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思才单大老板的男风妓馆“瑟楼”隆重开张。
两百位接到邀请的本城富贵名人,终究遮遮掩掩,最终来了七八十名。
善财在花港设宴,席间穿插了两场琴楼小姑娘们的表演,包括苏代儿的弹唱和几个年长妓女的乐舞。
来自京城开封,东都洛阳以及烟花扬州的六位男风花魁们,轮番吹箫弄笛,附庸风雅。
卖给男人的男妓,主要面对的客源有两类:原本就好男色的,还有男女来者不拒的。事实上,后者才是大头客源。所以,所谓的花魁等等,不过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介于男女之间,言行举止中一派媚色,滑腻逼人。
然后重头戏开场,三十个善财重金买来的,十二到十五之间的少年郎君们一个一个以团扇遮面上场,透明衣衫半掩,股间隐约可见垂下的白玉雕饰和银丝流苏——小倌同妓女不同,不必讲求什么处子之身,早早开苞训练过的小倌才会“好用”,否则的话,白白扫了客人的兴致,还颇容易伤到客人的贵根。所以命小倌们含雕饰而出,才是专业妓院的专业做法。
新请来的瑟楼这边的鸨父满场跟大家打着招呼。倌少人多,预备了今夜宿此的贵客们纷纷蠢蠢欲动,暗中垂询渡资。
待到小倌们拿开团扇,各个如女子一般娇媚清秀,天真可人的容貌诱使众客纷纷看好自己喜欢的对象,如蝴蝶攀花般目不转睛。
善财和佘青仍在观鱼阁中遥遥俯瞰这人间百态。
“你知道一个小倌的夜渡资是一个姑娘的几倍么?”
“几倍?”
“行价乃是最少三倍,最多七倍。我这里按照人头,一般开五到十倍。”
佘青咋舌。“那不是抵得上一个姑娘的破身钱了么?”
“是啊。”善财得意地笑道,“姑娘只可破身一次,小倌每日都可接客,你说这是不是一盘大好的生意呢?”
“每日都接客?”佘青掩面轻笑,“倒也是,姑娘们还要避开月信呢。”
“但也有不划算的地方。姑娘可以接客到廿五三十岁,但小倌的话,一到十八二十,就得放出。毕竟大部分客人是爱他们雌雄莫辨的清灵童子之身,真的长成了男子,会喜欢的客人就少了。而且一个普通的男孩,要训练成为小倌,也得要个一年半载循序渐进,不然的话……你也知道,男欢不易啊。”
佘青似笑似怒。“又关我什么事来?”
“哎。”善财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对了,半年前鸨父挑了三个最清秀可怜的孩子,特意献给我,说什么饮头啖汤乃是大补,我连忙说不必不必,请他自便了事。”
“他们有专业手段,你享受起来,感觉当与女子无异。你总是对此事好奇,却为何不答应了他,去亲身试试看?”
善财一口茶喷了出来。“谁说我对此好奇?”
“你我说话,十次有九次会提及这些事情啊。”青蛇口气平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善财站起来,正色。“好啊,那我若真是好奇,你又能如何助我?——让我上么?”
佘青大笑。“善财上仙,你要上谁都不难,我被谁上也都没什么所谓。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在你我之间,我只对上你很有兴趣。记得那日在书院中,匆匆一探,未能尽兴……”
“停停停。我我我,我下去悄悄看看那些客人。”
佘青懒洋洋从锦绣榻上起身,“小心没看到人,反被人看上。”
“被人看可以,被人上就谢绝。”善财匆匆下楼。
佘青目送他离去,然后忽然手掌一动。
小小灵火点着,五小鬼在掌中呈现。
“横千刀,竖无明,上未来,下不及。左龙晦,右虎焚。天为盖,土作人——起。”
咒语变化之间,五小鬼在房中跑来跑去,一丝一缕地将四散在角落里、空气中的肉眼不可见的灵气收集到一处。
最后灵气缓缓凝结,竟拼成了善财童子的体貌!
佘青撮唇,一缕妖魂射入那肉体双眼之间。
肉体陡然睁开眼睛,两团鬼火映照。佘青随手一杯冷茶泼了过去,鬼火熄,那人竟盈盈一笑,向着佘青躬身。“善财童子见过主人。”
佘青缓缓收劲,呼吸略为紊乱,似乎耗去了十分浓重的精神一般,靠在榻上,胸口起伏。
佘雪晴从暗处缓缓走出来。“如何了?”
“双目呆滞,灵气未够,还要继续努力。”佘青弹指射出一丝虚无暗光,“善财童子”如水银化去,归为五小鬼,隐没在佘青掌中。
“你动用真气之后,仍旧是一个月内不能运功?”
“是啊。”佘青闭目养神,“若非如此,又何需这么多时日,都完不成区区具神之术?——怎么,你想要为我分忧么?”他从发丝间隙瞄了佘雪晴一眼,媚气逼人。
“这是人欲大法才有的异术,我可敬谢不敏。”佘雪晴被他瞄得心中一荡,抓住佘青便在他唇上啃了下去,痴缠了片刻才放手。“早些回去吧,这几日得要看着点仕林,他十分古怪,似有什么心事。”
“呵。”佘青伸手抚慰佘雪晴被一个吻挑动的□,“我累得很,在想要不要干脆不回去了,去宿在苏姑娘那里。”
佘雪晴狠狠捏住他手腕。“你欠收拾是不是?不如我现在就满足了你——”
“哦,你真要满足我在苏姑娘身上才能满足的,那种□?”
佘雪晴低哼一声,“回去再说——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别总在外流连,多陪陪仕林才是正道。”
“仕林需要的人是你,不是我。”佘青温柔帮佘雪晴整束好衣衫。“走吧。——我当真累得很,莫要不许我靠在你肩上啊。”
口中称着要多陪伴仕林的佘雪晴与佘青,回到书院之后,便自然而然地入了房中。
不多时,佘青忽然批衣惊起。
“何事?”
“韩娘传信。”
燃亮灯捻,一精巧小鬼从烛火中跃出。
“许仕林自称留宿书院,主人问,人是否确在?”
佘青转头看佘雪晴。
佘雪晴一震。“应该没有啊。”
不必出门探查。
书院中当值小鬼轮转一圈,入来回报。
许仕林是午间归家,之后并未回过书院。
小子逃夜,却并非与碧莲一起?
奇怪。
“找。”
佘雪晴顾不得多想,即刻起身去院间驱使手下妖鬼尽皆出去帮忙。
佘青在房中半披长长麻衫,凝眉看住那烛火。
瑟楼。
盛宴初散。
众位贵客已被送至瑟楼。一盏一盏金色橘灯在雅间门前挂起。
鸨父在观鱼阁中向老板回话。“几个花魁都跟了人回去,没借咱们的地儿。三十个小倌都有客,基本都是相熟可靠的客人。生客只有两拨,一个是知州大人的表弟荐来的一名小客,年岁很轻,看着像闹着玩的。没点人,为给太守面子,派了最知进退的春香去伺候。还有一名老客,先前只露了一面,就早早订好雅间等着了。那客人是柳家介绍的,应该也没太大事儿,派了最会撒娇的春圆去伺候。”
善财看似假寐间忽然睁开眼。“哪个柳家?”
“就是开珍珠铺子的柳家啊……城南城西都有店头的。”
“带我去。”
鸨父一愣。
“去那老客房中。”
“老板,这客人……有不妥?”
“无。我想见识见识而已。”善财的唇边浮起一抹冷笑。
开珍珠铺子的柳家。
柳毅之后。
世代与龙族通婚的柳家,何来什么好男风的老客?
从花港行至于瑟楼,鸨父领着善财绕过楼后幽暗小径。
微微的呼噜声从角落响起。
“这么晚了,茅房怎会有人?”善财挑眉,“小倌们不是都在房内解手的么?”
鸨父一愣。“许是大解,怕冲撞了客人?”
提灯,茅房边,有一醉了的孩子,靠在茅房门前,呼呼大睡。
“春香?”鸨父看清醉者面貌,脱口而出。
善财嘴角上扬。“看来,两单子生客,就是两单子麻烦。”
鸨父面色涨红,不知如何应答。
“你先去看看那位小客,安抚下贵宾,不行的话,换个孩子伺候。我得去老客那边,好歹瞅上一眼,究竟是什么人物。”
善财是个平易近人的老板。
和柳家有关的老客,自然是大麻烦。
而没有小倌伺候的小贵客,不过是小麻烦。
大麻烦老板顶上,小麻烦由手下凡人解决。
——若是看到了小麻烦房中情状,不知善财会不会后悔当下决定?
橘灯盈盈。
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小少年,华衣锦绣,面如满月,好奇而兴奋地坐在那里,一派手足无措之态。
比他还年少的白衣小童,低眉给他斟酒。
“先前他们说,你叫春香?”
小童抬头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不对。”少年嫖客撑在桌上,看那小童的脸蛋看得目不转睛。“你不是席上那个春香。”
“春香不舒服,我来替他。”小童欠身一礼,姿仪温柔。
“那你叫什么?”
“我?……我叫春林。”
“这名儿好,比春香好多了。同一个春字,配上林字,就一派勃勃生机,葱葱郁郁之感。配上香啊,圆啊,腻啊什么的,又俗又媚,毫无风骨。”
春林噗哧一笑。“公子见笑了。”
“哎,别叫我公子啥的。我叫……嗯,我姓赵,叫赵简。你叫我简哥哥好不好?”
春林垂眸一扫,“市欢沽乐,贱业微人,奴婢何敢与少爷兄弟相称?”
赵简嘟嘴。“你先前明明以‘我’自称,怎么忽然换了奴婢啊?”他伸手去拉春林的袖子。“宴上我看他们都坐在客的怀里,独你这么疏离。可是不喜欢我?”
春林又是一笑,赵简看得呆了。
春林走到赵简身前,转身坐了下去。他纤瘦骨弱,赵简只觉怀中如一片轻云飞入,不知为何,忽然面红。
“公子很好,我很喜欢。”
“叫……简哥哥。叫句简哥哥来听。”赵简逗弄他,却只敢摸摸脸蛋小手,并无胆量探衫而入。
“简哥哥。”春林柔顺地叫。
赵简忽然欢笑。“难怪三哥同我说,男风最是有趣。果然跟那些庸俗脂粉有天壤之别——好春林,再叫声来听。”
“简哥哥。”春林忽然抬眸,看住赵简鼻尖。
心跳声清晰可闻。
春林俯唇,贴了过去。
善财停在三楼某间雅室门前。
室内翻涌气劲,暗示身在其中之人,心意难平。
他微叹一声,轻轻推门。
“小侄见过敖伯父。”
房内威严老人端坐床间。小倌春圆衣衫齐整,软作一滩泥状,委顿在窗下,失去知觉。
“很好,你终于来了。”
敖广缓缓起身。
额上发丝劲飞,两枚龙角慢慢浮现。
“伯父,”善财急叫,“何必动怒?”
瞬间窗棂震动。
一个狰狞黑影贴在灯影之上。
善财重重一震。
虎头,鱼身,蛇尾。
似兽非仙——
“——虎蛟?”
鸨父悄悄向内张望。
小贵客已经与人热吻得难分难解,但卖主分明不是瑟楼中的春字辈小哥中的任何一人。不禁犹疑不定间,正想伸手去敲门,却唰地一声,寒芒顿起。
鸨父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
“做什么!”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客,将长剑架在鸨父脖子上,沉声喝道。
“……壮士饶命,壮士饶命……”鸨父抖如筛糠。“壮士要钱要人,奴家双手奉上……”
“呸。”壮士收剑。“少主在内,不得打扰,滚。”
“……少,少主?”
黑衣壮士冷哼一声。“我是赵公子的护卫。通知你们楼里的人,谁也不许打搅公子雅兴,否则刀剑无眼,莫要自怨。”
“不会打搅,一定不会打搅,怎么会来打搅呢?”鸨父挤出难看笑容。“……这位护卫公子贵姓?可要找个小哥儿……陪公子喝一杯?”
“我姓诸葛。”黑衣护卫浓眉大眼,看起来一派英气勃勃。“最后再跟你说一个字,你听清楚——”
他低头,锐利的眼神似要刺破鸨父的苦胆。
轻轻一个字。
“滚。”
鸨父即刻连滚带爬离开。
第一反应是上楼去禀单老板。
爬到楼梯口,却惊咦了一声。
怎么爬不上去?明明楼梯在那里,可无论如何迈步,都还在原地。
这实在已经超过了凡人的理解范围,鸨父听着周围传来隐约的娇喘香吟,回头看看那少年贵客房外似乎空无一人的走廊,再抬头,依稀见到一大片浓雾云气遮住视线——
好诡异的男风之夜!
这是他从业二十年来唯一的结论。
鸨父悻悻然,想了想,回头去观鱼阁等待。
虎蛟,上古神兽。
祷过山,上多金玉,下多犀象,泿水出焉,南注于海。中有虎蛟,鱼身蛇尾。
上古十神兽,今行于世,已经很少人能识得。
青蛇偏偏识得。
现在看来,善财眼力也不差。
虎蛟与烛龙一样,是上古女娲族的血脉。
状若虫蛇,亦似龙身。
烛龙化为钱王,安于东海之内;虎蛟则据下粤江畔的零丁洋,附于南海之滨。
东南水域之间,相互制肘也好,暗自监视也罢,三界之内,颇少人会招惹到这两位远古苗裔。若说钱浙还有个狂暴惹事的性子,那虎蛟便连丝缕是非都亘古难闻。
善财后退半步,不动声色间已经布下封锁,不令凡人得入。
“虎蛟是我请来。”
龙王舒展广袖,怒风振作。
善财一拜。“伯父有命,小侄无不奉行,何必惊动上古仙人?”
“他兄长神思癫狂,惟他能够安抚而已。”敖广叹气。“东海招惹不起紫竹林,但亦不愿攀亲带故。善财童子是不空绢索菩萨身边上仙,小龙何德何能,受称这一句伯父?”
话中怨怒,令得善财频频皱眉。
“伯父,若为临安师姊一事,此间许有误会。”
“我就是来问你一句——究竟有何误会?我女儿就算龙身尽毁,她神魂却在何处?”
龙王咄咄逼人,善财一时之间却只得沉默。
敖临安之事偷天换命,龙王身为至亲,但为龙女修行之事早有龌龊,如今是说,还是不说?
正犹疑间,却听晴天霹雳。
“我先前已经下过地府——地府声称祭女是她。”
敖广甩手将一个女子身形从背后榻上扔了下来。
善财一惊。
他为房内敖广与窗外虎蛟所震,竟未注意到榻上有人——女人,善财认识的女人!
琴楼以弹唱当红的苏代儿。
她亦失去知觉,然体征大开,魂气羸弱,显然已被龙王强行探查过。
“临安神魂入祭女之体,当日钱王亲眼所见——此人体内,可有一丝龙魂?”
善财只得苦笑。
龙王再逼进一步。“地府人称,当日核对祭女身份之时,接洽人就是你善财童子!如何,上仙可否给个说法?”
“说法就是……”善财长叹一声。“小侄未曾与伯父先通声气,是小侄的疏忽。但如今……”
“如今什么?”
善财苦笑。“如今小侄只能实言以告——临安师姊之魂魄,当日已经飞散无踪。”
龙王怒吼一声,伸爪抓向善财面门。
善财吸气回身,堪堪避过,心中唯有一个“蠢”字,想要赠予眼前的慈父。
“春林弟弟……”赵简的衣裳被春林解开,被嫖的人神情清秀端庄,丝毫不乱;嫖人的人倒面色羞红,局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