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玉不胜香————纪千秋

说到这里，花玉香满腔恨意又浮现在他寒冷的目光之中。
第 15 章
此时，听见石世外传来刀剑相挫的声音。
很快石门被打开，只见东方凌的剑架在一侍女的肩上，将他逼进石室内。
东方宛华见到东方凌露出欣喜的神色道："大哥，大哥......"
东方凌转过头道："宛华，快将爹带过来。"
花玉香仰天大笑，对剑下侍女说道："哈哈哈，你竟然出卖我，你竟然带他来这里。"
东方凌道："他没有出卖你，我是趁他送饭的时候跟踪而来。花玉香，我曾经当你是好朋友，想不到你狼子野心，你的目的竟然是我东方家的家业。"
花玉香狂笑道："不错，我狼子野心，你能奈何得了我吗？怎么样？愤怒吗？怨恨吗？ 你来杀我啊，哈哈哈，提起你的剑，来杀死我，来啊，哈哈哈......"花玉香猖狂地笑着，此刻的他毫无戒备，似乎急不可待的让别人杀了他只求一死。
东方凌刚要拔剑，东方宛华迅速挡在前面。
东方凌怒道："宛华，你要做什么？快闪开！"
东方宛华道："大哥，你快点将爹带走，让碧婷好好照顾他，你们去一个人少的地方，从此隐居起来。"
东方凌道："真正的男儿应该死在战场上，你想让大哥苟且偷生一辈子吗？我做不到，今日，即使杀不死他，我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东方宛华幽幽地道："大哥，有些事情，我永远不能让你知道，我只想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东方凌怒道："原来你是想保全他，你看清楚他是谁！东方宛华，你不配做我的弟弟。刀剑无情，你不躲开，我会连你一起杀！"
东方宛华道："大哥，为了爹的安危，你赶快离开这里，有我在，你们暂时不会有事。"
东方凌这才知道，弟弟是为了保全自己和父亲的性命，缓和了语气道："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
东方宛华道："大哥，我的武功无法和你对抗，但以我的智慧，你以为可以留住我吗？"
东方凌刚要开口，只听东方阙缓缓道："让他......留下吧。"
东方凌怔了怔道："宛华，你自己小心。"随便挥起长剑，左顾右盼，带着东方阙走出去。

所有人退去后，石室内变得空旷森然。
花玉香坐在石凳上，低垂着头，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
许久花玉香开口道："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走？留下来......怜悯我吗？"
东方宛华道："你肯放我走？"
花玉香冷笑道："连你爹我都放过了，我还留你干什么。"
东方宛华喏喏地道："我留下来，为我爹......恕罪，我一辈子......任你差遣，你可以打我，骂我，也可以杀了我，当然，你不让我死，我绝对不会死。"
花玉香无力地说道："你走吧，我要的......不只是恕罪。"
"我不走。"东方宛华的回答连他自己的都感到意外。
花玉香恨恨地说："只要看见你，我就忘记不了仇恨，我只要看见你，就会想起，从小到大所遭遇的一切。"
见东方宛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花玉香突然爆发道："走啊，你赶快走！在我改变主意之前走得干净！"
东方宛华见花玉香愤怒地扬起胳膊，肩膀伤口处的鲜血喷溅出来。他心慌地说道："好，我这就走，你不要生气我不会让你再见到我，我不会再让你想起仇恨。"东方宛华顿了顿，想说点什么却又停住了，他只说了句"保重"，转身走出大门。
花玉香回过头观望良久，东方宛华脚步一刻不停，竟然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丝毫的驻足，他的头始终没有回顾一下。
"哈哈哈......"花玉香倚着柱子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苦涩和自嘲。
原来真正放不下的人，是他。
突然间屋子里如陷入死寂一般，渐渐地，传出呜咽之声。

又是一年花红时，院子里渐渐有了春色，莺啼燕语，生机盎然，可花玉香的心里仍然一片晦暗之色。
因为他心里有了一个人，变无法坦然潇洒地活下去。
那个他无法忘记之人。
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他懂得如何洗衣做饭吗？他有没有被人欺负？他有没有被人骗？那个傻瓜......
唉，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以他的身手，即使是偷盗也可以养活自己吧。
他若无其事地转动着玉笛，心中却无法坦然。
这么久以来，他等待的不是一次次的顾虑重重，他要的是一个结果。他要找到他，不管他现在如何，即使是已有家室，子女承欢，即使已经为人夫为人父，他也一定要亲眼看到才能死心。
因为他不想心中装着一个人活一辈子。这样的包袱太沉重。
突然间，他感到一切淡然。
他得到了一切，权势，金钱，应有尽有。
如果他想要，有一排排的女子站出来等着他挑。
但是，好像缺少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失落感。
他走出房间，来到花丛旁，一张石桌，一壶酒，一支笛。
他一边喝酒，一边轻轻吟唱道：
酒来狂饮花间醉，酒醒且在花间睡。
终日问花花不语，醉眼望花花成对。
误落花丛影成单，碎花飞溅似红泪。
冷月凝香朝成露，窃将花露濯吾秽。
花馨唤吾半世醒，顿悟此生何所累。
梦醒繁花尤在怀，所谓声名留几辈。
成败荣辱转成空，尤似繁花开一岁。
功名利禄又何苦，不若百年花间寐。
唱罢，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大声笑道："哈哈哈......功名利禄又何苦，不若百年花间寐，不若百年花间寐......"
他缓缓拿出玉笛，念念有词道："花儿们，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吹笛子听，你们可要竖起耳朵，仔细听好了。"
说罢，一阵幽鸣然的笛声飘然传出,声音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如同一个飘忽不定的人影，你能感到他就在眼前，身手去抓，却只能抓到一把空气。这声音凄恻、空然、悲恸不可名状。
低声突然停住了，花玉香凝视着一片叶子，滴水观音的叶梢滴下了一滴水珠。花玉香笑道："怎么了叶子，你伤心吗？或者说我的笛声勾起你的伤心了？哈，看来在我找到他之前，我的笛声是不可能变得欢快了。"
一曲奏完，花玉香倏忽间将玉笛碾碎，碎末在空中洋洋洒洒飘了很久。

第 16 章

"灵笛之音成绝响，人间不见花玉香。"
此时只听到一说书的老者坐在酒肆的前面，一边鼓弄着破旧的三弦，一边叹唱道："灵笛之音成绝响，人间不见花玉香啊......"
围坐的众人纷纷道："他们最后怎么样了，在一起没有啊？"
"东方宛华就这样走了？"
"花玉香有没有找到东方宛华？"
"东方宛华那一剑真的刺下去了？"
"花玉香的伤口好了没有？"
"花玉香真的甘愿将百花堂和兵器总府让给朝廷接手？"
"传闻花玉香看破红尘去当和尚了，是不是真的？"
......
疑问声四起。
说书的人停止拨弄他的三弦，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你们不要猜测了，花玉香后来一直在找东方宛华，找了多少年我不知道，现在啊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年了，说不定东方宛华早已做一个普通人的丈夫，膝下儿女成双，也说不定啊，花玉香早已娶妻生子，过着平凡人的平凡生活。
此时坐在一隅的一位白衣男子大声说道："你们有时间在这里听一个市井之徒说唱，倒不如听我来说说，我这几年走南闯北闯江湖，倒是听了不少的奇闻异事。"
众人转过头喧闹声不止："那相公倒是快说啊，说说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他们后来在一起了没有？"
"他们有没有收养孩子啊？"
......
只见那名男子生得眉清目秀，潇洒俊朗，耳侧两撮长发垂于胸前，头顶发髻处缠绕一只墨绿色短笛。他的神态悠然自得，旁若无人地摆弄着他手中的绿色竹笛，缓缓道："你们急什么，我现在不就给你们讲吗。那个花玉香确实有些看破红尘，百花堂和兵器总府让给朝廷接手，一个人跑了出来。他试图寻找东方公子，四处打听，托朋友帮忙找人，但是找了很久也找不到。"
众人问道："那怎么办啊，花玉香不是有钱吗，不是说钱能通神？"
白衣男子继续道："你们也知道啊，这东方公子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十分的精明，他有心要躲的人，就是跑断了腿也休想找到。后来花玉香的身上的银子也用光了，无奈之下他委曲求全，到药铺给老板当伙计，或者到客栈里打杂，他一边打发时间，一边寻找东方公子，这几年来，他一听到东方公子的消息，立刻赶过去。可惜的是他到了那里之后要找的人已经走了。有几次他们擦肩而过，花玉香已经想放弃，他想，可能东方公子真的不想见他了，他继续找下去也没意思，即使见了面，两个人也不可能在一起。"
众人失落地喝道："他就这样放弃了？不会吧，他太没耐性了，再找找看，或许能将东方公子找回来呢。"
白衣公子道："是啊，花玉香真的想放弃，于是他就跑到了灵隐寺当和尚。"
众人道："那他现在一直在灵隐寺修行？有机会我倒要去一睹芳容啊。"
白衣公子叹气道："可惜啊，他刚去了寺庙就被方丈敢出来了。"
坐下之人问道："为什么？"
白衣公子笑道："因为他的美貌啊。他的倾城之姿使得所有小和尚都无法安心修行，住持方丈一气之下将花玉香赶了出来。"
众人惊呼道："啊，这花玉香当真这么迷人，所有和尚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又有人附和道："我这有生之年一定要看一眼花玉香，这样的绝世美男子看上一眼，即使是折寿也值得啊。"
白衣男子笑道："呵呵，开玩笑而已。事实上，花玉香想要剃度修行，但是方丈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方丈点出他根本没有忘却凡尘俗事，与佛祖无缘，寺庙无法收纳。后来他每天闲暇时候就与高僧下棋，一边下棋一边讲他的故事，看看是否能得到高僧的点化。哎呀，高僧果然是高僧，只说了一句话，花玉香便茅塞顿开。"
众人问道："说了什么话啊那么灵？"
高僧说道："除非有一日，你不再是花玉香，他也不再是东方宛华，你们才有可能在一起。"
坐下有人喃喃自语道：你不再是花玉香，他也不再是东方宛华......
人群中不知哪个好奇心比较强的人问道："你是什么人啊，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忽然人群中有一个耳聪目明之人惊呼道："灵笛之音成绝响......一身绝尘白衣......明眸皓齿，面如冠玉......手持玉笛......他、他、他......他就是花玉香啊......"
众人一时间像炸开了锅一般。
白衣男子轻笑道："呵呵，我若是花玉香，还有时间在这里和你们废话吗，我的宛华还没有找到哩。"
说罢人群中有人议论道："说得也是啊，那个花玉香拿的是玉笛，这位公子却是竹笛，确实是大相径庭啊。"
"或许是这位公子崇拜花玉香，又与他有些交情，刻意模仿花玉香吧。"
白衣公子笑道："这个三弦兄，不如你我二人合奏一曲，看看三弦与竹笛合音效果如何？"
"好啊好啊，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人拉三弦，恐怕大家早就听腻了。"拉三弦的早已蓄势待发。
伴随着三弦的凄凉之声，白衣公子玉指点拨之间，发出宛转悠扬的笛音，笛音宛若进入无人之境，是如此的空旷悠扬，人们不得不沉醉其中。渐渐得笛音急转直下，发出悲凉莫名的沉重低音，乍一听像是一个濒临绝望之人发出的呼喊和呜咽。
众人皆忍受不住如此凄惨的笛音，有些女子竟然不知不觉流出泪水。未等众人议论之声消退，只见远处墙角一隅的一位青衣男子步履匆忙地走出酒肆，白衣公子停止了吹奏，急忙道："各位，今日到此为止，若是有缘，日后再见，告辞！"
白衣男子飞身奔出，追上前面疾走的男子，伸出竹笛当在他的面前道："阁下走得如此匆忙，似乎忘了给酒水的钱。"
青衣男子低头不语，缓缓拿出一些碎银，递给白衣男子，低声说："给......"
白衣男子用他的笛子缓缓将青衣男子的下巴抬起，只见男子双眼通红，脸上的泪痕层层相叠，微微发亮。他黑亮的眸子中饱含泪水，眼神充满了幽怨和哀叹，还有一种更复杂的感情，似乎是一种恳求，恳求对方放开手。
白衣男子故作惊慌道："哎呀，阁下何以至此，我只不过代酒肆的老板收些碎银罢了，阁下若是犯难我替阁下付钱便是。"
青衣男子眼睑低垂，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白衣公子语气恢复了常态道："在下花玉香，在此结识阁下三生有幸，不知道此生是否有这样的荣幸，为阁下拭泪。"
东方宛华忽然破涕为笑，掀起花玉香脱垂的白色纱衣盖在自己的脸上，将泪水反反复复擦拭干净，擦干眼泪之后狠狠打了花玉香一拳道："花玉香！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让我哭是不是......"
花玉香抓住东方宛华的双手道："你那么聪明，当然知道我是故意的，但是你知道吗，这些年来，你费劲苦心地躲避我，我却苦心孤诣地寻找你，这些......你都知道吗？"
东方宛华嘴唇微颤，动了动，竟然说不出话来。
花玉香继续说道："我没有想到，陷得最深的人是我，我已经......不能自拔了。也许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一件事，我确定是真的，那就是我对你的感情。"
花玉香一把将东方宛华拥入怀中，东方宛华小鸟依人一般倒在了他的怀里。
此时此刻，天地无声。
英灵之笛成绝响，不见当时少年郎。
年少轻狂，总将成为过去，沉淀下来的，便是可供一生凭吊的幸福。
夕阳的余晖渡在两个少年人的身上，两人通体发出红澄之光，如同合二为一的雕像，在夕阳之中久久伫立。这一次相拥，便是此生此世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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