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端伶[上]

作者:端伶[上]  录入:01-15

梅留云低头一看,讶异的发现手上竟是一块毫无瑕疵,内蕴精光质厚温润的白玉佩。仔细一看,玉佩上精雕细琢著一剪傲放的寒梅和几朵祥云。不知道为什麽,梅留云突然脸红觉得害羞。『王爷,这麽贵重的东西我不能...』
『我赏给你的东西就得好好收下,别废话。』朱宸济命令似的说:『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和玉如意纸镇那种粗俗的东西不一样。不准说不喜欢。』
这算是朱宸济以他的方式「道歉」吗?梅留云紧握著玉佩,有些不知所措。看见朱宸济一脸理所的开始在御花园里散步,梅留云也立即跟上去。

由於体力尚未恢复,梅留云很快便感到疲惫,觉得头晕目眩。『我累了,休息一下吧。』朱宸济似乎察觉梅留云的异状,便率先走到一旁傍树坐下。
两个人沉默的四目相对非常无趣,朱宸济於是故意对著梅留云开玩笑说:『病假太久,你的课业都跟不上了。等重新回来上课,我再请高师傅罚你每天抄书。』同时随手拔了一枝松叶,夹在上唇假装胡子,故意模仿高存之的语气:『小侍读是王爷的人,只要王爷高兴,要小侍读做什麽都可以。』
梅留云别过头,原本不想理会朱宸济,但是看著他挤眉弄眼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露出微笑。
这时一阵清风吹动,让草木树枝不断摇曳。『起风了...』朱宸济想提醒梅留云拉好衣襟别又著凉,却发现眼前的景象彷佛是万花不敢与梅留云的嫣然一笑争艳似的,纷纷羞赧飘落。
朱宸济看痴了,不禁怦然心动。

35

小和尚渡能端著一盆水,在寒山寺後厢的一个客房忙进忙出。原本空下的客房里现在正躺著一个受伤的年轻人,是不久之前丰施主教两个人抬回来的。渡能奇怪这个丰施主怎麽把寒山寺当自己家里一样,做事百无禁忌,而明吾主持却一点异议也没有。
渡能向其他师兄打听,据说当初丰施主来投宿的时候,明吾大师曾慎重其事的入定请示上天,说这个施主上应天星,虽然时下凶顽,不久却得清静,将来证果非凡;要寺里的大小僧众都要好好照应。
虽然大多数的僧人都不太服气,但渡能心想明吾住持是得道高僧,会这麽吩咐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从他帮自己赶狗的事情来看,这个施主的确疯疯癫癫的,但应该不是坏人。
边想著,渡能边用湿布帮床上的病人擦额头上的汗。渡能从来没有出过寺,不知道这个病人是何方神圣;只依稀偷听到旁人说他叫卢文电,是什麽茶庄的小少爷之类。因为惹上了锦衣卫,所以被毒打了一顿。
都说锦衣卫缇骑很坏很坏,渡能心想,可是那个也在寺里投宿的锦衣卫梅千户看起来却不像坏人。有一次梅千户在後院赏花的时候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当时也在旁边偷看的丰施主说『真是天下绝色。小师父,你说是不是?』渡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不过看到那个笑容让他心里不由得扑通扑通的乱跳起来。

当渡能正乱想出神的时候,卢文电发出一阵呻吟将他又拉回现实。『施主,您醒了?』
『这...这...是哪里?』卢文电迷迷糊湖的睁开眼睛,『你...你是谁?』
『施主,这里是寒山寺,我是渡能。』渡能双手合十,对卢文电作了个揖。『请等等,我这就去找丰施主过来。』说完便跑了出去。
卢文电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渡能,心中突然疑惑,『我在哪里见过他?好面熟...』

看到朱宸济走近床边,卢文电立刻挣扎著坐起来,『你、你是我师父的...』
『我是梅千户的师爷,丰四。』
『我师父呢?』卢文电四周张望,『我师父在哪里?』
『千户大人有公务,哪有时间一天到晚照顾徒弟?』朱宸济说,『他吩咐了,你受了什麽委屈告诉我就行。』
卢文电低下头,沉吟片刻,『你不是我师父的师爷。』
朱宸济挑高半边眉,『你看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粗人,不像师爷?』
『不。』卢文电盯著朱宸济的眼睛,『从我师父看你的眼神...好像他才是你的属下。阁下究竟是谁?』
小子挺机灵,朱宸济心想,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和梅千户是旧识。』
卢文电沉默了一会儿,然後出奇不意的从床上滚到地下,向朱宸济跪倒磕头,『虽然不知道阁下的真实身份,但是...求求你帮助我报仇,夺回卢阳庄!』接著,卢文电便将他的遭遇娓娓道来:之前他们几兄弟带著庄上精英在路上故意挡住税监去路却被梅留云教训,之後他们先在城里逗留一阵才回卢阳庄。才到大门,却发现庄上的人已经全部受重伤或遇害,老庄主则不见踪影;他们猜想必然是有人上门闹事,於是几兄弟立刻冲出想救回父亲并且报仇。
然而在途中却遭到埋伏,他们几个兄弟被抓到一处破庙里,发现卢庄主早在里面被人折磨拷打。那个人似乎想从卢庄主口中问出什麽机密,卢庄主却坚持不答;於是那个人恐吓卢庄主不说的话就一一杀了他儿子,在接连杀了老大、老三之後,受不了身心双重折磨的卢庄主也气急攻心,吐了一口血而死。那些人看卢庄主突然暴毙突然乱了手脚,卢文电也因此才找到机会逃出来。
说到这里,卢文电已经双眼含泪声音哽咽,『丰四爷...求、求求你一定要帮助我报仇!』
朱宸济皱起眉头,严肃的问道:『你知道那些是什麽人吗?他们想从老庄主口中问出什麽消息?』
『我什麽也不知道...』卢文电摇摇头,眼泪绝堤似的流下来,『丰四爷,求求你了...只要你为我报仇,我、我...』
卢文电一咬牙,他看得出来这个丰四不是小人物,於是决定想办法逼对方出手帮忙。『我卢文电就给你做牛做马、永远跟著你、听你使唤!』他从小聪明机伶,也知道自己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为了报仇,他什麽都愿意牺牲。
『你...你想要卖身复仇?』朱宸济挑高双眉,『心意令人感动。不过,想跟我的人太多了,就算你想跟,我也不想要。』
卢文电不禁错愕,『丰四爷,你不能见死不救...』接著,他跪著上前抱住朱宸济的腿,开始嚎啕大哭。
『别哭了。』朱宸济想拉开卢文电的手,卢文电更趁机投进朱宸济的怀里。『卢阳庄的事我会插手,不过你用不著做牛做马、更不需要卖什麽身了。』
卢文电感激的看著朱宸济,『但是,』朱宸济继续说,『你得进行一件任务。』
『为了丰四爷,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很好。』朱宸济压低声音对卢文电说,『你得跟紧梅千户,把他的所有行动向我报告。』
『我师父?』

36

『我师父?』卢文电抬起头,疑惑的看著朱宸济,『丰四爷和他究竟是什麽关系?』
朱宸济毫不客气的扼住卢文电的颈子,把他从自己的怀里拎开,同时冷冷的说:『小子,为我做事的第一个忌讳:别多问。』
梅留云下意识的把玩著胸前的白玉佩,脑中思绪杂乱。他这次率缇骑奉令追缉罗教乱贼的事件有太多的疑点,先是出发前名单变更、之後东厂介入并且夹杂进税监;而最教他心神动摇的是丰王朱宸济突然出现搞乱。梅留云处理追缉任务已经颇有经验,总是力求公私分明;然而这一次他越想公事公办,私人的感情就越纠缠不清。
突然有人敲门。梅留云立刻将玉佩收回衣襟里。『什麽人...』话还没说完,门便自行打开,朱宸济不等房内的人允许便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我上你的房里原本也不需要敲门,但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府上,而是寒山寺,只好做做样子。』梅留云还来不及斥责,朱宸济便抢先开口,并大方的坐在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你的房里没有茶吧。』
梅留云不动声色,看看朱宸济又想搞什麽花招。朱宸济从衣袋中拿出一个宣德宝石红瓷小茶罐,放在桌上。『这是极品狮峰明前茶,给你嚐嚐。』
『丰四爷究竟有何贵干?』梅留云怀疑的看著朱宸济,『该不会又是来找「茶」?』
『有事需要千户大人校劳。』朱宸济微笑著说,『等一会儿你的徒弟会来,你可得好好对待他。』
『丰四爷,为什麽对卢阳庄的事那麽热心?』梅留云轻皱眉头,『你倒底有什麽秘密?』
『这麽说吧,我喜欢那个姓卢的小子。』朱宸济双手一摊,『你最懂我的脾气,教教他怎麽伺候我。』
明明知道朱宸济是瞎编藉口故意搪塞,梅留云还是无法抑制的感到难过,顿时脸色一沉眼神哀怨。他连忙转过身背对朱宸济,『你到底把我当成什麽?』
朱宸济注意到梅留云表情的变化,立刻拉住他的手,试探的问:『如果真是这样,你...会吃醋吗?』

梅留云「哼」的一声苦笑,『说穿了,丰四爷是防著我。』他拿起桌上的茶罐,转头双眼直视著朱宸济,『又赏名贵东西、又满口花言巧语,事实上,丰四爷一点也不信任我。你究竟想从我这里打探什麽消息?』
朱宸济回避梅留云的视线,态度转为严肃正经。『我是为了你著想。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
『丰四爷,您是怀疑我的本事,还是嫌我碍事?』
朱宸济沉默不答。在他的心里其实真的不希望梅留云担心,更重要的是,因为熟知梅留云的个性,深怕当他知道实情之後会贸然涉险。如果他因此发生了任何意外,朱宸济绝对不会原谅自己。『反正照我的话办就好。』朱宸济板起脸孔,搬出王爷权威语气专制的说:『别多问。』
『既然如此...我们之间也没什麽好说的。』梅留云也语气强硬的回应,『请你离开吧。』
看著梅留云的表情,朱宸济突然有股冲动想将一切解释清楚,於是一个箭步冲到梅留云面前,『我...』近距离的对著梅留云的脸,感受他的气息,朱宸济情不自禁的往他的唇上吻过去。
发现朱宸济的意图,梅留云早就别开脸,并用手臂挡开朱宸济,『别以为这一招每次都有用。』
朱宸济遭到拒绝之後,立刻转为恼怒,他二话不说的伸出右手用力将梅留云的下巴扭向自己。『我要你做的事,你不能拒绝。』并且硬往他的唇上强吻过去。
梅留云咬紧牙关抵抗著朱宸济唇舌的攻势,双手不断挣扎著想脱离朱宸济的掌握,却还是一路被逼到墙角。朱宸济右手架著梅留云的头,同时以膝盖顶开梅留云的双腿,左手则开始不安分的向下游走,伸进他的衣服里,往鼠蹊部按捏爱抚。梅留云受到刺激一时失神而放松了防备,让朱宸济的舌头找到机会探入他的口中,恣意的予取予求。

『千户大人,千户大人!』
正当朱宸济企图进一步的解开梅留云的衣带,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好事。朱宸济只好暂时从梅留云的双唇上移开,但依旧眼神热切,以半命令的语气说:『叫他们走。』
梅留云却瞪著朱宸济,冷冷的说:『不,该走的是你。』同时用力把他推开,并且很快的整理仪容。
朱宸济失望的盯著梅留云,叹了一口气,悻悻然的转过身。『我没本事让你吃醋,但是,任何人靠近你都会让我忌妒。』语毕,便大步朝门口走出去。

正在门口等著缇骑看到朱宸济走出来,立刻上前想拦住他。『喂,这里可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话还没说完,朱宸济侧眼一瞪,缇骑顿时感到颤栗,随即退後一步,『失敬。』不停的作揖恭送朱宸济离开。
这个家伙倒底是谁,好吓人的气势!惊魂未定的缇骑还在心里猜著。不一会儿,梅留云终於走出房门,『倒底什麽事?』
缇骑一楞,怎麽千户大人也气冲冲的,好像被打断了什麽好事。『千户大人。』缇骑小心翼翼的说:『东厂有请。』

37

『丰王竟然在寒山寺?』桌案上有一面棋盘,东厂厂督庞保看著棋盘上错综分布的黑白子,食指和中指间夹著一枚白子,停在半空中不知该落在哪个位置。『根据线报,他这会儿应该在武当山才是...怎麽可能?』
王昆必恭必敬的站在一旁,『启秉厂督,丰王想必是看皇上准了福王请赐淮盐,心里吃味所以才过来占油水...』
『丰王若有那麽单纯就好。』庞保不屑的哼了一声,『他是领了密旨代皇上微服出巡,内廷只有少数人知道消息,我已经吩咐底下的矿税监官员小心防范。问题他故意搞神秘,教人摸不著行踪...真是麻烦。』
庞保叹了一口气,将棋子放回棋碗中。如果丰王只是微服出巡还好,庞保心下盘算,说来说去他背後都有福王和郑贵妃撑腰,丰王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而庞保心中真正忧虑的,是丰王其实是为了十二年的内廷毒杀案而来。

十二年前的中秋前夕,皇上突然在皇极殿召见黄贵妃和四皇子,并兴致勃勃的表示将在中秋後宣布大事。事关何者至今无人知晓,然而当时外朝内廷均猜测应该与国本有关:皇上终於要立储了。
中秋当天,皇上和众后妃皇子团聚吃饭,席间无事,时至半夜,内廷数处却传出凄厉的叫声,『有人下毒!』原来筵席上的酒和月饼有毒,包括二皇子、二皇子生母李贵妃、黄贵妃都被发现七孔流血身亡;五皇子生母萧贵妃、皇上重病;皇长子和三皇子轻微腹泻,皇后、四皇子等因为当天十五斋戒禁酒者因此逃过一劫。事後消息密封,尚膳监人员全数处决,其他各宫殿和贵妃皇子的内侍也全部就法,内廷一度风声鹤唳,情势紧张。
然而皇上在中毒之後并发严重後遗症,从此半身不遂无法行走,於是不再朝见,并且只由极亲信的内监服侍起居。又过了半个月,皇极殿意外遭受祝融之灾,皇上於是更藉故搬出,转往他殿居住,真正成为神龙见首不见尾。
半年後,皇上在启祥宫召见皇长子,赐手敕慰谕,并正式立长子为太子,三子为福王、四子为丰王、五子为瑞王、六子为贵王。有人册立皇储之前皇上层密召四子长谈,而当事人自然否认。分封诸王之後,另外又命丰王掌理兵部和锦衣卫机务,福王干预东厂事务。

十二年前宫廷密案的相关人等应该都已经灭口才对,庞保心想。然而当时情况混乱,难免忙中有错,或许有人诈死或漏网的知情者,也不能排除可能性。
『王昆。』庞保突然开口,『卢阳庄的事半得如何?』
『秉厂督,役长丁永先前奏报,任务圆满完成:烧了卢阳庄并夺下圣旨,庄人全数灭口,庄主卢一、少庄主卢文风、卢文雷都已就法。』
『嗯。』庞保点点头,『等等,卢家不是有四个儿子?』
『是是,四子卢文电伤重脱逃...』
『人呢?』
『根据丁永的消息,似乎是给丰王救了。』王昆将丁永的奏报简单叙述了一遍。
『什麽?』听了之後庞保脸色铁青的站起来,『那麽...从卢一口中问出消息了没有?』
『卢一抵死不露口风,在丁永的严刑拷问之下,已经气绝身亡。』
庞保一巴掌打向王昆,『这叫任务圆满完成?』
『厂督息怒。』王昆摸著脸委屈的说,『但是...连小的身为档头都不明白得从卢一身上问出什麽消息,更何况是个杂碎役长?』
『一群没用的东西!』庞保气得青筋直跳,『快派人把那个卢文电给抓回来!』
『这简单。因为卢文电之前找锦衣卫比画输了,成了梅千户的徒弟。』王昆说,『现在每天跟著梅千户。只要吩咐梅千户交出人就行。』
『简单个狗屁!』庞保怒道,『如果人是丰王救的,怎麽现在反而跟著梅留云跑?』
庞保心下沉吟,这多半是朱宸济的主意。好家伙,要卢文电跟著梅留云,不就是将他放在锦衣卫千户管辖范围,亦即收在丰王自己的保护伞下;东厂如果要人,必须和锦衣卫摊牌,等於教他将所有意图向朱宸济坦承,那麽十二年前的事恐怕也纸包不住火。『丰王...你想用这著棋将我死局?』

庞保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先自乱了阵脚。『...丰王见过梅留云了?』
『到寒山寺的首日丰王就见过梅千户了。』王昆说:『梅千户似是对丰王有怨。』
庞保一声冷笑,『有怨?说起来丰王对他其实有大恩...只怕是故意做给人看的。』

看著眼前的棋盘,庞保猜测丰王下一步会走哪著棋;他不清楚丰王究竟知道多少真相、掌握多少资料,不过,他手上还有一枚棋子可以成为箝制朱宸济的关键。

推书 20234-01-15 :没头脑和不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