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林————叶华[下]

作者:叶华[下]  录入:01-17

岳谨言被拉得一下子撞进庆王怀里,把耳朵贴在庆王胸膛上,听着庆王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突然发现自己真是错得离谱,小声道:"四哥,我知道我错了。"
庆王拿浴巾往岳谨言身上撩水,淡淡地道:"你哪里错了?"r
岳谨言说道:"皇上说,四哥你很喜欢我,我要是死了,你也会跟我一起死,我不想让你死,所以跑了。可是这几天我晓得了,比死更难过的,是见不到自己喜欢的人,因为我每天都睡不着,心口也疼,比刺髓还难过。"他伸手去抚摸庆王的脸,低低地说道:"四哥,你想我么?"
庆王看了岳谨言一会,点点头道:"想。"抱紧岳谨言道:"我已经快发疯了,害怕是不是什么人又把你绑了去,一闭眼就看见你浑身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岳谨言感觉有水珠滴在自己的肩上,轻声唤道:"四哥?"
庆王闷声说道:"别管我,让我抱一会。"过了许久,岳谨言动了动,马上被庆王勒紧了,岳谨言小声道:"四哥,水凉了。"
庆王道:"不管它。"抱着岳谨言不放,头搁在岳谨言肩上,闭着眼睛,一脸安逸。又过了一阵子,岳谨言又叫了声:"四哥。"
庆王哼道:"又怎么了?"岳谨言牙齿打着战,颤声道:"我冷。"
庆王一下子睁开眼,猛地站起来,一把将岳谨言从桶里捞了出来,擦干了塞进被窝里,看岳谨言冷得瑟瑟发抖,自己也擦干了钻进被里,一边帮他揉搓手脚一边狠狠地说道:"你怎的不早说?"
岳谨言呵呵笑,把头扎进庆王怀里,庆王看着胸前的一颗脑袋,轻笑道:"可惜你屁股肿了,不然咱们可以来做点事来暖和暖和。"不意外地看见岳谨言的耳朵红了,嘴角扬起,正在努力地帮岳谨言搓着手脚,突然听见一个很小的声音:"其实,也不是很疼..."庆王一听,不由大乐,翻身把岳谨言压在身下,一口吻了下去,笑道:"好罢,那咱们来暖暖身罢。"
月上中天时岳谨言终于吃上了晚饭,他的屁股肿得厉害,只能趴在床上,庆王神清气爽地坐在床边,拿筷子卷了面送进他嘴里,又一勺一勺喂他喝汤,边喂边道:"言儿,疼得厉害么?都怪我,停不下来,让你受累了。"岳谨言大窘,使劲瞪着庆王,却被庆王笑眯眯地亲了一口,觉得很是泄气,咽了一口汤,问道:"四哥,咱们哪天回去?"
庆王道:"咱们不回去了。"岳谨言"咦"了一声,诧异地看着庆王,庆王道:"等你屁股好了,咱们就往南走,不回那劳什子京城了。"
岳谨言问道:"那皇上不会找你么?"庆王一听皇上就来了气,冷笑道:"我原先还说把事情交待完了再走,现在既然他不仁,我便不义了,让他自己着急去罢。"
岳谨言道:"可是慎行还在京城。"庆王道:"你放心,丁力自会照应他。再说他也是个大人了,你也不能一辈子护着他啊,你跑出来的时候不也没带他么。"心中暗道:"我可不想带着这个碍事的家伙。"
岳谨言道:"我出来的时候没带着他是因为四哥你会照顾他啊。可是现在他身边一个亲人也无,吴大哥也不知去了哪里,我不能把他一个人丢下。"庆王见他甚是坚定,叹口气道:"好罢,那咱们就回去一趟罢。"
岳谨言歇了两天,虽没好全,却是挂念着陆慎行,等不及要回京城去,庆王拗不过他,雇了辆马车,自己在车上抱着岳谨言,让踏云自己跟着车走。好在路程不远,走了一天就到了京郊,庆王却没让岳谨言进城,而是把他送到了天水别院,自己去把陆慎行带了来。
陆慎行见了岳谨言自然是大喜过望,又搂又抱,看得庆王脸都青了,可听说岳谨言要离开京城,让他一起走时他却摇了头。岳谨言有些着慌,拉着陆慎行问道:"慎行,你生气了么?"
陆慎行笑道:"笨谨谨,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只是,"他看看站在一旁紧盯着他搂着岳谨言肩膀的手的庆王,故意把岳谨言搂得紧了些,果然庆王冲过来把岳谨言拉了开去,抱着怀里瞪着他。陆慎行大笑道:"我可不想碍了人的眼,再说我也打不过人家。"
岳谨言急道:"可你要一个人留在京城么?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没人照顾你我怎么放心得下啊?"陆慎行道:"你放心,我都是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的,你不在这几天,我把医馆也打理得好好的。再说了,"他眨眨眼,"不是还有老丁的么?"
庆王道:"好了言儿,你就放心罢,我会交待仲宣也多照应着慎行些的。"岳谨言这才点头道:"好罢,那慎行你要是不开心了就来找我啊。"陆慎行笑道:"那是自然。"
师兄弟两个说了会话,陆慎行便要走,说是医馆病人多,要赶紧回去。岳谨言看陆慎行行事沉稳了不少,甚是欣慰,依依不舍地送陆慎行到门口,陆慎行笑道:"谨谨,让我再抱抱你罢。"张臂把岳谨言紧紧抱住,闻着岳谨言身上淡淡的草药清香,心知这一别便无再见之日,不由心痛难当,终于放开手,在岳谨言脸上亲了一下道:"好了,我走了。"挥挥手,洒然上了马车。
那日岳谨言一直闷闷不乐,庆王知他舍不得和陆慎行分离,自说些笑话来逗他,岳谨言知庆王心意,努力收拾了心情,做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晚上庆王待岳谨言睡了,自往佛堂来找他的母亲。
庆王的母亲仍跪坐在蒲团上诵经,庆王在门口看了一会,笑道:"娘,你跪这么久也不累么?"他母亲瞪了他一眼,站起身道:"你居然在菩萨面前说这种大不敬的话,回头罚你诵《金刚经》三百遍。"一步跨出佛堂,问道:"祺儿,这么晚了,有事么?"庆王道:"娘,孩儿有一事相求。"

第 60 章
御书房里,皇帝眉头紧锁,背着手踱来踱去,景王难得一脸严肃地坐在一旁。走了几个来回后,皇帝终于停了下来,揉着眉心问道:"老四怎的还不回来。"语气里透着股心虚。
景王看看皇帝,开口说道:"我看他是不会回来了。"
皇帝像被针扎了似的跳了起来,怒声道:"他敢!"也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仪,一挥手将案上的奏章都扫到了地上,一旁侍立的太监慌忙上前去捡拾。
景王颇为同情地看着暴跳如雷的皇帝,心中暗道:"谁让你要去捋了虎毛。你又不是不知老四打小就是出了名的难缠,骨子里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偏偏把他的心肝宝贝给逼走了,真是自找苦吃。"面上却是一幅惶恐不已的表情,连声说道:"皇兄请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
皇帝苦笑了一下道:"老三,朕真是做错了么?"
景王正容答道:"皇兄心怀天下,想的是江山社稷,如此行事并无错处。"
皇帝长叹道:"难得你晓得朕的苦处。"坐了下来,拿起一本奏折道:"老三,你去真族使者的驿馆一趟罢,安抚安抚他们。"景王答应着去了,御书房里放置着用来消暑的冰块,颇为凉爽,皇帝批阅着奏折,却总是心浮气躁,干脆扔了折子,走到御花园里去了。
坐在凉亭里,看着满目的荷花,皇帝的心情似乎舒爽了一些,从身边太监的手上拈了点鱼食投进池里,看几尾鲤鱼一下子游拢来争抢食饵,嘴角微微扬了起来。正在逗着鱼,突然身后有人唤道:"皇上。"
皇帝一听这个声音,喜出望外,转身果见一名宫装中年美妇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忙上前搀住那美妇,笑道:"太妃今日怎的有空来看朕了。"
这美妇便是庆王的母亲,先帝的敏妃,当今的敏太妃。当年敏妃艳冠后宫,为人又活泼大方,毫无架子,甚得人心,与各个皇子公主都甚是亲近,却于十年前便不在宫中居住,迁到天水别院专心礼佛,只在节庆典礼时偶尔回宫。敏太妃坐下来,上下打量了皇上一番,问道:"皇上,您怎的一脸忧色?"拉着皇帝的手笑道:"有什么事说给太妃听听,看太妃能不能帮上忙的。"
敏太妃出身颇为显赫,她的父亲官拜兵马大元帅,战功卓著,当年与真族交战时,曾九战九捷,威名远震,现今朝中的将领多为她父亲当年的部下。敏太妃自幼在边关长大,素喜舞枪弄棒,有一身好武艺,年少时还曾随父出征过。她是自在惯了的,入了宫后虽甚受先帝宠爱,却总是不耐拘束,在庆王十五岁那年,自求到天水别院居住,从此少回宫里。朝中诸将均对她父亲极为敬重,论起在军中的影响,怕是她比皇帝还重些。
皇帝听得敏太妃发问,苦笑道:"太妃,朕眼下确有一事发愁。"敏太妃笑道:"是真族要求和亲一事么?"
皇帝闻言不禁诧异。真族前些日子派来了使者,带来可汗的亲笔书信,要求两国和亲,将真族的玉公主嫁与庆王为妃。皇帝接到此信后大为头疼,真族骁勇善战,国力强盛,不容小觑,若是不依,只怕是后患无穷。可是将此事跟庆王一说,就被一口回绝了,皇帝无奈之下,只得找到岳谨言,要他主动离开庆王,谁曾想连庆王也一起跑了,现在他正为此事一筹莫展,却不知敏太妃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敏太妃道:"祺儿已经跟我说了。皇上,祺儿负气出走是他不对,只是他的心已有所属,便是真娶了玉公主,也是害人害己。"
皇帝烦躁地说道:"可现下朕又怎生应付真族那边?难道回拒了他们不成?"敏太妃站起身说道:"皇上,哀家跟真族的可汗还有些交情,您若放心得下,此事就交与哀家去办罢。"
皇帝虽是疑惑,然现下庆王跑了,他也派了暗探追查,可那帮人本就是庆王手下,对庆王忠心耿耿,怕是私底下还通风报信呢,根本无法可施,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踌躇了一下,点头应了,敏太妃微微一笑,告辞而去。
让皇帝大感意外的是,第二日真族使者竟然前来辞行,言语间毫无不悦之意,还对所受的盛情款待大表感激。皇帝求之不得,举行了盛大的送行宴会,热情之至地送走了真族的使者一行,虽不知道敏太妃用什么法子让真族使者离去,却聪明地闭口不问。庆王走后,皇帝才发现原来庆王平日里担了如此多的事务,现下没人接手,只得自己来做,整日忙得焦头烂额,脾气大坏。几日后康王带了封信来给皇帝,却是庆王写来的,皇帝看了之后喜笑颜开,道:"老四还算有良心,举荐了人来接手他的事。"收了信,心里有些羡慕庆王,看见案上一堆奏折,叹了口气,悻悻地拿过一本,低头批阅起来。
四年后,滇西小城腾越的菜市场里,一个卖鱼的小贩正跟一名男子讨价还价,那男子二十八九岁年纪,身穿青布衣裳,身材高大,相貌极其英俊,手里拎着条鱼,说道:"小郑,你再让五文钱。"
小郑拗不过那男子,笑道:"刘哥你真是越来越会砍价了,算了,岳大夫喜欢吃鱼,依你罢。"那男子从怀里摸出铜钱来,塞到小郑手里,提着鱼回家,麻利地收拾好了,抹了盐腌着,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出了门,往主街上走去,走了几步站住了,看着前面站着的一个灰衣僧人,笑了一笑,抱抱拳道:"吴兄。"
那灰衣僧人双手合十,垂眼答道:"贫僧虚能。"
那男子笑出声来,上前扯住那灰衣僧人的衣袍,说道:"我管你是吴征还是虚能,言儿整天念着你,今日你既来了,就给我好好呆着,哪也不许去,让言儿好好高兴高兴。"
吴征轻轻拉下那男子的手,垂眼说道:"王爷,我没找到紫日灵芝。"
这男子自然就是携岳谨言隐居的庆王。庆王怔了一下,笑道:"我早不是王爷了,现下我叫刘祺,就好像你叫虚能一样。"
吴征抬起眼来,脸色有些变了:"我说了没找到紫日灵芝,你还这么无动于衷么?"
庆王道:"没找到就没找到,日子还是一样要过不是么?难道你要我哭哭啼啼的?言儿也不会喜欢这样。"
吴征若有所悟,看着庆王,微微一笑道:"你果然是最适合小言的人。"
庆王哈哈一笑,扯着吴征的袖子道:"快走罢,咱们去接言儿回家。我今天买了条鱼,"看了吴征一眼,"可惜你吃不得荤,不然我现在做的鱼可不比言儿差。"
吴征笑道:"我不戒酒肉。"
庆王一怔,笑骂道:"好你个酒肉和尚。"两个人拐上主街,说是主街,也不过是条长些的街道,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两边却是商铺林立,马帮进进出出。原来腾越是个商贸重镇,尤以食盐、茶叶和珠宝玉石等的贸易最为昌盛。庆王边走边和熟人打着招呼,吴征道:"看来你们过得不错。"
庆王道:"这地方不错,民风淳朴,气候暖和,冬天一点不冷,最难得的是温泉众多,我家院子里就有一个,言儿想什么时候泡都行。"说到岳谨言,脸上自然流露出温柔之色。
吴征微笑道:"怪不得你要把房子盖到城边上去。"庆王道:"所以我要每天去接言儿收档啊。"走了不远,庆王道:"到了。"拉着吴征进了间小小的门面。吴征一见那个正在替人诊脉的年轻人,心一下狂跳起来,只觉迈不开脚步。庆王在他耳边轻笑道:"吴兄,你现下可是出家人了哦。"
吴征瞪庆王一眼,咬牙道:"老子是花和尚。"
庆王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惊动了正在开方子的岳谨言,抬头一看,又惊又喜,叫了声"吴大哥",哗地站起来,腿撞在桌边,也顾不得了,急忙跑过来,一把搂住吴征,眼里泪光闪动,大声道:"吴大哥,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想死你了。"
吴征张臂抱住岳谨言,心里一下子塌实下来。这四年多来,他找遍了整个藏域,问了不知多少人,登了不知多少座雪峰,那紫日灵芝却是踪影全无,心一点点地冷下来,眼见的五年之期快到了,他绝了望,出了家,却忍不住想要见岳谨言,一路寻了来,现下岳谨言就在自己怀里,眼眶忽然就湿了,张张嘴,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庆王在旁咳了一声道:"言儿,你的方子还没开完呢。"岳谨言"啊"了一声,忙对吴征说道:"吴大哥,你等一下啊。"坐回桌旁,写了方子,又温言跟那病人交待了几句,那病人感激地去了。岳谨言胡乱地理了理桌子,过来拉住吴征的胳膊,兴冲冲地说道:"吴大哥,咱们回家去罢。"
庆王在厨房里煎着鱼,听着岳谨言兴奋地跟吴征说话,"慎行上月写信来说小翠生了个大胖小子呢","我哥哥去年中了状元了,厉害吧","瑞王爷在跟瓦剌打仗时立了大功,升到大将军了。"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不禁微笑起来,看那鱼已经煎至金黄,起了锅,调好汁浇上,扬声喊道:"言儿,鱼好了,快来端出去罢。"
岳谨言进去端了鱼出来,笑道:"四哥现下的手艺可好了。"一眼看见吴征的光头,踌躇了一下,问道:"吴大哥,你干么要去做和尚?"
吴征笑道:"因为没做过,所以想做做看。"岳谨言想了想,说道:"吴大哥你这话真有禅意。"
庆王端着两盘菜出来,哼了一声道:"这人就是个假和尚,真俗人。"把菜搁在桌上,取了筷子来,正要坐下吃饭,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有人在喊:"小岳,小岳,快开门!"
庆王把筷子拍到桌上,笑骂道:"这个花痴。"起身去开了门,带进来了两个人,吴征一看,竟是诚王和小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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