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传说————路玛门[下]

这孩子一个人在碧华山庄过着，也总是活蹦乱跳的样子，见到谁都是笑眯眯的，实在是个不计较事儿的乐观性子。
可我还是错了。保卿从符春园桥上纵身跳下去的一瞬间，我才发现，我还是错了。这个整天弯着眼睛笑，喜欢自己找乐的孩子，其实有颗不为人知的绝望的心。
难为我还清楚的知道他家破人亡的过去，竟也被那张总是笑笑的俏脸给骗得如此彻底。
好会做戏的温保卿。我忽然有些压不住的火气，恼怒万分。
其实我不想告诉保卿我原本是认识他的，但逼不得已，还是说了。
此后保卿待我，会与别人不同罢，会有所防备了罢？不太好。我还是更愿意遥遥地看着，做个不被知晓的旁观者，看着这孩子自顾自地悠然生活。
就像我小时候喜欢蹲在花园角落里看蚂蚁，一看就是一天。
忙忙碌碌，搬东搬西，打架吵闹，喜怒哀乐。
而我就靠边一站，闲闲看着。很有趣。
可是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保卿，似乎不能这么置身事外了。
桓熙遇刺那次，保卿如此紧张，我心里竟然有些不满。桓熙对他有什么好，做什么要担心成那样？
保卿受伤晕倒，我心里还真有点小小的疼。怎么说也这么大人了，就不晓得留心自己的身体么？
我问自己，对其他的公子，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么？
其他的公子，毕竟不是故人，所以才会不一样罢。
洛郡王来山庄里的那天，保卿无比的反常，慌乱不堪。
洛郡王的眼神追逐着他，一瞬间也不肯放过，灼灼如烈焰。
我暗自明了。是个故人。是个颇有渊源的故人。
忽然想起保卿晕倒的时候嘴里不停唤着的名字。宇墨。是宇墨罢？
桓熙把保卿推在墙上狂吻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很有些不舒服的。
保卿他，应该是喜欢桓熙的罢？
那桓熙呢？是保卿，还是泯儿？
会珍惜他么？会回应他么？还是会像上次一样，再伤害他一回？
我忽然很后悔，后悔没有早一点介入保卿的生活。
桓熙有着无法忘却的过去，洛郡王和他隔着血海深仇，我真不确定他们能不能给保卿幸福。
如果我当时介入得早一些......如果那样的话，保卿喜欢的人，也许就是我了。
真希望他选中的人是我。其实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的好，而是至少我可以保证，给他最完全的呵护和疼爱，给他最完整的爱情，全心全意的给他幸福。
我也曾经很自私地偷偷想过，如果我早一些把自己丢进去，而不是只遥遥观望的话，那现在吻着他的人，大概就会是我了。
我本来是个喜欢置身事外悄悄看戏的人，没料到，这次看着别人的悲喜，自己却不小心入了戏。
一场乱红尘，不掉进来也就罢了，偏偏要掉进来，不晓得一旦掉进来，便再难抽身，其实抽不得身也就罢了，偏偏，还来迟了几步。现在吊在半中间，退不得，进不得。
其实我这也只是自己发发牢骚，心里并没有怎么很介意。我没有关系的，也不过是和从前一样，权当自己还身在戏外，权当自己还只是遥遥看着。所以，我怎样都不要紧，只要那孩子能幸福，能一直保持着真心的笑容，就好了。
保卿，只管往前走，不要怕，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不远处。
走累了的话，只要回头就可以。

第三十三章

烛火摇曳，亥时过半，桓熙还没回来。
我揉揉眼睛，继续在烛光底下帮他核对帐目。
传说一向都是很失实的。市井之间，关于江湖的传言，更是一向都是玄虚夸张的成分居多。我在碧华山庄住了这么久，看到的也多是一群普通人过着生活，没什么特别的血雨腥风。
不过，碧华山庄名下确实是有不少的商号、店面，酒楼钱庄赌场米行都有。只是家当多，事情就多，管理起来特别麻烦。有时候账房师爷偷懒，不愿意细整，囫囵写了报上来，就是一堆乱帐。
桓熙这个人不计较琐事，但却喜欢心里有个数，最讨厌别人敷衍他。我之前有次看他皱着眉尖生闷气，就说帮他理一理。从前在家里帮着二哥打理尚书府内务，点钱核帐这种事，我做得驾轻就熟。
我能帮上桓熙的事情不多，难得有这么一两件事，能让他稍微轻松一点，我挺得意。
吱呀一声开门，桓熙迈步进来。走到桌前瞧了瞧，帮我添了点茶水在茶碗里。我冲他笑笑，他正要开口说话，便有丫鬟进来回话。
"启禀庄主，京城来人求见。"
桓熙被人打断，有些不悦，蹙眉道："自家人还是外人？"
"是自家人。"
"在哪里？"
"在前院候着，说要亲自跟庄主回话，要不要奴婢带他过来？"
"不要。我去瞧瞧。你下去罢。"
桓熙捏了捏我的手，淡淡道："我出去一下，你别弄了，去睡。"
"晓得了，我这就去睡。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事？"
"没事。你先睡罢。"
桓熙说罢，就转身出去了。
可我不大放心。
我晓得京城有碧华山庄的探子，因为一直有京城那边很确切的消息送过来。只是我不敢去问桓熙有关宇墨的事。
在这件事情上，桓熙他心眼小得很，我平日里一提起宇墨，他脸色就变，比被雷劈还快。其实是我只要一问京城那边的事，他就开始有些阴沉。
今儿都这么晚了，还急着来回报，那一定是大事。江湖和朝廷素无瓜葛，若万一是有关朝廷的事，就一定是大事中的大事。
朝中出事的话，不晓得宇墨怎样，他那个人没什么心计，别被人暗算了才好。
倒不如去问问刘程云，他一定多少知道一些。
我担心宇墨担心得很，又等了一会儿，瞧着桓熙还没有回来，就起身去找刘程云。
刘程云院门没锁，进去就瞧见他卧房亮着灯。
我敲一敲门，听见刘程云道："嗯？怎了？"
他晓得我要来？八成不是跟我说话。可能以为是丫鬟罢，好，待我吓吓他。
我小心翼翼推开门，又转身关好。撩开内室的帘子迈步进去，抬头一看，刘程云手臂舒开，倚在大木桶边缘，合着眼正在泡澡。
我倒抽一口凉气。不抽都不行。他，太......好看。
薄雾氤氲里，刘程云粉白一张俊俏的小脸，泛着红潮，带着水滴子，比沾了晨露的花朵还娇还漂亮。雪白的圆润肩头，雪白的修长胳膊。黑亮的长发湿湿的搭在臂上身上。还剩一半在他身前的水里飘摇，如同最轻盈的水草。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然后开始砰砰狂跳。
刘程云慢慢睁开眼睛，看见是我，惊呼了一声。赶紧缩下去，把身子整个儿埋进水里。可他屋里点了好几根蜡烛，挺亮，水底下的身子还是隐约瞧得见个轮廓，一片柔柔的白。
我咽了口口水，忽然缓过神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一边道歉，一边连脚往后退。
"当心！"
他喊晚了。
我的后脑勺"哐"的一声，狠狠撞上门框又弹回来，脚下乱步子一绊，向前踉跄了几步，一头扎在他浴桶里。
玉帝爷爷王母娘娘！
我没睁开眼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我没看见温水里头泡着刘程云啥也没穿的白净身子也没看见他细细的小腰笔直的长腿更没看见那个那个没看见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惊慌失措，呛了两口水，伸着手向上乱抓，终于握住了实物，把上身推水面。
闭着眼一阵咳嗽，待到终于平复了，我才发现我两只手正紧紧按着刘程云又嫩又白又水灵的小肩膀。
哎哟哟真是软滑啊。细皮嫩肉。那锁骨，咋那么精致漂亮哪。这真是要骨有骨要肉有肉啊人咋能长成这个样子哪咋还这么香哪。哎哟哟手感真不错。
我只管按着他来回摸，抬眼一看，看见刘程云红得快要烧起来了的脸。
啊！我慌神了，赶紧抬手，啪的一声又扑进了水里。
我的老天爷！
我这次又没看见我还是没看见我依然没看见我没看见他又小又漂亮的一对膝盖骨我没看见我更没摸着我也没看见他蜷着的白生生的大腿小腿我也没看见刘程云终于放开抱着他自己胸口的手扶着我的胸口把我推出水面我真没看见。
我赶紧抓着桶边，推直身子站定，又倒退了好几步。
阿弥陀佛，夫子啊夫子，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该说什么？
"那个......你......要我负责么？"d
好死不死！偏说这句！掌嘴！掌嘴！掌嘴！！
"什么？"刘程云哭笑不得。
你笑什么？你别笑啊你别笑啊我害怕。
"啊！没什么！你走了......啊不是，我走了，你歇着。"
大声喊完，拔腿就跑。
"保卿。"
"啊？"站是站住了，只是腿直抖，声音颤得不像人声。
"你过得幸福么？"
"什么？"我愕然，转身看他。
一转身不要紧。我从人间一下子飞到了天上。
这里，是瑶池么？
薄雾弥漫的水面上，浮着一朵最好看的睡莲。
纯净的白透着水润的红。
盈盈仙品，不染纤尘。
倾国绝色，娇艳欲滴。
又是干净清秀，又是妩媚明妍。
菡萏出水，眉目如画，美得没法说。
我瞬时口干舌燥，呆呆问道："你说什么？"
"你，和桓熙。你觉得幸福么？"
"啊。"我看他看得有些失神，恍惚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就不要你负责了。"程云露齿一笑。
心跳如擂鼓。血脉快倒流了。尤物。极品。天姿国色。
"对了，你这时候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摇头。只知道摇头。我忘了，我应该是没什么事。
"那你回去罢。"他微笑道。
"哦。"
这样的人，这样的笑，这样温柔的说着话，我觉得他现在就是让我把自己掐死，指不定我都能做到。
我木然转身，我回去，他让我回去。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要么一起？
"保卿，旁边桌上有干净的布巾，擦干头发再出去，当心着凉。"
"哦。"我摸起一块布顶在头上，愣愣地推门出去。
走进院子，被夜风一吹，我才回过神来。
天啊。刘程云长得真好。我......真丢人。
我擦着头发往回走，待回到房间，看见桓熙已经在床上了。
他扫了我一眼。我被他看得有些紧张。
我模样挺狼狈。头发是湿的，上半身也是湿的。
"怎么回事？"
"我我我......那个......刘，刘程云他......我......呃......"我一边慌乱地打着不知所谓的手势，一边结巴着解释。实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桓熙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冷冷道："你去刘程云那里了？"
"啊。"茫然地点点头。
桓熙慢慢眯起了黑亮的眼睛，侧头想了一想。
"是想去问问京城里的来信？"
"啊。"否认的念头没来得及出现，我就先点头了。他好准。
"刘程云......在洗澡？"
"啊。"咦，他怎么都晓得？
桓熙半眯着眼，把我从上到下又看了两遍。
"可别跟我说，你一头栽进他浴桶里了。"
"那个......我......是......是那个......啊，对。"手忙脚乱的比划了一通，想解释，最后还是放弃了，点了点头。他说得挺对。
桓熙微蹙着眉，长吐一口气，白了我一眼。
"把自己弄干净再上床。"
"不是......我......其实......其实他......也不是......脏......我只......哦，晓得了。"
算了，不多解释了。估计他都猜得到。我去洗。

第三十四章

实际上......后来每次回想起那天来，我都觉得，那天我绝对是疯了。
一大早的，我就把桓熙给惊到了。
"桓熙，今天咱们出去约会罢？"我一边搅着粥，一边热情提议。
"什么？"微皱了一下眉头，继续吃饭，没看我。
"约会。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挺有兴致。
"为什么？"
"因为我想。"
"不约。"
"为什么不约？"
"天天见面，约来作甚？"
"不管。我想。酉时三刻，城东恪园河，银柳桥上。"我耍赖。
"还要出去？山庄里不行？"很有些不耐烦。
"天天在山庄里，有什么意思。要出去。"
"没空，不去。"
"你若不去，我就一直等，等到你去为止，以表诚心！"
桓熙愣了一下，没再说话。我视为默许。
没料到这么容易，我原本还准备磨他个半天。甚好甚好。
桓熙吃完早饭，便出去了，晚饭也没回来。最近庄上的事务，好像挺多。
有了盼头，时间就过得更慢，我吃好晚饭，就在房间里磨磨蹭蹭耗时辰，无聊到不行。
正在烦闷，刘程云抱着一叠账簿进来。
"保卿，钱庄的账簿刚送过来，帮我对一对，可有空？"
我正好无聊，便欣然答应。
像这样的细致活儿，一定得用心，一不留神就出错，一错就要全部重来。我把自己埋进乱七八糟一堆数字里，竟然忘了时辰。
等我和刘程云终于把山似的一堆账本对清了数，才留心到屋里早已掌灯，窗外天都黑了。
"什么时辰了？"我一脑门冷汗。
"回公子，戌时五刻。"
我倒抽一口寒气。桓熙还没回来。莫非真在等？他有这么死心眼么？
我拔腿就跑。
九楚挺繁华，夜市吵吵闹闹，沿街摆着各种小摊，树底下挂着一溜红灯笼，煞是好看。
我没空看，分开人群拼命往城东跑。
恪园河静静流着，月光底下粼粼水波。银柳桥飘带一般连着两岸，桥上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孤单单的，静静倚靠在石栏杆上。
我站在桥底下看着他，心头一紧，眼眶一热，泪水几乎快要掉下来。
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黄桓熙？怎么能是那个冰冷骄傲的黄桓熙？
几步路。走得无比艰辛。
我站在他面前，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
他看着我，摇摇头，眼神里没有责怪，尽是无奈，缓缓道："回去罢？"
我扑过去，章鱼一样整个挂在他身上，轻轻蹭着他的脸。
"我没事。可以回去了罢。"他淡淡道，顺手摸摸我的头发。
"......不要。我要你陪我逛夜市。"无耻至极的温保卿。
"得寸进尺！我不去！"
千年冰山就这么给温三公子惹出了怒火。
片刻后，我一脸贱笑，大摇大摆地吹着口哨，在夜市街口招摇，张牙舞爪。
桓熙脸上没有表情，也不说话，只跟着我的步子沉默地走。那一副泰山崩于前也面色不改的模样，跟夜市的热闹吵杂格格不入。
开始挺得意，后来就觉得有些无趣。左看右看，看到个卖糖葫芦的，我又开始想折腾他了。
"桓熙，我要吃糖葫芦。"
"又不是小孩。"
"不管，我要吃糖葫芦，就是要么。"
桓熙点点头，摸出银子，递给我。
我没接，嬉笑道："你去买。"
我就是想看看黄大庄主和糖葫芦在一起的样子。
他看了看围着糖葫芦靶子吵闹的一群小毛娃娃，把银子收回腰里，拒绝的话都懒得说。
"你做什么，去买啊。我要吃。"
桓熙啧了一声，紧锁了眉头看我。
我也觉得自己挺无理取闹，可还是不依不饶："去呀，你去不去？"
"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