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伸拳过去时,却发现闻人衍早已经闭上了眼睛。窗外的微弱的天光,却正好射在他们俩之间,化成一条浅浅斜斜的痕迹,正曲折的盘在身下柔软的布折上。陆祭沿着这条光线望过去,从有着漂亮线条的脸颊上,顺着好看的下颚,一直延伸到某人敞开的衣服里面,随着结实胸脯的呼吸一起一伏,连古铜色健康的肤色上都跳跃起一层暧昧的光影。最后在某一点聚成一个光点,不断地闪耀着。
陆祭盯着那一点不禁有点出神。心里有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感觉,抑或是冲动在某一个地方隐秘的爆发。刚才黑暗的恐怖在此时变成最可靠的屏障,让自己不禁有点心猿意马,然后这种感觉又爬到了脸上,微微的发起烫来。
如果......能这么持续下去就好了。
陆祭把刚才的拳头藏了起来,换成放在自己的身子底下,眼睛只是望着某处不想移开。
梆梆梆!的敲门声却在这时突然响起。把陆祭给吓了一跳,闻人衍也忙从床上爬了起来。这在黑夜里显得异常突兀,可是伴随着还有一个更突兀的声音。
闻人!六儿!快起来!--有人被杀了!
春光正好。舟尽漓江小。
柳叶遮鸣蝉。江影映啼鸟。
春光好。
花自妖娆。水自飘渺。
秋风刚老。谁画晴天晓。
枫落闻寂寥。菊开南墙角。
秋风老。
云亦飘飘。风亦潇潇。
--《锦四季末章》
因为消息突然的像是惊雷般绽放在平静的夜空。
闻人衍赶紧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一边穿着衣服。快点穿衣服,否则就来不及了!还一边习惯性的催着身后的陆祭。
但是回应的是一段空白的声音。六儿?闻人衍有点奇怪,于是往后看去。
却发现,陆祭竟像是被猎人击中的猎物,一脸苍白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出事的是京华南院某户。他们家的女孩儿竟离奇的被人所杀。
......我们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啊......小妮只说去外头解手,我们也就由得她去了,谁知......男主人尚还能说出话来,断断续续的从哭干了的嗓子里发出来的是一种含糊不清的声音。但接着就天杀的捶胸顿足起来。而旁边的妇人早已哭得声嘶力竭,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带着他们过来的祝捕头于是就上前去查看那女孩的尸体。旁边包括闻人衍等几个捕快也忙凑了过去。却只有陆祭站在最后面。他不敢去看,只是警惕着环顾着四方。他一路来的时候就感觉异常熟悉,甚至感觉连路上的猫叫都一模一样。他害怕现实和梦境突然就只差一点,然而一种恐惧的压抑感已经重重的压在心头,而心却正好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女孩8、9岁的光景,直挺挺的躺在她母亲怀里。应该是才刚断气没多久,但是看上去却是像已经有一段时间的样子。浑身上下竟然一点血色没有,似乎皮肤里都正往外泛着灰白色的粉末,感觉像是一座小小的石像。最奇怪的是,她身上竟连伤口哪怕是个细微的伤痕都没有。
恩......是很奇怪。倒有点像是中毒的样子。祝捕头自言自语道。接着又问那男人,你们有什么明显的仇家没有?
大人啊,小民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哪里能结上什么仇家啊?那男人眼里泛着泪光,一个劲儿的摇头。
祝捕头环顾了一下四周,他们户设也算不上商贾富家,而是最普通的小户宅院,于是说是为财劫杀也不太可能。
那你们在她出来时候见听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声响的话不过就是野猫掏了耗子窝......我们每夜都听着也不觉得奇怪,就没怎么注意啊......男人努力的回忆着,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叫起来。对了,当时候儿有个打更的过去。我听见了声响儿。
几更?什么声响?祝捕头眉头皱了起来。
好像......是三更,是三更,那男人说:我听见我家大门有动静,还跟我女人说别是忘了上锁吧。
三更大门有动静等词句一下撞进了陆祭的耳朵里。刚才做的那个噩梦里的黑暗像是真的重新又密集了过来。你瞧,他们在哭我呢!突然不知为什么,梦里那女孩诡异的笑声像是又清晰的出现在陆祭背后。
陆祭身体猛地一颤,一下攥住了旁边闻人衍的衣袖。
闻人衍也正在思考案子,却感觉衣服被猛地一拉,于是回头正好看见陆祭全身发抖的望着他。就以为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杀人案所以害怕成这样,就伸手握了握他的手。表示一下抚慰。
那......会不会就是当时有人进来了呢?这时祝捕头紧跟一步。
没有。我、我当时往窗户里瞅了一眼,大门原锁得好好的。那一直没说话的妇人这时接过口,她看起来像是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话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那、那月亮正照在院子里,把个院子照的天光一样,确实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这么说,祝捕头慢慢抬起头。连小妮的身影都没有?
那妇人像是猛地醒悟过来,只呆了一呆,接着双眼无神很机械的摇了摇头。
然后是找到那打更的,因为需要问他一点情况。
这案子正是打更的王老曾报的。他说他刚巡到京华街,听见有哭声,于是就赶紧跑来报了案。
那他那女娃死的时候,你正在哪?
我在......街道口吧?远远的刚能看见他家院子。王老曾回忆道。
那当时你看见什么没有?或听到什么没有?
要说看到的话......王老曾眨巴眨巴眼睛,说来只怕官爷不信,也可能是我花眼吧......我倒大老远的看见他家园墙头上有青光一闪,那下跟放焰火似的,不过那模样倒像是天上那仙女儿掉下来的衣裳一般!
天快亮了才会到衙门。那小女娃也已经被带回来交给衙门里头的人去验尸了,只是来的时候她爹娘哭得跟泪人似的。那画面映着刚刚冒点头的太阳,深紫色的晨光里夹杂着一丝血红,更显得无限凄凉。
天色还没有暖起来。陆祭不知为什么,心里竟也难受到死--就好像这画面自己也曾经亲身经历过似的。接下来从京华街上一直到衙门口,他一直就跟在闻人衍后面,一路过来听着后面的哭喊从撕心裂肺到余音袅袅,然后到再也听不到。可是还是感觉连空气中都继续掺杂着与往常不同的,怪异的气息。
是一种令自己很不舒服的气息。隐隐约约感觉好像还有某些事情将要发生。
终于--刚回到房间,闻人衍就使劲的伸了个懒腰,后半截的话即便被淹没在浑厚的呵欠声中,时间还早呢,那么再睡一下下好了~看他身体向后伸展的弧度立刻知道下一个动作就是要一头躺倒然后立即开始打呼。
但在仰到后半截的时候,眼睛却正好看到旁边的陆祭,竟然还是那副样子坐在床上发呆。
只好还是强忍着睡意走过去。
喂喂喂,不要一直这副样子好吧?
......没事啊,你去睡好了。陆祭只看了看他,然后又低下头。
......你觉得你这副样子我还能睡得着么?闻人衍叹口气,就坐在他旁边,又一把搂住他肩膀,来来,告诉哥哥怎么了?
真的没事--陆祭显得有点不耐烦的想推开他,可双手刚刚伸到他胸口,却不小心触到里面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就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什么东西?
闻人衍也愣了一下,连忙伸手插进怀里,只摸到一个凉凉的小小瓷瓶。这才想起来。
哦--忘了告诉你了,这是昨儿个从一个新开的胭脂铺子里讨来的~稍微想了想,恩......是叫什么海棠;来着。
陆祭拿出那还带着微微体温的小瓶子,正左右观摩,却忽然听见他的话。......是变态!,......是不良嗜好者!这等词组不断的从脑子蹦出来跟着附到眼神里然后散发出去。
你连......胭脂铺都去?甚至连嘴角都在不断的抽搐。
哎?我哪有......闻人衍脸上一红,刚欲解释但接着脸上表情随即一转,即便挂上坏笑。是啊,反正你又不在,我无聊得很啊~就拐到这胭脂铺子买了件东西送朋友啰。
朋友?......送谁啊?脸上的表情竟不由自主的凝重起来。
为什么要告诉你?
哦......那算了,反正我也懒得想知道!陆祭把那瓶子抛还给他,接着就躺向一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不舒服起来。
闻人衍笑了笑,于是就瞅着瓶子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也是第一次买胭脂,都没有经验,还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呢~接着往下看着陆祭,笑道:总需找个人试一下吧?你说是吧?
恩?陆祭也就不自觉的回答了一声。刚发觉不对时,却发现闻人衍已经笑着压了过来。
你干什么......陆祭还没来得及挣扎下,就被他狠狠的压在身下,竟然一点也动弹不得。闻人衍稍用力气就把他的双手给反剪到了身后,腾出另一只手来抓起那个胭脂瓷瓶,指甲只稍微从瓶口划过,那小小的瓶塞便已经应声而落,紧接着一股幽香绕着手指挥起的轨迹就轻轻的散发了出来。
陆祭已经把脸憋得通红,但是如何使劲都挣脱不了,他只好冲闻人衍怒目而视,看起来像头想要发怒的小豹子。你干什么......我咬你哦!
那就咬好了~
闻人衍把那瓶里的胭脂稍稍倒了一些出来--仍然是那暗媚的嫣红色,倒在手上像是一团药膏,只色泽是浓郁的化不开的红。然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着陆祭的脸上抹去。
陆祭都没时间去躲闪,就感觉颊上一凉,已经被他抹上了一片。刚想爆发时,却感觉身上突然一轻--原来闻人衍已经从他身上轻轻巧巧跃了出去,已经躲在一边哈哈大笑。
你--根本不需要照镜子,陆祭就知道此刻自己脸上颜色就已经不比猴屁股好到哪去。因为他也知道,这嫣红色的胭脂本就只有风尘女子扮作千娇百媚时才用,而此刻竟抹在自己一个大男人脸上!陆祭又羞又怒,伸手就往脸上抹去。
等一下!!当手掌离脸颊还有寸许的时候,却意外听见对面闻人衍的大喝。陆祭一愣,动作在不经意中停止。
闻人衍满脸严肃的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伸手捞过陆祭,就把他拉到了屋里镜子面前。
哎!?
脸上原本想象的应该是妖媚一片的嫣红居然已经丝毫不见,相反那一片却似是被一块新的皮肤所代替,细腻白皙,看起来精致无比,甚至连色泽,连经络,连毛发都像是精心雕琢上去的而栩栩如生。再与屋里的天光交辉相映,看着竟如那真的一般模样。
池内藕荷乱
天才刚微微亮。陆祭就已经站在那海棠店前面等了。
此时还有点阴,看起来快下雨的样子。陆祭身后靠的是惊蛰桥上的青玉石雕花桥栏,此时却凉的透骨。风刚好能从桥洞里面钻出来,鼓起他的下摆,连帽子上的帛带都和柳条呈平行线般飘摇着。陆祭渐渐感到寒意,他用两只手不断的搓着肘部,而背上已经被风呲的一片麻木,陆祭只好把身子稍稍扭过去,把胸贴在桥栏上呲牙咧嘴的。
幸亏穿的还不是官袍......看见路边不断有人缩手跑过,时不时还望向这边一眼。陆祭脸上表情稍微有点扭曲,......该死的老天都快到端午了怎么突然还冷起来?其实要不是闻人衍,他才不会发病到一大清早就跑过来在这里吹风看风景。因为自从昨天无意中发现那瓶奇怪的胭脂之后,闻人衍就对他异常肯定了一件事情。
于是思绪一下飞回昨天晚上。
这和那次梨州灯会;上花满楼里的案子绝对有关!闻人衍一脸凝重的说。我当时在上厅中找到的碎片和这瓶海棠红;就是一样东西!
......那又能说明什么?青楼里的姑娘抹胭脂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何况那厅里人人去得,落下些胭脂屑也不足为奇吗。陆祭倒感觉没有那么奇怪。
可是这是胭脂啊!闻人衍拿起那小瓶,从里面稍微掏出一点来,原本就很鲜艳的胭脂在烛光下显得更是殷红如血。这种胭脂涂在嘴上自然是不足为奇,可是这么红的颜色谁敢往脸上抹啊除非她脑子不好想去扮猴屁股。
面对陆祭一脸你刚刚才给我抹过的!的怨念,闻人衍采取不加理睬继续分析的态度对待。他又拿起一样东西,这正是刚才陆祭脸上被涂的胭脂膏子。这时已经变成薄薄的一层,原来的红色已经褪的干净,那颜色细腻柔滑,果真与常人皮肤无异。
我猜......那天在花满楼里就是有人用这个,稍微化了装。再加上贝老板的阻挠,我们才连凶手和尸体都没找到。闻人衍眼中闪过一丝狡挟的光芒,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
陆祭摒住呼吸,只听他从嘴边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易容术。
什么狗屁易容术!说的跟真的一样!最后还不是一拍我肩膀说:六儿啊!因为我明天还要去继续调查那女孩的案子,明天你去巡街的时候就去那个店里调查一下好了~这是多么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呀!;......光荣而艰巨个屁啊!陆祭使劲扯自己的头发,我凭什么听他的要这么早就在这里挨饿受冻啊?!
气呼呼到最后干脆直接望向河里,却发现河中莲叶都已伸出水面,透绿的叶子伏在碧清的水中轻轻颤抖,叶上花苞也正随风点点,似一抹娇羞全映在水里,却煞是好看。
东方已经稍微泛出鱼肚白的颜色了,陆祭的脸上爬满了毫不遮掩的烦躁。他终于忍不住跑近那海棠店门口望了又望。这已经是距刚才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了。这种死店铺这么晚了不做生意开来干嘛?!
正在焦躁难耐的时候,眼角余光扫过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正在缓步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陆祭一惊,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轻轻巧巧的躲进海棠店的后屋檐下,借此想避过那人的目光。
他怎么也这么早到了这里?
正在他抓着脑袋左右猜疑的时候,却没注意到后面有一个声音轻轻传了出来,是清晰的吱呀;一声,似乎是某扇门被打开了。
先生这么有兴致啊?
陆祭正想的出神,忽然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清脆娇美,却把他吓了一跳。哎?!
回头看时,却是一个紫衣的小姑娘,手里提着大花篮,正瞪大眼睛的看着他。这么大清早的,别人都还没起来,你就躲在这里扯头发......难不成先生你就是那书里写的彻夜作诗;都作不出来的......大文人;吧?嘻嘻。说道文人二字,禁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一只小手遮在嘴前,两只大眼睛已经弯成了月牙状。
啊?没、没啊。陆祭感到是无比的窘迫,但很快就镇定了过来。对面的小姑娘好像只比自己小上一两岁的样子。乌黑的头发被梳在脑后挽成个小发髻,扎着少量的银丝编成了小辫子垂在前面,正好搭上了蓝红色的小衫子,显得越发俏皮可爱。陆祭就当是谁家的小丫头,就问道,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什么叫冒出来的啊?我当然是......小姑娘扁了扁嘴,突然又做恍然大悟状,好像是刚刚想起来似的:哎?不对!我还没问你,你这个人一大清早躲在人家屋子后面干嘛?说完指着陆祭一脸怀疑,陆祭不由自主愣了一下。
呃......那个......
那你告诉我的你的名字先!这个梨州果真不怎么太平,前儿个才听说有人被杀,难道......你快说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干什么?!小姑娘抱起怀,手指点在下巴上,突然一脸很认真严肃的表情。否则我叫人把你给送进官府哦!
......陆祭头有点痛,不喜欢让她那么大声,于是勉强板起脸来,把自己巡街那一套给搬了出来。你......是谁家的小丫头?在这里大喊大叫的,怎么家里没有大人了吗?让你自己跑出来!
你......你才没有父母家人......你......你还是继续作你的大头诗算啦!小姑娘紧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像是被他说中了痛处,与刚才神情已大不相同。她欲说还休似的斜斜的瞪了一眼陆祭,生气的转身大步流星的跑了。跑开两步却突然回头冲着陆祭大喊一声:哼!咸湿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