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难养也————明仔

作者:明仔  录入:01-16
1

苏念清不是自己想要当官的。该死就该死在他还牙牙学语的时候,爹亲在他面前横陈了三样物品,银票,毛笔,短刀。这抓阄是流传已久的习俗了,但凡孩子到了一定年龄,都会让他们做一个选择,以确定将来的人生道路该往哪个方向走。
苏念清是苏老爷的第一个孩子,自然他的选择备受关注。
据说,当年苏念清在挑选银票跟毛笔之间徘徊了许久,最终,伸向了毛笔。苏老爷顿时老泪纵横:苏家发迹多年,却甚少有人在朝廷任职,更不用说什么状元探花了,而今自己第一个儿子就选择了文墨,怎能叫他不欣慰?
苏念清每当听到这段故事时,总是微笑着点头。大人们总爱一厢情愿的解读孩子们的行为:当初自己找毛笔的原因,定然是嫌那银票上的数额太小,要拿毛笔去修改这些不起眼的数字。
被误解的人生,便从这只毛笔开始。
四岁那年,第一个弟弟的降生,抓阄时,先抓的是银票,可揉成一团,就扔了,然后爬往短刀,心疼得苏念清连忙冲过去,想要捡起那银票,却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来时,手里攥着的,又是毛笔。
从此苏家毫无悬念的有了"文武双全"。
六岁那年,第二个弟弟降生,苏念清吸取教训,站得远远的。小小的娃儿在地上爬着,竟一样样的把东西都捡了起来,收进怀里。大人们惊叹。苏念清也惊叹。等抓阄结束,奶妈要抱起苏映梓,却不想那小娃儿竟号啕大哭。原来平日里,他都爱黏着苏念清,今日客人众多,他本身就有些害怕,等了半天也不见哥哥过来抱自己,难免委屈。
苏念清连忙上去,抱起这个自己疼爱的么弟,如玉般的娃儿揪着哥哥的衣衫,鼻涕眼泪都揩了上去,连怀里的东西都忘了抓紧。结果手一松,东西都掉了下来。苏念清连忙接着,却不想,短刀挂在了衣摆上,银票被风吹了开,只有毛笔,紧紧的被他接在了手里。
苏老爷再度老泪纵横。= =
十岁那年,教苏念清武功的师傅也收了两个弟弟为徒。却不想,这俩孩子都是难得一见的练武人才,虽然苏念清也不差,可相较之下,难免逊色。本来已经把内功心法修得差不多的苏念清一听,乐得很,便假装为了两个弟弟能得到师傅更多的指点,能多看些书,提出只学轻功便可。
得知此事的大人们,纷纷认为,苏念清这辈子是注定与书打交道了。只有苏念清清楚,本来就不喜欢动手动脚的他,只需要能让自己在危难时逃跑的功夫,就已足够。
十四岁那年,苏念清参加科考,不小心在考试时睡着。为了尽快弥补失去的时间,他奋笔疾书,用尽一切简练的词语,剔除一切的无用词藻,硬是赶出了一份仅仅四页的答卷。
却不想,那些年流行浮华,看腻了这些肥油四溢的文章,小皇帝对苏念清这份答卷简直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当即拍案允许其参加殿试。
一切就像吸面条一样,刺溜一声,全都顺利进去了。苏念清成了当年的文科状元。这状元来得可是真才实料。要知道,治国如治家,苏家的大少爷,这些年在苏家的历练可不是白费力气的。诺大的苏家,到如今能如此平和,也多了苏大少爷的一份功劳。
十四岁的文科状元,因为年纪尚小,仅被分配了一些文职,可苏念清竟毫无怨言,做得圆圆满满。如今十年过去,苏念清在朝廷上的地位已经不可轻易动摇。
这就是苏大少爷短短的一生--目前的看来是这样。
风平浪静呀,水到渠成呀,这都是些平坦的人生大道的形容词。
所谓风雨前的宁静,这样看来,苏念清的风雨足足宁静了二十四年才到来。
这天,难得清闲的苏念清像往日一般,来到了挽月楼。门口的杂役一瞧见苏大少爷,立马谄笑着,将他请向青月厅最前面的位子。能有这样的待遇,不仅因为苏家是挽月楼的大主顾,也因为即将成为楼主的吕少爷与苏家关系极为密切。
然而人才刚进了青月厅,就见最前头的位子已经坐了两个少年。
杂役一拍脑袋,笑得尴尬:"嘿嘿,您瞧我这记性,今日吕少爷也带着朋友来了,不如......您......"苏念清轻笑着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不必,我坐在后头便可。"他示意杂役不要打搅到吕寿喜,便自己走到了一个靠窗的位子,点了壶碧螺春,只等着青弘姑娘出场。
前方的两个少年显然各有心思。寿喜总是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少年,身旁的少年却若无其事地接受着寿喜的殷勤招待。
苏念清不禁好奇起来。这寿喜娃儿的性子他不是不晓得,能让他露出这幅模样的人,他所知道的,除了苏家三个少爷,还能有谁?因为只有对着亲近的人,他才会让自己看来如此低声下气。
那少年有着一双勾魂的桃花眼,精致得不输映梓的脸蛋。身上的气息,却与映梓截然不同。慵懒,放纵,却隐隐散发着危险的冷冽。
苏念清品着茶,只是淡淡笑着,没有上去询问的意思。
寿喜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自己就知道该和什么样的人做朋友。
青弘一出现,青月厅里立刻掌声雷动,随后,又马上静了下来。
渔樵问答,悠然而出。
苏念清闭目,听着琴声,心里积郁起来的不快再次被一扫而光。什么朝廷里的纷争,君臣的暗中较劲,全都被置之脑后。
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恙。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樵一话而已。
然待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前方的两个少年已不见了踪影。青弘姑娘也似有离去之意。苏念清有些惋惜的站起身,留了锭银子在桌上,便离开了挽月楼。
唉,回到家中还要面对那成山的文书......想到这一点,他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一声呼唤更止住了他的脚步。"苏大人!请留步!"听闻身后的声音,他讶异的回头。
青弘姑娘正一脸担心地朝自己疾步走来,连方才表演的服装都来不及换下。
"姑娘有事?"因为经常过来,她与他的关系也算得上是不错。
"苏大人......方才是否看见了寿喜?"青弘似乎有些焦急。
"出来时不曾见过。怎么了吗?"对于美人,他总能和颜悦色。
"......没什么。"青弘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苏念清一看她为难的神色,便笑着安慰道:"寿喜是个聪明的孩子。"
所以不会有事的。
青弘皱着眉头,再看看苏念清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容,犹豫了好久,才慢慢地将自己心中的担忧和盘托出。
这就是为什么苏念清现在会在小巷中寻找寿喜的原因。
这少年不是别人,就是曾经伤了寿喜的那个狠毒少年。如今两人走在了一起,却并不像是一般朋友的关系。青弘担忧寿喜的安危,只得拜托苏念清帮忙寻找一下。
苏念清当然记得当年寿喜一身血迹的模样。当时不光是吕家,连苏家的人都难过得不行,更何况这伤还是因为映梓而受的。寿喜这孩子怎么就会与那个少年凑在了一起呢?
不解的时候,正巧撞见了这么一幕。
邪肆的少年毫无所忌的切断了两人的手臂,寿喜愣站在一旁,有些无奈。
苏念清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两个少年立刻发现了他的存在。
那双冰冷的眸子扫射过来时,苏念清立刻换上诧异的神色,像是不经意撞见这两人。寿喜的模样看来并不像是为人所迫,只是有些不知所措。"苏,苏大爷?"显然是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他,就连称呼都变了样。
苏念清摆出一副对现场状况不了解的表情,寿喜则连忙想要辩解,可那少年却打断他,露出不屑的神色。
好个狂妄的少年。苏念清并不恼。他知道以自己的模样,从来没能让那些身怀绝技的侠士们一开始就放在眼里。
只是少年眼底隐隐浮动的残虐之气,却让他替寿喜有些担心。
寿喜显然不知道如何跟自己解释,只能咬牙,跺脚,道:"唉,念清哥您就装作没看见,拜托了!"说着,拉着少年的袖子就要将他带往别处。
何必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苏念清有点好笑,快步上去--不知不觉竟用了内力--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让他吊在半空。
"乖寿喜,你的脸上还有血迹,要出去了可是会吓坏别人的。"他一如既往地笑得温文,掏出手帕,给这孩子擦去脸上的血迹。
映梓既是他最爱的弟弟,这孩子也将是他最爱的弟弟最爱的人了吧。
只是不知旁边这少年,究竟对寿喜抱着怎样的感情。
而今那双冷冽的眸子正在打量着自己,不带任何好意。
苏念清叹气。够了,今日休假,别给自己再添什么麻烦。寿喜这孩子比泥鳅还难抓,真要遇着什么事,总能自己摆平。这么想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头,下一刻却感到更刺人的视线。
啧。他又不是来抢人的,年纪轻轻就那么容易上火怎么行?
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他拿开手,朝寿喜告别:"好好保重。"便转身离开。全然不管寿喜听到这句话,心里会有多复杂。
风和日丽了太久,是该有些小风小浪了。苏念清愉悦的打开扇子,遮掩住自己贪玩的笑容。

2

苏念清喜欢甜食。
应该说苏家三个少爷都爱甜食。
旁人会觉得,哎呀,多亲密的三兄弟,就连喜好都是一样的。
苏念清总会笑眯眯的,每日不间断的拎着四处搜来的甜点带回家。
这才是真相。f
两个弟弟小时候一直跟着苏念清,无时无刻不围着这个笑得温柔的哥哥打转。哥哥爱吃什么,自然不会少了弟弟们的一份,当然养出了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味觉。这也导致苏家的上下都不得不跟着一同吃上了甜食。如此一来,苏念清不需开口,便能天天尝到各式不同的甜点。
今日苏映梓刚从陵州归来,还没到家便捎人送了盒蜜饯菱角回家。深感欣慰的苏念清立马带了几个皇上赏赐的香芒过去,谁知却扑了个空。
"三少爷先去了吕家,尚未归来。"先行归来的总管如此回道。
吕家?这孩子难不成已经......苏念清愣了一下,看看手中的香芒,忽然觉得有些失落。
犹如雏鸟离巢的感觉让他深深叹了口气。
下午,苏映梓终于回到苏家,可还未来得及给他洗尘,少年便匆匆地带着一人出去了。苏念清又扑了个空。
夜里,他得知苏映梓已经归来,便拎着一壶贡酒,满心期待的来到了苏映梓的院子。不是香芒,而是贡酒,只因不能再把他当作孩子来看待。
然而刚踏入院子,便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拎着两桶水,站在院子里,竖着耳朵,似乎在听着什么。
苏念清皱着眉,悄悄地走了过去。借着月光,这才看清对方原来是苏家的下人。
两人的模样似乎是在偷听着房中的声音。而房中也隐隐约约的传出一些喘气声。
苏念清没打算去惊醒两人,反倒从地上捡起了一个小石头,弹向了房门!
"嘣!"的一声,吓得两人几乎跳起来,连忙从另一个方向溜了出去。而房门也很快被推开,苏映梓有些衣冠不整的走出来,警觉的打探着四方。
苏念清借着他推开的门缝,隐约地看到了里头的情况。
一个白色的身影坐在里头,依稀的面容,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手中的酒壶一抖,差点掉至地面上。
苏念清深吸一口气,看了眼再度合上的房门,才悄悄的离开了院子。
想了一会,似乎有点明白其中的玄机。不由得苦笑。这孩子为了寿喜可真是费尽心思。
拿着酒壶,又不想回房,他干脆就坐在花园中,自己对着月亮喝起来。唉唉唉,眼看着弟弟已经与他的青梅竹马恩恩爱爱,自己却还是八字没一撇,而二弟又一直躲在他的黑狼堡里,轻易不肯出来。恐怕,解决这件事后,爹下个目标便是自己了,这可怎么办好?
......啧。明日他就上朝去请皇上恩准自己去南方巡视。
这么想着,心情总算好了些。
月色如水。弯月如钩。
......哎?
苏念清放下酒壶,打了个呵欠。是该睡了,是该睡了。竟然从月亮上看到了人影。
他站起身,就想往房间走去。可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皱着眉头,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多管闲事后,人就跳上了房檐,追向方才从苏映梓园中跃出的身影。
那道身影果然是朝着吕家去的。
苏念清虽然对自己的轻功颇有信心,却还是不敢过于靠近。这少年身上的杀气,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化去的。
白色的人影很快便来到了吕家的房顶。
一双勾魂的眸子此刻正紧紧盯着房中的人影。没有任何动作。
苏念清站在阴影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依稀能看见房里的是个少年。虽然不用看便能猜到,但亲眼看到这个场景,还是想要叹气。
他原先担心的是寿喜,可现在,却忍不住同情起这个少年:虽然看不清表情,可紧绷的身子,欲进而止的身影,怎么也掩不住少年心中的挣扎。
混迹官场那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他还是有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少年。
少年站了许久,才慢慢离开吕家。
苏念清也跟在身后。可走了几步,忽感不对,连忙停下脚步,正要离开,手却被人猛地扭到了背后!
他叹气。"我原是担心寿喜。"
那人冷笑:"你现在该担心自己。"
"是有点担心。"他垂眸,却轻笑:"感觉有点像是偷看到了新婚前,旧情人与新娘子告别。"刚说完,手上承受的力道更大了,他强忍下痛楚,盘算着如何脱身。
"与你何关?"少年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
是啊,与自己何关?既然少年会关心寿喜,自然不会对他有任何伤害。自己竟然连这点都没想到,贸贸然就跟了过来。苏念清被他这么一问,也愣了。
想了想,才道:"也是担心你吧。"
他说的是真话。
少年却似乎有些恼怒,更加用力:"担心我?我是谁,你可知道?"声音冰冷至极。
"......"没有回应。
少年更加恼火,想将他甩开,忽然感到奇怪,又拉了回来。
那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什么时候都似胸有成竹的书生,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这算什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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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清其实怕疼。
你还能要求一个从来不爱练武,只想着怎么提高轻功逃跑的书生有怎样的强壮身躯?
没丢脸的叫出声来,全靠着苏家人祖传的骨气在那里支撑着。
结果撑着撑着,后果就是丢脸地在别人面前晕了过去。
可你是要丢脸的求饶,还是丢脸的晕倒?苏念清自然毫不犹豫的会选择后者。
舒瑾恼火地盯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却比自己单薄许多的青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置。如果是平日里,早就扔到一旁,没补上一刀就算仁慈了。可现在,他却不想杀了这人。至少,不是那么轻易地杀了他。
他是苏映梓的大哥,那又如何?他是吕寿喜最尊敬的人,那又如何?他讨厌那张总是笑得温和的脸。好像世间没有任何烦心的事,自在得叫人厌恶。
可如果现在就杀了他,似乎又有些无趣。
这家伙的轻功的确不错。要不是方才他的叹气声过重,也不会让自己发现他。可真抓到手上后,却发现内力差得很,跟苏映梓相比,跟黑狼堡的堡主苏夜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苏家虽说是靠商发家,却一直都在武林中享有盛名。
眼前这家伙,纯粹就是在糟蹋着自己的好根基。
舒瑾皱了皱眉头,踢了那人一脚,见确实没动静后,只好收起匕首,将这个青年抗在了肩上。
哼,轻得就跟羽毛似的!果真是手无抓鸡之力的酸腐书生!
虽是这么想着,人还是朝着苏家的方向回去了。
走到了一半,肩膀上的人居然又开始呻吟起来。
"疼......"苏念清是被疼醒的。手臂隐约感觉到脱臼的疼痛,又被人这么毫无怜悯的上下颠簸,就算是晕死过去,也被疼活过来。

推书 20234-01-16 :相向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