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来,我一直在骗自己,他没有卖我......哪怕,真的卖了我,只要跟我好好的解释,也无所谓......他一直躲着不见我,我以为是他觉得愧对我......原来,原来不过是怪我没有帮到他......不过是嫌弃我脏了......"柏原的声音很低很低,张达差点以为柏原本人也要循着声音散去了。
"该死的!起码应该狠狠的揍他一顿再走的......"季扬的声音里愤怒与心疼交集。
柏原微微的摇摇头,因为心灰意冷而淡然的声音有种冷冷的洞穿力。"季扬,就让我和韩杰到此结束,从此不再有任何的纠葛。是我不识人,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季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不动声色的让柏原靠在自己的身上;他竟连站立也勉强了都不关心。
电梯停到地下室的时候,季扬从柏原的衣袋里拿出车钥匙交给张达,"达达,一会你开车吧。小心点。"
"嗯,好。"张达接过钥匙,看了看始终闭着眼靠在季扬身上的柏原,脑子里无数的句子闪来闪去,嘴张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狠下心来不发一言,直行去开了车到电梯口接上他们。
车上一直很安静,张达要不停的看看尾镜,才能确定还有两个人在车上。柏原依旧紧闭着双眼,靠在季扬的身上;季扬轻拍着柏原的背,如同安慰着受惊了却又倔强的装着勇敢的小孩。
张达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一路来的画面有种莫名的熟悉,似乎在哪里已经发生过来一样,可是该死的就是想不起来了。
一路开进柏原家后,张达扭头想说声"到了",却发现柏原已经睡着了;季扬用唇语对他说,"我抱他进屋,你来帮下忙。"
张达立即下车给季扬开了车门,正琢磨着如何帮忙,季扬在车内已经小心翼翼的把柏原顺势环入了自己的怀里,此时正慢慢的挪出来。张达想着幸好柏原的车后座够大的时候,季扬已在试着慢慢的站起身,张达才急忙的想去帮忙,可是,抱住柏原的腿还是整个的接过来?柏原的手紧紧的圈在季扬的身上。或者是扶住季扬?
张达的脑子飞快的转着,却始终找不到没有任何的行动力,身子僵化在原地。等季扬抱着柏原艰难的出了车子后,他又开始痛恨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直到季扬第二次提醒他去开门的时候,张达才反应过来。匆忙开了门,本想在门框处护着,至少能避免柏原的头脚不被碰到,等季扬走近时,张达又发现自己在门处只是碍事的存在,又急忙的让开。等季扬吃力的站在电梯口的时候,才想到要按键。
柏原和季扬的身形差不多,甚至季扬更削弱一些,张达明显觉得季扬有些吃力,额头处和鼻尖都在冒汗。张达更想着要接过柏原;季扬却专注的等待着,而柏原脸上的绝望憔悴不减,但缩在季扬温实的怀里,竟有种难以言说的平和。
还是在他的犹豫之间,电梯已经到了。跟着进了电梯后,张达发现季扬费力的换着姿势,生怕不小心就碰到柏原。小小的电梯显得更狭小,张达努力的贴着电梯门也还是觉得自己碍事。不知道要怎么帮季扬,季扬也无暇顾及他。
电梯门突然打开,张达踉跄而出。因为想着季扬的辛苦,开门的时候越发的着急,可插钥匙怎么都插不对,更是浪费了一些时间。好不容易开了门,张达又猛然想到柏原的车都没锁,就赶忙下楼锁上,才又到柏原的家。
忙而无用。
"柏原,鞋子总是该脱的。脱了鞋才能好好的休息。"
张达刚想进房间,却发现柏原还穿着鞋子,整个人缩在远离季扬的床头,季扬边绕过去边柔声的劝慰。
"季扬,说了不要管我!我不想脱,我不想见到脏透了的自己..."
此刻的柏原,完全不复平日里的英气潇洒,只是一个受了伤而蛮横起来不得法的想要掩住伤口的。
季扬终于抓住柏原的刹那,张达顺着柏原因挣扎而裂开的领口,看到一条红得发黑的伤痕。季扬显然也注意到了,颤抖着解开柏原的衬衣扣,柏原依旧试图挣扎,季扬异常的坚决不容他的挣逃。
柏原身上密密麻麻木的青的紫的黑的伤痕随着解开的扣子一点一点的展现出来,衬衣被脱掉的刹那,柏原"啊"的一声,抖索着用力想挣脱了季扬的钳制,季扬不得不用力把他圈入怀中。
张达整个人贴到门外的墙壁,眼前全是柏原惨不忍睹的上身,内心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却使劲的压制着,强迫自己停止思维,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敢想。把脑子变成了一块海绵,吸收着从柏原房间传出来的一切声音。
"该死,柏原,你到底经受过了些什么!你竟然可以这样若无其事的去上班?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季扬,你要我说什么?说我被自己的男友卖给别人了吗?说我被人强暴了吗?不,不,季扬,经历这些没什么,身体的伤痕总会消失的,这些对我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最后我什么都没有办到!韩杰的问题解决不了,张达的问题也就没解决!我还是没有帮到你的......"
"别再说了,柏原,别再说了。来,我们先去洗洗,然后擦药,好好休息一下。"
季扬柔和的劝慰声最后变成水声从浴室传来,因模糊而显得悠远。
"张达的问题也就没解决!我还是没有帮到你的......"
这句话开始自动的复制,在心脏处持续的回放,心跳渐渐不能控制。"张达,是你,是你害了柏原!"这个声音再也压制不住,在张达身体的每个角落里肆意的叫嚣,所有的知觉都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
"达达,我只是要你回到我身边。"
"达达,季扬的旧情人现在在追他。"
"达达,柏原这几年为季扬牺牲了很多,他很爱季扬,你知道吗?"
"达达,韩杰要把柏原送给我一晚。"
张达,你当时想的是什么?林海只是为了吓唬你,他不可能动柏原?他虽然对你始乱终弃,但是始终是温柔待你?你以为所有的残暴只是别人口中博取同情的戏码?你以为那一晚只不过是吃吃饭喝喝酒甚至唱唱K?韩杰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柏原身上的伤你也都看见了吧?张达,你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本来你是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的,可你却亲手把柏原推进了地狱的深渊。
不,不能想了。柏原,我早知道你对季扬的深情了,我只是让自己一直漠视而已。对不起,就算现在把你伤害成这样,就算让你和韩杰分手了,我也不能把季扬让出来。我还是想要把他抓牢在手里。我知道你的付出,知道你很爱他,可是我爱他也不输于你,哪怕我什么事情也帮不上他;他已变成我赖以生存的空气,离了他,我根本就不可能活下去。我知道我有多自私,我也愿意接受惩罚。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也总还是会有其它的解决的办法。把季扬留给我,我余下的生命,通通用来偿还你,好不好,好不好?
迷路
40 张达
何处是回归路
用往日你背影贴著我眼睛
继续怀念你动作话语时间情境
是四月那雪景八月那雨声
想你直到直到直到无法回忆
念你念到迷路也好不肯安静 (《迷路》)
"柏原,至少让我先给你上点药。"
"季扬,我真的累了,我睡了。你回去吧。"
季扬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传到张达的耳朵里时,竟有了千斤重的力量。
然后是轻轻的走路声,张达以为季扬要出来了,心跳又猛烈起来,有种想藏起来却又无处可躲的感觉。却是拉窗帘的窸窣声。脚步声一会又响起,离门口近了没有停下还是继续。然后很久都没有声音传出。
张达决心进入房间时,有种恍若走进黑夜的错觉。季扬坐在柏原的床头;柏原该入睡了吧。张达看不清季扬的表情。
"季扬。"张达尽可能的放低声音。
"达达?"季扬似乎被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呃,我就在门口。"
"嗯,达达,你先回去吧,我留下来照看柏原就好了。"
"季扬,我,我想,我们......回家吧。"想说的话时,我有事想和你说,却变成了回家。张达感觉到季扬的眉头皱起来,心也狠狠的痛起来。
"达达,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离开柏原?"季扬叹了口气。"你自己先回家吧。"
季扬,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要求你回家,不是不让你照顾柏原。"好吧。"
出了门,右转。
每次都柏原家聚会后,季扬都会借着夜色和少有人往来的林道,牵起他的手,然后他们会走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才坐上车回家。微湿的手心,总会加速的心跳,风吹树叶沙沙的声音,季扬柔和低沉的笑语,一切的一切,美好得象梦境。到了街区,默契的松手,季扬总是不动声色的护在外围,谈话还是会继续......
一路走走停停,张达最后腿脚无力的走到了家门口,才发现自己竟忘了坐车。摸了摸胸口,才想起钥匙链断了,还没来得及接上就顺手放在抽屉里了,心想是和季扬一起出门的,不带钥匙也没关系。因为一路走回来的,耗掉了很长的时间,张达觉得季扬该快回来了,有些泄气的坐在门口等他。就这么坐了半个小时左右,张达觉得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季扬是否回来,不回来,他自己就再去柏原家拿了。
"季扬,你什么时候回来?"季扬过了很久才接电话,张达本以为听到该是那机械的女声说着你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达达啊,我今晚得留在柏原家,就不回去了,你不要等我了,早点休息吧。"
"季扬,我忘带钥匙了。"
"达达,柏原现在的情况,你是很清楚的。我不可能这个时候离开他。"
"季扬,我不是要你离开他,我是真的没带钥匙。"可季扬带着如此浓重的怀疑,张达本能的为自己辩护。
"达达,"季扬重重的叹了口气。"你从来不会忘了带钥匙的。"
"是啊,从来就没有忘了要带。偏偏今天就忘了。"张达企图用轻松的回答,可是因为季扬的怀疑而觉得的委屈,让他的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
"达达,别闹了。你下午四点离开柏原家的,现在已经快凌晨了。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这个借口很蹩脚吗?"
"借口?"张达不敢相信季扬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季扬,你认为我现在是为了骗你回家?"
"难道不是吗?"
"季扬,我进不了家门。"季扬的怀疑来得过于突然而且浓重,张达无法接受,却又忍不住想要放低自己的姿态,语气里都透着哀求,电话那头却全然没有反应,传过来的呼吸声里有藏不住的怒气。是绝望了吧,才突然的怒吼,"季扬,你到底回不回来?!"
"够了,张达!既然你进不去,那就把门砸了吧!"
季扬也回应着吼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季扬认为他存心骗他就是为了让他离开柏原回家,季扬叫他张达,季扬叫他把他们的门砸了;季扬生气了,他努力造起来的天塌了。
然而月色却不解风情,又大又圆的,应和着路灯,一地亮白;自家花园与小区的林木借着春风相互呼应,是热闹的气息;难得一见的星星都跑来眨眼;空气的湿度和温度都恰到好处的宜人。世界没有理会他的感受,自由自在的美好着。
他犯了错,害了人,就得接受惩罚,他知道,心里想到的时候甚至有着牺牲一切的慷慨心情。可季扬的怀疑来得那么毫无预兆却理所当然,张达就觉得委屈得无法承受。而委屈背后藏着的却是深深的恐惧:季扬已经开始厌恶他了。
很多的问题需要好好的思考,可是家在眼前却进不了。眼睛在发疼,总感觉有泪,要藏不住了。
张达无力的瘫坐在铁门前,厚重的铁发出沉闷的呜咽声,像是误入陷阱被困的野兽在求救。
委屈,恐慌,烦躁,不安,所有知名的不知名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不停的翻转,企图寻找一个出口,激烈着却也是无果的。心脏处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抓着,闷得发慌,轻轻的呼吸都会觉得疼痛难当。
"柏原的情况你也很清楚,我现在不可能离开他的。"当时没有注意的话,现在突然变得清晰起来,紧跟着跳入脑海的是那伤痕累累的上身。柏原的情况可能恶化的想法,让张达几乎要跳起来。
骄傲如柏原,却穿着鞋子缩在床头蛮横的拒绝季扬给他脱鞋的样子,让张达依旧不敢想象林海到底对柏原做了些什么,更强烈的愧疚凶猛的涌来。季扬的怀疑也变得合情合理起来,深深的自我厌恶的情绪瞬间掳获了张达的整个思想,让他的浑身都开始发颤。
柏原的伤痕累累的上身持续不断的在张达的眼前回放,辛然在医院里说过的那些恶毒但却证明着柏原对季扬的深情的话也都袭来。张达把自己蜷得更紧,想要斩断所有的情绪,想要坚守住内心的信念,哪怕它们在摇摇欲坠。
就算思维如此的混乱,蜷缩在家门口的张达竟也在迷糊中入睡了。只是梦里也全是柏原和季扬,多年来,柏原向着季扬深情而哀伤的表情一一呈现,他反而成了观看的局外人,而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漠视显得可笑也可恨。画面却突然一转,变成柏原被人狠狠撕扯着衣服,接着被按在床上,他绝望地不断挣扎,却遭来更猛烈的虐待......
是梦,这是梦!即使还在梦里,张达也清晰的记得自己曾经梦到过这个场景。他努力的嘶喊着,想要眼前的暴行结束。可哪怕他已哭到喉咙沙哑,一切都继续着,就象永远也不会停下来的。他绝望的瘫倒在地时,手却触摸到了硬物,拿起来,发现是自己昨晚洗澡前解下来却不小心弄断的链子,链子上的钥匙散落在地上。他捡起钥匙,焦急的想要重新穿上,可是怎么也扣不不上。他越发的焦急起来,手抖得更厉害,钥匙却又散了一地。他那么的焦急,以致于忘了要看柏原有没有脱离危险;他不断的捡起来,不断的想要扣上,却总是事与愿违。
把钥匙套在季扬送给他的银链上,出门总是带在胸前,在人潮中他总是衣服隔着握紧它,像是怕它会飞走一样。链子断掉的刹那,就用种不祥的预感,也不敢告诉季扬,想着自己偷偷把它弄好,却还来不及。季扬是知道他的这个习惯的,每每看到,眼睛就会笑成好看的角度。
梦里,逻辑异常的清晰的分析这些片断,觉得这就是季扬怀疑他的原因所在,恐慌也真实的逼近。钥匙链非但扣不上,还变得越来越短,钥匙掉到地上也越来越难找,他甚至开始找不到。他忍不住哭起来,出来吧,出来吧,这样季扬就不会怀疑我了。季扬,求你不要怀疑我,求你不要放弃我,季扬,你回来......
林海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达达,别理会这些钥匙了,到我身边来,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了,他一边说,一边走向他。张达觉得只要林海抓到他,他就再也回不到季扬的身边了,他使劲的想往后躲,可手脚就像被捆住了无法动弹,眼看着林海越来越近,几乎马上就能抓到他......
"不要!"张达放声大喊,惊醒过来。艰难的张开眼,发现天色已经微亮了。梦里传出的恐惧却依旧不散,张达大口大口的喘气,想站起身来,却发现手脚都已经麻木僵硬了。
而季扬,真的没有回来。
杂技
41 季扬
委屈到这样造作
只想博到同情与好感
表演讨好的杂技
然后我 假装潇洒对你
提醒你不会背上太多责任 (《杂技》)
在季扬的极力劝说下,柏原终于被他拉着进了浴室。洗完澡以后,就上了床,一直静静地再没有任何声音。他半侧着身体,脸冲着窗外黑沉沉的夜幕,一言不发,一动也不动。季扬小心地问了他几句,他都没有回答,季扬也就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