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提出过要进宫陪伴,可是却被他一句"将军府不能没主"给堵住了。
一个没有了将军的将军府,还需要什么主不主的呢?--皇甫蓉儿很想如此反驳,不过她却在面对哥哥冷厉的眼神时示弱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的,她总觉得皇兄这次回来,看她丈夫的眼神更加炽热,也更加坚定。
这个想法让她很害怕,也很愤怒。
她觉得,这个男人已经开始舍弃了作为她兄长的一些东西了,渐渐地,这个男人将真正成为她的敌人。
被抬进皇宫里面的苍龙,并未安排在皇甫暮寝室的附近,而是另外安排了一个别院,并安排了宫里面口碑最好的宫女--寒沁。
而或许苍龙是真的累了,又或许是心思太多总无法安下来养病,他的病情时好时坏,明明没有什么大症状,却总是很虚弱的样子。
对于这样的情况,最开心的莫过于皇甫暮了。尽管看到苍龙脸色发白,有时难受心里心疼,可是比起让他回到妹妹的身边,他倒是宁愿如此下去。他甚至恶劣地每天去找他讨论朝廷中内奸问题,让他不得安心。
不过,经由两人多番试探与调查,内奸这个事的确有了些眉目,尽管比较关键的一些人物还没有被发现。
只可惜,这样的进度似乎还不够,还不够......
11 抢夺战,开始!
往事快速在脑海中闪过,历历在目,却又仿佛遥不可及。
而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日已三竿。他也被搬回了棱窗底下,接受日光的洗礼。不过这些,他都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把生前的那些年和这几个月经历的一切回忆再回忆,试图从中找到会出现这样问题的原因以及一些关于皇甫暮对他感情表现的蛛丝马迹。
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也不是没有疑惑过,事实上,在苏逸当初跟他说一些奇怪的话时,他心里已经有点怪异感--似是而非的感觉。
可现下要他完全接受,他依然没有办法做到。
而且,他似乎已经忘记当初把皇甫暮当作兄弟的感觉了--不,或许该说,他对皇甫暮的感情似乎有了点变化。至于到底是什么变化,他不太确定。
不过,日子并不会因为失去某个人或者某个人回来而停止流逝。
作为一具死物的生活,依然无趣,依然寂寞。
只是每次男人来的时候,他的想法比以前更多,情绪也变得更加敏感,心情起伏巨大。
从以前感动于这个男人对"龙"的深情,到现在对他到来的恐惧与厌恶;从以前甘于远离"龙"的身体,到现在期待男人把他搬到"龙"的身边;从以前喜欢看男人在他身上高潮喘息,到现在的深感恶心与不可思议。
每一天,他都处于矛盾挣扎之中。因为如果他不来,他就不能接近"龙"。可如果他来,他却必须要看到他深情看"龙"的样子,甚至看到他用依附在"龙"身上自慰的情景。
他很希望有人能够听到他说话,希望能够摆脱这种煎熬。渐渐地,开始要下定决心想明白过去种种的心情已经没有了。他只一心希望能够逃离这一切。纯粹为了逃离而逃离。为何逃离,逃去哪里,他都不在乎。
只可惜,日子只会在他这种自我痛苦的心情中变得越来越难熬罢了。
失去了平静,是作为一个死物最忌讳的事情。
"哐当......"
"咿呀......"
先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然后一声轻微的开门声音传来。
姑姑拉下东西了么?
诶?是谁?!
从凌乱急促却不失轻盈的脚步可以分辨出,那个人既不是姑姑也不是那个新的宫女--男人已经吩咐过了,除了姑姑或者姑姑带着的特定几个人,其他人禁止擅自进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衣服摩擦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一阵熟悉的芳香扑来......
--蓉儿?!
原来,是他那个只有其名而没有其实的结发妻子。
上次去将军府因为意识还没有恢复过来,所以也没有太在意她,只是对这个女人感到怜悯。可现下,他对她更多的是愧疚。
从他娶她进门以来,似乎都没有好好对待过她。
娶亲第二天就上战场,一个月后回来让她陪着熬了一夜又回到的前线,再回来的时候却又因为病倒的关系,鲜少陪在她身边。现在就连死后也无力留个尸体陪伴在她身边--失去灵魂的人,已经和死尸没有什么区别了。
可思及此,他又不禁想问,那么他这具空有灵魂而无生命的死物,又算什么?
"龙......"女子快步走到"龙"的床边,执起他的手,面露凄苦,美眸含泪,泣不成声。
女人哭了很久,久到他开始担心男人或者姑姑突然来临发现她。到时她应该会被责骂吧。
其实,他现在的心里真的很矛盾,他既希望男人突然来到,见到女人,然后两人发生争执,他更希望女人可以骂醒男人,最后把他从这种日夜自我厌恶与厌恶暮的深渊中拯救出来。
可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女人只是来这里看一看"龙",然后悄然离开,不要做出任何破坏这僵局的举动,让时间去改变一切,得过且过吧。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变成如何。e
从厌恶中被救上来又如何?他依然是一具死物,"龙"也是一具死物。对于他来说,除了心情变化外,什么都没有变。
可如果继续下去又如何?说不定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多年,到男人死去,到女人死去,最后,换了国君,他又会被如何处置?
一切都不确定,使得他再一次陷入无休止的矛盾之中。
可是这种矛盾没有挣扎多久,因为女人做出了一个让他极为意外的举动。
只见女人草草擦干眼泪,然后扶起了"龙",低声对"龙"说道:
"龙,我们走......我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不会让皇兄再抢走你的了!"语气里面的坚定与执拗让他听了就心惊。
那种语气,就像......就像那个男人一样。
仿佛即使毁掉一切都无所谓一样......
他也不知道为何皇甫蓉儿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她竟然背得起"龙"!
即使"龙"卧床多日,虚弱消瘦了许多,可底子还是在的啊。
但很快,他就发现即使她能够背得起也没用。看她那种走一步跌一步,跌一步起一步,再走一步跌一步的走法,想要走出这座宫殿,根本是奢望。
不过,看到一个弱女子,南玺国第一公主,为了他这个活死人,做到这种地步,说不感人是骗人的。
他又一次怀着希望她失败与成功的复杂心情,看着她一步一步往门边走去。
他已经开始想象没有"龙"的日子该如何过了。又会恢复过去那样么?他回到那个阴暗窄小的床上,每天只有姑姑来这里给他上药水,他以研究新宫女的无措为乐?他还能保持着以往小小的东西便满足的心态吗?不能吧......可是,"龙"真的要走了,他别无选择。这间没有了"龙"的房间,皇甫暮还会来吗?
这样也好,与其看着他来时自己感到有罪恶感,感到恶心,倒不如恢复作死物的生活。
嗯,走吧,蓉儿,带着"龙"走吧......
可惜,她或者他忘了,人都有能力耗尽的时候,空凭意志很多时候只是徒劳。
所以在临门时刻,女子再一次跌倒了,而且这一次,她已经无法再背着"龙"站起来。
被压在下面的她香汗淋漓,气喘兮兮,却只能像被踩在脚下的青蛙一样,四肢搔趴,无力可逃。
"嘭!"一声,门突然被大力打开!
"你在干什么?"熟悉的,冷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响起,刚才浮动的灰尘似乎也为之一顿,方又小心翼翼继续飘泊。
不知为何,他突然松了一口气。
原来到了最后,他还是不愿意"龙"离开这里。
"皇兄......"本来隐忍着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女子抬头看着俯视她的男人,不甘不断持续。
而回应她的,是男人的讥讽笑容。
12
当男人把"龙"从皇甫蓉儿背上抱起时,她似乎才从木然中清醒过来,并瞠大美目死死盯着男人的背影。
男人抱着"龙"一边往床边走,一边冷声下令道:"来人,把将军夫人送回将军府!"
话刚落,站在门外的两个侍卫走了进来,告了声罪便要把她架出去。但皇甫蓉儿岂是懦弱可欺之辈,她杏眼一瞪,厉声喝斥:"你们敢?!"
两侍卫一惊,慌忙后退。可随即又想到身后有皇帝的命令,又岂敢抗命,一时陷入了两难。最后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已坐在床边的人。然而两人一触及他泛着冷厉精光的双眼,便又吓到了,纷纷跪下不敢说话。
"他们不敢,可朕敢!"男人冷笑一下,故作不在意地道,目视躺在床上的"龙",手轻轻抚着他的脸。
"皇甫暮,你!"皇甫蓉儿脸色一白,含愤凄然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男人双目扫了一眼还跪着的两侍卫,又看了看站在门口守着的寒沁。
正当一直冷艳旁观的他深感遗憾时,却见寒沁--自从恢复记忆后,他就不在唤她作姑姑了,施然走进来,拍拍低头跪着的两侍卫的肩膀,示意。两侍卫便像心领神会一般,紧随其后步出房间。
临走前,寒沁还不忘带上门。一扇门,却阻隔了里外两个世界。
尽管室内少了许多人,可是他却知道,宁静已经不可能再来临了。不,或许从皇甫蓉儿决定来掠人时,就已注定。
作为一个既尴尬又关键的角色,他却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眼前的两个人,却为了掌握他的命运而剑拔弩张。无论是皇甫暮,还是皇甫蓉儿,他们的心意他都是知道的。一个是多年来隐忍不发,甘作他兄弟,一个是为他甘冒圣威,刚烈不屈。那么他呢?他的心意又是什么?只是单纯的感动吗?若真如此,真在两人为他付出如此多之后,他仍只有感动,是否太过无情了?
想至此,他不禁一阵茫然,而更让他无措的是,无论他心里放的是谁,对于现在还寄居他人身体的他来说,似乎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过分?如果我真过分的话,你今天就不会是将军夫人,而是和藩的一枚棋子了。"皇甫暮尖锐反驳。
"棋子?哈!我从一开始就是你手下的一颗棋子!你别说得那么动听,当初你允婚不就是为了拴住他吗?"女人不甘示弱,步步逼近。
一直注视着"龙"的男人,终于扭头看向皇甫蓉儿,目露寒光,不屑笑道,"既然你一开始就知道,你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话落,女人脸色青白交错,柔荑死死握紧,丹蔻陷入肉中,点点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凝成血珠,滴落在地上......
也落在了被禁锢在尸身里的他心中。
他动容于结发妻子的倔强。
尽管自成亲后两人就没有多少时间相处,可是她的体贴与贤惠,他却是知道的。而且......早在未知皇甫暮感情之前,他就计划在解决苏逸事件后辞官还乡,娶一个贴心贤惠的妻子共度余生。即使后来在暮许配皇甫蓉儿给他,他的想法也没有改变。只是在后来却变数不断,意外无穷,使得他这计划一再延迟,甚至到了现下可能有终生不醒,无力回天的地步。
另外,即使现在让他醒来,大患已除,朝野太平,他似乎......也无法回头,无力执行这个计划了。
毕竟,这个男人的感情,于他而言,实在太过恐怖,太过激烈了。就连自己亲妹,他也可以用她作为一颗棋子拴住自己,他毫不怀疑,若真有哪一天他要再娶别人,会落得个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下场。
他对这个想法,越发后怕。算了,不能醒来就不要醒来吧!他想,或许哪一天等苏逸尸体完全腐化,他便自由了。到时,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他对他的感情,应该也会减淡吧......
然而,这位依附于尸体上的人物,却似乎忘了另一主人公对其执着多年,又岂是数月可化的?
人只有一颗心,给了人,就不再属于自己的了。
"而且现在龙已经变成这样,我为什么还要对你仁慈呢?"男人用叹息的语气自问,像在问她又像在自言自语。
皇甫蓉儿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眼前这个人,于她已是陌生人了,不,应该说,已是"敌人"了。
"你就不怕龙知道这一切?"皇甫蓉儿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冷笑反问。
"知道又如何?"皇甫暮猛然反斥,"朕告诉你,若有一天龙醒了,我也会当面跟他说出我的心意。选择权在他,不在你。而且......我已经说过,若他真想逃离我,我不介意亲自禁锢他。"
闻言,皇甫蓉儿和他均是一震。
她是震惊和无力--失去了这个谈判的筹码,似乎,已经没有办法了。
而他呢,则是不可思议。他刚才还想暮对他会变淡,可现在被他这么一说,他终于发现了自己似乎有点过于天真了。对呀,已经连续两次了,皇甫暮已经两次从他妻子手上抢走"龙"了,那么,第三次,第四次,也不是不可能的。甚至说,暮口中的"禁锢",也未必不可实现。
这种感情,实在太吓人了。以前暮从不会勉强他的,即使对他人施行皇威,却从不会施在他身上。可现在,却......难道暮也变了吗?
男人见女人不再说话,便摆摆手,轻声说:"既然你无话可说,就出去吧!"话刚落,房门竟然立刻被推开,寒沁走了进来。
单一个眼神,寒沁便知皇帝的意思,侧身招手,门外的两侍卫走了进来,告了罪,便拉着失魂落魄的皇甫蓉儿离开。寒沁目光若有似无地扫向孤零零躺在窗边的他,然后方告退。
至此,房里又恢复熟悉的情况,一个皇帝,一个将军和一具尸体。
没来由的,他感到一阵疲惫。无关动弹与否,纯粹是心灵上的疲惫。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的安逸把他惯坏了。一点点的刺激,都轻易击毁他。更甚者,竟然让他养成了逃避的恶习。以前是迟疑,不知这双兄妹的情意,现在却是空寂迫得不得不想很多,思很广--主要是他有着直觉,似乎,似乎还有一些东西他还没有想起,还没有回忆起来。那种记忆,似乎远比之前想到的更加虚无,更加重要。而此思可好,便算是让他开窍了。只可惜,他依然不能完全明白。
他知道自己变了,可是连这一点他都很想忽略。他只愿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只想一切恢复最初。皇甫暮仍是他的兄弟,他的朋友,他的君王;他仍是皇甫暮的兄弟、朋友、臣子。他甚至希望摆脱皇甫蓉儿!
罢了,罢了,别想了。
而就在他想要收拾四散的思绪,静心享受久违的寂寞时,"龙"那边却传来了声响。
"真是太好了,她终于走了。你差点就被那个女人带走了,差点......就离开我了。"状若叹息的语气,所包含的疲惫竟不比他的少。静默须臾,皇甫暮又开口了,"你知道吗?刚才进门发现她想要带走你的时候,我真的很震惊。只要我一想到你可能被那女人抢走,我就有抓狂的冲动。我想,若真那样,我一定会疯掉的。"说道最后,其声音竟带着微微的颤抖与止不住的苦涩。
他愕然看着趴伏于"龙"身上低语的男人,心里一阵慌乱。至于慌乱什么,他却不清楚。
明明与往常一样的情话爱语,可经过刚才的事后,现在听来,味道却不一样了。似乎,多了点什么。
"龙,你赶快醒来吧......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为了给你找解药,大臣们已经对我疏于政事有意见了。你不是一向最反对我这样的吗?那你就赶快醒来,快点啊......"低低的诉说,到了最后,竟变得凄然起来。令在场的唯一文哲颇为不忍。眼前只在他身边示弱的男人,让他不忍。
接下去,是长久的沉默。空气中的尘埃仿佛也以为危机已过,又施然慢悠悠飘动着,最终落在椅子凳子上,落在他这死物身上,附着,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