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哈哈大笑,朝亭子走去,口中说道:"若儿,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进了亭子,那少年仰起脸来,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庆王又是一阵大笑,低头在他脸颊上香了一口。
岳谨言只觉得心脏被重重撞了一下,疼痛难当,眼前一阵发黑,不由用手扶住一旁的廊柱,忽听得一个声音在旁响起:"小岳,你怎么啦?"
岳谨言转头看去,凌霄满面担忧地看着自己,强自笑了一笑,道:"凌霄姐姐,我来跟王爷辞行。"
凌霄一眼看见庆王正在厅中跟那少年调笑,心下了然,拉了岳谨言的手道:"我带你过去罢。"带了岳谨言走到亭子前,扬声道:"王爷,小岳来跟您辞行来了。"一把把岳谨言推进厅里。
岳谨言被凌霄这一推,站立不稳,一下子跌了进去,眼见就要撞在桌子上,庆王一惊,不假思索,身形一掠,已把岳谨言抱在怀中。庆王觉得怀中的岳谨言,虽是穿了那么多衣服,却还感觉得到身上的骨头都瘦出来了,强按下想抱住岳谨言不放的念头,放下岳谨言,淡淡道:"小心些。"
岳谨言站定了,略定了定心神,朝庆王深施一礼道:"王爷,谨言和师弟这几日在府上叨扰,多承王爷关照,谨言在此谢过王爷。"庆王抬了抬手道:"不必多礼。你这次去瑞王府,要跟瑞王好好相处,你那师弟你也多管着他些,别惹祸。"岳谨言躬身道:"是。"庆王道:"那你去罢。"岳谨言应了声,退出亭子走了。凌霄见庆王对岳谨言颇为冷淡,气得哼了一声,跺跺脚,跟着岳谨言出去了。
那少年一直在旁边好奇的看着,见岳谨言走了,回头对庆王道:"表哥,你喜欢这个小岳罢。"庆王愣了一下,笑道:"若儿,你为何如此说?"
这少年乃是庆王的表弟,名叫萧怀真,小名唤作若若,他的母亲是庆王的姨母,平南侯夫人。萧怀真小时母亲病重,曾寄放在庆王府一段时日,很得庆王的疼爱。萧怀真听庆王这么一问,睁大眼说道:"你可知道刚才他要跌倒时你的表情有多紧张?我可从没见你这么张皇失措过。还把人抱得紧紧的,都舍不得放开了。"
庆王轻叹道:"可惜他不喜欢我。"萧怀真咦了一声道:"不会呀,我觉得他很喜欢你的。"庆王苦笑:"他欢喜的是老六。"
萧怀真问道:"噢,就是小时候我住在你这里时经常来的那个六哥么?"庆王点点头,不愿再说,道:"若儿,你昨晚刚到,一路上舟车劳顿,今儿起得又早,赶快回房补眠罢。"
萧怀真道:"好罢,反正表哥的剑法我也见到了,真真是天下第一啊。"伸了个懒腰,道:"我回房去了。"施施然地走了。庆王留在厅中,仔细想了一遍萧怀真昨晚送来的那封信,面色凝重,低声道:"动得好快呀。"
岳谨言和陆慎行进了瑞王府,刘伯已经侯在前厅了,见了岳谨言喜不自禁,抓着岳谨言的手不放,连声说道:"小岳大夫,你回来真是太好了,快去看看王爷罢。"陆慎行在旁冷哼一声道:"你们这算什么待客之道,客人来了应好吃好喝的赶快奉上,居然叫人去看什么狗屁王爷。"
岳谨言低声喝道:"慎行,不可无礼。"刘伯是吃过陆慎行大亏的,忙陪笑道:"是是,我这可不是老糊涂了,小岳大夫,陆爷,我先带你们到房间里去休息。"
刘伯把陆慎行安排住在西厢房,房间甚是舒适,陆慎行看了一眼,道:"我跟谨谨住一间。"刘伯一听,心道:"你跟岳大夫住一间,那我们王爷可怎么办。"陪笑说道:"陆爷若是对这房间不满意,我再去叫人收拾一间。"
陆谨言不耐烦,凑到刘伯面前道:"你聋了?我说了我要和谨谨住一间!"口沫直喷到刘伯脸上去。刘伯向后闪了闪,连连点头道:"是是,我这就叫人把卧具抱过去。"陆慎行得意洋洋,拉着岳谨言笑道:"谨谨,我跟你住一间可好?"
岳谨言笑着摇头:"你呀,不是都自己定了么,现下又来问我。"陆慎行知岳谨言允了,乐得一跳,催着刘伯带路。刘伯一肚子苦水无处诉说,只得把二人带到岳谨言原先住的那间房,只见房间内甚是干净整洁,似是时时有人清扫。岳谨言忙着摆放包袱,陆慎行眼尖,看见桌上有一叠画纸,过去拿了一看,墨迹甚新,似是不久前才画的,竟全是画的岳谨言的小像,或微笑,或着急,或害羞,张张惟妙惟肖,把岳谨言那温和纯良的气质勾画得淋漓尽致。
陆慎行见落款只得一个宣字,隐隐猜出这是瑞王的名字,正沉吟间,岳谨言收拾完东西,倒了杯茶走过来道:"慎行,你渴了罢,喝些水。"
陆慎行忙把画纸往怀里一塞,接过茶就喝,边喝边想:"原来这个瑞王是喜欢谨谨。不过他既伤了谨谨,我便饶不得他,看我以后怎么慢慢收拾他。"想到得意之处,脸上不禁露出笑来。
岳谨言见陆慎行笑得诡异,知他必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警告地看了他一眼。陆慎行做个鬼脸,嘻嘻一笑道:"谨谨放心,我肯定老老实实的,决不生事。"
岳谨言坐到桌边,轻声道:"慎行,我知道你不愿意来瑞王府,可是既知他病重,我还是不能不管。你放心,等他病好了,给康王解了毒,咱们就回湘西去,以后再也不踏进京城半步。"
陆慎行见岳谨言神色寂寥,心道:"你其实是为了那人才回来的是么?你真舍得以后都不再见那人么?"陆慎行年纪虽比岳谨言小了一岁,然他性格机敏诡诈,跳脱油滑,十四五岁起就瞒着师父师兄偷跑去喝花酒,在这些风月之事上比岳谨言懂了不知多少,岳谨言的一点心思早就尽收眼底。他知道岳谨言看似老成持重,其实心思极其单纯,又是初尝情之滋味,可惜喜欢上的是皇室贵胄,这身份悬隔,定是苦多于甜,心下恻然,收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握了岳谨言的手,柔声道:"好罢,谨谨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一辈子不分开。"
岳谨言听陆慎行这么一说,不由笑了,道:"又昏说,那你以后娶了媳妇成了家也跟着我不成,到时候肯定嫌我烦得不行。"
陆慎行把下巴搁在岳谨言肩上,拿牙去咬岳谨言的脖颈,轻笑道:"我不娶媳妇,除非谨谨娶了媳妇不要我了,不然我一辈子陪着谨谨。"岳谨言被咬得痒,缩了脖子呵呵笑,又拿手去呵陆慎行的痒。
两个人正闹做一团,忽听到一个有些胆怯的声音:"岳谨言?"岳谨言身体僵了一僵,慢慢转过身去,见一人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模样,岳谨言却听了声音就知道,这人是瑞王。
瑞王一步一步走过来,岳谨言实是怕极了他,不由紧紧抓住陆慎行的手。陆慎行忙回握住他,低声道:"谨谨,我在,不怕。"瑞王走得近了,岳谨言这才看清他的样子,见他瘦得脸上都没什么肉了,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紧盯着自己,倒是不忍起来,轻声唤道:"王爷。"
瑞王走到岳谨言面前,有些不敢置信地抬手去摸岳谨言的脸,岳谨言见瑞王的手伸过来,已是浑身僵硬,却见瑞王眼中又是哀伤又是欢喜,还有隐约的胆怯,心中轻叹一声,也不闪避,任瑞王摸上自己的脸。
瑞王细细地抚摸着岳谨言的眼眉口鼻,陆慎行看得两眼喷火,便想上前去把瑞王的手拍掉,岳谨言忙拉住陆慎行,他已看出瑞王此时心智不明,再不能受半点刺激。瑞王摸了一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伸手抱岳谨言入怀,把头埋在岳谨言肩上,轻声说道:"岳谨言,你在,真好。"
岳谨言只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见陆慎行上来就要把瑞王掰开,也不及细想,推着瑞王转了个身,朝陆慎行道:"慎行,别动他。"伸手在瑞王后背轻拍,口中哄道:"是,王爷,我在。"觉得瑞王一动不动,吓了一跳,忙轻轻推开来看,见瑞王闭着眼,呼吸平稳,却是睡着了。
第 24 章
刘伯看着熟睡的瑞王,叹息道:"天可怜见的,王爷终于睡着了。"岳谨言和陆慎行对视一眼,大感诧异。刘伯看看岳谨言,又看看陆慎行,欲言又止,岳谨言知他怕陆慎行,说道:"刘伯,我师弟断不会乱来了,你有什么话说么?"
刘伯长叹一声,道:"岳大夫,你走了的那夜以后,王爷就发起热来,也不肯吃药,还是那日皇上来了,劝着他喝了药,这才把烧退了。可王爷后来又不吃不喝,整日里到你屋里坐着,画些画儿;晚上也不睡,也不吵人,就那么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房门。"刘伯老泪纵横,"岳大夫,我不知你为何出府,想来总是王爷对不起你,王爷其实心眼不错,就是平日里娇养了些,脾气大些。若他做错了什么,还请您看在这两个月相处的情份上,原宥则个。"
陆慎行哼了一声,张口欲言,岳谨言忙看了他一眼,他这才悻悻然闭了嘴。岳谨言道:"刘伯,现下咱们也不要说什么对错原宥了,我看王爷这病需得好好调理,我先开个方子,烦请您先找人把药煎了,等王爷醒了就可以喝了。"刘伯连声道谢,岳谨言笑笑,写了方子,刘伯自拿了出去找人煎药。
陆慎行瞪着躺在床上的瑞王,道:"谨谨你真是个滥好人。这人对你做了十恶不赦之事,你竟还能帮他治病。"
岳谨言看看瑞王,瑞王睡得很熟,胸口微微起伏,原先苍白的脸上回了点血色。岳谨言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也不是什么坏人,那夜里也是喝醉了,看他病成这样,也是造孽,又怎能不治。"
陆慎行道:"我看他是迷了心智,这种病最难治,又受不得刺激,若他要一辈子缠着你,难道你便让他缠着不成?"
岳谨言愣了一下,想了一想道:"他现下会这样,是因为以前太过顺遂,从未受过什么挫折,因此稍一经事,便承受不了。经了此事之后,心智应会强韧许多。等我给他用药调理了,又用针灸帮他疏通经脉,理顺气息,应是可以治愈的。"
陆慎行翻翻眼,心道:"你这个笨谨谨,我说的是若这家伙装疯卖傻来缠着你怎么办,你那菩萨心肠肯定又狠不下来,你倒好,跟我论起医理来了。"他摸摸怀里那叠画纸,"这家伙对谨谨用情颇深,如果谨谨要走,肯定会死缠烂打,到时候说不得,只好把他麻翻了。"勾起嘴角一笑,点头道:"谨谨说的是,肯定治得好的。"
瑞王这一觉好睡,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岳谨言,见岳谨言坐在桌旁看书,清秀的面容沉静如水,让自己莫名心安,不觉看得呆了。岳谨言看了一阵书,抬眼看瑞王醒了没有,见瑞王睁着双大眼盯着自己,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床前微笑道:"王爷,你可醒了,这都睡了三四个时辰了,天都黑了,饿了罢,我叫他们送吃的来。"
瑞王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岳谨言见他有些呆滞,脸色微红,咦了一声,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皱眉道:"没发热呀。"岳谨言微凉的手掌轻轻按在瑞王的额上,瑞王觉得心脏狂跳起来,憋了半天,讷讷道:"岳谨言,你,你好了么?"
岳谨言收回手,淡淡道:"我很好,多谢王爷记挂。"瑞王心里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开口,终于哭起来,拉着岳谨言的袖子道:"岳谨言,你,你打死我罢。"他一腔悔恨,已是憋了许久,这一下真是号啕大哭,止也止不住。
岳谨言看着瑞王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叹了口气,递过一条帕子,轻声道:"王爷,我知你那夜是喝醉了,以后要少喝些酒。自己的身子要紧,莫哭了,擦擦泪罢。"瑞王见岳谨言只是把帕子递过来,再不像以前那样为自己拭泪,更是懊悔,一心想着要讨好岳谨言,拼命忍了泪,接过帕子把泪擦了。
岳谨言看瑞王收了泪,走到门口叫人送些吃的来,回身看见瑞王已从床上起来了,正在笨手笨脚地穿衣服,好好一件灰鼠袄子,被他搭错了扣袢,前进高高支起,不由失笑,走过去帮他解了重扣。岳谨言低着头,头刚好在瑞王下颌处,瑞王闻得到他特有的那股清新气息,那是一种常年与药草为伴而浸染的味道,心中又酥又软,想伸手去摸岳谨言的头发又不敢,只得绷紧了身体站着,强压着想把岳谨言抱进怀中的冲动。
岳谨言帮瑞王扣好衣服,抬头笑道:"好了。"瑞王看着岳谨言温和的笑脸,小声问:"岳谨言,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
岳谨言没想到瑞王会有这么一问,愣了愣道:"没有啊。"瑞王垂下眼道:"我连穿衣服都不会。"
岳谨言"哦"了一声,终于明白瑞王所指何事,见瑞王甚是沮丧,安慰道:"王爷是千金之身,这些生活琐事自有人打理,无需王爷动手,不会也是正常的。"
瑞王低声道:"我不想做什么王爷,我不想要人打理我的事。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岳谨言装作没听见,刚好丫鬟送了晚膳进来,便招呼瑞王道:"王爷,吃饭罢。"自己盛了饭递到瑞王手中,瑞王甚是听话,接过去乖乖吃了起来。
吃了一会,瑞王忽然问道:"岳谨言,你师弟呢?我记得他也来了啊,怎么没来吃饭?"
岳谨言道:"他说有点事,下午出去了,要我们不用等他吃饭。"陆慎行下午就出去了,岳谨言知他要性喜热闹,这几日为了照顾自己都憋在庆王府里,来了京城还没出去玩过,肯定早就心痒难耐了,叮嘱他别惹祸,拿了自己原先在瑞王府上做大夫时支的二十两月银给他,放他去了。
两个人吃完晚饭,歇了一会,岳谨言便叫人把药送来。瑞王见黑漆漆的一碗,皱了眉不愿喝,岳谨言温言道:"这药里加了甘草,不苦的。"
瑞王抬眼望着岳谨言:"真的?你不诳我?"b
岳谨言点头道:"真的,我不诳你。"瑞王接过药碗,犹犹豫豫地喝了一口,发现真的不苦,回味还有些甘甜,这才咕咕把药喝了。瑞王虽睡了一天,但他连着六七日不曾好生睡觉,已是伤了底子了,岳谨言的药是安神清郁的,喝下去不久就觉得睡意朦胧。岳谨言见瑞王两眼鳏鳏,忙叫人来帮他洗了脸脚,扶上床去。瑞王不一会便沉沉睡去,岳谨言见他睡得好,呼了口气,叫小丫环好生守着,自己回房去了。
陆慎行还没回来,他为人机敏圆滑,又身怀武功,还有一堆的迷药麻药毒药,岳谨言倒是并不担心他,请人送了桶热水来,倒了些在盆里,洗了脸,除了鞋袜,把脚放进热水里。岳谨言怕冷,这北方的寒冬让他甚是难挨,此时得这热水泡脚,觉得浑身舒泰,长长地呼了口气,眯起眼来,一脸的满足享受。
陆慎行跳进屋来时就是看到岳谨言正在心满意足的泡着脚,神情慵懒如猫,咧嘴一笑,拿两只在外冻得冰凉的手去冰岳谨言的脸。岳谨言刚洗了脸,还在热腾腾的,吃这一冻,有些恼,从盆里伸出脚来,湿淋淋地去踹陆慎行。陆慎行顺势捉了他的脚,一伸手从盆架上拿了脚巾,两下擦干了,笑道:"你又打不过我,还是老实些罢。"
岳谨言缩回脚,嘟囔道:"人家好不容易得泡泡脚,又来捣乱。"站起身道:"还有半桶热水,你赶快洗罢,莫等水凉了。"趿了鞋,劈劈啪啪走到床前,脱了外袍爬上床,钻到被窝里,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个头,问陆慎行:"你今天都去那里玩了?"
陆慎行一边洗一边道:"我可是逛了大半个京城了。这京城还真是不一样,就是热闹好玩。"
陆慎行洗完了,把水泼了,闩了门,脱得只剩件里衣,跳到床上,搂过岳谨言,哈哈大笑起来:"谨谨,你睡觉还穿得这么多,快脱了罢。"伸手就去脱岳谨言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