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潇伸手一抓抓了个空,老爷子转眼已经跑到墙边,刺溜两下翻过了墙。司徒潇额上青筋直冒,老爷子你真是老当益壮。
屋里折腾了一个多时辰,门吱呀等开,司徒然哭得涕泪纵横,衣服倒是穿得整齐,下摆上却赫然几滴血迹。司徒潇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犯酸,吸了吸鼻子正要恭喜姐姐成婚,司徒然揪住他把被扎成了马蜂窝的手伸给他看,号啕大哭道:"那个天杀的柳意之居然要我跟他学针线!!!"
司徒潇面部抽搐了两下,柳意之算你狠。
柳意之要入赘司徒家的消息传出去以后,赵景业曾经上门闹过一回。两个人一个院外一个院里,一个咬牙切齿,一个云淡风清,站了半个时辰,咬牙切齿的那个一跺脚回头就走,从此再也没有上过门。
哪一天都是好日子,柳意之带着柳怀生风风光光入赘了过去。从此愈发青云直上。
柳怀生慢慢地长大,渐渐地也看懂了司徒家那档子事,劝了哥哥几次都没有用,两兄弟反倒是疏远了。
柳意之坐上宰相没有多久,终于寻到了昔年送给他一箱白银备考的人家,唯独没告诉柳怀生,一个人上扬州去了。
回来的时候,司徒潇起了个大早赶到郊外去接他,执着他的手亲亲热热地回来,进了家门口,等柳意之换了干净衣裳,坐下喝茶了,就问起他见到了那姓秦的一家人没有。
柳意之笑眯眯地道:"没见着,我去的时候,秦老爷子已经死在牢狱里了,秦家公子正在逃亡,说是勾结山匪,还有来往书信为证。"
司徒潇没料到是这般结局,以为他心里必定难过得很,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怯怯道:"居然会勾结山匪,这秦家也忒大胆,见不着也罢。"
柳意之摇头道:"是冤案。我在秦家墙壁上见着秦思远的题诗,来往书信上的字迹和他的字虽然形似,却远没有那般风流张扬的神韵。"
司徒潇愈发张口结舌,道:"那你怎么不为他们平反?"
柳意之眨了眨眼:"不该死的都死了,能救下来的也跑了,平反做什么?那秦思远传闻中有趣得紧,又嚣张又聪明,我倒想看看,逃亡个几年以后能长成个什么样子。"
司徒潇望着柳意之兴高采烈的模样,心里默默念道,这一代才子的想法果然和别人都不一样,即使变态也高芸芸众生一个档次。
柳怀生一直站在门外,柳意之仿佛这时才瞧见他,开口招呼道:"怀生,进来坐。"
柳怀生抬起脸来,轻轻问道:"你去扬州为什么不告诉我?以前你去哪里都带着我的。"他心里着实喜欢他哥哥,这下子伤心得几乎要哭出来,一转身回屋收拾了东西,自己搬回了柳家的老宅子。
兄弟俩更加难得见面,有时柳意之回柳宅,多半时间都在书房里忙活,柳怀生怯怯地跟进去在一旁守着他,痴迷地看他哥哥的样子。那时柳怀生已经被获准进出宫廷,有时候难过得很了,他就跑到宫里去找赵景业,赵景业每次都搬出棋盘来,与以前对待柳意之一样和他下棋,柳怀生抿着嘴,三下两下就把赵景业杀得落花流水。
有一次他赢了赵景业回来,正遇见柳意之从柳宅书房里出来,柳意之看他眼睛红红的样子,把他抱到怀里面问他:"你想我是不是?想我为什么不到司徒家去看我?"
柳怀生把头埋到他怀里,闷闷道:"司徒家不好。"
柳意之就笑了,刮着他的小鼻梁叹道:"你这样怎么得了。这世上忠奸善恶哪能说得清楚,凡事求全,必无所乐。"
柳怀生拼命去闻他哥哥身上甜甜的香味,却没有听清他哥哥说了些什么。
再后来,柳怀生在书房里看到了柳意之与几位将军商量谋反的书信。他攥着那几封书信冲到司徒家去,柳意之正和司徒潇在厅堂里看歌女跳舞。柳意之看着柳怀生苍白的脸,借着醉意举着酒杯招呼道:"怀生,来一起喝。"
柳怀生的泪一滴一滴砸到地上。荣华本该转眼过,奈何沉醉到天明。
柳意之望着弟弟的背影,醉蒙蒙的眼睛里闪着清亮的光彩,伸手将那杯酒放回桌上,一不留神撞翻在司徒潇身上。司徒潇醉得七荤八素,也不知道避让,柳意之拽着他胳膊把他扯起来,替他擦了擦身上滴嗒嗒的酒。司徒潇就着他的力道东倒西歪地趴到他身上去,迷迷糊糊的叫着:"意之。柳意之。"
柳意之推开他,挑着眉道:"叫姐夫。"
司徒潇勉强站住,低着头不满地嘀咕道:"不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我姐姐根本没有......"他咬了咬嘴唇,说道,"你既然不抱我姐姐,不如......和我......"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脸涨得通红,也不敢抬头来瞥一瞥柳意之的神色,慌忙辩解道:"男人嘛,总是有点需求的,我是怕你欲求不满......欲火焚身......欲速则不达......"他胡言乱语半天听不到回应,一抬头,柳意之已经走到厅外头去了。
景德十年,司徒未终于起兵谋反。那一次准备了多年的兵变却仿佛一场气势汹汹的闹剧,从大殿上闹进京城,又一直闹到京城外,最终草草收尾。司徒未当场战死,其余一干人等押入死牢待审。
司徒潇和柳意之关在对面的牢房。死牢里没有灯笼,只有砖缝里漏出一点微光。柳意之坐在细微的光束中懒懒散散,仿佛一只午后打盹的猫。
司徒潇哭过了,也闹过了,绝望之后平静下来,大牢里还有他的家眷嘤嘤的哭声,他在哭声里,只看到柳意之精致得如同仙子的侧脸。他看着看着,也与柳意之一般坐下来。他想柳意之在想些什么?他想他该宽慰一下他。他甚至想把在心里埋藏了许多年的那份思慕告诉他,连同第一次相见的那天晚上,他做的那个似真似假的追逐的梦。
司徒潇在黑暗里低低叫了一声:"姐夫。"很快的,他改口叫道:"意之。"
柳意之回过头来看着他,眯着眼纠正道:"叫姐夫。"
对上那双慵懒的眸子,司徒潇一瞬间手足无措,他胡乱说道:"听说是你弟弟找到起兵证据......"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却见柳意之点头呵呵笑道:"是啊,怀生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小孩,只要我稍稍给点提示,他马上就能找出来。只可惜,我把制造的玉玺藏在院子下的狗洞里面,他明明猜到了,却不肯钻到里面去看。"
柳意之深深叹了一口气,哼道:"他从小就崇尚君子风度,人家的小孩都知道翻墙钻狗洞,就他不做,可惜了那小小的身子骨。"
司徒潇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他目瞪口呆地望着柳意之,惊叫道:"你早就知道了?"
柳意之斜挑眉头不满地看着他:"怀生是我一手养大的,他的心思我自然是知道的。"
"你......"司徒潇紧紧攥着双手,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不敢确定,大气也不肯出,小心翼翼地问道:"兵变当日,本来一直支持我爹的李将军和杨将军却都没有率兵前来支援......"
柳意之愣了一下,右手握拳在左掌中敲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我就说怎么没有看到他们......发给他们两人约定起兵时间的信函被我忘在柳府书房的桌子上了......"他伸手抓了抓漆黑的头发,咧嘴冲司徒潇笑了一下。
司徒潇身子急剧地颤抖起来,他望着柳意之抖动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司徒潇想起往日里与柳意之共处的种种,照料他也罢,关心他也罢,被他捉弄也罢,自己总是开心的,而他呢?他有没有感激过,有没有待他们,待他,有过一点点与众不同?
司徒潇气得要命,咬着牙问他:"为什么......"
柳意之低着头沉默了一阵,雪白的后颈露在了外面。司徒潇只觉得心里发苦,那个人害了他们一家子,他明明该恨他,却没有办法去恨他。司徒潇攥着拳头,迅速说道:"你说,只要你说得出为什么......我就......我就......"他颤栗着,哀求一般地叫道:"意之......"
柳意之终于说道:"因为赵景业想做个好皇帝。他明明不适合,也明明做得苦。我想知道,一个人若做成了那么执著的事情,会怎么样。"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
他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抬起头来靠在墙壁上,轻轻补充道,"因为我从来没有执著过。"
司徒潇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他伸手指着柳意之,问他:"你就为了这个入赘我家?!谋逆之罪株连九族,你......"
柳意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掩唇吃吃笑道:"因为我高兴。"
司徒潇捶着牢门放声大哭出来,他们对他千般好万般好,原来都敌不过一个他高兴。
番外 滚床单
小秦其实很不喜欢滚床单这件事,表现就是爱哭。先是滚床单的时候哭,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在耶律身子底下叫他一两声。后来,小秦发现这一招不但不能阻止这件事,反而让在他身上耕耘的某人更加有热情,于是滚床单的时候最多咬着枕头呜咽一两声,眼泪都留在第二天耶律神清气爽起床之后。
早上耶律为生计到镖局里去了,小秦还抱着被子咿咿呀呀在床上滚,小舞端着洗脸水进来,一眼就看见床上狼藉一片。某个见怪不怪的少女云淡风清地放好脸盘,临出门时多问了一句:"上次的药膏还没用完,要不拿来再给您老擦擦?"话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一声嚎哭,小秦从床上滚到地上,抱着棉被扑到小舞怀里声声控诉昨晚的暴行,字字血泪,一边说一边把身上青的红的给人家看。
少女飞起一脚把有伤风化的某人踢到角落里窝着,挑着两道小眉毛叉着腰道:"也不想想谁供着你吃的供着你喝的,滚滚床单怎么了,又没叫你给他生孩子......"小秦正在角落里哭得满地打滚,听到那后半句"噌"的坐起来,抽泣着去洗脸吃饭。
吃了饭穿好衣服出门,街上王大爷最后一锅烧饼刚刚烤好,招呼小秦来吃一个。小秦摸摸浑圆的肚子,揉着酸疼的腰,乐颠乐颠地跑过去接着。王大爷见着了,凑到他耳根子边上问道:"又在家滚床单了?"一句话勾起小秦的伤心事,努力几下把烧饼咽下去,泪眼花花地哭诉。王大爷点着头听完了,摸摸花白的胡子嘿嘿笑道:"其实啊,趁着年轻的时候多滚滚也好,不然到了我这个年纪,滚起来就更疼了。"小秦哆嗦着看了一眼颤颤巍巍的王大爷,一瞄瞄到下面某个地方去,"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等到走到了学堂,一班学生已经好好地坐在那里了,他一瘸一拐走到讲堂里去开始讲课,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怯怯问他:"先生,你这是怎么了?"小秦脸色一变,扭捏了一下,终于"哇哇"大哭起来。一群学生都围上去嘘寒问暖,小秦抬头瞧着这个也可爱那个也可爱,抽了抽鼻子诉苦:"我家户主......那个......什么......我......"
小孩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摇头叹气道:"先生,你怎么可以反抗户主呢?"
但是小秦的眼泪也不是完全没有用的,耶律看他走路也哭逗鸟也哭喂个猪也哭心里也是心疼的,指天发誓说以后没有特殊原因就不滚床单了。可是小舞看他整日里哭哭啼啼心情大好,脑瓜里每天想着怎么给耶律制造特殊原因。
第一天耶律的镖局生意甚好,庆祝一下回来滚床单。
第二天小秦的学生闹得鸡飞狗跳,小秦不得已又换了一家私塾教,安慰一下回来滚床单。
第三天小舞抓了一个江洋大盗,送到官府去发现原来抓错了,哭哭啼啼回来要小秦滚床单。
第四天家里的母鸡下了一窝蛋,于是滚床单。
第五天家里的母猪下了一窝崽,所以滚床单。
第六天小舞在公鸭子脚下面放了一只鸡蛋,硬说鸭子下蛋了把小秦锁在耶律屋里滚床单。
到了第七天实在没有什么滚床单的理由了,小秦从早上开始就乐呵呵地,一边揉着小蛮腰一边早早放了课,和耶律手牵着手上大街上晃悠。忽然听到一阵喧哗。两队卫兵呼啦啦跑过来,把老百姓赶到道路两边,小秦和耶律挤在人群里跪下,只听那传令官高声嚷道:"皇上巡江南,闲人让道~~"
小秦抬起头来,那顶明黄色的轿子正抬到近前,轿子里已经不能再算是青年的帝王正襟危坐,漫无目的地看着两边的人群。两道视线交汇,帝王瞪大了眼伸出手来攀住轿门,嘴张了张。秦慕归竖起食指放到唇边,微笑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顶轿子就这样从他面前过去,后面仪仗侍卫黑压压一大片。小秦站起身来,耶律伸手握住他的手。
两个人回到家里,小秦进屋去了,耶律坐在外面一口口喝茶。小舞坐到他对面去,修着长长的指甲,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道:"他心里总是有那个人的,你不会不知道。"
耶律捧着茶杯啜着,道:"我知道。"
少女歪着头道:"你不在意?"
耶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把早就喝空了的茶杯放下,微微笑道:"在意又怎么样,那总是秦慕归。"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过,我考虑今晚继续去滚床单。"
那一晚耶律府上"哎哟哎哟"的叫声响了一晚,从此方圆三里,人畜勿近。
番外 他们都骗了爱人什么?
大柳对司徒
司徒:他#¥%......(省略两百五十字)
司徒对大柳
大柳(挑眉):他算我爱人么?
司徒:......柳意之你真狠......
小柳对小赵
小赵:他骗我说他伤没大碍......
小赵对小柳
小柳:他就算骗我,也是为了天下苍生,我不觉得有什么。
小秦对小赵
小赵(望天):......太多了,记不清......
小赵对小秦
小秦(掩唇娇滴滴地笑):他明明喜欢我还不说......
小秦对耶律
耶律(沉默):他骗了我我怎么会知道?
耶律对小秦
小秦:没有吧......
很久以后,小舞问秦慕归,你那么怕疼,为什么滚床单的时候总是在下面?
秦慕归皱着眉苦道:"耶律跟我说,在上面更疼。"
(完)
媚朝纲到这里,就算是完结了。
长长抒了一口气,八个月真是长啊,感谢一路陪我,陪这帮孩子走过来的人们。
写这篇文,其实也是为了我的一个念想。聪明的人,精明的人,万事求全,必无所乐。不如洒脱一些,肆意妄为一些,就算绕了弯路,就算不是最正确的,不是也很好。
至少,我们活得不会有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