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毅想了片刻,温和地说:"看来我得跟你们院长谈谈。"
"你没有合理的解释。"童阅学着他的口气。"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最了解你的病情和治疗方案,你有什么理由拒绝我?"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的声音都很轻柔,神情都很平静,不像是在争执,倒像是在理智地商量。
凌毅看着他眼里那种勇往直前的坚定,轻声说:"小童,我不适合你。"
"不试怎么知道?"童阅不以为然。"我所受的教育和从事的职业都告诉我,如果没有经过大量的实验,是绝不能轻易得出结论的。"
凌毅失笑:"感情不是科学,不需要严密的推论和实验,只需要根据某些情况做出分析,就足以得出结论。"
"那叫主观臆测。"童阅十分认真。"我需要客观的证据。"
凌毅只能笑着摇头。
童阅看着他,郑重地说:"请你,试着接受我。"
既然他明确说了出来,凌毅的态度也很郑重:"小童,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我真的不能害你。你也许听了一些有关我的传说,对我的生活难免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事实上,我的生活极其枯燥,除了工作之外,我很少有空闲时间。我不可能陪你旅行、逛书店、听音乐会,不会送花送礼物,也不会请你吃饭喝茶喝咖啡。我没有精力去做那些浪漫的事情,甚至很难回应你的感情。我不会告诉你我的工作,也不会过问你的工作。你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却很可能被我连累,受到不知名的暴力袭击,也许会因此而丧生。如果你的工作和生活中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也很可能不会帮你。你将付出很多,得到的却很少,我给不起,但你却应该有一个美好幸福的人生。你现在还年轻,偶尔有冲动,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建议你不妨冷却一下,等这段时间过去,你就会忘记这一时的冲动,真正找到属于你的伴侣,共同开始适合你的生活。"
童阅专注地倾听着,双眼熠熠生辉。等他说完,童阅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所以我才没有在大学里急急忙忙地跟人随便发生感情。我一向认为伴侣之间要互相尊重,彼此都有独立的空间,因此我不会过问你的事情,也不会向你唠叨我的工作。除了看病外,我还要继续我的研究。我没有时间旅行,会通过网络订书,会在家里收看音乐会,不需要别人送花送礼物,也不打算在外面吃饭喝茶喝咖啡。我不怕被你连累。如果你受了伤,我会为你治疗,并且照顾你。我虽然才二十七岁,但已经成熟,这不是一时冲动。你的地位让人望而生畏,但我有勇气突破所有障碍。我认为你就是属于我的伴侣,所以我会锲而不舍。我对你的情感并不是盲目的幻想,我能够确认,那是爱情。"
果然不愧是青年俊彦,思维敏捷,口齿伶俐,而且血气方刚,一旦认准了,什么也挡不住。凌毅看着他,一时百感交集。
自爱妻去世,至今已有七年,除了偶尔有上级或者好友谨慎地关心他的个人问题外,还没有人敢这样向他直接表白,他也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机会。
他年轻时就受过全面训练,其中也包括与同性和异性的性爱技巧,在他心里,跟同性发生感情与跟异性发生感情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他虽然娶过妻,却并不排斥同性恋情。
但是,跟一个与他的生活与工作丝毫没有关系的青年学者,而且还是比他小了十五岁的年轻人发生感情,那实在不是一件小事。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儿子......
思考片刻,他已做了决定,平静地说:"小童,我再次感谢你,但我不能接受。"
"没关系。"童阅丝毫没有不悦的表示。"我愿意等。但是,在你痊愈之前,我仍然是你的主治医生。我会尽忠职守,也请你全力配合。"
凌毅看着这个百折不挠的年轻医生,不由得笑了:"好吧,看来我没法反对了,童医生。"
"是的,病人总是不能反对医生的。"童阅有些孩子气地道。"要遵医嘱。"
凌毅点了点头,对出现在门口的秘书说:"小杨,给童医生办个特别通行证,这次他是我的医生。"
那人立刻说道:"是。"
凌毅便不再跟童阅交谈,稳步走出门去。
他的另外两个助手和四名警卫跟在他身后,护卫着他离开。从这一刻起,他又是那个外人难以接近的高级领导人了。
童阅微笑着目送他离去,心里生出几分欢喜的感觉。
无论如何,他又接近了一步。
等在那里的杨秘书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微型电脑,采集了他的掌纹、唇纹、眼瞳形状、DNA密码等等生物识别资料,然后与国安部和中央警卫局的主机联接,将他的资料输入,并把他的密级和执通行证进出的区域一一列明。总部验证了这位部长秘书的安全级别,随即对他输入的数据进行处理。很快,一张特别通行证便制成,从那台电脑里吐了出来。
杨秘书将那张银色通行证递给童阅后,很客气地笑道:"童医生,您可以持这张通行证进出奥运村的梅苑。里面共有三户人家,凌副部长的家是白梅园。凌副部长的伤势未愈,我们会尽量让他每天晚上七点以前回到家。您可以自行安排时间去为凌副部长治疗,行动方面请尽量低调。辛苦您了。"
童阅接过通行证,仔细地听他说完,便立刻点头:"好,我明白了,谢谢您。"
等他离开后,童阅来到窗前,看着凌毅的车驶出大门,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
凌毅,你等着吧,我是绝不会放弃的。
读你 8
凌毅现在已经是国安部的常务副部长,全面主持国安部的工作。从早到晚,他都有着极为繁忙的公务要处理。
他这次受伤不轻,短短一个月的住院治疗并不足以令他恢复元气。
出院后的第一天,经过整日的忙碌,他觉得十分疲倦,肋骨的伤处一直隐隐作疼,脸色也不太好。
他的四个助手团结一心,全都阻止他超时工作,安排他按时下班。
冬天的北京黑得很快,回到家时,院中到处都是灯火,在他自己的别墅里也是一片明亮。
他下了车,缓步走进家门。
童阅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等着他了。一看见他出现,便笑着站起身来。
他的家一向冷清,凌子寒要常常去训练营进行封闭式训练,即使在家,也不大出声。自从妻子去世,家对他的概念跟酒店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吃饭睡觉的地方而已。这时从寒冷的空气中走进来,温暖的气息与这个年轻人的明朗笑脸一起向他迎来,一瞬间竟让他的心有了一点点松动。
"小童,来啦?等久了吗?"凌毅温和地问着,在门边换了拖鞋。
"不,我刚到。"童阅迎上前去,顺手接过他脱下的大衣,挂到旁边的衣架上。
回到家,凌毅心里的意志堤防没有在外面那么森严,脸上微微露出了倦意。
童阅看了看他的脸色,认真地道:"你先躺下,我要给你检查。"
凌毅知道保姆正在厨房准备晚餐,不过,他只要一进门,监控系统会自动把他回来的信息传达过去,因此不必去打招呼。他想了一下,便领着童阅上楼,进了他的卧室。
这里的装修十分简洁,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凌毅到洗手间去洗了手,出来躺上床,这时才觉得伤处更疼。
童阅打开了自己带来的医药箱,拿出检查的仪器,然后帮凌毅脱下毛衣,解开衬衫的衣扣,让他的上身裸露出来。
他的神情完全是医生的专业态度,一边检查一边轻声问凌毅的感觉。凌毅实事求是地回答了他。
室内的气氛十分和谐。
检查完后,童阅严肃地说:"你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工作的时候我就不说了,反正你也不会听,但休息时间最好卧床。我现在就给你输液,你不要再起来了。"
凌毅微笑:"总得吃饭吧?"
"在床上吃。"童阅不由分说地命令着,随即拿出了电子输液器。
童阅把医生的架子一拿出来,凌毅实在是拿他没辙,只好看着他用消毒湿巾擦干净自己的双手,细心地将针头刺进手背上的血管,然后调整了进药的速度,又拉过床上的丝棉被替自己盖上。做这一切时,他的态度十分自然,好像已经做过了很多次,一点也没有过去那些医生初次来这里时的紧张、拘谨。
接着,童阅指挥着那位中年保姆拿过来一个小桌放到床边,将几道家常菜端上去,然后为两人盛了饭。
凌毅仍然不要人喂,单手拿着筷子,慢慢地吃起来。童阅就像在医院里一样,站在床边,跟他一起吃。
两人仍然没有交谈,只打开了电视看新闻。
凌毅最注意的是国际新闻,童阅对此也很感兴趣。
各种各样的天灾人祸仍然充斥着屏幕,飓风、地震、自杀式袭击、武装冲突、坠机、车祸、绑架、暗杀......
童阅叹了口气:"每天看新闻的时候,都会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可怕至极,哪里都不安全。"
"其实大部分地方还是安全的,不过,有些事情会引起连锁反应,所以不得不防。"凌毅微笑。"在你们的显微镜下,这个世界只怕更不安全吧?"
"这倒是。"童阅连连点头。"这些年来,各种病毒的变种越来越多,一旦变异成高传染性的种类,对人类的威胁是非常大的。"
"是啊,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也算是同行。"凌毅诙谐地笑道。"都是搞安全工作的。"
童阅开朗地笑了起来:"你这一说,好像还真是的。"
凌毅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每次跟童阅在一起,他都会笑。自妻子去世后,除了偶尔为儿子的优异表现而微笑外,他已经很难愉快地笑出来了。
童阅帮着保姆收拾了东西后,去拧了热毛巾来,让他擦了脸和手,随后便要他好好休息。
凌毅也希望身体能快点好起来,在这方面一向不与医生作对,很快便睡着了。
童阅等了三个小时,待输液结束,这才去客房休息。
从这天起,童阅差不多跟凌毅一样,早上出门上班,晚上就回梅苑。他细心周到地照顾着凌毅,使他的伤势没有反复,很顺利地恢复了。
等到凌毅基本痊愈,圣诞节已过,马上就是新年。
最后一次给凌毅检查完,童阅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强烈的不舍。以后他就不能再来了,那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再见到他。犹豫片刻,他猛地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凌毅。
一个多月来,童阅在言行举止之间一直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凌毅对他也没什么提防,这时猝不及防地被他抱住,一怔之下,竟不知是该将他立刻推开还是缓缓地劝解。
他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实在不愿意让他感到难堪。
童阅是解开了他的衣服进行检查的,这时紧贴着他的胸膛,只觉得触手处肌肤柔韧,十分光滑,腰腹之间的线条非常优美,感觉上那根本就是年轻人的身体,充满了活力。
凌毅那数十年坚持不懈的自我训练令他的状态始终保持在巅峰状态,随时都可以到第一线去冲锋陷阵。
这样的身体是不会老的。
凌毅本就躺在床上让他检查,这时被他压住,一时动弹不得。凌毅能够感觉到他的脸贴在自己的颊边,那种如丝绸一般的细腻润泽,有种诱人的魅力。他的身上有着雨后青草般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他火热的拥抱,年轻的激情,都深深地吸引着凌毅。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隐隐的风声在屋外响着。
良久,凌毅才轻轻地说:"小童,也许我一生都无法给你正常的生活。将来你还可能会卷入各种纷争,我怕你会受不了。你现在还年轻,也许还可以错上一次两次,然后重新再来。可如果要等到将来才后悔,那对你的青春和才华都是一种至大的浪费。我希望你再冷静地考虑,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贻误终生。"
童阅沉默片刻,温柔地说:"你知道吗?刚才这一刻,我真的有地老天荒的感觉。毅,你别拒绝我,试着接受我好吗?你说的这些,我已经想过很多次了。这一生如果能跟你在一起,我只会觉得快乐,永远不会后悔。"
凌毅犹豫了很久,轻叹一声,终于抬起胳膊,一手圈住他的腰,一手抚了抚他的头发,有些无奈地说:"你这孩子,真是固执啊。"
"这叫择善固执,古代的圣人都是很提倡的。"童阅抬起头来,开心地笑道。
凌毅看着他焕发着青春光彩的脸,轻轻地说:"小童,我比你大很多。"
"是啊,你的思想比我成熟了十多二十年,在很多方面都可以给我有益的建议,那真是我的运气。不过,你的身体的年龄却跟我一样大。"童阅的手滑过他光裸的肌肤,感受着那种生机勃勃的弹性,脸上做垂涎三尺状。"甚至比我还要年轻,更有活力。"
凌毅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你这孩子,真是调皮。"
"别叫我孩子,我不是孩子了。"童阅轻声说着,低头吻住了他。
凌毅很温柔,一点也没有平时的那种强势。他被动地接受着童阅的亲吻,慢慢地张开唇,放他的舌尖进来,然后伸出自己的舌,先轻轻地触及,然后才卷上去,仿佛一个拥抱,如水一般的体贴。
这是一个充满了温情的吻,不激烈,但缠绵。
童阅很喜欢这样的感情方式。
凌毅也一样。
这一夜,他们除了亲吻外,什么也没做。到了半夜,童阅还是离开了他的卧室,来到自己平时居住的客房睡觉。
不过,他兴奋得几乎整夜未眠,心里充塞着涨得满满的喜悦,就连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都像是美妙的音乐,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为他而歌唱。
读你 9
童阅不需要再去梅苑后,凌毅有大半年都音讯杳无。不知道是因为工作太忙,还是故意考验他,或许是为了给他时间让他冷静,总之是没有再出现在他的眼前。
童阅没有他的电话号码,根本无法与他联络,但他并没有觉得沮丧,而是如以前一样,耐心地等待。
这段时间里,他因为工作出色,又出了一个很有价值的研究成果,于是被提升到了外科主任的位置上。
那个研究成果得到了重奖。加上过去的工资和奖金,他的积蓄已经不少,便分期付款买了一套小公寓和一部小车子,随即搬出了医院宿舍。
他仍然努力工作,拒绝所有的追求,一心等待着那个人。
春去夏来,太阳白花花地洒下,蝉声在树上叫得一日响过一日。童阅却并无焦躁的感觉,仍然一如既往,坐在凉幽幽的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研究患者病历,准备明天的手术。
忽然,桌上的电话响了。
他拿起来:"喂。"
电话屏幕上没有图像,话筒里传出的声音温和低沉,从容不迫:"小童。"
童阅一惊,继而大喜:"毅?"
"是我。"凌毅似乎在轻轻地笑。"你今天几点下班?"
"六点。"童阅本能地看了看表,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
凌毅微笑着问:"你搬家了是吧?"
"对。"童阅喜出望外,却不敢多问。
凌毅淡淡地道:"今天我想去你家,跟你一起吃晚饭,你方便吗?"
"当然当然,当然方便。"童阅开心至极。
凌毅笑道:"我来做饭吧,你什么都不用管,今天尝尝我的手艺。"
童阅愉快地笑出了声:"好啊。"
"你家的地址我知道,晚上见。"凌毅仍然是一向的习惯,从不在电话里多说废话。
童阅很明白他,便道:"好,晚上见。"然后结束了通话。
说实话,他是真没想到凌毅会主动给他打电话,他一心想的还是等他什么时候来医院的时候再继续努力。那么,凌毅的这个举动是不是表明,他已经决定跟自己交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