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夜色飘香————夜色飘香

第08章

"榴弹炮"同志很冤枉，其实这件事根本就不能怪在他头上，他也是受害者之一，而且某种程度上来说比王东阳更悲惨。
跟吴礼在宿舍折腾了一个周末，转眼又到了星期一。
天气不错，难得的初冬阳光，照得脑袋上身上都暖哄哄的，王东阳的心情也跟着头发的温度一路走高。
第一节是散打课，王东阳一溜小跑地冲进散打训练教室，上课铃还没响，王东阳撇撇嘴--亏了......

虽然还没到上课时间，尽职尽责的"榴弹炮"教官已经来到教室整理教学器材顺便热身了。
刘教官快速地击打着拳击沙袋，脑袋上平均长度小于1厘米头发每一根都精神抖擞地支楞着，身上的肌肉随着身体的动作有规律地震颤。一看他就是来了不止一会儿半会儿了--身上的军绿色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浸成了墨绿色。
他看见王东阳进来，于是停下运动习惯性地看手表。
"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着话刘教官还故意伸着脖子往窗户外头瞅了两眼，"踩点儿王东阳同学竟然没踩着上课铃进来，看来你这周末过的挺惬意啊，年轻火力壮啊真让我们这一把岁数的人羡慕。别着急，等一会上了课教官给你拜拜火气......"
"榴弹炮"一边说一边咔吧咔吧活动骨头节，俩绿豆大的眼睛刷刷放光，看的王东阳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别啊刘教官，这大冬天的哪来那么大火气啊，再说您不是还不到30呢吗？还年轻着呢！"王东阳嬉皮笑脸地带上门，伸手帮着教官搬东西。
"就你小子长着嘴呢，不会说话就甭说！有事儿没事儿就会给我添堵！"刘教官没好气地白愣（北京话：翻白眼看）他，可嘴角还是微微上扬了点弧度。
王东阳当然也不在意教官骂他，骂啊骂啊的就习惯了，一耳朵听一耳朵冒，况且这个"榴弹炮"还是被他划分到"可接触教官"范围内的人物，虽然还不如他和吴礼的关系铁，但也凑合着以哥们儿的礼数相待了。
说起来这个"榴弹炮"和吴教官还真是风马牛不相及，放在一起很难想象这俩都是中国人：一个帅一个埋汰，一个瘦一个胖，一个高一个矮，一个白一个黑，一个温柔一个狂暴，一个爱笑一个爱叫，一个受欢迎一个受冷落......咱不得不感叹伟大祖国的地大物博，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亏得王东阳能把这样两个人归到一个档案库里。
唯一有点儿相像的地方可能就是他俩都对王东阳不错，虽然表现的方式大相径庭。
"榴弹炮"教官真是人如其名，他一向奉行"打是亲，骂是爱，爱之深，责之切"的行事理念，所以王东阳经常被他爱得死去活来......
不过他在王同学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没有丝毫动摇，当然没有其他选择也是一个原因。
用具收拾妥当，同学们也陆陆续续来得差不多了，王东阳就暂时回归到学生堆儿里，跟那帮臭小子打打闹闹起来。
刘教官突然开始整队：列队！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跨立！
一干毛头小子心里都犯嘀咕，这"榴弹炮"今天吃错药了？怎么还没打铃儿呢就整上队了？王东阳旁边的同学，就是上第一节课时说什么伺候教官的那个，又开始揣测教官反常的原因："依我看，老刘今儿特高兴，你们知道为什么吗？"这小子故作神秘地停了停，"因为传说中的‘踩点王'今儿没踩点儿！还提前来给他搬东西！回光返照啦！你们看着明天他就得迟到。"
哈哈......王东阳另一边儿的那位又没忍住笑出了声，王东阳也没客气，俩人一人屁股上一记蚂蚁钳子，疼得隔壁二位直抽凉气。
"安静！"刘教官一脸严肃，"今天提前上课，是因为一会儿有人要来听课！"
听课？王东阳一愣，上了这么久的课，这还是头一回。
"今天来的都是市公安局的领导，还有教育局的工作人员，目的是为了进行本年度的教学质量评估。课程都是抽签决定的！赶上了这是咱运气好！"
什么运气好啊，倒霉透了......下面哀声一片，一个个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刘教官忽然乐了："都他妈叹什么气！抬头！挺胸！我可告诉你们，你知道咱要是表现好了......校里可给咱们发奖金......"
同学们立刻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来：拉倒吧，那奖金哪有我们的份！就你？底下人人嗤之以鼻。
刘教官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你们说什么呢啊？教官我是这种人吗？这奖金虽然名义上是发给我个人，但我也不能独享是不是？我决定！如果咱能拿到奖金，我请大家吃烧烤！钱平分，怎么样？"
嘿嘿，这还差不多。下面一片摩拳擦掌。
王东阳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烧烤啊......到时候得拉着吴礼一块去。
......
上课了，来听课的领导们鱼贯而入，沿着教室的墙站满了半个屋子，好家伙，还真不少来。
王东阳这汗可就下来了，他光想着烧烤了，忘了这公安局来的人都穿的啥了......他抬眼壮着胆子扫了一遍那些人，然后赶紧低下头，本以为老头子可能会来，现在看看好像没有，不过他好像看到了刑警队的程队长了，还冲他乐来着。
王东阳早就没了刚开始那股跃跃欲试的劲头儿，整个人呆若木鸡，只能机械地跟着刘教官做着各种训练。
不过整个过程还算顺利，这多亏了王东阳平时的认真训练，即使现在脑子呈真空状态，也没至于犯什么大错误，跌跌撞撞的总算是跟下来了。
本以为终于熬出了头，可谁知道这可恶的"榴弹炮"还留了一个余兴节目--王东阳你来跟我做自由搏击的示范，点到为止。回过头还跟那些领导显摆呢："这个王东阳同学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有底子，有悟性，虽然比起我来还差了一点儿，不过这小子很有潜力......"
王东阳恨得牙都快咬碎了，好你个"榴弹炮"啊，这就把我卖了！可恨归恨，该做的功夫是一点都不能马虎的，要不然这烧烤可就泡汤了
......
其实不是王东阳嘴馋，吃过食堂的大家伙都知道，那一大锅可以称作荤菜的杂烩里到底能找得出多少肉......
所以，王东阳咬咬牙，不就是自由搏击吗？又不是没做过，为了烧烤，忍了！
于是撸胳膊挽袖子就摆开了架势，可谁知道就在这时候观众席那边儿有人喊了一句：等一下。
众人都一愣，只见喊话的那位慢条斯理地开口了："自由搏击我们看的多了，没新意。我给提个建议啊，不如咱们来个实战模拟，你......"他一指刘教官，"去穿上警服去，对，就是你们平常穿的那种。你......"又一指王东阳："去把外衣脱了，就穿着背心。假设他是警察，你是犯罪分子，你们来个现场的搏斗示范。"
王东阳听完差点没直接一跟头栽下去，这、这、天要亡我啊！！！"榴弹炮"要穿了警服，这戏还有法演吗？
王同学站在那手脚僵硬地脱衣服，"榴弹炮"屁颠屁颠地穿着警服跑回来，王东阳就看了一眼立马受不了了，这他妈比别的教官更慎人......
箭在弦上，不发不足以服众......于是王东阳一咬牙一闭眼，去他妈的去他妈的去他妈的去他妈的......老子和你拼啦！！！
说时迟那时快，王东阳一个箭步冲到刘教官面前飞起一脚，刘教官还没准备好呢赶快转身躲闪。
刚刚提建议的那个观众叫了一声"好，歹徒偷袭！有气氛！够真实！"。
于是乎两人就扭打起来，你来我往呼呼生风。那种气势和平常练习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刘教官心里有底，王东阳是他带出来的学生，几斤几两他还不知道？所以他打得镇定自若，可越打越觉得不对劲，这小子一拳比一拳快一脚比一脚狠，刘教官渐渐没有余力去注意周围观战的人，只能全力迎战。
刘教官心里很纳闷，这小兔崽子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难道以前是深藏不露？他偷偷瞄了王东阳一眼，这一看可吓了一跳，这家伙敢情是闭着眼睛招呼啊！
就在刘教官一走神的功夫，王东阳以猛虎之势一拳击出，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个人影飞了出去......
除了两位当事者，其余人等都目瞪口呆。尤其是那个提建议的，惊得下吧都掉地上了。本来是想来一场"警察同志勇斗歹徒"，怎么反倒让歹徒给揍飞了？
这！这！什么状况？啊？
所有人都在发呆的当儿，程队长发现刘教官躺在地上一直没起来，赶紧跑过去一看，眉头立刻拧在了一起，回过头冷着脸大喊："别愣着了！快叫救护车！"
于是众人手忙脚乱，刘教官踩着下课铃儿被抬上了救护车，王东阳一直没动过地方，表情呆滞。
......
"你知道吗？那个‘榴弹炮'让人给打残啦！"
"当然知道了，现在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凶恶歹徒生擒小警察'！我都笑抽过去好几次了！"
"那你知道是谁不？就是他一个学生，叫王东阳，跟吴教官一个宿舍的那个，这吴教官的室友果然不是吃素的！"
"真是，那功夫简直出神入化，连‘榴弹炮'这样的硬骨头都让他给啃下来了......"
......
下了散打课，王东阳狂奔回宿舍，吴礼不在。
下午的课他一节都没去，就坐在吴礼的床上看着窗外发呆，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王东阳觉得以后可能都看不到了......

第09章

肋骨骨折。
这是从刚进门正在换衣服的吴教官嘴里听到的答案，王东阳心里突地一哆嗦。
"几根？"王同学抬起头看着已经换下衣服的吴礼，他似乎是刚从医院回来。
"还几根？你想给他敲断几根？一根就够他受了了。"吴教官笑得有点苦，其实他并不怪王东阳，至少只有他不能责怪他。
看着王东阳闪烁的眼神，就像一只随地尿尿而被主人抓个正着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缩在那儿，吴教官心里也不好受。
"你放心吧，他身子骨好着呢，而且又不是第一次骨折，躺两天就又生龙活虎的了。"吴礼使劲揉揉王东阳的脑袋，"校方虽然对这个突发事件很震惊，但应该没有追究责任的意思，好像来听课的领导有人给上面递了话。"
王东阳知道肯定是程队长。
胡撸胡撸被揉成鸟窝的一头乱发，王同学眨巴着小狗眼看着吴礼："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住院贝，还能怎么样，一醒过来就哈哈直笑，说：打得好打得好，臭小子出息了！我们还以为他头骨也骨折了呢......"吴教官无奈地耸耸肩，坐在王东阳身边。
小王同学的头垂得越来越低，他很想哭，他觉得自己这次真的闯祸了，就因为他这个臭毛病！
"教官，我想去看看榴......刘教官。你陪我去好不好？"
"自己去。"
......
第二天，王东阳让吴礼给当天所有代课教官都递了请假条，说是发烧了，教官们一看是吴礼拿过来的假条，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就都痛痛快快地给了假，于是王同学顺利地赚到了一天休息，提楼着一筐苹果一筐梨就直奔警校附属医院。
和王东阳想得一样，刘教官的病房很冷清，几乎没什么来探病的人。诺大的三人间只住了他一个人，虽然穿着病号服，但没有一点儿生病受伤的人该有的萎靡神态，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地跟那看报纸，王东阳站在病房门口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很难想象是这只手把这样一员猛将打得住了院。
在过道溜达到第15个来回的时候，一个小护士终于看不下去了。
"小同志，你是来探病的吗？"小护士看了看他手里的水果，又看了看刘教官的病房，"8012床？"
王东阳犹豫着点了点头，小护士甜甜地一笑："赶紧进去吧，他闲得都快发疯了，也是，从昨天上午被送进来到现在都没什么人来看过他，啧啧，人缘肯定特差，被打成骨折也不新鲜。"
王同学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尴尬地跟着笑。
小护士于是变本加厉嚼舌头："你不知道，昨天下午好容易来了一个，被他抓住聊了俩多小时，那声儿大的隔两层楼都听得见，怪不得没人敢来呢！不过......"小护士突然脸一红，"昨天来的那个还真是帅哥，以前没见过，估计是新来的教官吧。"
护士小姐一脸秋波荡漾，王东阳一身鸡皮疙瘩，女人啊......
"好了不跟你聊了，快点进去吧，记住告诉他小点声儿啊，别把大夫惹急了回头来给他打镇静剂。"小护士抬腿就走，可刚走两步又回过头，一脸狐疑的表情："你拿了那么多东西，又跟门口犹豫半天，他......不会是被你揍的吧？我好象听说是被个学生打的......"
王东阳刷地一身冷汗，这女人的眼光也忒毒了，他赶紧干笑了两声逃进了病房，咣当一声撞上门。
刚呼了一口气，背后一声咆哮差点把王东阳吓得出溜在地上。
"你他妈的臭小子！还知道来看看我啊？哎哟......哎哟我的妈呀疼死我了......"刘教官用力过猛触动了伤口，疼得歪在床上直哼哼。
"诶，教官您慢着点。"王东阳赶紧跑过去，看到教官脑袋上都疼出汗了，心里一揪一揪的特难受。
"哎......你个小王八蛋，手底下没轻没重的，不就是顿烤肉吗？至于你那么拼命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刘教官顺了口气，躺回床上，王东阳羞得无地自容，原来刘教官以为他是为了那顿烧烤......
"教官......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也不想......那什么......您别生气了成不？"王东阳自知理亏，低着头站在床边一个劲儿认错。
刘教官摆摆手："罢了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犯不着跟你这小兔崽子制气（北京话：生气的意思）"。
教官冲他招了招手，来你过来，离近点儿，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e
王东阳乖乖地靠近床沿，弯下身子把脑袋凑近刘教官。
碰！地动山摇，王东阳被砸得满眼冒金星......
"啊哈哈哈......终于报了仇了，打死你个没心没肺的小王八羔子！""榴弹炮"甩甩砸疼了的拳头，笑得一脸奸计得逞的表情。
王东阳捂着脑袋一屁股坐在地上，所有的不安、犹豫和内疚瞬时转化为满腔怒火。
刚要发作，刘教官若无其事地开口："如果我是真正的歹徒，现在躺在这的可就是你了。"
什么？王东阳纳闷地抬起头。
"你知道在格斗过程中闭上眼睛等于自杀吗？你以为你有十八罗汉金身护体，打睡拳啊！"
刘教官收敛起刚才的嘻嘻哈哈，表情严肃得有点吓人。
"我不知道当时你是中了什么邪了，不过我得承认你比我想象中要强。虽然比我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刘教官撇撇嘴。
王东阳一直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仰着头看着闹别扭的刘教官。
"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次在散打上面输给别人，第一个打败我的你知道是谁不？"王东阳机械地摇了摇头。
"就是吴礼那个小混蛋，你俩还真是物以类聚。"刘教官说着话，思绪似乎已经飘回到过去的日子了。
刘教官说："记住了，以后无论做什么，都把眼睛给我瞪得大大的，咱做警察的容不得你当鸵鸟，你长这俩水汪汪的玩意儿不是摆设，懂不懂！"
"恩。"王东阳认认真真地点了一下头，在心中暗暗做出了一个决定。
......
王东阳往回走的时候，赶上了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不大，但是下的挺急，王东阳缩缩脖子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