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应该不是那个样子的。
就在被掀开遮住眼睛的帽子的那一刹那。
就在你的脸庞是那么靠近我的身体的时候。
就在你突然抓住我的手,问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时候。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从心脏的最低处快速升腾起来的一种东西,让我没办法控制,没办法猜透,是一种属于我但在我以前的记忆中从来都没有过的,我不知道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是好或者是坏,我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是,它只属于你。
只有见到你才有的感觉。是特殊的,神秘的,不知所措的。无奈的,羞涩的,却又想要的。
陆祭不可思议的望着赵邺,嘴唇颤抖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好......赵邺眉梢最终挂上的是无奈的妥协。我答应你救他。但是......
他逼近陆祭的脸,眼里是凌厉的威严,话语缠绕着灼烈的气息,几乎想要将他融化成一波汪洋,且是一字一句。
我,要定了你!
公子!在赵邺内室,阿天上前一步,神情是顾不得身份之别的急切。救助这件事......望三思而后行--不能再次得罪那个刘大人了!
赵邺立在窗前,对阿天的话好像丝毫没有听进去,像是正在专注眺望远方。
公子!!阿天已经跪倒在地,那个刘大人在宫中得圣上宠信颇多,形势已经大大对我们不利了!您不能......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就......他想起以往赵邺看见陆祭时候的眼神,又活活将剩下的话重新咽进了肚子里。我们此次下梨州所为的事情之重大,岂非这种儿女私情;所能代替的啊!
天儿。赵邺轻舒一口气,缓缓的转过身。如果有来世,你是想做笼中的鸟儿,还是想做天上的鸟儿呢?
吁?阿天已经做好了忠言逆耳一定会被骂的很惨;的准备才鼓起勇气的,却听他的话里丝毫没带责怪意味,却好像在说另一番事情。于是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什么......鸟儿?
我以前从来不明白,人生下来就是有使命的,这是否是真理?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想要实现的愿望,想要喜欢的人......而每个人都会被一些东西左右着,什么伦理道德,什么礼节规矩,是个巨大的牢笼。我非常庆幸来到梨州看了这场桃花,九月里百花凋零的时候,谁能像它开得这般红火?
属下......不太懂。阿天难得看见他露出这种表情,就像他从来都没有对哪一个人这么专情过一样,难道梨州的确改变了他不少?
赵邺没说话,只是望了下天空。阿天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里空明而悠远。云彩以最自然的形状随意徜徉着,旁边的一排雁正缓慢划过,带过的是平静几乎没有痕迹的波澜。心中竟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这些东西......
叫自由吧。
妄自别秋风
冷风吹谢林红,雨濛濛,相依日听喧哗夜怜静。
三更夜,离别时,雁悲鸣。那年桃花相思又一重!
第二天,在梨州牢里被关了好几天的闻人衍不知为什么突然被释放了出来。
随着厚重的牢门上的铁链哗啦;一响,你可以出来了,仍然是陌生而冷酷的声音--因为自从那天开始,梨州府内外的人都已经替换成刘大人的手下了。闻人衍很奇怪,他揉揉自己的肩膀,一边抱着那个大人终于走啦?的窃喜一边赶紧往外走去,这一连几天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心里被折磨的真的有点打颤。
外面果真阳光刺眼。
衍哥你可算出来了!外面等着他的是一个被称作阿达的小捕快,正在左顾右盼的时候站在不远处,看见了他赶紧就跑了过来。咱们兄弟都给那个刘大人支出去砍桃树了,就剩下我自个儿在这里等你喽。阿达压低声音小心告诉他。
恩......六儿呢?闻人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陆祭。本来出来之前还在盘算他会不会一直在外面等着自己的,出来之后只能稍稍失望了一下,心里猛然浮现那天他被拖向外面的画面来,难道他还没回来?
你说小六子啊?阿达朝后指了指,他早就回来了,现在你们屋里呢。
门是半掩着的。闻人衍轻轻一推就吱呀;一声开了。
六儿......欸?屋里空空的,竟然没有人,午后的阳光从窗户上打下来,只剩下一地暖黄。心里顿时凉了,闻人衍有点慌,急忙转身想奔出去拉住阿达问他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
一双小手从他的双腋下悄悄插过去,然后轻轻的抱住了他的腰。
衍哥。
声音亦是轻轻的,是微小而甜蜜的。如此熟悉的失去后又如此熟悉的出现在耳边。闻人衍刚刚慌乱的呼吸暂时被凝住了,焦急还没来得及完全褪下就已化成了微笑。
下意识握住他的手,突然向前一拉,让他紧紧贴在自己身上。闻人衍一下转过身去,以压倒式的魄力将陆祭给压在床上,看着身下他不再挣扎的脸,放心的笑起来。
这次,你再也跑不掉了。
陆祭仰躺在床上望着他,才几天不见,错觉般瘦了很多,连平常干净的下巴上都隐隐有胡须冒出来。不禁心疼起来,可是嘴上绝不服软,不断用双手锤他的背。快起来......好好起来说话!
闻人衍突然呻吟了出来,好像是忍受不住的痛楚,从脸上直接的显示出来。陆祭看他紧皱着的眉头不像是往常开的玩笑,于是赶紧松了手,衍哥?终于忍不住一下掀开他的衣服。
原本光滑的肌肤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鞭痕,血红血红的颜色像早上初生的太阳,狠狠嵌进了肌肉里的,张牙舞爪的呈现在那里。
你......陆祭捂住了嘴巴,不可思议望着这些狰狞的鞭痕,他们......他们竟然打你?
闻人衍刚才的确是因为见了陆祭一时高兴忘了身上的伤,被他一锤打到伤口,才忍不住叫出声来。这时看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身体,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就故意的装作很受伤的样子,可怜兮兮的瞅着他:呐,你看,还不都怪你,惹了事情,自己跑掉先。他们抓不到你,只好就抽我几下出出气啦。
陆祭一动不动看着他的伤痕,似乎是愣在那里。突然几颗硕大的眼泪从下睫毛上滚了出来,顺着捂着嘴的手指,簌簌落下。
闻人衍本来是想逗逗他的,却没想到他真的哭起来,赶紧去抹他的眼睛。什么嘛,怎么又哭了?我刚才开玩笑的,一点都不痛,装来骗骗你......陆祭只是用双手死死的捂住嘴巴,眼泪却是不受控制的恣意横行。他坐在床上,望着闻人衍,不想发出一点声音,在他看不见的手掌下,是被自己咬得死死的嘴唇。
终于。心里突然涌出了巨大的悲痛。陆祭抓住了闻人衍的衣服,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喉咙里发出难以控制的呜咽声。像是平静的河流涌进了大海,脑海里,心脏里,眼睛里,甚至是手掌上,浑身每一寸的皮肤里,都塞满了软弱的信号。他再也忍不住,终于被悲伤冲破了防线。
闻人衍彻底慌了手脚,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陆祭这么伤心过,他从肚子里是彻底的后悔起来。他一把把陆祭抱进怀里,像很久以前他受了欺负那样,哄着他。好了好了被你打败了,我认错了,别哭了啊......陆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抓着他的衣服,放声大哭。
阳光已经渐渐偏西。印在地上的影子慢慢变成不规则的多边形。暖黄变成昏黄,周围是像被挖空了浓重的的青紫色。然后一起淡在了原处,先一层清晰,再一层朦胧,光影不断交替着相互的位置。
抽泣声像是已经被同化掉似的渐渐模糊了,偶尔散乱出来的声线蒸发在了空气中。
疯狂的穿梭。
陆祭给闻人衍烧好了热水让他洗澡,自己出去同素堂一趟给他去买点化瘀的药回来。
要走的时候,闻人衍还一把拉住他,半开玩笑的笑着:你可不许跑掉哦。陆祭回过头来看着在热气腾腾里面他看不大清的表情,无论认真或是戏谑,说的真真实实都是心里话。
我怎么会呢......我怎么能把你自己扔在这里呢......他感觉自己的嘴唇因为热水的蒸汽的原因变得特别的湿润,终于把最后一句我真的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默默含化在嘴里。然后挣脱他的手,跑了出去。
眼睛有点涩,或许是刚刚哭得太厉害了吧,或许是被热气蒸了一下吧,或许......
陆祭故意扬起嘴角,可还是有东西不由自主的从那里划过去,引起一小道银亮色的痕迹。
六儿。
嗯?
以后不许在动不动就哭了哦。闻人衍趴在床上,陆祭在后面小心翼翼的抹着药膏。听见他像是在认真提醒,男儿是有泪不轻弹的,老是哭的话会被人看不起。
陆祭没作出反应,只是不可置否的点点头。闻人衍等了半天见他不做声,就支起身体,你到底听没听见啊?
听见啦听见啦......呐,该前面了,翻过身来。陆祭弹掉黏在手上的一点药,然后指挥着他做动作。
......哦。闻人衍依言翻过来,把胸脯对着他。
结实的胸脯,淡淡的小麦颜色泛着柔和的光。自己曾经无数次趴在这个上面睡觉哭泣或者干其它事,是无数次,是从小到大。陆祭心里产生了一种缓慢的冲动,他几乎没有犹豫,轻轻的把耳朵贴了上去。
欸?闻人衍看他突然趴在自己身上,有点奇怪,就想再次立起身子看他干嘛。
嘘--别动。陆祭摁住他,还是就那样停在那里。我在听你的心跳。
呃......有什么好听的?闻人衍不自然的开始有点喘,心跳也不由自主的急速加快。别闹了......有点痒。
陆祭听了,狡黠的笑容一下展现在脸上。仍然俯下身去,悄悄的用嘴唇去碰触他身上的那些伤口。轻轻的缓缓的,散出的气息静静碰触到他的身体,在上面聚拢成一团小小的雾气。
六......六儿?闻人衍几乎大吃一惊,又痒又麻的触感,笼罩在痛处产生一样的感觉。没有任何心理防备的他身体突然起了反应,你......
......别说话。陆祭感到自己的两腮已经变得滚烫,似乎身体和声音一样在颤抖。他笨拙的慢慢下移,但一切都是轻缓的,像是在做某种细致的工作,认真仔细一丝不苟。从他的锁骨,胸脯,小腹,一直往下,像在做某种征途,长长的距离,是在猛烈冲撞着那层隔膜。
闻人衍突然明白了。他知道了陆祭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他一下立起身体,把他一把拉了过来。不用的......双眼很认真的看着他,不用这样的,六儿,真的。
陆祭同样很认真的看着他。宛然一笑。他趴过去,凑着他的耳朵,可这是我情愿做的。什么都不因为。笑容绽放到嘴角后折成苦涩的一瞥,不是感恩。不是报答。不是感谢......衍哥,不是的。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是因为。因为。
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
从最开始到现在。从你拉住我的手开始。那种情感不是瞬间,不是刹那,不是白驹过隙,不是昙花一现。
是一种厚厚的积累,一点一点的堆积,终于要在一个时刻成熟了,像花儿到了开放的季节。
陆祭的眼神坚定起来,他伸手从容的解开了自己领子上的盘扣,露出里面的身体,其实是已经看惯了的风景,但毕竟这一次意义不同。
闻人衍愣了愣,然后笑起来。抓着他身体的手上的力量消失了。就这么从容的接受,可能才是最正确的吧。他闭上眼睛,埋进陆祭的脖颈里,慢慢的嗅着。
六儿......还有机会后悔的。否则上了贼船之后是很难下来的。
是么?来不及了吧?好像很早就已经上去了吧?......5年?10年?15年?或许以后还会更长呢。
陆祭紧抱住闻人衍的脖子,像是坐上了驶向某个境界的小船,一起一伏,周遭是海浪般的喘息声。一层一层铺展开来,深藏在喉咙里声音,如同被吹起的号角,长长的盘旋在半空中。
最美妙的乐曲。
就回响在你和我两个人的征途上。
从许多年前你拉住我的手,带我走过的那一段路。
就已经开始了吧。
可我不知道就这样究竟还能多久。
陆祭突然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里洒出来,洒在闻人衍的脊背上,一点点的滑落。
夜慢慢的静了下来,窗外的月光里映出鸟飞过的身影。不知名的虫在叫。
睡着了吗?闻人衍侧向旁边看看陆祭,看见他正睁着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天花板,于是拉拉他的手。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啊?
恩......那个......刚才是不是很疼啊?
......还好。陆祭扭头望向窗外,白色的窗户纸此时是淡淡的蓝紫色,窗外树叶的影子看起来像是被做工精巧的师傅特意印上来的。远处传来打更人的吆喝声。
快三更天了......
嗯,所以啊太晚了,该睡觉了。闻人衍侧过身搂住他,闭上眼睛,恬淡的睡意浮现在脸上。
陆祭望望他。
可是三更天了。
是桃花一场
闻人衍醒来的时候是因为感觉有阳光扑在脸上的。满眼都是金黄色。害他做梦还以为自己是掉进了金库里。
现在什么时辰了......从被子里露出的身体猛然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密密的起了一层细细的小疙瘩。他眯着眼睛,阳光透过睫毛刺进他的瞳孔里,金黄一下便被一大片的青绿色代替。六儿~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嗯?
右手边摸到的是空白。
闻人衍一下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可是旁边的被子很整齐的放在脚边,床铺上是凉的--似乎已经不见了很长时间了。
六儿?六儿?他四下里看着,脑子里在回想自己现在到底是不是在做梦,但是冰冷的空气正刺激着他裸露的皮肤。心里升腾而起的绝望正像乌云一般吞噬者他的思想。
旁边的小桌上是陆祭叠的整整齐齐的官服,他的腰牌,还有一封信。
信皮上缠着的是一根细细的红丝线,而另一头是他随身携带从不丢弃的玉芽儿。
衍哥。
我食言了。对不起。
我说过不会扔下你的,可是我没有做到。不是我不想做,我太想了,真的,但是我没有办法。
你一定不会怪我的我知道。你打心眼里就是要保护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了,你对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你为我做的,你教我做的,那是被刻进了心上的,怎么都不会忘记的。你从那个时候说要保护我,你就真的做到了,每一次当我被欺负时,你都会站出来,挡在我前面。
我是个很能惹事的孩子。哪一次都会闯很多祸回来,无论多困难,无论对方是谁,你都会帮我,把什么都推到自己头上来。小的时候我偷跑出去被董大人打,你却拦在前面说是因为你骗我出去的。后来看着你被用板子打,我哭得可厉害了,不知道为什么,那比打在我身上都要疼好多倍。就连这一次,那一巴掌,那些鞭子都是应该我来受的,我说了,无论对方是谁,只要是能保护我,你都不会害怕的站在我前面。
你太宠我了。我以前不知道,不太明白,我把感激和感情分不清楚。我觉的一个人对我好我就要对他也好就够了,但是好似乎有好多方面,我最近长大了许多,知道了许多,有些东西真正的在心里明确了起来。
你被抓起来之后,我真的很担心,是快要疯掉的那一种。我没有小题大做,那是一种本能,是从小看你长久的保护我而激发出来的那一种本能。我甘愿把什么都给你,我能给的一切,还有玉芽儿。我说了,不是感激,不是感谢,不是感恩,而是感情。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我对你的一个保证,也是我在走之前最后能给你的。
我知道了求得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现在要去偿还我该去偿还的代价了。等我回来,那时候我往后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以后不会轻易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