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处於人群中心，照理说和时常游离於人群之外的向平安根本没有产生交集的可能。
　　但所谓世事无常，就是说凡事都没有一定。二人後来偏偏在众人面前出双入对起来，丝毫不顾在他们身後跌碎了一地的眼镜和痴心。
　　向平安和赵薇
　　大学四年下来，这联谊宿舍真正集体活动也就是两次：第一次就是初次见面，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就是金秋十月去南郊秋游。之後就化整为零，集体活动变成了个人活动。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大学毕业，最後想聚一次吃顿散夥饭都没能成功。
　　从宿舍里男生们的言谈可以了解到，有四人都先後向赵薇或直接或间接地发起过进攻，但都无一例外地铩羽而归。後来就渐渐有消息说，说赵薇已经有男友了。但又过了好一阵子，都没有人亲眼看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神秘男友。就有流言传开来，说该男子是某某公司老总，也就是俗话所指的白骨精。大家愤然指责了一阵赵薇的眼光竟然也这麽俗之类，也慢慢地死了那颗躁动的心。再後来，赵薇就淡出了男生们的话题中心。
　　男生们热烈讨论关於赵薇的话题时，向平安一直只是个旁听者。当大家都不再关心的时候，他当然更是抛诸脑後了。
　　谁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赵薇会和向平安有联系，而且还是美女主动。
　　虽然赵薇将电话打到了向平安的手机上，但这个号码是她向别人打听来的，被人知道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当向平安接到电话的时候，此事已经迅速变成了一件很爆炸的新闻。给赵薇电话号码的那个男生一时兴起问了一句找他有事吗？，得到美女语焉不详的有点事情，更增强了大家的好奇心。再加上向平安接完电话就出去了，一直到傍晚才回到宿舍，更让人浮想联翩。
　　向平安回来後自然受到了大家的猛烈追问。他倒也大方，直说是陪赵薇去逛街了，然後就没有了下文。
　　逛街？只是逛街而已？有好事者穷追不舍。向平安一惯的淡定：还吃了顿晚饭。大娘水饺，赵薇请客。
　　众看客哗然：竟然让美女请客？！向平安你简直是太丢我们男人的脸了。
　　向平安还是不以为然：是她约我出去，又不是我约她。再说了，是她坚持要请客的。又不是什麽天价饮食，争来争去的多难看。
　　大家看也问不出什麽，只能用不晓得是羡慕还是失望的目光注视向平安一阵之後，各自散去。
　　打那以後，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几次。每次都是向平安接电话，然後出门，良久方归。每次向平安交待事情经过时都是平平淡淡的一句：陪她逛街去了。自然也免不了被人追问彼此关系，向平安还是平平淡淡的一句：普通朋友。
　　听的人从第一次就不相信这个答案，何况次次如此。他们说向平安你有点诚意好麽？向平安就答，我说的是实话，你们不信是你们的事。
　　话说三遍淡如水。如此几次三番，再也没有人还能保持继续打听的兴趣。
　　但纵观历史，逛街事件并不总是一成不变。──刚开始，向平安难得与赵薇出去一趟。到了大四时，变成赵薇时常到工学院来找他。後来，两人都毕业了。向平安到了电梯厂，赵薇则任教於一所高中。赵薇还是会不时来找向平安。
　　在这样的情形下，向平安坚持说自己和赵薇只是普通朋友关系，谁能相信呢？

　　2
　　赵薇曾经对向平安说：平安，你知道吗？其实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时就注意到你了。
　　向平安回答：是麽？听起来很象是一句表扬呢。
　　彼时赵薇已经习惯於他这种不冷不热的语气，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麽吗？
　　向平安就很老实地问：为什麽呢？
　　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你的名字。平安平安，又吉利又响亮。我那时就想，如果你有个兄弟，会不会叫向喜乐呢？
　　向平安还是很诚恳地说：那你为什麽不猜他会叫向富贵呢？
　　赵美女笑得直打跌：第二，那会儿，你根本没怎麽正眼看我。说完，又觉得这话说得未免太自负了些，又补充：应该说，你根本没有正眼看我们宿舍任何一个女生。
　　向平安就作出努力回忆的样子：有这麽回事吗？我真的不记得了。
　　赵薇很认真地点头：是真的，当时我看了你好几次。你人坐在那里，眼睛也看著大家，嘴里也不时应和著，却老叫人觉得你的心思并不在这儿，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向平安轻轻地笑了笑：其实我是故意装出那幅样子的。你这样的美女被大家注目惯了，只有不看你才能引起你的注意。
　　赵薇欢欣地说：真是这样的麽？随即又有些怅然地叹道：若真是这样倒好了。平安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以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将来还是不会喜欢。
　　向平安闭了一下眼睛，没有说话。
　　那时他们俩人坐在开放式公园的长廊里。已经过了中秋，长廊顶上的紫藤早已枯败不堪，荷塘里也只余一片残荷了。只有桂花正是开到极致，每朵花都散发出浓郁的香气，那种努力让人觉得下一秒就要凋谢了似的。一阵风吹过，会有零落的花瓣飘落到人身上，给人平添一缕微香。
　　赵薇深深地吸了口气，真香。她望著空气低声说，平安，当初我找到你，是因为清楚你不喜欢我。现在我却又希望某一天你会喜欢上我。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很过分？
　　向平安说：你只是要找个人陪罢了，又哪里是真需要我的喜欢呢？要说到别人的喜欢，没有人比你更容易得到的了。
　　赵薇就转头看著向平安：平安，你总是对我那样好。可是，也只能那样好了，是吗？我时常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找你帮我，会不会有机会得到你的喜欢呢？可是，如果我不找你，就会永远地错过你了吧。
　　******
　　赵薇第一次打电话给向平安，问他：你有空陪我去逛街吗？我买点东西，想找个人给参考意见。话语虽然有些霸道，但她的语气足够诚恳，并不让人抗拒。於是向平安说好。美女又问，那你可以到我们学校门口等我吗？这边去市区比较方便。向平安还是说好。
　　向平安到达师大大门口的时候，赵薇已经在那里等著了。赵薇说想给别人买件生日礼物，既不能太昂贵又要显得与众不同，还要充分体现出自己的心意。向平安当即就说，是送男友吧。不是疑问的语句，只是陈述。
　　赵薇难得地踌躇了一下，回答不算是，只是比较特别一点的朋友而已。
　　向平安也不多问，只尽职尽责地陪逛。赵薇其实是很有主见的姑娘，向平安并不负责建议，只负责对她看中的东西提供自己的看法。两人足足逛了大半天，最後终於买了一个皮带头。
　　那个皮带头也是赵薇一眼看中的，却拿不定送这种东西是否合适。向平安说，我觉得不错。你看，这个皮带头是名牌，造型沈稳大方，显得很大气。如果收礼的人喜欢，马上就可以派上用场。如果不喜欢，束之高阁即可，决定权在对方，也体现出送礼人的尊重。最关键的是，如果下次还要送礼物的时候，选条与之匹配的皮带不是很好？
　　向平安说话声调并不高，语气也并不强硬，只是这话由他闲闲地讲来，就让人觉得有了十足的道理。赵薇立即请售货员包起来。
　　等两人终於买定了礼物，天色已经擦黑了。赵薇哎呀一声，竟然已经这麽晚了，你饿了麽？向平安回答还好。赵薇就说，我请你吃晚饭吧。向平安微笑，不应该由我请你吗？赵薇说，今天你赔时间精力帮我的忙，哪能再让你破费。不过我也请不起什麽，就吃大娘水饺吧，行麽？向平安当然说行。
　　吃饺子的时候，赵薇突然闷头笑起来。向平安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继续吃自己盘子里的饺子。赵薇忍不住开口：向平安，你吃东西的样子比我还斯文。向平安夹了只饺子蘸醋，不在意地说，哦，是吗？你是想说我......娘娘腔？赵薇听了这话倒是一楞，赶快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想说你的样子很......文雅。嗯，就是这个词，很文雅。向平安的眼皮不引人注意地往下耷了一下。
　　吃过饭，向平安将赵薇送回了师大校门口。赵薇欢快地向他挥手，谢谢你，再见！刚走了几步又回身跑到他面前：下次可以再来找你吗？大大的眼睛就那样睁著，看著向平安。向平安笑起来，当然可以。赵薇看见向平安的笑容，楞了一下，又跑开了。

　　3
　　真要认真说起来，赵薇的恋爱故事也不过是一些俗而又俗的情节。不过是师生恋加男方婚外恋，两人的爱情在世俗道德范畴之外挣扎著艰难生长。若非要说有什麽特别，便是结局有些出乎大家意料：最後男方成功离婚，又与别人闪电结婚，随即双双奔赴德国深造。
　　既是禁忌之恋，自然无法张扬。恋爱中少女的心事，便只好倾诉给了沈默可靠的向平安。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赵薇讲，向平安听。他是绝好的听众──沈默地倾听，温柔地劝慰。
　　赵薇失恋後在向平安面前发狠：他不就是为了出国吗？等我毕业也到德国去留学。到时候特意出现在他面前，看看他有什麽样的反应！
　　向平安轻声告诉她：你觉得怒沈百宝箱的杜十娘很快乐吗？畅快的只是不相干的观众罢了。我们没必要把自己活成一个故事，增加别人的谈资。
　　赵薇大哭：可是我怎麽能甘心，怎麽甘心！
　　向平安还是轻言细语：再不甘心又能如何，他已经走了。此时与其痛斥对方背信弃义，不如相信他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这样比较容易快乐。
　　赵薇气愤地瞪著他：平安，你真是典型的站著说话腰不痛。我犯了什麽错，凭什麽他这样对我？！
　　向平安暗叹：原来无论相貌优劣，资质高低，女人犯起浑来都是表情相似，台词雷同。还是柔声道：是啊，你犯了什麽错，什麽这样耿耿於怀地和自己过不去？
　　赵薇很好奇地问向平安：平安，你为什麽可以那样平和？你有没有爱过谁？
　　向平安眯起他细长的眼睛，望著不知何方的远处：有的，爱过。
　　赵薇就很憧憬地想象：那会是一个什麽样的人呢？真想看看恋爱中的平安是什麽样子。
　　向平安就笑起来：还能是什麽样子？总不见得凭空就会多出一只鼻子或者眼睛。
　　有时，赵薇会深深地看著向平安的脸：平安，你长得真好。
　　向平安失笑：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麽那麽像讽刺。我向来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你又不是不知道。
　　赵薇摇头：我是说真的。你长相平凡，为人又低调，自然不引人注目。只有接近你的人才看得出你的好来──其实你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上翘，眼睛微眯，那幅神态很是诱人。这样好看的平安，只给用心的人看到。难道不是很好吗？
　　向平安偏转了头不让她盯著自己：还是语文老师呢，说起话来这样用词不当。
　　有一天，赵薇又来找向平安：平安，我问你一件事，好不好？
　　向平安见她的表情少有的凝重，就有些疑惑地答：好。你问吧。
　　平安，你是不是喜欢男生？问完，赵薇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著向平安。她看见平安依然面无表情，只是重重地闭上了双眼，过了片刻又睁开。
　　赵薇看得有些心焦，正想再追问，向平安已经开了口：你是怎麽知道的？
　　反倒是赵薇有些慌乱起来：不，我......我......我只是瞎猜的。
　　向平安静静地说，恭喜你，猜对了。说完不再看她，转身就走。
　　赵薇追上去叫，平安，平安！平安你不要走，你听我说！
　　向平安停住脚步，却并不转身。
　　赵薇不敢面对他，低著头：我只是有些奇怪。那麽多年，从来没有看见你喜欢过谁。我到网上查了查，有人说你这种情况可能是......可能是......终是说不下去。0B66寞局涯著的风:)授权转载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