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乱 下——少玄衣

作者:少玄衣  录入:02-23

  早就该问的,早就想问的,怎么偏就拖到今日,自己这真是何苦。

  苦自己,也苦那个人……

  「呃,是啊,他说他已到了陷空岛。」蒋平心道怎么此时忽然提起这事。

  「五弟可曾提起……可曾提起别的?」

  「啊?」闻言翻江鼠不由得瞇了本就不大的眼,看着眼前这人,半晌方咳嗽了一声,「他只说平安到了,可没有提到你。」刻意咬重了那个「你」字,看展昭如何应对。

  却见他低了头,「是么,五弟大约还是在恼我,如今只好等回去了再向他赔罪……」

  这人是不是别人假扮的?蒋平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想到自家五弟,忽的又有了些无名火,小胡子一翘,「我说展小猫,别怪四爷话冲,你若……你若不是能实心应对了我家老五,就还是离的他远些,少去招惹!」

  如今害的四爷也好心办了坏事,回头还不知怎样了。

  他那边是忿忿不平地说完了,却半晌没听见展昭说话,瞇眼细看去,那个蓝衣人早侧了身去往院子里看,若有所思样子。

  刚才那句他也不知道到底听见了没,蒋平翻了个白眼,忽的自省起来。

  自己这个做兄长,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自家那老五也不是少年轻狂的时候了,有什么是他不明白的?

  再说实在的,老五和老五心上头这个人,哪一个是旁人管得了的呢?

  得啦,不操心的好,自求多福吧。

  这边厢翻江鼠在心里暗下决心,从此两眼一闭两手一甩、乌漆抹黑轻轻松松的再也不管不顾,而那厢展昭看着那一边的长廊,也不知道想到什么─

  只淡淡的一笑。

  第十六章 

  话说每个月月初都是米店忙活时节,虽则这大成米店只是个掩人耳目的所在,这几日却也忙的人仰马翻,几处院落中便更见了冷清,少人走动。

  展昭一个纵身越过青石墙,觑的四下无人,不由得轻轻呼了口气。

  几日探访下来,几处据点只余这里未曾打探的实,先番在门外见了火药,可他几番冒险进入,却都找不到火药在何处─包大人与公孙先生定计擒王,时日将近,若是因此延误,只恐夜长梦多走漏风声事大。

  他心里暗自计较,仍是拿了斗笠戴上作闲汉模样,若无其事的从小巷里走出去。

  七月炎夏,此时日正方中,毒辣日头照的街上起尘,即使大白天也是行人寥寥,展昭沿街慢行,忽听得有马蹄声,抬头看时只见两骑迎面而来。

  马上人也是戴着斗笠遮阳,身着亦是寻常布衣,只是座下良驹却引起他的注意。虽然此刻不是热闹时分,但这当街纵马也是危险,那两人却未紧挽缰绳,而是由着坐骑撒蹄,那马儿也似有灵性,自会避让。

  不……并非灵性,只是训练有素罢了。

  不是寻常驿站中的马匹。

  这番思量说来话长,其实不过电光石火一瞬的念头,那两骑便与展昭擦身而过,扬起一片尘土,去远了。

  什么人?他不由得猜想,此刻决战将至,一向从容的心思也紧绷起来。

  忽然觉得身后有视线投来,他面上不动声色,脚却暗暗加劲,快了起来,走过一条街,一闪身转进了条僻静巷子里,算了时机窜身出去,一手取向来人咽喉。

  「展兄弟!」

  来人一声唤,他的手已是停了─却原来是王朝。

  「王大哥。」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先生要我来找你。」王朝摸着鼻子苦笑了说。

  「先生找我何事?」

  「没说,只叫我见了你就让你速速回去。」王朝摇头只作不知。

  展昭心中疑惑,只恐府中有变,立时便与王朝自近路往包府去。

  进了府中,虽然一切如常,二人却觉出些异样的紧张气息来,又不见马汉等人,二人召来一个家人问话,说是三名校尉都在书房外守候,公孙先生说他二人回来便立刻请去书房。

  路过回廊时,他们远远看见马汉正引了两个人往南院去,展昭见了那二人面目,心中讶异。

  正是方才在街上纵马而行的人。

  走在前面的是个面目英挺的少年人,年纪看来弱冠上下,修眉长目,虽然年少模样,但目光自有凌厉,即使身着布衣,其行动姿态却有贵气流露。

  他身后那个,年纪大了许多,三十出头,但是看向那少年时神色中却是恭敬,始终在他身后,半步不越。

  两人俱都步履轻盈,看来多少也是习武之人。

  展昭心中略略思量却不得头绪,当下还是与王朝往书房去。想来公孙先生应能解己之惑。

  「展兄弟。」

  书房中包拯与公孙策都在,见了他二人,公孙策点头示意王朝先行离开。

  「先生。」展昭一揖,「方才我见府中来了客人。」

  公孙策与包拯相视一记,公孙策面上露出些欣然。

  「不知那是何人?」

  「展兄弟可还记得日前我等商议时,说起此番平乱,所需兵力一事?」公孙策说起是那日他与蒋平展昭三人定计时的计较。

  「自然记得。」

  「庐州虽然是淮南重镇,却不是驻兵之地,且本府今次乃是奉密旨而来,未必调的动庐州兵马……」一旁包拯说道,「因此日前本府修书往寿州去了……今日终于得了回书,寿安王愿意借兵。」

  寿安王,赵祥?他麾下忠正军乃是淮南一道的驻军,若得他相助,再好不过。

  只是……寿安王……

  他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难得的是寿安王爷为表诚意,竟亲身到来,刚刚见过了大人。」公孙策看他神色不定,又加上一句,「此等助力,当前正如雪中送炭。」

  这一语倒似紧了展昭一紧,到底大事要紧,他在心中暗道。

  他细想公孙策话语,再想到方才廊上所见。「那刚才马汉引路的二人……」

  「那年少的便是寿安王爷了。」公孙策捻须道。

  展昭沉吟不语,变数当前,有强援到来他本该是欢欣的,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有无法言说的不安。其一自然是因为画眉那一层事故,他于寿安王府到底心有芥蒂,其二……

  他自己也说不明了。

  一旁公孙策看他沉思许久并不开言,不由得微微拢眉,神色中担忧起来,却也不知忧的是什么。

  还未踏入南院,展昭已觉出院中有人。

  只道是四校尉中的哪一个,他便未加提防,谁想入了院门,只见一条身影自树丛中窜出,兵刃寒气扑面而来,他立时抽剑挡下雷霆一击,身形变幻,人已退至丈许开外。

  「哈,好身法,你可是锦毛鼠白玉堂?」

  说话之人笑容满面,意气风发,竟是那寿安王爷赵祥。

  展昭微皱了眉,「不知是王爷,在下唐突了。」

  「你知道我是谁了?」赵祥笑容收了收,上下打量了展昭一番,露出些疑惑神色来,又问了一遍,「你可是白玉堂么?」

  「在下是玉堂的……好友。」

  「哦,」那小王爷脸上神情立时便兴趣缺缺,「你叫什么?」

  「在下与玉堂同宗,双名日明。」展昭依旧报上假名,不知这小王爷寻白玉堂何事,心中暗暗一紧。

  「我听说这里住了个姓白的,还道是那锦毛鼠……」赵祥叹了口气,「想不到这回也没的见着。」

  「王爷找玉堂有事?」

  「也没甚要紧……」赵祥往边上一块假山石上一坐,「只是久闻他的大名,却一直不得相见,本以为今番来到包黑子这里能够见着,不想还是没福。」

  包黑子,玉堂,他倒与你是一路的。展昭不由得对面前这爽直快语的少年人去了几分戒备,想来他寻玉堂,或许只是出于普通的向往罢了。

  「玉堂早已辞官,王爷若想见他,倒不妨往陷空岛上拜会。」他淡淡说了一句,自知这少年人既任了王爷,怕这一生都是笼中鸟雀不得自由,这样的话,不过说说罢了。

  「你说的倒轻巧,本王哪有那样的闲工夫。」赵祥从石头上下来,看了看他,「罢了,见不到便见不到,本王走了。」说着便出了院门。

  「恭送王爷。」展昭一揖。

  赵祥忽的又回过头来,「你果然不是,我听闻那锦毛鼠最是桀骜不驯的,怎会有你这般模样。」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本来就不是……展昭心中暗道,但闻那「桀骜不驯」四字,又少不得想起那个人来。

  七月夏夜,空气潮闷异常,展昭本无早眠的习惯,又为大成米店之事辗转反侧,到底不甘心,独自出府,又往米店那处去了。

  不查出火药所在,终究是不得安心,况且今日寿安王爷前来,形势又多三分紧迫,倘若因此消息不定而延误,他实有不甘。

  夜半时分,路上空空,各家院落中乘凉歇夏之人也早已散去,四处只余寂静。

  方离开包府展昭便觉着身后有人,几番试探却不见,只道自己疑心,待将近了米店,身后那脚步声才听的实,当下几个纵跃,身入民巷,仗着几日探察下来路径熟悉,绕到了那跟踪人的身后。

  只见极淡的月光下有个人影左顾右盼,似是在寻找他的踪迹,展昭立时长剑出鞘,抵住那人后心。

  「白义士莫要动手,是本王。」

  竟是赵祥。

  展昭即刻收剑,看那小王爷转了身,「夜里太热睡不着,起来走走……不想就见你翻墙出了府。」他说着两眼几要放了光,「白义士好俊轻功!那样的高墙,你竟一越而过!」

  看他神气,活脱便是个揣了侠客梦的莽撞少年模样。

  展昭一时只觉哭笑不得。

  「日里我问了包黑子,他说你是来相助的,我想那锦毛鼠定是觉着自己出面招摇了,才寻你来的是不是?」那赵祥越说越是来劲,「听闻白玉堂眼界甚高,你既然是他的朋友,定不是泛泛之辈,果然刚才叫我开了眼了!」

  「王爷……」展昭心道若不止住他不知还要说多少闲话,「此刻不是说话之时。」

  「你还有事要去办是不是?我也去吧。」

  「不敢劳动王爷。」展昭只觉得太阳穴上筋脉一跳。

  「白义士,你若是要去寻那火药隐藏之地,还是带上本王为好。」赵祥这般说道,见展昭略带惊讶看了自己,便是一笑。

  怪道他几番进入都寻那火药不出,原来深藏在地下。

  隐藏之地也是巧合的紧,竟是展昭初次潜入时探察的那个院落,其间有块青石板正是机关暗道,直通地下仓库。见此情形他只自怨粗心,如何几番查访都未留意到这一处,却不想想他是涉险而探,别人却是有意隐藏,如何能轻易发现。

  「日明兄?」

  身畔少年见他出神良久,忽的一唤。

  此刻他二人已自大成米店探察而归,正是未及四更,全城皆是香梦沉酣,两人便索性在街上缓行。

  方才展昭带着他潜入米店,赵祥不习轻功,纵跃间全仗展昭提携,他见展昭带了一人仍是身形迅捷如燕,心下早已大感佩服,此时也不顾自身身分尊贵,径自称兄道弟起来。

  见展昭看了自己,少年笑问:「日明兄在想什么?」

  「王爷如此称呼,白某实不敢当。」展昭淡淡道。

  赵祥一怔,「你是江湖人物,也在乎这些?」

  「礼数。」

  「你这样的人,竟是那锦毛鼠的朋友。」赵祥听了这话,一侧身停了脚步,两手交抱,「有趣有趣。」

  他与那个人之间的纠葛……何来有趣一说?展昭暗自摇头,旋即岔开话题,「今番能寻到火药藏匿之处,全仗了王爷,白某在此谢过。」

  赵祥咧嘴一笑,「军中火药师傅常说本王这鼻子比狗鼻子还灵,哪里有火药,本王一嗅便知。」

  却原来日间公孙策已将展昭所探察的详情告知了赵祥,他亦知展昭正为火药下落所苦,巧的是这位小王爷天生一项异秉,嗅觉远胜常人,又喜好摆弄军械,忠正军中多有火药机括的高手,因此这一路上他倒熟稔。

  展昭听了他这话倒有些忍俊不禁,想他这般自比,又将官家置于何地?「这件大功,分属王爷。」

  「瞎,本王竟是稀罕这功劳么?真要谢本王,待抓了庐江老狗,让我揍他一顿,你们只作没看见就是了。」

  展昭一怔,这话中,竟是有私怨要泄愤的样子。

  赵祥忽的又打了个哈哈,「本王说笑的,日明兄莫要放在心上。」

  「王爷。」

  「怎么?」

  「如此称呼,在下实不敢当……」

  「呃……」

  这夜待展昭与赵祥回到包府,天光未至,包府里也无人起身。展昭进了院子,见往北厢去的门廊那里,赵祥的副官正候着。

  见了自家主上,那人脸上显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待得临走,他又回过头来向展昭瞪了一眼,倒像是埋怨了他不该招惹那小王爷去犯险。

  这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展昭苦笑了不置可否,转身自回南厢。

  一夜忙碌,睡了几个时辰也就醒了,起身洗漱,展昭旋即去禀告昨夜情形。不想在书房外的园中便见公孙策正修剪一株蔷薇,四下也无人,正好议事,当下上前见礼,「公孙先生。」

  「展兄弟。」公孙策见是他,放了花剪,「昨夜大成米店可是有了好消息?」

  「先生如何得知?」

  「今早王爷一大早便来向大人说了。」公孙策捻须微笑,沉吟了片刻,「历来听说寿安王府代代忠义,自先祖便忠于官家,果然不差,如今这一位……」

  他见展昭不语,便自己接着说:「虽是年少气盛,飞扬心性时节,但这大事上,倒肯出力。」

  公孙策说罢,复拿起花剪细心打理枝条。

  展昭立在一旁沉默半晌,想着昨夜那个少年无甚心机笑容,心下只觉得有何处有些不对,思量了许久,忽的心念一动。

  「先生,展某有一事相询。」

  「展兄弟但说无妨。」

  「先番包大人曾言道,此次是奉官家密旨而来,因此于调兵上有难处。」

  「不错。」公孙策点了点头,对于他接着要问些什么大致已有数。

  「虽说忠正军正归寿安王府统御,但王爷此次调兵,也是无令私行,难道官家不会降罪么?」或许是他担心的过多,既是平乱,先斩后奏都说的过去,何况包拯处有密旨在手,也不算无令。

  他话音落地,却只见公孙策望了他笑,「先生笑什么?」

  公孙策敛了笑容,「官家心意犹未可知,今番寿安王爷相助乃是意外之想,却也是我等来此地之前最好的一个设想。」

  展昭不解。

  「庐江王府与寿安王府素来不睦,当年先帝将庐江王封于庐州,其意也是希望两家互相牵制,我等此次前来,本有意挑动两家争执,只是此事说而易、行而难,却不想生出这许多事端,今日局面竟真的到了这一步。」

  公孙策的话甚有些晦暗不明,展昭细加思量方明白其中七八,但旋即又想到一事,心下一惊,沉声道:「先生,难道官家……」

  公孙策看了他,又是笑了笑,「便是对展兄弟你说也无妨,历来地方藩王之势的抑制诀窍,无非『制衡』二字。淮南一道,若是去了庐江王,官家又如何能让寿安王府一家独大?」

  到时上表朝廷,是不是要降个「无令擅动,居心叵测」的罪名,藉此收去他兵权也未可知,究竟如何行事,端看九重宫阕内的天子如何计较了。

  无情最是帝王家─

  都说今上算得仁君,其实只要居于那张万人之上的位子,从此便没有了是非对错,只有一城一地、利害得失。

  好生无情……

推书 20234-02-23 :鬼灵精怪之饿死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