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林————叶华[上]

作者:叶华[上]  录入:01-17

岳谨言有个特点,就是吃东西总是很香。他吃得并不粗鲁,相反还相当文雅,但就是让人觉得很香,瑞王看得呆了,舔了舔嘴唇。岳谨言吃饱了,放下碗,心满意足地眯眯眼,猛地看见瑞王呆呆地看着自己,倒是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便举手去脸上擦了擦。
瑞王一下子大笑起来,岳谨言看他一会哭一会笑,心道这王爷还真是个孩子脾气,伸手按住瑞王道:"阿宣别笑,一会扯开了伤口又要流血。"瑞王向他靠过来,闭着眼懒懒地说:"阿锦,一会帮我换药吧。"岳谨言很自然地应了声好,瑞王嘴角一弯,露出一丝笑来。
给瑞王换药的时候岳谨言眼看了一下伤口,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岳谨言换了种药膏给瑞王涂上,边涂边说:"伤口结痂的时候会发痒,我给你换个药,伤口好得又快,又止痒。"他裹好伤口,抬头一看,瑞王正凝神看他,若有所思,见他抬头,微微一笑,伸手拉住他道:"阿锦,陪我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瑞王靠在荷花池边的暖榻上,看着池内几片枯败的荷叶,低低吟道:"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岳谨言站在一旁,看着满池明镜般的秋水有点走神,想起自己屋前的那个鱼塘,这时候可以钓鲫鱼,个个都有巴掌大,做了香煎鲫鱼,陆慎行总是一个人就能吃掉一大半,师父和自己只得小头吃,不由笑了起来。瑞王回头看见岳谨言脸上的笑容,呆了一呆,回过头去,默默地看着那荷花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岳谨言回过神来,看看已是正午时分,轻声对瑞王说:"阿宣,我们回去吃饭可好?"
瑞王深深看他一眼,道:"好吧。"岳谨言便抱了瑞王回房用午膳。岳谨言看上去高高瘦瘦的,可抱着个瑞王竟也不显得特别吃力。毕竟是失血过多,用完午膳瑞王便觉得倦了,却只拉着岳谨言要他陪着睡。岳谨言那里敢跟瑞王一起睡,只坐在床边打盹。赵云重轻轻进来看了一圈,见岳谨言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笑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岳谨言原以为这天会很难熬,没想到是出乎意料的轻松。瑞王并没跟岳谨言提起任何以前的事,让岳谨言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晚饭后瑞王说想沐浴,岳谨言说瑞王腿伤沾不得水,瑞王便说要岳谨言帮他擦擦身上。岳谨言没奈何,着人送了热水来,褪了瑞王的上衣到腰间,打湿了毛巾帮他擦拭。瑞王生了副好身架,蜂腰猿背,精瘦结实。岳谨言上上下下仔细擦了一遍,瑞王呼了口气道:"好舒服!"一双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岳谨言。岳谨言被看得有些心慌,脸也烧起来,暗自奇怪:"我怎的被看了两眼就会脸发热呢。"
擦完澡瑞王倒也没再纠缠岳谨言,还体贴地叫他先回房休息。岳谨言告辞出来,长出了口气,看天上一轮圆月,清辉四射,不觉心情大好,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回房去了。
瑞王看岳谨言出了门,听见他哼的小曲,脸上露出丝意味不明的笑来,抬手招了个下人,道:"请赵将军过来。"
赵云重进屋的时候瑞王正靠在床上看书,见他进来放下书道:"云重,过来坐。"赵云重到床边椅子上坐了,问道:"王爷招末将何事?"
瑞王微笑道:"云重,你真是不知道我找你来何事么?"一双眼在赵云重脸上扫了一下,眼神锐利,哪有一星半点跟岳谨言在一起时的温柔多情。
赵云重只觉得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低头道:"末将实在不知,还望王爷明示!"
瑞王端起茶杯,漫不经心地用盖子拂着茶水,淡淡问道:"那人不是阿锦,到底是谁?"
赵云重扑通跪在地上,磕头道:"请王爷恕罪!"
瑞王看了赵云重半晌,噗哧一笑,伸手去拉赵云重,道:"云重,你这唱的那一出啊,以前你犯错可从来不讨饶的啊。"
赵云重不肯起来:"我是想请王爷不要责罚岳谨言。"
瑞王挑起眉毛,大感兴趣:"噢,那人叫岳谨言?"他把赵云重硬拉了起来,"你好好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赵云重把岳谨言进了王府后的事说了一遍,说到岳谨言是个大夫,且医术高明时,瑞王笑道:"怪不得我看他给我换药时手势熟练,原来是个大夫。"
赵云重讲完,又跪了下去:"王爷,此时全因末将一时不察,误将岳大夫认为是齐公子而起,后来要岳大夫假扮齐公子也是末将的主意,还请王爷开恩,不要责罚岳大夫,如要罚也请罚末将好了。"他对岳谨言有种莫名的好感,满心不愿岳谨言受到责罚。
瑞王似笑非笑地看着赵云重:"云重你对这位岳大夫还真是非比寻常啊。"他见赵云重又要说话,伸了个懒腰道:"你放心,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那岳谨言也是被我逼了来的,长得又和阿锦那么像,"瑞王的语气温柔起来,"我怎可能责罚于他。"
"那王爷是何时知道岳谨言不是齐公子的?"赵云重听瑞王这么一说,知岳谨言无事了,放下心来,他和瑞王之间其实没多少上下之分,心中好奇便直接问了出来。
瑞王笑了笑道:"我今儿早上就知道了,那时候我一抱他,就知他不是阿锦了。"瑞王眼看着不知哪里,神情怅惘,"阿锦的怀抱不似他这般暖,总是有点清凉的味道,再说,阿锦见血就晕,怎可能帮我换药..."赵云重见瑞王又陷入回忆,忙唤道:"王爷。"
瑞王猛醒过来,苦笑道:"云重你不必担心,我现下也已经死了心了,阿锦,怕是真的已经不在了的。"他神色凄凉,赵云重也不禁恻然。
瑞王拿起书道:"我也倦了,你回去吧。"赵云重答应了,走到门边迟疑了一下,回身问道:"那个岳谨言如何处置?是否明日放他出府?"
瑞王沉吟片刻,道:"明日早上你先让他来我房里,我自会安排。"赵云重出了门,瑞王看着灯盏里跳动的火苗,摸摸腿上裹着的伤处,微笑起来:"岳谨言,很有趣的人啊。"


第 6 章
岳谨言第二日又是睡到被叫醒,正忙忙地梳洗,赵云重又来了,看着岳谨言只是笑。岳谨言被看得发毛,忍不住问赵云重:"将军你为何发笑?"赵云重笑道:"一会到王爷房里你就知道了,反正是好事。"待岳谨言穿好衣服,就拖着他往瑞王房间走。
到了瑞王房前,赵云重大声道:"王爷,人来了。"便把岳谨言推进瑞王房里,从外头把门掩上了。岳谨言心里一阵紧张,抬眼见瑞王靠在床头朝自己微笑,硬着头皮往前走,只听瑞王悠悠说道:"岳谨言,你骗得本王好苦啊。"
岳谨言头皮一下子发了炸,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颤声道:"王爷恕罪!"他觉得很冤,为什么自己明明是被逼来的还要被威胁啊。
岳谨言听得瑞王扬声大笑起来,心里一急,脱口就道:"王爷别笑,会扯裂伤口的!"瑞王闻言倒是愣了一下,心道:"这人还真是挺关心本王的。"其实岳谨言身为大夫,对哪个病人都一样。瑞王看岳谨言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觉得好笑,道:"你起来吧,我也没怪你。"他拍拍床边,"过来坐。"
岳谨言爬起身来,战战兢兢地走到床边,侧着身坐了。瑞王看他的脸,真是长得和齐浩锦一模一样,他本就不曾对岳谨言生气,此时看着这样一张脸,更是多了几分温柔,温言道:"听说你是大夫?"
岳谨言听瑞王口气温和,不像生气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恭谨地答道:"是,草民家住湘西,在当地开了个医馆。"瑞王看他虽还是还有些害怕,但举止有度,不由对他多了几分赞赏,道:"听云重说,你的医术颇好,连王御医都大为推崇,可有此事?"
"那是王御医缪赞了,草民只是配了点止血药效果较好而已。"岳谨言心中只盼着瑞王早点问完,然后把自己踢出府去,自己也好赶快看朋友去。
瑞王微笑道:"原来真有此事啊。"他看看乖乖坐着的岳谨言,想起岳谨言给自己喂粥擦身时的细心体贴,突然不想让他走了,当下说道:"那我想请你留在我府上做个大夫可好?"
岳谨言张大嘴:"啊?"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明年春天得赶回老家去,要换我师弟出来..."瑞王顿觉不悦,脸色沉了下来,岳谨言吓得噤了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瑞王见岳谨言这样子倒是有些不忍,道:"那你待到春天再走吧。"岳谨言哪敢说不,连忙答应。瑞王笑笑,叫人端了早膳进来,见岳谨言还僵坐在一旁,心下叹了口气,寻思道:"这人跟阿锦比起来,风度可是差得远了。"他没想过齐浩锦本是贵族公子,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又是自己的情人,在自己面前自是从容不迫,风流倜傥;而岳谨言却是一介平民,自古民见官就怕,哪好拿两个人来比的。
瑞王笑道:"我这腿上有伤,也不好坐起来,还请岳大夫喂我一喂。"岳谨言想这王爷怎的喂上瘾了,没奈何,看今天的早膳也甚是简单,是灌汤包和紫菜汤,紫菜汤好说,只是这灌汤包子却是如何喂?这玩意儿咬破了一嘴油,万一烫着了怎么办?岳谨言挟着个灌汤包子沉吟,瑞王却是笑嘻嘻地凑过来,道:"好饿。"一口将包子咬了。
岳谨言吓了一跳,急着道:"王爷,可别烫着嘴了!"却见瑞王捂着嘴叫哎哟,忙捧住瑞王的脸道:"快给我看看,伤了没有?"这一下两个人的脸贴的极近,已是呼吸可闻,岳谨言也没注意,手上一用力,捏开瑞王的嘴检视起来,却没发现什么异常,不由奇怪,抬头看见瑞王的脸就贴在自己眼前,一惊之下,放开手就往后一倒,用力过猛之下栽到地上,屁股摔成八瓣,也不敢叫唤,忍着疼爬了起来。
瑞王本想大笑一场的,可看见岳谨言的脸疼得皱成一团又笑不出来了,淡淡地说:"这灌汤包子都是凉过了能入口才拿来的,你就放心喂吧。"岳谨言答应着,一个一个喂瑞王吃了包子,又喝了汤,看瑞王吃饱了才胡乱吃了些。
吃过早饭岳谨言给瑞王换了药,瑞王靠在床上看了会书,看见岳谨言无聊地坐在一旁,问他道:"我这伤药每日都要换么?"岳谨严摇头:"不需每日都换,今日换了后日再换即可。"瑞王闻言说了句:"你不是有朋友在京城么?今日没什么事就出去找他吧,明晚回来就行了。"岳谨言大喜过望,谢了瑞王,回房换了自己的衣服,从包袱里拿了几样东西揣在怀里,兴冲冲地出了瑞王府。
岳谨言生平第一次到京城,可真是看花了眼,他兴致勃勃地在街上逛来逛去,看到什么东西都新鲜得不得了,买了不少零食吃了,最后看天色已经不早,又买了个糖人捏在手里,这才开始打听龙威镖局在哪里,根本没发现自己身后已是缀了个人。龙威镖局本是京城最大的镖局,岳谨言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门口,请守门人通报后,岳谨言站在门口等着。片刻之后一个大汉冲了出来,大声叫道:"小言小言!"一眼看见岳谨言,过来一把抱住,大笑着将岳谨言旋了起来,岳谨言先还放声大笑,后来被转得头晕,叫道:"吴大哥,放我下来。"
那大汉便是岳谨言的朋友,龙威镖局的头号镖师吴征。吴征把岳谨言放下来,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看见他手里的糖人,笑道:"小言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岳谨言笑嘻嘻道:"吴大哥你也是跟以前一样威武神勇。"吴征轻轻拍了他的头一下,"臭小子,拿我开心。"拉起岳谨言的手,"我进去跟老大告个假。"转身之际看见街角有个人影一闪,目光闪动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拉着岳谨言进了镖局院子。


第 7 章
镖局的镖师们见吴征带了个清秀俊雅的年轻人进来,不由好奇地凑过来,听吴征介绍说是朋友,见岳谨言面容温和可亲,便纷纷跟他搭起话来。岳谨言出了王府就觉得全身轻松,见这些镖师都是爽直之人,对了脾气,倒是跟他们说的投机。吴征告了假出来,见岳谨言跟大伙已经打成一片,笑了起来,拉了岳谨言,跟大家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岳谨言回了自己的住所。
吴征在城南租了间房子,不大但收拾得挺干净,还有一个小院子。岳谨言趴在吴征的床上,大声哼哼道:"真舒服真舒服,这两天可把我憋坏了。"他在王府里这两天处处小心,整天战战兢兢的,确实是憋屈得很。
吴征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些肉菜,正准备到厨房做饭,听得岳谨言哼哼,便问道:"你在哪里被憋坏了?"岳谨言翻了个身,道:"在瑞王府里被憋坏了。"
吴征不由一怔:"你怎的会到了瑞王府?"r
岳谨言烦恼地说:"他们说我长得像一个叫齐浩锦的人,逼着我进了瑞王府。然后那个瑞王腿受伤了,要我留着给他治伤,还要我留着给他做王府的大夫到明年春天。"岳谨言又翻了个身,"不过那个瑞王还不错,今天放我出来找你。还可以在你这里过夜。"他用手托着腮,像个小狗一样眼巴巴地看着吴征:"吴大哥,我要吃你做的红烧肉,要加很多土豆在里头。"
吴征笑了起来:"知道你要吃这个,"他举举手里的肉和菜,"瞧,早就买好了。"岳谨言笑咪咪的躺回床上,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脚还一颠一颠的。吴征看着岳谨言的惫懒样子,笑着摇摇头,转身进厨房做饭去了。
快入冬了,天黑得早,屋子里点着灯,黄橙橙的灯光显得异常温暖。岳谨言吃得不亦乐乎,嘴巴油光光的,消灭了大半的土豆。吴征笑着拿手巾给他擦嘴:"你呀,还老说慎行能吃,你也不差呀。"岳谨言含着土豆,乌里乌突地说:"慎行在的时候我不都让他的吗。"吴征宠溺地看着他:"那倒也是,你也就是会在我面前耍赖。"岳谨言抬起头冲吴征笑笑,低头继续大口吃肉。吴征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趴到床下拿了罐酒出来,敲开泥封,一股酒香就飘了出来。岳谨言欢呼起来,抢过酒罐子,深深嗅了一口:"好香,上好的女儿红哎。吴大哥你最好了。"
吴征拿了两个小杯出来,道:"知道你要来,早早就托陈师傅走镖时带回来的。不许多喝啊。"岳谨言迫不及待地满上酒,端起来抿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来,低声叹道:"好酒啊。"吴征看他开心的样子,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来也喝了一口,果然不错。
吃饱喝足,吴征收拾了碗筷,岳谨言拉他坐在床上跟他献宝。岳谨言拿出一个小瓷瓶,就是装着雪枝蔓的那个,很苦闷地叹了口气道:"这本来是一满瓶的,可是给那个瑞王爷止血用了好多,不过还有一点,应该也能派上用场。等我下次再给你带一瓶。"吴征知道配制这雪枝蔓极难,要配齐所需的药材,得冒着生命危险去悬崖峭壁上采药,制出这么一瓶怎么说也得花上一年的功夫,当下珍而重之的将那小瓶收好。
岳谨言又拿出一个腰带模样的东西,"这是我做的药带,拿好多种药草泡过,又逢了两层药草进去,不过一点都不厚,"他拉着吴征的手让他摸,"每天系在腰上,既可以保护腰部,又可以固本扶正,而且可以用两年呢。"岳谨言又拿出了治跌打损伤的药油和生筋续骨的药膏,吴征笑眯眯地一一收下。
岳谨言献完宝就困了,他今天在街上逛了好一会,刚才因为酒好,死乞白赖地多喝了两杯,现在酒劲上来了就想睡。吴征给他打了热水来,他已经撑不住了,只是往床上倒。吴征没奈何,只得抱着他给他洗了脸脚,脱了外衣盖上被子,自己也洗了,吹了灯,在岳谨言身旁躺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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