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我快疯了,宜平简直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这个笨蛋!他身边站着的是董契扬,左胸口到腿侧撕开了一条口子,刀伤还昭示着它新鲜的痛楚。「你打他干嘛?他只是想证明一些事情,没有错!」董契扬咳了声,满脸的胡扎,有些颓废和憔悴。
「证明什么?」我默默看他一眼,很久不见董契扬,却还清楚记得这个男人的高大神秘,甚至那种只对我才暴露出来的温顺。
「证明我比你想象中要大,证明我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欢你,证明......呜......」话到一半,宜平又被我一个巴掌打断。我骂道:「笨蛋!你莫名其妙地跑出去送死能证明什么?啊?」
啪一声我被董契扬扣住手腕,从一开始他就注视我不放:「不要再打他了,你不明白他的。」语气很稳重。
「你懂什么,走开!」我朝他吼了一声,董契扬对我来说只是一头俘虏驯服的猎物,他和炎帮到底什么关系我不在乎。
「不明白的人是你。」董爷比岑木青还要高,手腕被他强迫不能动,我感觉对方冷冷的目光烧着自己的脸--这头猎物很有趣,他完全有力量杀死主人!「不懂的人是你......你弟弟只不过想要试试看,是不是真那么喜欢你,喜欢到能忍受去救自己的情敌!你这种从来不相信别人感情的傻瓜怎么回明白?」
「什么?」我诧异。
董契扬从来没让我摸透,虎爷那一枪,岑木青有份他也有份,但是两人到头来都收手撤退了,关于报酬的概念,他们倒是很像。董契扬这般拽着宜平仿佛知道他所有心声,弟弟流露出的脆弱完全被保护进他怀里。
「你以为天下所有人都笨得和你一样用你的方法去喜欢别人吗?宜平不是你,更不会像你一样喜欢得如火如荼咄咄逼人!当然......我也不会......」董契扬忽然低下声音道:「现在这个傻瓜居然去学你的方式,说什么要为了你活下去,甚至和敌人一起生活,你觉得把他训练成这样有意义吗?」
我愣住了,当初就被那双半蓝的眸子刺了数次,何况现在的直视--董契扬的可怕在于:他居然能比我了解宜平,又比宜平了解我!
弟弟努力站起来,笑得很委屈:「不是训练,是我自己决定去做的!」他从董爷怀抱中挣脱开:「我也想知道我到底多喜欢哥哥。」
「什么?」
「哥......我告诉你,我傅宜平,为了你,可以拿自己去换情敌的命,虽然很痛苦,但是我能做到!」
「你......」我有些噎住。
「要死很容易,可是我不想死,就算每天都要看到那个把你夺走的人,我也要活着,因为我要和你一起活着......」他被董契扬插断:「我也喜欢你哥,我们死不掉。」
宜平对了董爷道:「其实哥哥对我对你都有一种无人能替代的特殊感情,只有我们自己才能独享,是吗?」
董契扬笑笑不答,用有些血丝的冷静眼光看我。此刻我被燃烧蒸发着,眼前的两个男人对我来说都有最特别的意义,就连岑木青都无法替代!
「我不明白为何懂爷一直不声不响得帮你,甚至帮岑木青,直到我昨夜也想去帮敌人的时候,终于明白了。」弟弟靠近我双肩摩擦,一夜散乱的脂粉还带着淡淡香气。我搂住对方问道:「如果四爷在我身边,你也会在吗?」董契扬噗哧一声笑出来,用手去撂沾满汗水的发丝:「你真自私!」不过宜平却努力地点头,注定我这辈子把欠着两个人的情都贴给了岑木青,只能下辈子还了吧!
我担心两人出逃后董家的情况,董契扬闭目许久才说:「山口夫人帮了一手,我们冲出来后她放了把火,假说是为了弄我的财产契,那火烧了很多人......我们就逃出来了。」
「他们会放过你吗?」我总觉和那女人有些缘分,但是多半是孽缘。
「你拿来得契约也烧了很多,虽然那些财产你我都拿不到了,但是也不至于都落在洋人手里让上海滩遭殃。」
「钱不重要,换了你们得性命倒是进账划算的!」可是我想不通为何那女人要这么帮我?呵呵,就当是因为中国人的缘故吧!
忽然我想到岑木青,他昨天傍我一夜,人呢?「有没有见到四爷?」我焦急起来。
「他......那晚也来董家了!」
「什么?他?」我急了,攥住董契扬的衣服摇晃:「他人呢?你们没有一起回来吧?」
「太乱了,我们......」我嗵一声在董契扬面前跪下,脑海空白一片--乱,意味着什么?四爷到现在还不回来,难道......
「对不起......哥......」宜平要来碰我,我一手撇开。我并不怪罪任何人,谁都没有错。如果老天爷真要考验我们,那么它已经快我把我活活烧死了!
忽然门外一阵骚动,夹杂着怦怦两声枪。我一惊,隐约听得纠察的狗叫,知道情况不妙。不容拖延,我马上吩咐把宜平和董爷塞入房间藏好,自己扣了枪往正门冲,毓妈揽下两人,在我身后呼呼说着什么,听不清。风很大,焚凰招牌用的吊顶红灯笼几乎被鞭打到撕裂,却还妖艳得炫耀她残败的身子。此刻,正门拥挤上两排人,别了枪,着黄色军装,簇拥着个套着袍子的日本人,有人低声唤了句:「山口先生,就是这儿了。」
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挑眉注视,若算上狗和租界的红毛,约摸四十来口。那个叫山口的身前些靠一人,很显高,一身黑绸立领长褂,绣着片暗红牡丹。看到他,我不经倒抽一口,身子一歪,撞上对方难以捉摸的笑容。
山口用了古怪的中国话问他:「岑四爷,这里是你的地方,你说,我们真的可以搜人?」
黑衣人抬头故意看着我笑道:「不,这里最大的是五爷,他说了算。不过你们既然要搜董契杨,我想五爷不会不阻拦的,对吧?」
可恶,他到底在做什么?我不会出卖任何人。「哼!」我喷出一口气:「岑木青,你不要太瞧得起我了,五什么爷,我可不敢当。」我不敢看他,那双不知敌友的眼睛随时都能左右我的思想,让我深陷泥潭。我想狠狠揍他一顿问他滚到哪儿去了!
有个中年女人穿了淡雅和服,和岑木青眼神几下,说:「四爷昨天晚上亲手射中董契杨三枪,受了那么致命的伤,就算不再这里,也不能跑远。」
董契杨受枪伤了吗?那女人中文很流利,还带着本地口音,想必就是山口的老婆,话语间不停瞟我。
「那个姓董的不在这儿。」我冷冷道。
「山口先生要不要亲自去找找?」四爷怂恿着,就像叛徒般--若他是因为我才出卖董契杨,反而让人有些得意。
我装着自若道:「要看就进来看吧,什么人都没有,怕浪费你们时间。」
四爷想拉山口上台阶,我一紧腰身,时刻准备拔枪......
山口不耐烦了:「既然你们五爷都说没有人,何必再动手呢,四爷的话我们相信!」
「还是看看吧,你就不怕我和五爷连手在你眼皮底下演戏么?」岑木青笑着催促,我开始有些愤怒。
「哦不,我相信四爷是条汉子,去其它地方搜搜!」
「也好,那我留在着儿歇息几天,还有,山口先生一定要去炎帮本家搜搜,五爷和我都不在,万一姓董的偷偷上那去......
山口大呼有理,立马收拾准备动身,还不停说岑木青很识事务。
岑木青笑着看那群人朝炎帮冲过去,有些吃力地爬上台阶拉我。我狠狠地甩开,他叹口气。
「你到底想把董契杨怎么样?如果他们真上炎帮搜人,我就拿你的命去抵债。」
岑木青猛地哈哈大笑:「他们怎么可能在那儿搜到人。」
「凭什么不能?」
忽然岑木青靠过来:「我知道那儿不会有人的......」对方神秘且自信,我瞪他一眼,四爷颤抖地贴上我的耳根道:「姓董的现在就在焚凰被你藏着......他们不可能找到人的!」
我一个趔趄:「你原来知道?你......到底......」
「我们来个偷天换日,然后人间蒸发,这样一来董爷就很安全了......你不用担心......」
「什么偷天换日?岑木青你究竟搞什么......」我胡涂了,看着他惨白的脸完全无所对答,对于董契杨,他是敌是友?
「我......」他开始变得虚弱:「我......昨晚去过董家......」岑木青用手抠住我的肩膀支撑,半倒在我怀里,没有力气。
「昨天?」
「昨天我去假扮董契杨,中枪的那个......其实是我......」他淡淡望着我,从容地滑下。我愣着呆滞情感,只到感受到左手一大片湿才发现那是血,他中枪了!酸楚敌不过惊讶,根本没有来得及去抱起四爷,只听到他最后说道:「臻......你能不能等我,等我醒过来,有话和你说......」
「木青!岑木青!」我猛地清醒了,一把扣住他的腰强迫他支撑起来,但他死死攥着我的衣服,几乎失去意识。董契杨的命原来是他换来的,那一刹那,我大约能明白宜平去救董爷的心情,我卡着四爷的脖子:「混蛋,我不管你昨晚做了什么,你给我站起来,你给我解释!我要你给我个对得起我的解释!」
对方笑了,用淡淡胡子摩着我袒露的肌肤,慢慢闭上眼睛:「现在来不及解释,等等我......等我醒过来,我再告诉你......」
「做梦!你欠我的要还,现在不要睡过去......不能睡啊!」我大喊:「快点,来人,快!」
可是岑木青含糊着贴在我怀中,反复说着让我等他,渐渐隐去了声音。
「人都死光了么,快点啊!」我发疯般抱着他跪在地上,虽然那一刻很寂寞,但这头野兽已经属于我了......岑木青,你欠了我一辈子的债,有我在,你受多大得折磨都要给我醒来!
当其它人闻声赶到门口时候,我和四爷紧紧拥在一起,倒在红色的地毯上。
我醒来还是被毓妈用水冰的,感觉董契杨冷冷的手画过额头:「睡了两天,还那么烫!「
「岑木青呢?」我开口便问。董契杨无奈为我擦汗,说他没死,只是伤的重,一直躺着迷糊。我明白,就算四爷花了九条命救他,他也不会感激。
「日本那边找找你了么?」我挪开他的手,不想让男人接触自己的肌肤。对方微微点头说那边差不多把他当了死人,消停了。山口夫人给四爷一本身份证,假的,但是足以让董爷远走高飞不染尘杂。
我问他准备去哪,他说想去英国找熟人。
「能带宜平走么?」他问。
「带他?」
董爷笑笑:「你不可能照顾他,我想带他去一个能略微快乐点的地方,不要老受你折磨。」
「看他愿意把,我也希望他能再开心些......」
「如果那么决定了,我就开始准备。」董契杨松开我的手走开,像放弃心爱玩具般,正要接着话茬往下问,猛地门被撞开,阿七红着双眼冲进来道:「四爷,四爷要费了!」
「什么?」我几乎是滚下床,被董爷一把抱住抚稳。
「医院的大夫说了,他虽然不死,但也醒不了,最多动动眼,以后就是个等死的废人了!」阿七快要撕裂嗓音,我等不及听他后半句话,没穿戴便踉跄地跌回岑木青的房间--看到毓妈,弟弟还有大阿姐都静静守在床边。
我已经不记得如何在那里吼叫挥舞,也不知道是如何说服大家把我一个人留下来和岑木青独处。很奇怪,我觉得和岑木青越来越接近,虽然他不能醒,不能再触摸我的身体。我看着他孩子般的脸,那么与世无争,让我平静。
「我大概不该骂医生,你说呢......」自言自语,霍医生是上海病院最有本事的人,他刚才所说的都是诊断,我没有权利反驳。「他说你废了,你相信吗?」岑木青似乎抽动一下嘴角,「就知道你不信!」我啪一声打在对方赤裸胸口,那里和我一样还在跳动。他还活着,和我一起!
几天后四丫头来信,说和老爷子在北平的老宅里面,近来不会回来,虎爷身子养得不错,只不过抱怨了房子没上海的体面,我笑笑,觉得丫头是最幸福的人。我让人拿了笔,陪着四爷给她回信,若和她说大哥回来了,我正在照顾他,那姑娘一定很开心!
第十章
某日新闻:董宅一夜成灰,旧主生死不明。我直到董契杨已经安全了,把报纸扔在一边,看着四爷,他却看不到我,我吻他一下,这次交易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他知道你这么看啊看,看了他三天么?」有人调侃着进门,缴了把毛巾递给我道:「你在和他比谁脏?」
「别闹,我没有心情。」
「上海已经治不好他了,要不要试试别的地方?」董契杨摊开一本册子,夹了三本生份证明:「你舍得宜平和我走,那么四爷呢?舍得么?」
「什么意思?」我有些害怕直视对方,董契杨盯着岑木青很久,低声道:「我们准备渡到英国去,那里我念了几年书,有些朋友帮手,上海滩大医院里的大夫都在英国留过学,所以......」
「你要带岑木青去?」
「不如赌他一下,我带他去找我爸爸的朋友,他在英国做医学试验,好歹一个废人,死马当活马,搏他一下也好」董契杨挡在我和四爷,给人一种非要答复的压迫感。我推开他,他是罪人,如不是他,岑木青不会如此凄惨。可是如此评判,宜平和我不都有罪?我冷笑一声,为什么那么多情仇难分的罪人现在却能安然相处?我抬头,正好对了董契杨的胸口,衣领间散发着他淡淡的男性体味。眼前这幅高挺的骨架带着他特殊的霸道和温顺,一直在诱惑我。「董爷......」我望着他,倘若岑木青从没有出现,我可能会要他。
「考虑好了么?让他跟我去么?」
「他是死是活对我来说都一样,我会守着他的。」我转身拉开红木床榻边上一个抽屉,喀吱一声叫唤出他年老的岁数,那里有一层蒙了淡灰的纸。我一把全都拽出来塞给董契杨道:「帮里面的老底都在这里了,四爷和阿平都在你手上,你别给我少花钱!」
「我有钱。」
啪一声我挥了他一拳:「你有什么?都烧了净光了!走的时候让阿七把这些契阿债的到洋行里去套出来,我让你给我养两个人,你就给我好好养!」
对方哼笑一声,许久问我:「那炎帮不就空了?」
「我在这里撑着,你怕什么?」
董契杨噗嗤一笑,草草收了那些钱,我知道他想伸手碰我,但忍耐很久,终究还是缩了回去。现在他们三个在一起了,我却很放心,奇怪的组合。说话间岑木青还是很安静地呼吸,让我不由舒心地对他笑下,感觉那人随时都会睁开眼睛用调戏的口吻和我赖账。
董契杨说准备下个月头走,那时候风声消停了,容易脱身。宜平不知何时站在门外听,他穿了白色的素衣,看上去很小很无辜。董爷出门时问我:要是治不好,还把他送回来吧!我点点头。那天问了宜平愿不愿意离开跟董契杨走,他没有答,董爷说要带岑木青去求医,弟弟却当即决定跟去,他说四爷在他们两个手上比哪里都安全。这两只截然不同的猫,一只外表温柔却有着利爪,另一只昔日猛虎暗藏雄威,无论哪只都能不费吹灰把岑木青弄死,他们曾经也这么想过,不过我就是把四爷往这两个男人的手中送,因为我,这三个本无干系的男人却被死死穿在一起,拼了个你死我活。
整顿了几天,宜平显得特别开朗多话,有时会对着熟睡的四爷场两句曲子。我本想多留他几晚在楼上,却被董爷小心唤了回去,他每次都提了御寒外衣和煲好的银耳汤给宜平,然后说笑着离开,甚至让我有些醋意起来。捏着四爷很热的手心,一边搓一边道:「我这辈子是没有办法理解他们俩的想法了,我知道你也不太理解我,不过没关系,每个人自己理解自己就好。」岑木青有些渗汗,有时会咕噜一下眼珠,也不知他听没听到我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