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莫心伤

作者:莫心伤  录入:02-25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觉得韩净是个好人吗?
健一双大眼看着韩凉。
韩凉叹了口气,继续说:说不出口吗。韩凉说,即使欺骗也说不出口。那个人在你心中那么重要吗?你的口供里有很多漏洞,比如手机的事,比如阿刹的事,还有韩凉顿顿,又问他,能告诉我那天韩净跟你的通话内容吗?
健说:我已经跟警察说过了。
韩凉悲悯地看着他。
他撇过头。
有什么东西,是说不出口的呢。韩凉垂下眼,既然已经发生过了。
健还是说:我跟警察说的都是实话。
可是,你知道吗?安眠药对韩净没有用。
健猛地睁大眼。
韩净小的时候被她母亲喂食了不少安眠药,所以一般大一点的剂量都对他没有作用。他应该不会自己去吃没有用的东西。韩凉看着健的眼睛说。
健一瞬间展露的慌乱,让韩凉敛眸。
但是,他依旧不松口: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究竟是要保护谁?为什么不先想想你自己。韩凉的手指无意识地叩击桌面,我能抽烟吗?
健微微一愣,点点头。
韩凉掏出烟,点燃,烟的火光在他的之间明明灭灭。他吸了一口,再吐出来。
韩凉把烟灰直接磕在桌上,冷淡地说:请听故事吗?我和韩净的故事。
健惊愕更甚,不知道说什么。
韩凉笑笑,笑容在烟雾里有些不分明:听还是不听?一句话。
听。健的声音细小得几乎听不见。
韩凉看着手里的烟,缓缓说:我第一次见到韩净时,他八岁,我十四岁。我父亲把他从警察局领回来,他浑身上下都是伤。可是,即使如此,在满是淤青的脸上,那双眼睛却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他看着健,你应该知道那种感觉,好像魂都被吸进去了一样。
健艰难地点点头。
我母亲起先因为父亲在美国嫖妓的事,与父亲大吵了一架,家里的东西都被摔得七零八落,本来她坚决反对把那个妓女的孩子接回家来的,但是当她见到韩净之后她觉得那个孩子很可怜。
说到这里,韩凉笑了起来:真是可笑,我那个彪悍强硬的母亲,竟然也会觉得孩子是无辜的,这个孩子理应得到家庭的关爱。更可笑的是,父亲居然给他起了个中文名,叫净。
不过,那时候我也很高兴。我是独生,有个弟弟让我觉得很新鲜。当韩净的伤一点点地好起来之后,我们一家人才发现,仅仅用漂亮来形容他是远远不够的。
韩凉弹着烟灰:给他换上新的衣服,打理好头发,那孩子乖顺地站在房门口的样子,让人恨不得把他抱在怀里狠狠疼爱。父亲自然很高兴,母亲居然也默许了他的存在。韩净当时不会中文,我便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
他很听话,又柔弱又懂事,不像一般的小孩一样有一堆要求。乖乖地去上学,乖乖地吃饭,你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仰着小脸,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你,心能不软吗?母亲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好,他也会坐在母亲边上一起看电视,然后让母亲教他几句电视里的话。
这么乖巧又好看的弟弟,我当时真是喜欢得不得了。
韩凉说这句话的时候,扬着唇角,眼里却只有冷光。
然后我发现,他很聪明,什么东西几乎一学就会,他以最快的速度融入中国的生活,语言也渐渐不是问题。在学校里,老师同学们也都很喜欢他,很奇异的,一般私生子都会受到或多或少的仇视,但在他身上完全不适用。每一次家长会,父亲脸上都是荣光,母亲也得到展现她善良心肠的机会,带着他在邻里面前亮相,得到一片称赞。
韩凉又抽了一口烟,健轻轻地说:他就是可以让所有人都喜欢他。
韩凉抚额而笑,然后问:你看我这个人怎么样?
诶健微愕,不懂。
韩凉笑着说:你看我现在还蛮正常,其实我也就是一怪胎。青春期的时候想得太多,很敏感也很乖僻。加上我确实没有继承我父亲母亲的好相貌,也有点自卑。看着韩净一天比一天受欢迎,父亲很骄傲,母亲把他当作亲生儿子来疼。我这个阴暗的人,不可避免地嫉妒了。
开始越看越觉得韩净不顺眼,开始觉得他虚伪,总觉得他甜蜜的笑容背后有别的东西,开始不想跟他说话,他在场的时候尽量避开,连空气都不想跟他一起呼吸。我越来越孤僻,衬托了韩净的可爱,别人几乎都以为我才是私生子,而韩净才是从小就在韩家长大的正牌少爷。
父亲开始还教训我,说我不长进,说以后韩家交给我会怎么办。可他越说我越抵制,最后他管都懒得管我了。母亲被韩净哄得忘记了南北,也忘记了我这个破坏她审美观的儿子。每次吃饭的时候,都是佣人来叫我,我看着早就坐在饭桌前的三个人,和美得容不得我介入,我就连饭都不在家吃了。
那个时候感觉还蛮凄凉。韩凉好笑道,感觉家不是自己的家,没有人理自己,自己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关心
啊他突然想到什么,眼神柔软起来,其实并不是没人关心
惨淡的青少时期,正是最需要关爱的时候,却被人冷落,虽然自己的个性实在无法恭维,但是越是外表冷漠的孩子,越是想有人来跟他说说话,可惜
但是,现在想起来,还有个人,不仅肯跟他说话,还老是缠着他,那个时候烦得不得了,现在却心存感激。
如果没有那个体重超标的少年不停在视野里出现的话,或许,他早就撑不过去了。


26
健看着韩凉。
他凝视着他的烟出神,唇紧抿着,有点凉薄,可眼神却很温柔。
很羡慕你,你还有美好的回忆。健突然说。
韩凉回神一愣,继而苦笑:可惜我那时不懂得珍惜。我接着说吧,等我说完,不晓得你还会不会羡慕。
健沉默着倾听。
虽然嫉妒着韩净,但在冷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其实我是被嫉妒蒙蔽了,其实韩净还是个好孩子。但是,我发现他开始对我很奇怪地笑,我越是对他冷淡,越是避开他,他就会在碰见我的时候,扬起笑。
韩凉叼着烟,说话有点模糊不清:那种笑,就像动物世界里的食肉动物看见猎物时的感觉一样,叫我头皮发麻。
后来,有一天,我晚上要睡觉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我房门口,问我哥哥,可不可以一起睡?可叹我那时心软,就答应了。
他躺在我身边,然后抱住我,他的手脚都很冰冷,攀附在我身上,我背对着他,心跳得很快。
健微微睁大眼。
韩凉把烟从嘴里拿走,说:别想歪,我可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心跳加速。他黏着我的感觉,好像某种爬行动物,又湿又冷,让我非常惊慌。
然后,那个夜里,我听见他在我耳边叫我,凉。
韩凉说着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似笑非笑。
用那种魅惑人的声音叫我的名字,你知道希腊神话里的海妖吗?它们用甜美的歌声引诱过往的旅人,带给他们永远的死亡。
健的背后突然泛上一丝冷意,他开始失措,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韩凉扔掉烟头,用手撑住桌面,一字一句地说:我那时只知道害怕,却没有懂,现在想来,原来那是开一切开始的信号。
韩净十二岁了,他有一半外国人的血统,看起来比一般中国的孩子要成熟,已经开始拔高,发育得很好,那种带着点成熟的青涩,看起来很诱人。韩凉的语气里却一点也听不出赞美。
我看见他不少的同学都围着他转,母亲也越来越喜欢带着他出去应酬,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我也发现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奇怪,可能是我天生比较敏感,我总觉得韩净眼角眉梢时时透露出一丝媚意。可即便如此,我也从来没有想到那一天我会看到那一幕。
韩凉垂下眼。
我看到我的父亲与韩净滚在床上。
健猛地攥紧拳。
想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吗?我当时真想把自己的眼睛给挖了,我为他们感到羞耻,感到心疼。可惜我没有及时关上房门,或许是天意也说不定,母亲站到了我身后。如果可能,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换回那个时刻,去阻止母亲看到那个画面。
母亲发了疯一样地厮打父亲,却没有碰韩净,韩净哭着,宛如一切弱者的姿态。
从那天开始,家里变得像地狱。母亲在私下里哭泣,对着父亲却赤红着眼。家里没有一件东西是完整的,整日乌烟瘴气。韩净一直对母亲说对不起对不起,母亲还是不忍心怪他,就把一切的怒火发泄到父亲身上。我很后悔我那时那么不懂事,只知道要逃离,却没有在母亲身边给她力量。
母亲那种高傲的人,容不得父亲背叛第二次,如果是父亲的一次背叛是大意,那这一次,就是对母亲的全然否定。那种背德的、肮脏的感觉,连我都忍受不了,更别提我可怜的母亲。有一天我回到家,找她找不到,然后进了卧室,发现韩净站在浴室的门口。
韩凉深吸一口气,语音已有些颤抖。
我问他,你在干什么?他又看着我笑,那种笑让我恐惧。他推开半掩着的浴室的门,我看见母亲躺在地上,手腕上有个伤口,正流着血。
韩凉掩住自己的眼睛。
可惜不是现在遮住眼就能掩盖一切的,回忆还深深地刻在脑海里,如同黑白的老照片,却只有流了一地的血是红的,那种看着它慢慢流出的无力感,不管过了多少年都一直没有变过。
韩净还是笑着,他对我说。凉,你知道吗?割腕的人往往并不想真的想死,他们只是希望人们的注意,同时无风险地体验死亡的美丽。
在手腕上打开一个切口,释放出生命。从血管里流出血,缓缓润湿地面,满屋的腥气与红色,真是美丽的景象。
他蹲下来,用手指沾上地面的血,伸出舌头将手指上的血液舔舐干净。他一边舔着一边说,我喜欢这样的死法,可惜死亡成功率太低。但是由我来做呢?凉,你说我会失败还是成功。
我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冲过去,抱起母亲,大吼着叫人,手忙脚乱地帮母亲止血,送医院。韩净却一直在旁边,笑着看,不说话,也不伸手。
事后,我问他,为什么不立刻叫人救母亲,他说,我为什么要管?
那一刻,我认定他是个疯子。
健的手开始颤抖,他无措地捂住脸,抖个不停。
韩凉低柔地问他:听不下去了吗?但请让我说。
韩凉看着健,继续道,如韩净说的,割腕的失败率很高,所以母亲只是住进了医院,但她的情绪很不稳定。父亲只能往医院跑,但母亲还不领情。我看着父亲一日比一日憔悴,我却还是找不到可以更他说的话。大部分时间,我们相顾无言。但那段时间,我好像突然领悟了什么,开始帮助父亲打点一些小事。虽然是小事,但父亲还是露出感激的表情,让我很心酸。
我和父亲都有意识地躲着韩净,可他还是光鲜如以往的每一日,他一次也没有去医院看过母亲,却依旧吃得精致穿得华贵,我还听说他在外面养了一群食客一样的狐朋狗友,十二岁的小孩,哼。韩凉扯扯嘴唇。
他真成了大少爷,相比之下,我和父亲好像是赚钱供他玩乐的长工。有一天,母亲又把父亲骂出了病房,在病房外,父亲畏缩懦弱的姿态我几乎看不下去。他看着我,摸我的头,他好久没有那么做了
韩凉的声音有丝沙哑,他说得很艰难,却又很怀念。
即使做错了事,可还是自己的爸爸,现在想起来,那竟是我们父子最后单独的交集。
我记得那时,父亲的嘴唇在颤抖,他低声地跟我说,小凉,我现在很后悔可是也没办法重来一遍。你是个好孩子,我以后把家业都交给你
我忍不住说,爸,现在提那些还太早。
他有点尴尬,说,是啊,是早了点然后,他轻轻地问我,语音一直都在颤,如果我说是小净勾引我的,你信不信?


27
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韩凉才开口:十年了,可是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父亲那时的语气,那时的表情,那种绝望的感情,我都仿佛感同身受。健,我现在问你,你信不信?
健把头埋进臂弯里。
韩凉叹了口气。
那时以为最多不过是家里的丑事,以为压着压着也就过去了。但是啊还是太小看了韩净。
他去医院看母亲了,我本不愿让他见母亲的,但母亲反倒执意要和他谈谈。我和父亲守在门外,他们在病房里说话。我和父亲都很不安,等他出来后,他只是笑笑,看着我。从那以后,母亲也不闹了,父亲松了口气,可我却总是惴惴的。
母亲出院之后,在家里休息。表面上家里是恢复了平静,奇怪的是,母亲跟韩净更为亲近了,可她却连我也不太搭理。我再一次陷入强烈的挫败感中,直到
健一直低着头。
他没有看韩凉,所以他错过了韩凉哀凄的表情。
那天我回家,看见韩净站在书房门口,我走过去,书房的门没有关严,我透过门缝看见父亲与母亲又在争吵。
我听见母亲在哭喊,她说,我们都是受害者!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加害者应该去死!
然后然后
韩凉仰起头。
是不是这样眼里的水就不会落下来了?是不是这样就会好受一些?
无法控制的感情,不晓得从哪里宣泄,虽然旧伤疤被重新撕裂的时候很疼,但是,他还是想说出来。
然后,母亲从柜子里拿出硫酸,泼到父亲的身上。
韩凉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扶住额头,支撑在桌子上,很痛苦。
父亲死得很痛苦,几乎面目全非,连眼睛睁不开了,我看见他在地上挣扎,发出嗬嗬的声音,却没有办法帮忙,即使找来干布擦拭他的身体,可硫酸还是腐蚀着他的皮肤、肌肉,我没有办法真的是没有办法
够了!别说了!健凄厉地喊了出来,抱着头跌到地上。
唐政平带着警察冲了进来,把健扶起来。健一直抖个不停,韩凉对他说:我跟你说这么多不是为了吓唬你,只请你好好想想。
唐政平对韩凉说:让他静一静。
唐政平送韩凉到门口,看着他,说:你刺激到他了。
韩凉耸耸肩:可你没有及时阻止我。
因为你也刺激到我了,事实上你刺激到了所有人。
很抱歉。
不,你不用说抱歉。
唐政平看着韩凉,眼神很复杂。在韩凉看来,唐政平这个人一直都很复杂。变来变去,没有准头,有时觉得他很痞,有时又觉得他很浑,但有时也觉得他在认真。
可惜这点认真,也看得不太分明,被掩盖在虚假之中了。
但现在,他很复杂地看着韩凉,这种复杂却很单纯地因为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一个人。
韩凉笑了,对他说:闭上眼,不要露出这样目光,我没有什么,不需要怜悯。
唐政平吸口气,真的闭闭眼,然后说:一直都知道你这个人神经很强,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么锻炼出来的。他拍拍韩凉的肩膀,那我宁愿我的神经弱一点。
韩凉笑:你这样很伤人。
唐政平咧嘴:没有办法,你不投入我的怀抱让我安慰,我只有实话实说了。
韩凉笑着摇摇头,懒懒地挥挥手:我先走了,有进展通知我。
当然。唐政平淡淡地说。
×××
韩凉回到家,还没脱下外套就来了电话。
喂?他夹着电话跌进沙发里。
老板。
我说过不要叫我老板。
心情不好?
抱歉韩凉搔搔头发,我只是有点累。
那很抱歉我不能带给你好消息。
韩凉笑了:我从来没有指望你是只喜鹊,实际上你不是只乌鸦已经很不错了。
电话那头也笑了:你是不晓得,这几天商界动荡很大啊。
哦?怎么说。
林氏内部结构有变,林栎棠公然与林宪正翻脸,两边正打得火热,不少人都想获渔翁之利,股票像过山车,我在这边看着那些指数,狂擦汗啊。
韩凉沉默一会,然后说:这样啊
就是这样。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把钱都押在林大少爷身上了,要是你爱的力量没有取得胜利的话,今年的分红会大大地减少的。
少来,跟我无关。
呵呵,现在私底下谁不知道林大少因为一个男人跟父亲闹翻,虽然说林宪正一直压制林栎棠,林栎棠总有一天要反击,但是没有你的话,也不会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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