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那张欠条看了看,又还给她。跟她说用不着这样。
可她却很严肃,说以后还了钱,她可是还要讨回欠条的,便又把欠条塞给了他。
没办法,海涛笑着只好收下。
这也是为了保护她的自尊心。
生活轻松下来,海涛便又开始自己琢磨,手里的这笔钱干点什么呢?恩,先给自己的爸爸买一件暖和的大衣。剩下的,恩,给谷诚买一双皮手套,要是还能剩,就再给他买一条好一点的羊毛围巾,北方实在太冷了,他一定受不了。
今天夏天都没怎么见他,心里一定不痛快了。
可是为了能多挣点钱帮同学度过困难,也没办法。前一阵子,为了减少支出,电话都没怎么给他打,不过一想他在那边过得如鱼得水的,应该没什么。可一想这事又总觉得有点愧疚,这两次打给他,听着都不怎么有精神的样子,多半是为了暑假里说回去却没回去的事,有点生气了。
虽然他的脾气不太好,不过他真的很听自己的话,海涛只要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很满足。他让谷诚去参加学校的活动,他就很听话的去了,而且干得还很不错。上次听他回来这么一说他在学校里的风光,海涛才总算去了一块心病。
其实,他原本也不知道,只是有次走在路上碰到了谷诚的妈妈,她拉着海涛问问他在学校的情况,就顺便提起了自己的儿子,她就说起谷诚的脾气是越大越怪,现在谁都不理,让他们很着急。
海涛一听是不太相信,在他看来,谷诚在他面前已经够闹腾的了,可一想谷妈妈的话,还是想来想去的睡不塌实,最后还是去问了问谷诚,他是原本希望谷诚跟说他哪有这事的,可没想到谷诚果真是无所事事的就过了一个学期,这才让他心里难受了好一阵,赶紧让谷诚找个活动参加。
而谷诚,果然乖乖的就去了。海涛这才总算放了点心了。
其实,他自己也存着一点小小的私心。虽然在上大学的时候,他极力说服谷诚,让他报了一所这么远的学校,可那多半是不想就此耽误谷诚。
可按照他自己现在的想法,以后到了找工作的时候,他还是希望谷诚能回来。两个人都留在省城里,攒点钱买一套房子,在这边,工作上待遇也不会太差,还能就近照顾老人。
甚至,他已经开始偷偷的留意哪里有新开的楼盘,是否能支付得起贷款。哪怕有一套二手房也行,只要能让他们安身,房子小一点,他也觉得欣慰。
一想到这些,他就格外的想念谷诚,看看寝室里没人,便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抓起电话拨给谷诚,问问他喜欢什么样子的手套和围巾。今年过年他也能顺便给他带回去。
可相较他的兴奋,谷诚却不怎么热情。海涛正在兴头上,也没注意这些,只一心的打探谷诚喜欢什么颜色和款式。
在那边沉默了半天的谷诚却忽然说:"我们分手吧。"
海涛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当他在开玩笑,笑着说:"你说什么呀。"
但谷诚的声音却是冷静的:"我们分手吧。"
这一次,海涛终于觉察出有点不对劲了,他收起笑容低声问:"你怎么了?"
"我受够你了。"谷诚的语气是平淡的,而正是这样,才让海涛觉得事态的危险,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谷诚就又略显焦躁的对他说:"我有其他人了。你以后也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说罢,电话就断了。
海涛从未听过这么刺耳的"咔嚓"声,而电话筒里的人工音还在继续:"对方用户已挂机,请您再拨其他的号码......"
海涛这才反应过来,重新拨一次刚才的号码,可是,已经打不进去了。
里面只是不停的重复:"无法接通,请查询后再拨,无法接通,请查询后再拨......"
而电话的那一头,周明逸看着把电话线拔掉的谷诚说:"你跟他说了?"
谷诚点了点头。
20
这年的春节,海涛提前好几天回家,但谷诚却没有回来,听说他去了在青岛的姑姑家,说是今年就留在那边过年了。谷诚的爸爸妈妈也在年后赶了过去。
等他们回来,见了海涛就说,谷诚胖了,不过精神很好。也爱说话了。还帮姑姑家的孩子补了一个假期的物理化学,态度可认真了,那小孩也特别喜欢粘着谷诚。
海涛只能笑着应和,是么,是么。
他一直没有适应,谷诚说分手的意义。
他以为那不过是一时生气,见了面,说一说,就会清楚。
可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并不给他见面的机会。
转眼过了寒假,海涛回到了学校。
也许是精神不太集中,在一次很小比赛中,他躲闪不及,小腿骨被侧面进攻的队员一脚踢裂了。疼得他当即倒在地上,多亏同学帮忙,赶紧把他送到了医院,经过检查,虽然骨头裂开了,却很幸运,不是正面的腿骨骨折,不需要上手术台,但就算这样,也免不了要打着石膏在医院住一段时间。
在病榻上,海涛度过了一个极其阴郁的春天。
等医生终于宣布他可以试着下地走路了,可总觉得走起来不是很顺当。
为了以后不留下什么后遗症,一有空,他就一个人在医院的走廊里,扶着墙,来回的走。希望通过这样的反复练习,变细的那只腿能尽快的恢复原状。
可他走来走去,眼睛却总会盯着走廊尽头的那个绿色的公用电话。
终于,他忍不住,在一个晚上,他挪着伤脚走到那个电话机旁,拨通那个在心里念了千万遍的号码。可,接通了,那一边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那个人告诉他,谷诚已经搬出了寝室,不住这里了。
在那个有些冷的晚上,独自坐在医院花坛里的海涛才感觉到谷诚说分手的意义。
等他出了院,回到学校,每天都忙着赶落下的课程。他需要完成他的学业,他要取得合格的资质。他想他自己不应该再去多想什么有的没的。
有一段时间,他也会怀疑。他和谷诚之间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什么。
可想来想去,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横在两人之间。
而且人的记忆总会有时清醒有时迷乱。
每到他又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的时候,他就胡乱抓过一本书,把里面最复杂的一篇文章仔细的给翻译一遍。
这样,他不会再想下去了。
只是有一次,他走在学校里。那时正值桂花盛开,在夜里,有浓烈的气味在空气中缓慢的流动。
他就放慢了自己的脚步,想慢一点穿过花园。
可是却很意外的听到一个女生的哭声,还有一个女孩子在身边轻声的劝:"别哭了。时间一长,你就会忘了。"
他呆在那里。
可哭的那个女孩听不见朋友的劝慰,仿佛她的心已经碎了,只剩下了一点力气,她只能用这点微薄的哭声应对伤痛。
他站在那里,忽然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跟自己说点什么。张了几次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谷妈妈接到儿子从远方打来的电话,很是高兴。
他已经好几个假期都没有回来了,这眼见要毕业了,又说功课也忙起来了。不过他说他自己已经很顺利找到了工作,只要过了年,到那边的公司里实习一段时间,等七月份领了毕业证,就可以正式上班了。
她听到这个消息,自然很高兴,可一想到要隔这么远,多少有点舍不得,但能够在大城市里找一份工作,发展前景当然要比回来要好。
就这个话题,两人说了好一会的话之后,谷妈妈才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很有必要告诉儿子:"海涛,你还记得吧?"
虽然是远隔千里之外,谷诚的心还是猛得强烈的收缩了,他当然知道两家住的这么近,肯定会听到一些他的消息,他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可已经过了两年,他一听他的名字,还是不能适应,他努力的定了定心神,冷静的回应:"恩,你说。"
"这孩子......"谷妈妈的话里,透出母性的心疼:"海涛他爸爸,前两天突发脑溢血,等送到医院,人已经不行了。"
谷诚被这忽然的消息惊得一时说不出话。
而那头,谷妈妈很是伤感:"明天就出殡了。看着海涛那孩子,真是可怜,他爸爸才多大岁数。"之后,她也无不担忧的提起自己丈夫的高血压。
谷诚适时的安慰着母亲。在挂电话前,他听见自己平静的说,今年春节他会回家过年。
等谷诚回来,海涛爸爸已经过了头七,但海涛却一直没有从老家回来。也许,他会在老家过年吧。
正这么想着的谷诚,却没想到,海涛在年前,自己回来了。
已经是年二十八了,他还回来干什么呢?这边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反而是谷妈妈,知道海涛回来了,赶紧收拾了一点腌肉和新鲜的水果,装好,让谷诚给他送去。
谷诚也没有推脱,拎着就上楼了。
敲了敲门,海涛就开了,见是他,也没说什么,很平静把他让了进来。
这是他们两年第一次见面,不管在想象里会是怎么样,但现实两个人都很平静。
两个人站在客厅说了两句,谷诚说明了来意,把东西放到桌子上,而海涛表示了对他妈妈的感谢,倒了一杯水给谷诚。
谷诚没有喝,就走了。
海涛也没有挽留。
海涛的家里很干净,甚至有点干净的过了头,不但客厅的桌子上什么都没有,就算透过玻璃,看到厨房里也是一尘不染。以往一些凌乱的碗啊碟啊什么的,也都不见了。站在他家,只觉得冷。
海涛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声音更浑厚了,但听着,带着一点鼻音,好像有点感冒。
还有,胳膊上缠了一圈黑纱。其他的并没有太大变化。
不,还有。
他只能站在客厅里和他说话,而不能再踏进他的房间了。
年三十晚上,谷诚家很热闹,这几年都没好好的在家聚了。
谷妈妈把年夜饭弄的很丰盛。有几道菜,甚至是从饭店里提前定的。谷爸爸也很高兴,把家藏的好酒都拿了出来,要和儿子喝上几杯。
刚过八点,外面就有心急的人开始放炮了。自家的楼下面也全是小孩子快活的叫声和相互较量而买来的各种烟花爆竹发出的超大鞭炮声。电视节目都几乎听不清了。谷诚坐着看了一会电视,就说想下去看小孩放炮。
谷妈妈笑着骂他还是小孩性子,却也没阻拦,只让他注意安全,一会就回来。
谷诚一边答应着一边出了房门。
因为楼下正在放鞭炮和烟花,楼道里也是忽明忽暗的。谷诚站在自家的门口,脑子却有一点混乱,他发了一会呆,低着头往楼上走去了。
海涛就合着屋里的灯光,眯细了眼睛,才勉强看清是谁来敲门,他什么也没说,就把房门打开了,也不理会谷诚,就又自个坐回了凳子上。
海涛的家里很冷清,桌子上不过是极平常的菜,看着就知道他没心思做什么年夜饭,甚至,碗里的主食居然是一碗泡面。
谷诚一进门,就发现海涛喝多了。眼睛都已经有些迷离。
桌上的一瓶白酒,已经只剩下一半了。
谷诚拿起那个酒瓶,皱着眉说:"全是你喝的?"
海涛木木的摇了摇头:"我爸也喝了。"
谷诚抬头看看,海涛爸爸的遗像的前面也摆了三杯酒。
就算这样,海涛也喝得够多了。
谷诚把酒瓶放到一边,从冰箱里倒了一杯果汁放到海涛面前:"喝这个吧!"
"不喝!"海涛从来没有这么不讲理过,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大过,他理也不理会谷诚,伸手就要去拿酒瓶。
谷诚站的近,一把就把酒瓶抢先拿在了手里。
"给我。"海涛伸手。
谷诚自然不给他。
海涛见他不给,伸手便去抢。谷诚连忙把举着酒瓶的那只手拿的更远。可无论是力气还是体格,谷诚都不是海涛的对手,眼见海涛的手就要碰到酒瓶了,谷诚一急,手一扬就把酒瓶给摔了。
伴随着一声脆响,屋里立即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可海涛看谷诚把他的酒给摔了,也极生气。伸手就给了谷诚一巴掌:"你干嘛!"
海涛的力气本来就大,又在气头上,加上醉酒,这一巴掌就没轻没重,谷诚的半边脸立即就红肿了。
但相较疼,谷诚的第一印象是蒙了。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动过手。
但海涛却是一点也不后悔的样子,反而大声冲着谷诚喊:"看什么!"
谷诚呆呆的看着海涛。
海涛被谷诚盯的火气,伸手又是一巴掌,喊道:"你还来干什么?你不是不理我的吗?"
谷诚被他彻底打蒙了。
而海涛的身上的酒气却因为激动,一股脑的冲到了脑袋里,平时根本不会说出去的话也忍不住全倒了出来:"说什么,考了驾照一起去玩,说什么,不管怎样,都在一起。都全他妈的是放屁。"
谷诚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只能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海涛发狂。
可又突然的,海涛的气势没了,摇晃着倒退了好几步才站住,却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你知不知道,我从来,从来不敢去你家。我好怕见你爸你妈。我怕有一天他们知道了我们的事。埋怨我是我把你带坏了。我真的怕。经常做梦吓到醒,醒了就彻夜的睡不着。"
谷诚从来没听过海涛说过这样的事,他试探着伸出手,想要拉海涛的胳膊,可海涛却又后退一步,不让谷诚碰,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就算这样,我也没想过我们会分开。可你这算什么!你凭什么躲着不见我?!你凭什么?!呵呵....."海涛的笑声从来不曾这样干涩过,他的声音也更大了:"不明不白的,我就被你给扔了。你这算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就跟,就跟他妈的被人拉到街上腰斩一样。一刀下去,前面还在爬,可回头看看,后面那截在那儿。不明不白的......你这算什么?我问你,你这算什么?"
谷诚看着海涛,张了张嘴,却说不上话来。
而海涛却也发泄够了,重新坐回了凳子上。停了一会,他指着门,喘着气说:"你走吧。"
21
可谷诚却坐在那里不动。
海涛心头的火一下子又燃了起来,站起来就去拉他。可谷诚还是不动。
可海涛哪里容了他这样,渐渐手下就用力了。
两个人这算是较上了劲。
可是谷诚的力气小,双手拉着桌角也抵不过海涛,又不甘心。反手猛的一推。
海涛原本就醉,脚又不稳,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幸好是半个胳膊先着地,才没摔着头,可地上全是碎酒瓶子,有两块就正好扎在胳膊上。虽然冬天衣服穿的多,可那血,立即就透了出来。
海涛虽然有点醉,心里却是明白的。也就任由着慌乱的谷诚拿毛巾给他扎上。
接着就赶紧捧着胳膊去医院。
虽然是大年夜,可医院却是24小时都开着急诊室。节庆的时候也是事故多发的时候。
海涛也没在外面等多久,就排上了号,医生三下两下就熟练的把留在肉里的碎玻璃给清除了,血流的挺吓人,但伤口却没有多深,也没伤到重要的经脉。医生给他止了血,再把伤口消了消毒,敷上药,再给细心的包扎好。又向他叮嘱了几句这几天伤口不要碰水之类的话,还给他开了几付药。
这空挡,海涛的酒也渐渐的醒了。等医生给他弄完,出了病房,就看见谷诚正在一手拿着药,一手接电话:"恩,恩,好,好。我一会就回去。"
挂号,开药什么的,都是谷诚跑上跑下给办的,药钱也是他掏的。
但海涛酒醒了看到他也是懒得和他说话,直接就出了医院的大门。
谷诚隔了几米远,紧紧跟着。他快他也快,他慢他也慢。
海涛很想发火,可一想,两家一个方向,也就忍着不说话。
等进了楼道,到了三楼,谷诚还想往上跟,海涛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