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世流宵 上 ——蓝旗左衽

　　『禀报个屁！这里是特别会议室，弄坏这些仪器的就是高层那些白...那些人！』
　　听的出来他原本是想说白痴。
　　『那怎麽办？叫人来修？』
　　『来不及啦！』孙百强无力的低吼了一声，『快点处理好！如果还是坏的话就搬课上的来顶替！』
　　会议室人来人往，鎏宵混在其中，庸碌而匆忙的帮忙搬放资料。他蹲在屋里的一角，一边分装著成册的资料到文件袋里，一边回想著昨天的梦境。
　　怎麽会这样呢...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麽会颠倒呢...
　　如果说那些片段是自己的前世的话，那麽今生的他梦见前世之景是有什麽用意...
　　难到是受到宿世因缘所牵累的人出现了？
　　看了昨晚的梦境，他猜想自己的前世就是那遇见猫妖的男子。印象中前世的他似乎会和那只名叫斛琏的猫妖有著很深的羁绊，甚至一同死去。
　　这样的话...难不成那猫妖也转世，并与他相遇了？
　　疑惑和不解充满了脑子，心不在焉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拿了牙膏来洗脸，挤了条洗面乳在牙刷上，送往嘴里。
　　啧...不管怎样，希望这只是暂时的现象，前世的记忆太清晰会影响到占梦的品质。昨晚的占梦内容简直和雾里看花一样，蒙胧不明。
　　话说回来，没想到用牙膏洗脸的感觉还挺清爽的，而且有疑似去角质的功效...
　　『鎏宵！鎏宵！你跑到那里鬼混啦！！』课长的咆哮声将他神游中的意识拉回现实。
　　『在这里。』他抬起头，晃了晃手中的资料，『我在分装这个。』
　　『会议流程图放进去了没？桌牌呢？？桌牌是谁负责的？怎麽还没放！！』
　　『是我负责的。』
　　『你还不快动手！东西放在哪里？该不会还没搬上来吧！！』
　　『搬上来了，』鎏宵站起身，『就在课长的脚下。』
　　『呃？』孙百强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箱子，接著恼羞成怒的斥喝，『你放在这边做什麽！不会搬到角落去啊！！』
　　『抱歉。』
　　『算了算了...』孙百强露出一副下属无能，长官无奈的表情，摇了摇头，『小张，过来接手这疯子的工作！你，下去订中午的便当！今天到场的都是高层主管，便当要订丽苑饭店的！』
　　『喔。』真好，是五星级饭店的便当...
　　鎏宵悠哉的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朝会议室的出口走去。
　　如果说梦境的内容是暗示前世的因缘，那麽和他有关连牵绊的人是谁？
　　『啊！鎏宵前辈，』姜逸宸见鎏宵要出门，赶紧叫唤了声，『你要回课里吗？是的话麻烦帮我拿两条传输线上来，谢谢！』
　　『好。』是他吗？
　　姜逸宸是新进的员工，如果是前世有关连的话，命运的确是可能将对方牵引到自己身边...不过都来了一个月梦境才出现变化，时点上似乎又说不太过去。
　　在鎏宵踏出门口的瞬间，低沉的男音，传入他的耳中。
　　『几时才能入场？』
　　他抬起头，只见那敛著笑容，一脸精睿的俊脸，直勾勾的望著他。
　　『十点四十分。』这个人好眼熟啊...
　　『噢，是吗...』对方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喔，他想起来了，是昨天在员工餐厅遇见的人。『你好。』虽然有点冒昧，但还是打声招呼比较有礼貌。
　　宫千世挑了挑眉，『你好。』果然是怪家伙...和他猜的差不多，这个老伯打扮的怪人果然是庶务课的员工。只是没想到会再次相遇。
　　『你是要来开会的人？』
　　『不然呢？』宫千世有点不耐烦的开口。
　　『会议室还在布置，要四十分才能进场。』鎏宵看了看表，『您只要再站半小时就可以进去了。』
　　『喔，只要半小时呀？真令人感到庆幸...』宫千世皮笑肉不笑的冷语。
　　布置这麽久，是在里头贴彩带和气球吗？没效率...
　　『是的。』鎏宵点了点头，接著转过身，继续朝著电梯走去。
　　『喂！慢著！』
　　『怎麽了吗？』
　　『你就这样走掉？』宫千世双手环胸，有趣的看著眼前的人。『这就是方晁集团的员工的待客之道？』
　　鎏宵沉默了几秒，『什麽意思？』
　　宫千世笑著摇摇头，『你知道今天来这里开会的角色全是高层人员吗？』
　　『知道，所以要订丽苑饭店的便当。』
　　便当？怎麽会扯到那边去...宫千世皱了皱眉，直接开口，『虽然是我来早了，但我不知道贵课竟然无法在开会前一小时将会场处理完毕。』
　　言下之意即是在责备对方办事效率差。
　　『嗯，我也不知道。』鎏宵心有戚戚焉的附和。完全听不出弦外之音。
　　宫千世扬起半边眉毛，瞪著鎏宵。
　　这家伙是故意的？故意装傻和他唱反调？
　　但是对方清澈而单纯的眸子，却斩钉截铁的否定了这个猜测。
　　『距离开会还有半小时，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你可以告诉我哪里有可以去吗？』其实他大可直接到总裁办公室占用方纵横的休息室，但是对方不在，使他像个游民一样在楼层间晃荡。
　　『你可以去员工餐厅。』
　　『那里太吵，人太多。』
　　『那就去顶楼的水塔区吧，那里没有人。』
　　宫千世扯了扯嘴角，『你确定？』休想。
　　『你不满意？』鎏宵不解。『不然这样好了，今天庶务课的工作很多，课员几乎都在外头执行业务，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到那里？』
　　『我非常不介意。』这个提议比前两个正常多了。
　　『那就跟我来吧。』真是挑剔呢...高层主管好像喜欢来孟母三迁这一套，一定要到第三个方案才会点头...
　　没想到昨天在地下餐厅里有一面之缘的过客，竟然隔了一天又再次相遇。
　　真是奇妙缘份。
　　缘份...
　　这个字眼让鎏宵迟疑了一下。
　　该不会...这个人该不会前世和他有关连吧？
　　站在电梯里，他透过身旁的镜面观察著宫千世，却正好和对方四目相对。
　　『看什麽？』
　　鎏宵并不避讳自己的眼神，继续大剌剌的盯著对方，『看你。』
　　『有什麽好看的...』宫千世轻笑。
　　这家伙果真是怪人。
　　『我在想，我们前世是不是有过什麽缘份。』鎏宵直接把心里的话坦然说出。
　　只见镜中人的表情先事错愕，接著转为尴尬，然後感到荒唐而无奈的冷笑。
　　『这种老套的搭讪手法用在女人身上似乎比较有成功的可能...』宫千世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望著鎏宵，挑衅的露齿一笑，『我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喔，』是说对前世今生这个话题没兴趣吗？『那你的人生就少了很多乐趣呢...』
　　这翻说词令人彻底误解。
　　宫千世扯了扯嘴角，乾笑两声，不再开口。
　　人不可貌相，看不出来这怪异的家伙竟然是同性恋。
　　他偷偷打量著鎏宵，老土而俗气的装扮，让人退避三舍，避之危恐不及。
　　没有本钱的同性恋...
　　他摇了摇头，低叹了声，在心里为对方短暂的怜悯了几秒，接著将目光移回楼层显示表，静静的等著电梯开启。

　　『叮。』
　　降到最低点之後，电梯停止移动，发出阵清脆的电子铃声，接著缓缓打开。
　　『到了。庶务课办公室在前面转角。』鎏宵跨出电梯，领著宫千世。
　　庶务课的地点虽糟，但是空间到不小，比起其他楼层宽敞许多，员工的办公桌也比一般的职员大，或许是因为处理的东西很多都是要摆在桌面上处理的杂务吧。
　　虽然是上班时间，但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三个人，见鎏宵带了个陌生人进来，也只是斜眼瞥了一记，没多理睬。
　　真是糟糕的组织气氛...
　　『这是我的位置。』鎏宵的步伐停驻在走道中央，身旁的办公桌上，放了一个懒熊图案的三层收纳柜，桌垫底下塞了张大大的海绵宝宝的海报，桌下的铁抽屉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卡通磁铁，有一半以上是长年食用便利商店的便当所换来的。
　　宫千世看了看那张桌子，眉头皱在一起。
　　『这是你的位置？』那个黄色像起司却又长了眼睛的东西是什麽鬼！
　　『是的。』鎏宵相当有礼貌的为对方拉开椅子，鲜豔的熊脸坐垫随著动作映入眼。
　　宫千世迟疑了几秒，坐入了软软的椅中，原本带点倦意的他，在眼睛被迫一次接收过多色彩之後，精神硬生生的被唤醒。
　　好刺眼...
　　宫千世打量著鎏宵的办公桌，在心中啧啧称奇。
　　好像幼稚园小鬼的桌子...从文具到日常用品，全都有卡通图案。虽然使用的物品看起来很幼稚，但这家伙的打扮却像上个世代的人...
　　鎏宵搬出折叠椅，放在宫千世侧边，中规中举的坐下。他盯著这突如其来的访客，思索著该如何开启一个合宜的对话。
　　沉默了许久，他缓缓开口，『请问你是哪位？』
　　『方纵横的大学同学，贵公司的专属律师。』
　　『方纵横？』鎏宵回想了片刻，才从脑海深处挖掘出方纵横这号人物，『喔，你是总裁的朋友。』
　　『是的。』宫千世皮笑肉不笑，他可以确定，鎏宵百分之百忘了自己顶头上司的名字。
　　『嗯...』鎏宵沉静了一会儿，『今天天气不错。』他实在不知道要说什麽，只好搬出这句万用的寒暄词。
　　『是的。』宫千世悠悠的笑了笑
　　『你是开车来的吗？』
　　『是的。』
　　鎏宵再次沉默，眼睛呆滞的望著空中，做些让人难以捉摸的连想。
　　唉呀...真糟糕，对话接不下去了。这就是所谓的僵局吗...得说些什麽才是，员工手册里有规定要礼遇外宾，竭诚相待。
　　那麽来聊聊兴趣吧。『...你喜欢山猪吗？』
　　宫千世挑了挑眉，『不知道。』
　　『为什麽？』
　　『因为我没见过山猪，也没和山猪相处过，所以没机会得知自己是否喜欢这种动物。』
　　『说的也是。』嗯，好理智又客观的答案，真不愧是律师大人。『那有机会的话呢？』
　　宫千世撑著头，转了转脖子，将目光移到桌面，『到时候再说吧。』他不想继续这个无边际的妄想话题，比起那不知道会何时遇见的山猪，他对眼前的人比较有兴趣。
　　他一手撑著头，一手无聊的轻敲著桌面，打发著这难得的偷閒时光，欣赏著自己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忽地，放在桌角的紫水晶圆珠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你的？』紫水晶和其他物品在使用年龄上有明显差距，就像是在童装部门里出现了情趣内衣。
　　『嗯。』
　　『你买的？』
　　『不，别人给的。』萨枢诔送的，听说是对冥想和安定心神有效。因为他常帮萨枢诔回答问题，所以对方有时会送些小东西给他聊表谢意。
　　『谁给的？』宫千世难得发挥三姑六婆的追问精神，或许是此时的他穷极无聊，也有可能是他对自己眼中的珍奇动物感到好奇。
　　鎏宵沉默了几秒，在脑中里思索著适当的用词。他不可能说出是逆五星的人给的，这样的话不仅会违背逆五星的规定，他下了班後在外兼差的事也会因此曝光。
　　『是...我住的地方的人给的。』
　　『喔？』好含糊的说词，完全听不出是什麽关系。『家人？』
　　『...是的。』他懒得解释清楚，他口拙，说越多露出马脚的机率越大。
　　宫千世见鎏宵似乎不愿多谈这个话题，便相当适相的将注意力转到别处。
　　『你们办公室在地下三楼呢...』
　　『是的。』
　　『不嫌偏僻吗？』位在大楼的最底层，就某方面而言应该算是某种歧视和打压吧。
　　印象中记得方纵横曾经向他提过，庶务课是专门拿来安插一些靠人情关系进来的员工，或是年届退休却从未升迁过的万年小科员，只有小部分是一开始就被编在那儿。或许是这个原因，所以用地理环境来暗示庶务课的地位。
　　『不会，这里离员工餐厅很近，爬两层就到了。』他边说边拿下沾到污渍的眼镜，随意的抓起衣襬，抹掉那厚镜片上的污痕。
　　宫千世盯著鎏宵，诧然的挑了挑眉。
　　在那老气装扮和厚重眼镜下，是张清秀斯文的容颜。
　　唷...天资其实不错嘛...穿著风格改变的话应该会是个耀眼的家伙。
　　『你刚才说，要遇见了，并且相处过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嗯哼。』怎麽话题又回到这里了。
　　鎏宵举起眼镜，半眯著眼观察镜片上的指纹。
　　圆润的杏眼眯成两条线，对著日光灯，在灯光的照射下，隐隐约约的流转著妖异的光泽。
　　瞬间的眸光让宫千世心头一震，彷佛埋在内心深处的丝线被人牵引起。
　　丝线所系连著的，是一圈又一圈的记忆之轮。
　　他好像经历过这样的片段...好像曾经被这样的眸子吸引过...
　　在月夜的山林里，那样的眸子对著月光，在他的面前流转，在他心里缱绻。
　　但是他想不起来。脑中的理性也告诉他，在他的生命历程中是不可能有那样的片段出现。
　　当他回过神时，发现那双圆润的眸子，正隔著厚重的镜片盯著他看，在镜片的折射下，灵秀的双眼变得笨拙而黯淡。
　　『...怎样？』不晓得为何，被那样的眸子注视，他有点儿不知所措。
　　『但是有些时候，就算没见过面，没相处过，心里还是会惦记眷恋呢...』鎏宵悠然的注视著宫千世，那双深邃的眼眸，彷佛能把人看穿看透。
　　『你是指什麽状况？』宫千世保持理性的询问。
　　『比方说前世的记忆或是习惯，即使历经了轮回转世，却依然被来世宿主给保留著。』
　　『是吗。』宫千世嗤笑出声。
　　呿，又是个宗教狂...他最不信神秘主义这套的。
　　什麽天堂地狱、鬼灵神只、命运轮回、前世今生......这些对他而言都是荒谬之言，无据之词，令他嗤之以鼻。
　　『今生的表像，透露著前生的因缘牵绊。』
　　『你是在暗示我们两个前世可能相识？』呵，他有点懂了。这个看似痴呆的男人正拐著弯向他搭讪。
　　『不是。』虽然这也是有可能，不过他目前想的不是这件事。『我是说，我前世可能是个非常喜欢山猪的人。』
　　宫千世扯了扯嘴角，突然觉得自己有种下不了台的感觉。
　　这家伙...这家伙是真傻还是为了整他才故意这麽说的？
　　『开口闭口都是前世今生，你似乎很信这个？』
　　『嗯。』
　　『相信这种没有凭据的东西，不觉得空虚？』
　　『要怎麽分辨有没有凭据？』
　　『至少要有些科学原理吧...宗教鬼神那些事，都是人类自己随便说了就算...』
　　『不能随便说了就算吗？』
　　『不能。』奇怪，为什麽他会突然讲起道理，好像在教导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一样...
　　鎏宵抓了抓头，好像在苦思著什麽，似乎不太理解。片刻，他抬起头，单纯的开口，『那麽法律这种东西不也是人类自己说了就算吗？』

　　宫千世顿时结舌。
　　他非常怀疑眼前的男人是在装傻，但是对方的眼神却明白的写著无知和不解。他出入法庭多年，帮无数的人辩护过，他可以从眼神分得出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和加害者。
　　鎏宵的眼神，澄澈到几乎空灵，没有一丝邪气和恶意。如果说连眼神都能够伪装欺骗，那麽这家伙未免太令人心寒了。
　　况且，如果说真的是这麽狡诈深沉的人，不可能待在庶务课这种地方，应该早就飞黄腾达了。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