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露天的温泉。
啊!泡着热呼呼的温泉,仿佛把他整身的不舒服都消弭了般,赵徽全身慵懒,动都不想动。
总之,能享乐时且享乐。
风轻轻的吹动树梢,树叶摇晃不已,却还是没有一点声响,仿佛不忍心打扰他得来不易的宁静幸福般。
当完颜金来到,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他存心想让赵徽感到绝望,让他反省他犯的种种错误时,他竟然利用他完颜金下达的命令吃好吃饱,然后跑到他安王专用的浴池旁若无人的沐浴,还一副快乐得要升天的模样,这教他完颜金情何以堪?又如何不气恼?
看来,他完颜金实在太仁慈了。
走到他身后,完颜金清了清喉咙,浴池中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他全身一僵,然后睁开双眸缓缓回头迎视,那如墨的双眼波澜不惊。
「洗得舒服吗?」完颜金阴沉着一张脸。
赵徽沉默,只是看着完颜金。
「怎么?不过数日,你就成了哑巴?」
他还是什么都没回答。
「敢情你不屑回答本王的话?」完颜金一边说着,双手一边绕过赵徽的臂下,用力把他拉出水面。
全身赤裸的赵徽湿漉漉的,白皙的肌肤因为温泉的浸润显露出玫瑰般的色泽,再配上迷离的双眼,俨然一副秀色可餐的景致,让完颜金的喉咙一紧,下半身更是骚动起来。
「王爷,小的……小的不晓得要说什么。」
完颜金眉头紧皱起来,他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沙哑难听?他把他抱进怀里,伸手探上他的额头。
「你发烧了?」是温泉泡太久了吗?还是……
「小的怎能不发烧?」赵徽苦涩的说,轻轻叹了一口气。
完颜金想到三日前自己毫不留情的粗暴举动,霎时无言以对,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
「既然知道自己发烧,怎么还来泡温泉?」
还不是因为没人理他,他又真的很想沐浴,才会一看到「泉」就奋不顾身的往里跳,哪里还会想这么多。
赵徽想到这里,当然就想到,下令要大家都不要理他的,就是现下正状似温柔抱着他的男人,他忍不住哀怨的小小觑了他一眼,立即把头低下。
但这小小的动作被完颜金完完全全的看了进去,「你在怪我?」他把他抱起来,扎扎实实的抱紧,不让一点凉风吹到。
完颜金现在是什么心思?连他自己也搞不懂。
他明明不喜欢赵徽用那么类似蓝湘的声音说卑微的话,明明不高兴赵徽用那么近似蓝湘的身影摆出卑下的姿态,所以才会下令府中的人把赵徽当透明人,让他遭受被忽视的滋味,使他深切的反省,然后才能促使他仔细的考虑,要如何做才能讨他完颜金的欢心。
完颜金本来是这样想的,但看到赵徽自得其乐的样子,便忍不住愤怒,可发觉到他全身滚烫,又忍不住担忧,这是为了什么?
他怎么会为他赵徽——一个区区的亡国君担忧?
「记住,你的命是我的,你的身体也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毁坏。」是的,他完颜金只是不舍得这么相像的替身损坏而已。
赵徽的头垂得更低,似乎听到,也似乎没有听到,总之,他没有显露出任何反应。
不晓得为何,这让完颜金心里感到一丝丝气闷,他抓起他的肩头用力摇晃,「听到没有?」
「听到了。」
赵徽的声音满是无奈,却莫名其妙的更让完颜金觉得心烦气躁,「你听到什么?」
「我是你的,无论此身……此心。」
完颜金想发作,却想不到理由,因为他说的正是他要听的。
他只得颔首,很不甘愿的同意,「你知道就好。」
说完,完颜金拦腰把赵徽抱起,吩咐他抱紧自己,大步往自己房间迈去;他总觉得,有什么……迅速的脱离自己的掌握。
而他,不喜欢这样的改变。
◇ ◇ ◇
「启禀王爷,蓝公子只是身体过于劳累,加上病体太久疏于照顾,导致体虚发热,只要服用几帖散热的药,休养几天就可以痊愈,请王爷不用太过担心。」太医低垂着头恭谨有礼的说。
完颜金点点头,吩咐太医把药方交给下人后,迈开脚步走到榻前。
没想到赵徽的身体这么弱,不过是把他从浴池抱到寝房,短短几步的距离,他就已经不省人事。
伸出手,虽然犹豫了一下,完颜金还是把手探上他嫣红的脸颊,那身体的热度烫得骇人,让他懊悔自己这几日的疏忽,要是这具身躯出了什么意外,他要到哪里找到和蓝湘这么相似的替身?
想到蓝湘,完颜金脑海里就不由得浮现他的身影,还记得他爽朗的笑,总是大剌剌的踩进他的王府,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阿金,阿金,我来啦!我们骑马踏青去。
在草原上,蓝湘骑马的英姿永远烙在他的脑海,完颜金永远记得他们并骑停在草原的至高点,看着一望无际的广阔,蓝湘笑意吟吟的转头向他——
阿金,我要用我的生命效忠于你,力捧你登上皇位,你是当皇帝的最佳人选。
好,等我登基为皇,就封你当我的宰相。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时候蓝湘的反应很黯然。
怎么?你不满意?难道你比较喜欢当将军。
不,宰相很好,比我想象中要好,只要能够帮助你,我做什么都无所谓。
结果……结果……谁都想不到,他那庶出的皇兄竟然会率先发难,逼父皇退位,登基为皇。
就在完颜金私下经营势力,要把属于他的一切夺回来时,他一向最信任的蓝湘竟然……竟然……
「这就是你帮我的方法吗?当我皇兄的男妃?」完颜金哀戚自问。
「父皇,儿臣不懂您的意思……」
完颜金吓了一跳,急忙放开不知不觉中紧紧握住赵徽的手,惊疑的看着犹在恶梦中呓语的他。
「这对我来说太难了,请父皇找别人……儿臣无能……」恶梦中,赵徽烦乱的动着身子,意图要把身上的被子踢开。
完颜金急忙把被子更紧的拢好,不可避免的接触到他的身子,他的身子好纤细,手腕盈盈一握,仿佛女子般,一点力道都没有似的。
他想起赵徽就连挣扎也没什么力气,堂堂男子竟生成这样,让完颜金怎么看怎么想,都觉得不自然。
泪水竟在此刻从赵徽的眼角淌落,「母后,儿臣真的得这样过日子吗?母后,儿臣不愿,儿臣是个男子,是个男子呀……」
这触动了完颜金心底的什么,似乎有什么了然于胸,宫闱无情,父子是君臣也是敌人,兄弟是手足也是对手。
重重宫墙,包围的是一重又一重的人心,谁说的话,谁做的事,都不是看到、听到的那般。
一股冲动使然,完颜金执起赵徽的手摩挲着自己粗糙的脸庞,「你是个男子,货真价实的男子。」
若不是他赵徽的国灭了,他赵徽或许永远都会是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虽然在众人眼里,他是个没才能、没胆识的庸君。
但谁又晓得,他是装的,是硬逼自己伪装成无能。
「赵徽呀赵徽,我有没有可能得以见识你的真本事?」
第四章
这次醒来,赵徽很意外的发现自己身在豪华的某寝房中,也很惊讶的察觉终于有个名唤阿福的仆人看得见他、侍奉他,虽然口口声声叫着他「蓝公子」。
但起码,完颜金那怪胎终于安排某人看得见他,照料他生活所需,免得他自生自灭最后完蛋,这样他完颜金想要的替身就报销了。
想到这里,赵徽就忍不住嘴角上扬,说不清心里的感觉是嘲讽还是自怜?无论是哪个,于现状都无改善之力。
所以想这么多有用吗?
看着头顶上飘落的片片枫叶,他这么问着自己。
飒飒风过,每片飘落的枫叶似乎都在回答他——无用,无用……
掬一枚殷红的落叶,轻轻吻上,落叶的腐败气息袭进他的鼻间,他忍不住深深的一闻,这落叶就像他,看起来虽然美丽,但实际上不过是会迅速腐败的东西,想到这里,他手用力一捏,枫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碎在他手上。
这世间,有什么是永久的?
他想不出答案,烦乱的心驱动着双脚四处的溜达。
整个安王府,除了他的随身侍仆阿福看得见他外,其它人根本就看不到他,所以赵徽很自在的随意走动。
他走到帐房,无所事事的站在帐房先生身后看他算帐……嗯!算过来算过去,真是很大一笔数目,而且还算错了,少算了不少,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声指正,毕竟他是个透明人。
毕竟他是人人知晓的无能君主,亡国之君,不是吗?
毕竟就算算错,减少了这么多,也是他安王完颜金的损失,跟他没有关系,不是吗?
走出帐房,赵徽又四处闲晃,晃到了马厩,远远的就看到他熟悉的身影,多年来,他一直又惧又怕的人,如今一身狼狈,灰头土脸的铲草喂马,任谁看了都会感伤,更何况他是他的儿子。
只是现在的父皇恐怕不会承认他这个当了男宠的儿子,也罢,他还奢望什么呢?以前在宫中,他不是早就知道,他对父亲来说只是个好用的傀儡。
想到这个事实,赵徽的心情还是不由自主地黯然下来,唉!自己的修为果然还是不够,做不到平静无波。
缓缓转过身,他缓步离去。
「老头,动作快一点,王爷要出去,还不快把马备好。」
身后传来了某人的声音,他身形顿住。
「是、是,小的马上就去准备,总管大人息怒。」那卑微的声音,哀求的音调真的是他那威严的父皇?
赵徽微微向后偏头,就看见他父皇惶急的身影穿梭在马厩间,他眯起眼睛,再仔细的看,父皇的王者气势消失了,从一个君王变成一名普通百姓?
他不敢相信,犹记得父皇威风凛凛的高吼「士可杀不可辱」。那英姿仍刻在脑海,如今全被这猥琐的姿态取代,还以为父皇会比他坚持,没想到也不过尔尔。
「王爷来了,还不跪下。」总管喝斥着。
赵壬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恭迎王爷。」
完颜金却久久没有响应,赵壬疑惑的抬头,随着完颜金顿住的视线往那头望去,只见杨柳青青下,一袭蓝衫衬着如玉般的佳人,墨黑的长发在风中优雅的飘荡。
再仔细一看,那人……不就是他那丢光祖宗脸面的不肖子,也是让他这个太上皇再也维持不住威仪的元凶?怒气在胸口蓄积,却不得发作,赵壬只能狠狠瞪儿子一眼,继续低下头动作。
「湘儿,过来。」完颜金朝赵徽伸手。
赵徽能如何?只能一步步走向他,将自己的手交到完颜金手上,然后假装旁边跪的那个人不是他以前的父皇,毕竟他现在的身分是蓝湘。
「今儿个天气好,我们出去踏青可好?」完颜金把他揽进怀里。
他不敢挣扎,也不敢多说什么,就怕一时讲错,又惹完颜金生气,可是看向身旁那匹高大、看起来桀傲不驯的黑马,他就忍不住猛吞口水,全身开始颤抖……对于马,他有不好的记忆。
「你不说话,就表示好。」完颜金低笑一声,抱着他转身就要上马,没想到脚刚踩上马蹬,那马鞍竟然滑了下来,砰的一声掉到地上。
全场鸦雀无声,半晌……
「这真是个荒谬的错误。」完颜金下了结论,怎么会有马厩的下人在上马鞍时忘了扣紧?
「王爷,这都是小的督促不严。」总管急忙开口,恶狠狠的目光瞪向还跪在地上的赵壬,「老头,上马鞍没扣紧,你这马厩的活是白干的吗?」
赵徽清楚的看见父皇紧握双拳气到发抖,应该是气,不是怕吧?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不让情况恶化……
「王爷,我不喜欢踏青,我们去池塘边喝茶好吗?」他出声。
「你不喜欢踏青?」完颜金的眼眸一沉,随即笑了开来,「看来这该死的奴才坏了你的兴致,来人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
「把这个渎职的奴才拖下去打二十杖。」
父皇年纪大了,又长年养尊处优,怎么受得了这二十杖,赵徽急忙抓住完颜金的手,「别,我不喜欢见血。」
「你不喜欢……见血?」完颜金的嘴咧得更大,伸指掐了掐他雪白的脸颊,「湘儿,你何时改了性?你不是说过天下最补的圣品是初下的羊血?」
糟,阳到铁板了。「王爷,现下我觉得杀戮是罪孽深重的行为,涂炭生灵更不是好事,所以……」他铁青着脸色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想我饶了他?」完颜金当然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赵徽期期艾艾的说:「可以吗?」
完颜金眼睛骨碌碌的打转,不多久,露出恶意的笑容,「可以,但你要帮我做三件事,第一件……」完颜金指着府里的花园朝赵徽说:「你瞧,这花园的花开得多美呀!但它们还可以开得更美,只要沙里的石头少一些,它们会长得更繁茂,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