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色如伤————木荒[下]

作者:木荒[下]  录入:01-20

"当然是我啊,不是做梦!"齐瑾拉起哥哥的手贴到自己脸上,"哥哥你自己摸摸看!"
手掌下的肌肤细腻温滑,真实可触......真的是小瑾!齐槿登时一阵激动,猛地坐起身来,一把将齐瑾紧紧地抱住,口中激动地一遍一遍地轻唤:"小瑾......小瑾......"
齐瑾乖巧地任他抱著,轻轻道:"哥哥,我好想你......"
齐槿甕声道:"我也想你啊......"轻轻将他放开,手掌轻柔地抚上面前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心头百感交集,"小瑾......我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他说你跳崖了......"
齐瑾伸手将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按住,用脸颊轻轻蹭著,笑眯眯道:"我现在不是好好在哥哥面前吗?哥哥不必担心的。"
齐槿也微笑起来,看著眼前这个小猫一样蹭在自己掌心的少年,不由满眼都是慈爱宠溺,柔声道:"小瑾,我好高兴,这些日你好不好......"话未完,忽然省起齐瑾现在正与燕沈昊作战,当下一僵,眼睛里也不由掠过一丝黯然。
齐瑾自然将他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却故作未觉,只甜甜道:"我很好啊,见到哥哥,我也好高兴......"圈住哥哥的腰,儿时一般依在哥哥怀中,低柔唤道:"哥哥......哥哥......"
齐槿伸臂搂住他,只觉满心都是幸福宠溺,忽然省起一事,便问道:"小瑾,你怎知我被......呃,我在那里?"
齐瑾在他怀中抬眼看上来,眼睛亮晶晶的:"我当然知道啊!哥哥被坏人带走,弟弟自然要把哥哥救回来!"
齐槿笑道:"楚哥哥可不是坏人,他只是......"顿了一顿,摇头笑道:"没想到这麽多年过去,你还没跟他和好啊!"
齐瑾嘟起嘴道:"谁要跟他和好!第一次见面他就欺负我,他不是坏人谁是坏人?哼,我才不要跟他和好!"
齐槿笑道:"其实楚哥哥也是因为你实在太可爱才逗你的啊!其实这些年,他都是很喜欢你的......"
"......是吗?"齐瑾将脸埋在哥哥怀中,低低出声,忽然大声道:"我才不要他喜欢!"
看他如此孩子气模样,齐槿只是微笑。尽管昔时的少年已是如今的俊美男子,但在齐槿眼中,他仍是那个有点任性的孩子,是他最爱的弟弟。
两兄弟又亲热地叙了些别後之情,然後齐瑾便拉了他出去。齐槿看著营前兵士战马,眼中不由一黯,欲要问起战况,但看齐瑾十分高兴的样子,又不愿破坏这难得的气氛,便即暂忍下去,只任他拉著自己往外走。
齐瑾却是将他拉到了城楼之上。这日也算得好天气,天蓝云白,一片清朗之色,蓝天下,青山逶迤,一片广阔的平原远远地延展开去。
齐槿的目光却是落在远处那一片有些模糊的营帐之上,身子一颤,悄悄握紧了手。那人......他......就在那里麽?
齐瑾见他神色,便也顺著他目光看去,当下了然,却是直接道:"那里就是北朔大军的驻地。"觉到齐槿身子一僵,眼中不由滑过一丝幽光,却是轻声道:"他们已夺去了我东苍好几座城,无数东苍百姓被他们践踏在铁蹄之下,我竟没能力保护他们......"
见齐槿面色隐隐苍白,齐瑾不由将握住他手的手紧了一紧,轻声问道:"哥哥,你是喜欢燕沈昊的罢?"
齐槿又是一僵。本来这是无比确定的事,但不知为何,在此时此地又被眼前的人问起,他却不知如何作答了。
见他不出声,齐瑾也并不逼他,只是睁著清亮的眼睛看著他,继续问道:"那麽哥哥,现在我与他对阵,你是帮他呢,还是帮我?"
齐槿蓦然呆住,只觉这一辈子都没做过如此艰难的选择,但在心底,他却清楚,答案是早就定了的......
微微一笑,笑中含著掩不住的涩意,齐槿望向远方,轻声道:"小瑾,我是东苍人......"
听得如此答案,齐瑾当下勾起了唇角,手指轻轻摩挲著齐槿的手,轻声唤道:"哥哥......"声音里十分感动的样子。
齐槿反手握住他的手,只觉手中细滑温暖,十分充实,抬目望向远方,天空清明,大地无垠,而心头,却是渐渐空茫起来。

 

槿色如伤26

回到大营之後,齐瑾亦是拉著齐槿的手,不曾放开,完全没了平日里首领的威严之状,便似个小孩子一般,坚持要和齐槿一起吃饭,到了晚上亦坚持要和齐槿一起睡。齐槿想到二人少时一度同榻而眠,倒也无甚异议,反是极为怀念那段单纯日子,纵使心中忧伤烦乱,但看著怀中紧紧抱著自己的弟弟,心境便慢慢平和下来。
晚上的时候,君亦然过来找齐瑾,自然亦跟齐槿见过。虽并不知他是何来历,仅知他是弟弟身边的军师,但一看到这个面目清雅说话温和的男子,齐槿不由自主便想起莫轻羽来,想到他的死,心里不由一痛,再想到他是在狱中被杀,若不是那人将他关起来,也许他就不会......心上的伤口又多了一刀,只觉自己与那人间的缝隙越来越大,到最後,只怕终究是无力缝合......想到此处,齐槿便觉心口阵阵疼痛,难以抑制。
虽是随齐瑾住在军中,但齐瑾却并未让齐槿参与任何事,只要他好好呆著,并派了专人保护他。其实有时候齐槿也会有念头一闪而过:为什麽小瑾会接自己来到军中,将自己安置在别处不是更好?心中隐隐泛起一丝疑惑,但随即便自己找到了答案解释:小瑾在战场不能脱身,他又极想见我,自然只能把我带到战场,他还只是个孩子,却要领军作战,对抗如此强大的敌人,有哥哥在身旁陪著的话,自是会安心一些,平日里在部下面前只能威严神勇,不能露出丝毫疲态脆弱,但若在疼爱自己的哥哥面前的话,就丝毫不用顾忌了罢?
只是闻得远处战场之上的厮杀之声,齐槿到底还是不能平静,心中十分难受,又十分忐忑,既怕弟弟受到伤害,又担心那人会不会受伤。但一看到被送回来的伤兵残将,心下又是痛苦之极。虽是帮著军中军医尽了最大努力护理伤员,但听著那此起彼伏的呻吟和惨号之声,看著伤重不治的年轻士兵就此逝去,齐槿仍觉心中刀刺一般难受,而一想到眼前这些族人的痛苦都来自於自己所爱的那人,更觉心中撕裂,痛不可支。
这一日,又是一场大战,东苍大败,连齐瑾亦受了伤。虽暂时退至了安全地带,但齐槿仍自心跳不已。虽然齐瑾只是皮外之伤,并无大碍,但看著齐瑾胳膊上的伤口,齐槿仍是脸色发白,紧紧握住齐瑾的手,身子发颤。
齐瑾见状,反反过来温言安慰他,言道自己无碍,要哥哥不要担心。齐槿虽是知晓他已无碍,但心上那抹阴影却是越来越重,直压得他快要透不过气来。虽是早知两方对战必有伤亡,但真正看到弟弟受伤,心仍是忍不住痉挛起来,却不是痛了,而是那份恐惧窒息,两方撕扯的感觉,让人几乎无力承受。
齐瑾见他脸色苍白,倒是担心地要叫军医过来为他诊治。齐槿摇头拒绝了,只是守在齐瑾身边照顾著。到了晚间,因念著齐瑾的伤,本欲与他分开睡,奈何齐瑾固执地要和哥哥睡,并借著伤势大肆撒娇,齐槿只好与他同榻而眠,却是注意著不碰到他的伤口。
齐瑾见兄长脸色不好,知他担心自己,又想到他的心情,怕他在晚间睡不好,想了想,便在他的膳食中加了些许安眠之物。到得晚间,齐槿虽是眉头始终不曾展开,倒是果真沈沈睡去。反倒是齐瑾在黑暗里睁著一双清亮的眼眸,看著身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眼里心头都是复杂万分。
正是心思复杂时,却听得帐外一声异响,齐瑾眉头一皱,便即起了身来。来到帐外,果见自己的暗卫等候在外,见他走出,虽有诧异,却仍是躬身禀道:"小王爷,有暗报!"
齐瑾点点头,接过属下递过来的装著信息的铜管,拿出里面的纸条展开,一行行扫过上面的字,然後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到最後把纸条往手中一握,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你先下去罢。"
待属下退下之後,齐瑾脸上的愤恨之色便显露无疑,若不是在夜里,帐中又有齐槿,只怕他当场便会发作,但终於还是忍了下去,衣袖一拂,转身进了帐中。
回到帐中,齐瑾却再未躺下,只站在榻边,静静看著榻上那张清丽的睡颜,暗报中的消息却是在脑中盘旋来去:南桓楚帝正往北上,看方向似往北朔东苍交战之地而行......
楚龙吟,你就情深至此,竟直追了过来!为了一个齐槿,堂堂南桓之君冒险潜入北朔还不够,到此时竟还追往战场,你竟到此时还不放弃!
身上的伤处隐隐作痛,却哪比得过心上一阵阵夹杂了悲愤的痛楚?看著睡梦中的齐槿,那一时,眼中的愤恨显露无疑,直想摇著这人大吼:为什麽?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为何我爱的人偏偏却只要你?连最先点名要我的燕沈昊最後也爱上了你?你明明什麽都没做,就有两个男人为你疯为你狂,而我努力了这麽久,我做了这麽多,却始终什麽都没有!凭什麽?你凭什麽!
紧紧攥住拳头,暗夜里的表情扭曲而狰狞,瞧见那一段露在被外的雪白颈项,那一时,心中竟起了一阵如魔的冲动,真想就此掐上去,慢慢将双手收紧......
但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坐下,慢慢躺到他身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痛苦地喃喃:"为什麽......哥哥......为什麽会这样......"

夜。东苍军师帐中。
君亦然霍然抬头,惊道:"小瑾!"
齐瑾静静道:"你放心,他是我的哥哥,我自然不会真的伤害他。只是你也知道,燕沈昊实在太厉害,若这样下去,东苍迟早会被他占去......"
"可是,小瑾,他是你的亲哥哥啊......"君亦然眼神复杂。
"可他也是东苍人。"齐瑾面色平静,"况且他先前嫁去北朔和亲,本就是为了东苍安宁,如今他的夫君竟然率兵攻打东苍,无论如何,也有他的责任......"
"可是小瑾你知道的,这并不是他的错......"
"是啊,我知道不是他的错。"齐瑾微微苦笑,"可是,这也是逼不得已。况且,我说过了,我不会真的伤害他,不过是要他作一场戏而已。如此一来,便是逼不了燕沈昊退兵,也必可让他心痛断肠,神智昏乱。况我得到消息,南桓楚帝亦正赶此而来,哥哥亦是他痴恋之人,到时候逼得他助我东苍,也未必没有可能。"
虽听他分析不错,但齐槿毕竟是他亲哥哥,且几日来君亦然亦是亲见齐槿是怎样疼爱这个弟弟,此刻却见齐瑾提出此计,狠心绝情至此,君亦然心头不由一寒,沈默了一下,道:"那,小瑾你就不怕燕沈昊和楚龙吟联手过来对付你?"
齐瑾唇角浮出一丝笑意,摇头道:"绝不会的。那两个男人都是人上之人,天生强者,绝不会示弱与别人联合。况他们互为情敌,燕沈昊知不知道楚龙吟和哥哥的事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楚龙吟是恨极了燕沈昊的,绝对不会与他联手。而他们两个都爱哥哥爱得极深,也绝不会让对方抢走哥哥的。"
君亦然默然片刻,问道:"那你就确定公子他一定会答应吗?"
"他会答应的。"齐瑾道,看著君亦然,忽然微微一笑,"况,亦然你口才这麽好,便是哥哥不答应,你也一定会说动他的。"
"我?"君亦然一愣。
"自然是你。"齐瑾道,"难道还要我这个做弟弟的去游说哥哥自己跳火坑麽?这样的计谋,自然也该是我们足智多谋的军师想出来的才对。"
"可是......"君亦然面色为难。
"亦然,你忘了你的目的是什麽了吗?"齐瑾道,"虽然我也知道这样做很为难,但若不是逼不得已,我又何尝愿意这样做?你也知道,东苍根本敌不过北朔大军,照目前情势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虽说这样做有些卑劣,但却是为了东苍几百万百姓,哥哥想必也会想通的......况也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报仇,否则待燕意天拿下东苍,你怎麽办呢?毕竟,燕沈昊现在已经知道你还活著,只怕燕意天也早知道了,如果你再落到他手中的话......"
"好了,你不用再说。"君亦然唇边浮出一丝苦笑,"小瑾,我答应就是。"

阳光非常明媚,落在大地上,四处都是一片灿烂的颜色。
君亦然静静看著眼前这个少年。是,少年,尽管知道他已年过弱冠,但看上去,这人眉目清秀,身形纤细,那般的明净,除了少年,君亦然找不出其他合适的词来。
眼前人眼眸低垂,浓黑的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便如那白纸上的一抹淡墨,静然中,似乎有淡淡的哀伤扩散开去,但细一看,却又似乎什麽都没有,那人便只是那麽安静地低著眸,灿烂的阳光落在他略略苍白的脸上,却似化了去,只留下一点幽幽的透明。
君亦然知他心中为难,但却是无奈,他自己又何尝愿意来劝说?只是......终究是无声一叹,轻轻唤醒那似是失神的人:"公子?"
齐槿回过神来,朝他略带歉意地笑了一笑,那笑容却是显得苍白。君亦然心下一叹,有些艰难地道:"在下又何尝愿意用这种法子?只是......在下无能,无法保得东苍和小王爷,若再此下去,东苍只怕真要落入北朔之手,那麽东苍几百万百姓......而小王爷是此战首领,若是输战的话,便是不战死沙场,只怕回去,也必会被军法处置......而小王爷那脾气公子想必是清楚的,他那麽心高气傲的孩子,那忍受得了失败?便真的败了,亦绝不会做那阶下囚,只怕宁愿自尽也说不定......"
齐槿静静地听著,默然不语。君亦然见他神情,顿了顿,继续道:"燕沈昊若真是爱你的话,必会救你,而我们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绝不会真伤到公子......"见齐槿仍是十分安静的表情,心中虽不忍,却仍是狠心缓缓道:"东苍和小王爷与燕沈昊之间,公子自己选择罢......当然,无论公子做什麽选择,我想都不会有人怪你的,在下不会,小王爷他,当然更不会。"
齐槿默然良久,然後低声道:"且容我想一想。"
君亦然点头道:"这是自然。公子若想好了,直接告诉在下答案便是。在下告辞。"话毕便推著轮椅离开,只是在离开一段距离後,君亦然忽然停了下来,并未回头,却是轻声道:"公子这般犹豫,应该不是为了自己罢?"
齐槿愕然抬起头来。却听君亦然继续道:"到这时候公子竟还怕晋王为难,还在为他著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只可惜王爷他不懂得珍惜......唉!"一声长叹,似有无限深意,然後却是径直离去,再不回头。
齐槿却仍是静静地站著,虽是日色灿烂,那一时,却似起了风,幽幽的,只是凉意。
然後齐槿回到了齐瑾的帐中。齐瑾正坐在床边任军医为他换药包扎,见他进来,脸上登时漾开甜甜笑容,叫道:"哥哥!"
齐槿走过去,温和地询问军医:"他的伤怎麽样?"
军医道:"小王爷的伤本无大碍,只要好好养伤,再过得两天,就可以完全好了。"
齐槿这才放下心来。却听齐瑾道:"这点小伤,又何必再养?况且燕沈昊的大军已经逼近过来,马上就要出战,谁还顾得了这个?你先下去罢。"却是对那军医说的。
那军医忙躬身退下。齐槿勉强微笑道:"小瑾你别这麽说,受了伤总是要好好养的......"
齐瑾满不在乎道:"养好了又怎样,反正还是要受伤的!燕沈昊果然不愧是北朔神将,行军打仗也就算了,武功也是那麽好......"忽然似想起什麽,倏然住口,望向齐槿,略有歉意道:"对不起,哥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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