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因緣————千朵桃花一树生

作者:千朵桃花一树生  录入:01-13

直到月上中天,谭渊才从潭心慢慢浮起,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整个人盘腿坐在水面上,手心里捏着那颗龙珠,那把龙骨剑也被洗得寒光闪闪,被谭渊一挥,就犹如流星一般,几乎能斩透那浓浓的夜色一般。
谭渊手捉着那剑柄,看也不看,就把那口剑送入了胸中,他眼看着那口剑没入了那人的胸口,便消失不见,惊的几乎不敢相信。
又看那人手心里放着那颗明月一般的龙珠,神情也怔怔的,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他心里就暗暗的发急,想着谭渊如今是怎么了,狐珠是多么要紧的东西,这人反倒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样的大意,万一被人抢去了可怎么好。
他在这里心急如焚,却不防那人从水中站了起来,踏在水面之上,竟然就直直的朝他这里望了过来,只把他吓得心惊胆颤了。那时谭渊眼底的神色,又阴沈又锐利,他几乎都要以为是那人认出了自己了。
他服了那药,曾在这洞云山里遇见过玉娇娥一次。那女怪四处寻他不见,也在这潭边找过了,他那时便有些慌乱,想着如今他一身雪白,那草丛之中哪里伏得住,结果一不小心就露了行迹。可那女怪明明瞧见了他,竟然认他不出,那时他才知道,原来秦少的药是真的好用。
可如今谭渊远远的那样一望,竟然好像瞧见了他似的,就要望进了他的那一双眼里,直望到他心里去似的。

自从那一日在那破庙里出了那样的事,他就再也不曾见过谭渊这样看他了。
他只觉得心惊肉跳,情知不妙,就想着要快快走开,不被那人觉察才好,又想着或许那人不过是听见他的动静,所以才有此一望罢了。
他想要走,却觉得迈不开步,动不了身,也不知道是怕还是急,竟然就僵在了那里,动弹不得了。他倒是想跑,想逃,想躲,可是却跟中了法术似的,僵硬的伏在那里。只是那人的眼神那么的阴冷,几乎让他颤抖。
他眼看着那人从潭里走了出来,一步步的就朝他这里走了过来,眼见着那人慢慢的走近了,然后停了下来,看住了他。一时之间,他心跳如鼓,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蒙胧了起来。
夜色沉沉的落了下来,那人手里握着那颗明珠,灿若星辰,朗如明月,几乎要照亮了那墨一般的夜。那人停在了那里,看住了他。他也知道要躲开,要逃,要走,可那一刹那,他只觉得这就仿佛一场梦,一场旧日的梦。
好像那许多年前,那人手里提着那灯,慢慢的举了起来,朝他望了过来。抱他起来,救护了他,把他搂在心口,那么暖,那么的安稳,让他几乎要落泪了。

‘你不是这洞云山里的狐狸。'那人逼了过来,沈声的和他说道。
是了,这里并不是许多年前的那片坟地,他也不再是那只化做了人形的赤狐。
梦终究是要醒的。
他想要躲开,想要挖个洞钻进地底,他什么都想做,就是不敢抬头再多看谭渊一眼。上一次他见到这人,直把这人逼得一掌拍上了心口,就要自寻死路。
他哪里还敢再见这人。他简直都想要蜷成一团,干脆装死算了,可他却觉得自己就好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似的。他是不敢再看,不敢再动,可却又知道倘若这人再逼近了一步,自己就真是死无全尸了。
谭渊用那种阴郁奇怪的眼神看了他许久,然后突然弯下了腰来,伸手捉住了他的颈子。
他浑身都在颤抖,谭渊的眼中有一丝犹疑闪过,可手却不停,只是慢慢的卡紧,他心底一凉,就把眼闭了起来。哪里想到那人竟然揪着他颈子上的毛皮,就那样把他凭空的提了起来。他也不敢挣扎,只是离得近了,那人身上那样重的血腥气,逼得他呛了起来,不由得就挣扎了起来,结果更是上不来气,越发的痛苦了。
谭渊看着他这样难受,眼底不知是什么一闪而过,竟然就松开了手,丢开了他,淡淡的说道,‘怕什么,你也不值得我杀。'
如今听这人说了这么一句,竟然呆在了那里,心里已经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了。他也是直到这时,才敢多看那人一眼,可他也实在是怕得厉害了。他原本还有着些奢念,想着再见这人时,倘若能够离得这样近,或许可以拼死一搏,问问那人那一日不曾答了他的话,可他如今却又不敢了。他是一声也不肯出,恨不能就这样死了也好。
谭渊既然松开了他,就不再看他,声音里满是疲累,很是不耐烦的对他说,‘不想死就滚远些。'
只是那话语里隐隐的恨意和怒火,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眼看着那人一步步的走进寒潭,仍旧一言不发的浸在那潭水里,闭着双眼。只是那张脸上的神情,又似怨恨,又似好笑,又似空茫,又似悲伤。
半空中那淡淡的一弯月牙挂在那里,微微的光落了下来,落在那人的脸上,好似带了几分怜惜,竟然让他心痛了。
他痴痴的望住了那人,心里不由得想着,谭渊大约是恨这血腥的味道罢,所以要借着潭水,去去那血腥气。只是想着这人醒过来才几日,就在这样至寒的潭水里浸着,也不怕伤了身么。
谭渊在那潭水里浸了几乎一夜,天明时这才起身离去,仍旧回了那旧日的洞里,他却在那远处伏了整整一夜。

之后他仍旧守在了那里。他被谭渊捉了那一次,从此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只是偷偷的躲了起来,想着不教那人发现便好。他也是知道谭渊的脾气,所以也不敢的四处跟着,不过在那深潭边守着罢了。有时他便想着这人成魔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比修为尽失之前还要厉害?他只觉得,应该罢。这样一想,又觉得释然了,不怪谭渊非要成魔。
哪里想到过了那七日之后,谭渊从此倒不再外出了,只是每日每夜的来那寒潭里洗身,有时也把狐珠吐出,怔怔的拿在手中,有时也不下去潭中,只在一旁闭了眼坐着,许久才离开,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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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旧日日前来,夜夜不去,只在那里守着。谭渊也有几次又朝他藏身的地方望了过来,他便心惊肉跳。
他也只在一旁偷看罢了,谭渊不过朝他这里望过几眼,他就提心吊胆,却总是不肯走。那人见他不走,起初似乎也很有些阴郁恼怒的意思,但后来就不再理睬他,随他去了。这样几次之后,他胆子也大了起来,觉得谭渊或许是把他当作了洞云山里寻常的一只白狐,所以也不甚在意。
他心里虽然有些宽慰,但又觉得心酸嫉妒了。他仍旧记得那勾引了谭渊的玉孩儿,想着谭渊是喜欢白狐的,所以才不曾起了杀心,让他留在这里罢,这样一想,就又难受了起来。可又想着或许临死之前都能看着这人,也总算是好的。
谭渊身上的血腥气或许是一日日的淡了,也或许是他日日的守着,觉察不出了,可那人却总是看着双手,神情就怔怔的,好像出了神似的。
他胆子也越发的大了些,慢慢的敢一直盯着谭渊看了,之前他怕谭渊恼怒,总是偷偷的瞧几眼,就埋下了头,装作打盹儿的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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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日午后,太阳沈在了山后,那影子落在了潭水上面,谭渊垂下了脸,神色也看不真切,他隐隐的觉着,这人不会是在水里就睡着了罢。他心里正疑惑的时候,突然听到谭渊对他说,‘你过来。'
他只觉得是自己恍惚了,就没敢动,哪里想到那人不耐烦了起来,就说,‘叫你过来,你是聋了么?'
他又惊又喜,又怕又想,虽然他原本也没敢奢望什么,可这真真切切的就是谭渊的声音,是谭渊在叫他过去了,他就跑了过去,也不敢离得太近,就在那里望着。
谭渊瞧住了他,走了过来,盘腿在他身旁坐下,用手指抚摸着他的背,他几乎是屏住了气,生怕这人不高兴了,半晌,才听谭渊轻声的说道,‘生得倒是好看。'
这句话,倘若是放在以前,只怕他是要欣喜若狂了 ,可到了如今,他却只觉得心酸,恨恨地想着,是了,我就知道这人最喜欢白狐,那玉孩儿不就是么?
那时不知道为何,眼泪就落了下来,那人抚摸着他,就有些疑惑,问说,‘哭什么?饿么?痛么?'
他原本以为自己没了眼泪,哪里想倒会这样,只觉得又要被这人笑话了,就转过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就去舔那人的手指。
那人的手还是微微的凉。他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停住了,心里是又怕又想。他怕这人认出了他,又想这人认出了他,怕这人又推开了他,想这人已经好久不曾离他这样的近。
谭渊的眼神有些恍惚,竟然伸手把他捉了起来,抱在了怀里,手抚在他的脖子那里,就停住了,他也不敢挣扎,就靠在那人的怀里,贪心的贴住了。哪里想到那人怔怔的,突然低声说道,‘我真想杀光这洞云山里的每一个活物,你知道么。'
他原本在谭渊怀里躺得舒服,哪里会想到会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谭渊那话里的恨意和无奈听得他浑身的血都凉透了,一半是怕谭渊有什么事,一半也是因为他知道的,谭渊是入了魔,就要嗜杀,这原本就是身不由己的事情。他怕谭渊觉得伤心了,就大着胆子,又小心翼翼的舔了舔谭渊的手心,谭渊怔了一下,有些心不在焉的用手指轻轻的拨着他的脖子,他被挠得有些痒,又不舍得躲开,结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谭渊突然笑了起来,捉住他的脖子,问说,‘真可怜。......你是天生就哑的么?'
谭渊和他本是同族,与方瑛不同,此时他即便是原身,要开口,那人也是听得明白的。
可他偏偏不敢。

谭渊抚摸着他,眉头皱在了一起,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突然脑袋一歪,问他说,‘你跟着我,好不好?'
他胸口一震,情不自禁的就点了点头,谭渊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便舒展了眉头,微微的笑了,他看不明白,只觉得胸口闷痛,不肯多想,就大着胆子缩在了那人怀里。

谭渊把他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却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那颗珠子。他看在眼里,又开不了口,只好暗暗的发急。心想这人真是一点都不记教训,倘若丢了可怎么好,便要去弄那珠子,谭渊脸色突然一变,就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只是看住了他,却并不动作,反倒把那珠子推给了他。他心底发急,却又不敢说话,实在无法可想,只好抱着那龙珠往谭渊怀里送。
谭渊怔了怔,居然就问他,‘你也想化人形么?'
他这才明白过来。难怪这人误会,自己如今是狐身,紧抱着这珠子不放,谭渊自然是瞧不出来他这是要送还是要留的意思了。
他又急又气,仍旧松开了,蜷成了一团,拿尾巴遮住了脑袋,闷不做声的趴在了谭渊的怀里。

那人静了许久,才抬起了手来,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背,他又悲又喜,知道谭渊这是示好的意思了,便睁开了眼,仰起了头来,朝那人望去了。
谭渊看了他一会儿,眼底却显出了痛苦的神色来,竟然抿紧了嘴唇就扭过了头去,握紧了拳,也不做声。只是那骨节处都泛着青白,他看着心疼,就舔那人的拳眼和虎口,想那人松开手。
谭渊笑了一下,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了许久,就捉了他起来,望住了,看了半晌,才喃喃的说道,‘这世上的狐狸那么多,我怎么就偏偏觉得你和他象呢?'
那话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声音又极低,几不可闻。
他听在耳中,胸口就是一紧,明知道这人说的是谁了,却仍旧装作不知,一下下的舔着那人的手心,只是忍不住闭起了眼,怕自己就落下泪来。
那人见他这样,便把他抱在怀里,又用手掬起了一捧水,送到了他面前。
他起初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谭渊可从来都不曾这样体贴的待他,后来又一想,是了,谭渊不过当他是寻常的白狐罢了。这人以前就喜欢白狐,不是么?所以才会这样的体贴温柔了。
他虽然喜欢这样,可心里却忍不住还是恨了起来,他在谭渊的手心里舔着,却又不甘心,想要扭开头,却又不舍得,他心里又苦又恨,就用爪子扒住了谭渊的手,不肯放开,那人也不收回,任凭他蹭着。
过了一会儿,就搂着他,抚着他,静静的问道,‘你有名字么,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他怔了半晌,望着谭渊,只因他不能开口,眼底就不由得露出了恳求的意思来。
谭渊就想了想,说,‘我是指潭为姓,单名一个渊字。'
他几乎绝望了,便拼命的摇着头。 g
谭渊仔细的瞧了他几眼,有些好笑,又有些宠溺的抚摸着他的脖子,一边说道,‘不要名字么?那我怎么叫你?'
他就轻轻的咬着谭渊的衣角,眼巴巴的望着那人,明明知道这人是无心,却还是心痛得无以复加了。
谭渊就低声说道,‘你肯留在我身边,就不怕我一时性起,杀了你?'
他使劲儿的朝那人怀里贴了过去,然后紧紧的蜷成了一团,心里却无限凄然的想着,你要杀,那就杀好了,反正我也来日无多。
谭渊见他这样,也就闭上了眼,不再多说了,似乎真把他当作了哑的一样。他把那浸在寒潭里的龙珠拢在一旁,小心的看护着,直到那人疲累的站了身来,收起了那龙珠,这才抱了他起来。

谭渊把带他回了旧日住着的洞里,便躺在了石床之上。
他也是许久不曾进来,一时见了,忍不住悲喜交加,百味杂陈,心里想着这明明物是人依旧,可他和谭渊,只怕再也不能回到以前那样了。
谭渊如今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一回到了洞中,便要歇息。静静的躺在那石床上,一动不动,好像极其疲倦似的。
他蜷在谭渊身旁,哪里有丝毫的睡意,只是痴痴的看着这人。如今他离谭渊这样近,心里便忍不住黯然,若不是他害了这人,只怕谭渊如今早已不在这洞云山里,哪里用得着象如今这样,心不甘情不愿。

谭渊大约是把他当做了这山里的野狐,对他并无防备,入睡的时候也留他在一旁,这让他又安慰又嫉妒。
他知道自己如今没了狐珠,自然也没了指望。他和与那龙珠化在了一处的谭渊又绝不相同,他的修为都在那狐珠上,没了那珠子,他和寻常的狐狸也没什么不一样。
倘若要他再重新来过,慢慢修炼,那势必要离开谭渊身旁,他却是不肯的。他如今只想着有生之年,能和谭渊一处,便已足够了。
哪怕这并非是他最初的所求,并非是谭渊许诺了他的那种相守。

谭渊有时夜里会突然醒来,怔怔的坐在那里,然后就起身去那寒潭里。谭渊一醒,他自然也跟着醒了,就跟着一同去了。有时谭渊回过神来,瞧见他伏在一旁,还微微有些惊奇。
只是有一件事让他觉得奇怪了起来。他跟着谭渊这几日,根本不见谭渊杀生,他记得成魔必要血食,这是由不得人的。想到这件事,他又想起谭渊曾化给他的龙血珠来,想起谭渊说的话,不由得又暗暗心痛。他想着那龙血珠化在自己身上,实在也没什么意思,可惜当日里是谭渊亲手逼着他化了下去的,他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取出,不然给谭渊用上才好。

谭渊起初每每在潭水边洗身,就好像满怀恨意似的。可惜那一身的血腥味道却总也去不掉,洗得淡了些,后来却总又浓重了起来,他便知道,这人是又动了杀念,可却不明白,怎么不见这人动手杀生。
谭渊见这味道总也洗不干净,也恨了起来,可又无法可想,到了最后,只是在那寒潭里浸着,也不再想法子要去掉那味道了。
他虽然不以为意,但见谭渊这样不喜,便动起了心思,清早出去寻了那味道浓郁的花叶回来,放在洞里。他虽然深知这人的喜好,却也不敢做得太过明显,还一同带回了些谭渊也不算太喜欢,也不算讨厌的回来。
他弄了这个,便沾了满身的香气。谭渊原本闭着眼,在那里恹恹的躺着,被这香气弄了起来,就怔怔的望住了他,他一阵儿心慌,就想这人不是要发脾气罢。
他也知道那花叶其实没什么用处,那人身上的血腥气,只怕在那寒潭里才镇得住。可又实在心疼谭渊,才做出了这事,谭渊就要他过去,他也不知道这人心里怎么想,慢吞吞的蹭了过去,缩成了一团,心里就有些打鼓了。哪里想到谭渊竟然抱了他起来,扯住了他的毛,揪下了一根,对着洞口的光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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