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沧一时进退两难,望向白玉碎迟迟不肯开口。
"莫沧,你把若寒带走,这里交给我们!"方文轩忽然开口,深碧的眸中隐然有泪光,微一扬手,先前没入墙中的青衿剑仿佛受了召唤,径自落入他纤瘦的手中:"这里我的年纪最大,你听我的。"
莫藏漠然地摇了摇头,坚决地不容反驳:"不,不可以!"
真正到了生死关头,莫沧却和他的弟弟一样优柔寡断,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苟且偷生。
"真是感人啊。"白玉碎似笑非笑,注视着莫沧,目光中除了怨毒,还有一丝无言的寂寞,缓缓抬起手,他有些惋惜地开口:"真不忍心,但你们必须死。我的手落下的时候,惊天的毁灭力量,一定......很美......"
白玉碎的声音陡然一滞,无限地低了下去,他的手也没有落下,微微苦笑,他低叹:"我本不该奢望......"面对突如其来的背叛,自负能颠倒乾坤的云南王并没有多么惊讶,甚或,他早已隐约料到了这一点,从容地面对死亡的惩罚。
凝辉的剑在最后一刻,从背部贯穿白玉碎的左肺,透骨而出,鲜血飞溅,刹那间染红白玉碎半身白袍,凄艳地有些狰狞,如怒放的彼岸花。凝辉的目光硬得像铁,透出无情的光辉,"是我杀了茫崖后带他们来找世子的,王爷,我的父母都丧在瑞夫族手下,是你逼我的。"
"好,好啊......"白玉碎喃喃,已笼上死亡的灰白的眼睛,依旧带着刻骨冰冷的笑。他没有倒下,凝辉将他整个人钉住,不让他动弹,直到莫沧与方文轩在瞬间解决二十名傀儡弓驽手。即使白玉碎发令,他们也再不会发箭。
"王爷的栽培之恩,凝辉来世再报,今生的背叛,请王爷好好记住。"凝辉一面冷声开口,一面缓缓抽回自己的剑,血珠顺着剑锋汩汩滑下,带着丝丝凄凉。
白玉碎扑倒在地,勉强地抬起头,嘴角勾勒出一丝不明嘲讽的冷笑,他看见凝辉弃了随身十年的佩剑,一步步犹如千斤重地走到冷若寒面前,跪下却不开口,桀骜如鹰隼般的眸子也黯淡了。
"你们可知......我为何叫......玉碎?"血泊中,白玉碎忽然开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有刻骨的怒毒,"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们......一个都......逃不掉......陪我......下地狱吧!"白玉碎凄厉地笑着,伸手在地缝中猛力一拉,拉出一根金丝。
"嘿嘿。"他冷笑一声,登时气绝生亡。
莫沧再度变色,他见白玉碎拉出金丝,情知此乃火药之引线,只怕倚文阁下,埋着可令他们粉身碎骨的火药!
"快走!"莫沧大喝,返身欲拉冷若寒,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掠开,正在诧异间,却又听见星怜雨惊呼!
莫沧猛然心惊,只见倚文阁四壁及顶上,因为白玉碎临死之前触动机关,各被精铁所铸板壁包合,厚逾一尺,拼接地天衣无缝,宛如一个大罩子,将整个倚文阁包裹起来。
无路可退,他们被封死在这铁壁密屋之内,只要火药引线燃尽,他们将立刻粉身碎骨!即使是莫沧,方文轩这般的人物,此刻也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死亡越来越近!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原来白玉碎最后的笑,就是要他们陪着自己,一同在这间他精心布置的倚文阁中,化为粉齑!
天已渐渐放亮了,清晨的大理还是一片宁静,平民百姓刚从睡梦中醒来,准备着一天忙碌的生活。
云南王府朱门紧闭,重重的院落,似乎还在夜的笼罩中没有醒来。候门深似海,没有人知道此刻云南王府中发生着什么。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云南王府是个遥远而神圣的地方,他们只有在偶尔路过的时候,才能匆匆敬畏地看上一眼。
第一缕阳光施然洒下大地,平常的一天正要开始,然而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却打破了这平常。
整个大理城都被震动了,人们无比惊讶地看着他们所敬仰的云南王府顷刻间化为废墟!烈焰冲天而起,化为张牙舞爪的巨龙,飞上九重云霄,撕裂湛蓝的天幕!天坼地裂,云烟沸涌,几乎是毁灭的可怕!
没有人从废墟中逃出,这样可怕的力量,顷刻间镇压整个云南王府,谁又有本事瞬间逃出,而不葬身于爆炸与火海之中呢?
或许,只有神可以!
密室相逢
冷若寒一行七个人,安然躲在地下密室之中,逃过了一劫。
原来白玉碎牵动引线之际,冷若寒已经掠向倚文阁墙上挂着的一幅贵妃醉酒图,在上面找到了密室的机关,当火药引线燃尽,引起惊天爆炸的前一刻,及时打开了机关,使得其他六人一同落如密室之中,然后他自己也随即跳了下去。当密室之门关闭之时,正是爆炸的一刻!
几乎千钧一发!
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冷若寒捂着被震得生疼的耳朵,低低问:"大家都没事吧?"待见到其余六人都安然无恙,这才舒了口气,苍白的面孔泛起一丝红晕,惊世绝艳的笑容在美丽的眸中漾开,使得昏暗的密室中,都有了月亮的纯美光泽:"太好了,我们都没事!"
"就差一点儿。"劫后余生,莫沧并没有太多的喜悦,默默地望着欣喜的众人,他宛如玉石的眸子里却蒙着深沉的悲哀,即使身负着绝世的武功,却竟然差一点保护不了心爱的弟弟,那么这一身武功又有什么用处?
寒儿,寒儿!这个名字是莫沧永远无法割舍的情。他爱冷若寒,超过自己的生命,然而再多的誓言都没有用,在面对死亡的前一刻,他曾如此无力。
"哥哥,你怎么了?"觉察到冷若寒在唤他,莫沧茫然地转过头,望见那一双温柔悲悯的眸子,不由得心中一痛,失声:"寒儿......"
许是看出了莫沧的心事,冷若寒并未在意他的失神,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依着他的肩膀微微阖上双眼:"多亏哥哥及时送来信笺,不然真不知要让白玉碎弄出什么事情来。只是要从叶尔羌手中夺取,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我和他在昆明周旋了月余,却没有正面遇上。"莫沧一动不动地立着,好让冷若寒可以安心地依靠。虽然没有做错什么,他却满怀歉疚,温润的眸子定定地望着爱弟,宛若阳光。"寒儿......"
"我倒是想问。"韩子衿忽然插上口来,他倚在方文轩身上,苍白的笑容中有几分狡黠,"若寒,你怎么知道密室的机关在那幅图上?"
"那要感谢穆加了。"冷若寒抬起头,扬了扬手中被攥成一团的诗笺,"他给我三个锦袋,前两个都应验了,第三个要在见到哥哥以后拆,于是我趁你们对付弓弩手的时候拆开了。"
"是什么?"方文轩接过诗笺,展开,"惊雷杀机为玉碎,倚文密藏红颜醉......贵妃醉酒就是红颜醉,这个穆加真能神机妙算?"
"月神教的大祭司......"莫沧眸中的光辉,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凝。
"喂,不要聊天了。"在远处的凌霄有些无奈地唤道,敲了敲一堵中空的墙,他挑起修俊的双眉,"这里似乎有路,小莫,要不要走下去?"
"当然,我可不想困死在这里。"冷若寒显得有些顽皮,莫沧宠溺地摇了摇头,随手一扬,只见一道紫芒闪过,那堵墙轰然而碎,露出一条黑黝黝的通道,在暗处不知尽头地蔓延。
凌霄与星怜雨当先入了通道,然后是方文轩扶着身受重伤的韩子衿,再后是莫沧携着冷若寒,最后由凝辉断后。
一行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中默默前行,除了空灵回荡的脚步声,再没有了其它声响。
长长的通道,几乎没有尽头,渐渐适应了黑暗的诸人,慢慢看清了四周的形势,这样长的通道,竟完全是用整块整块的大理石铺拼而成,光滑地毫无暇疵。
"机械研制,白玉碎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莫沧由衷地叹息,一想到这样的人差点为瑞夫族所用,他不由握紧了爱弟的手。
走了近一个时辰,通道终于到了尽头,打通另一堵中空之墙,一行人进了一间不是很大的屋子。
屋子虽小,却让人叹为观止,整个屋子都是用纯净的玛瑙铺成,闪烁着梦幻般的光泽,屋子左右各有一方纯黑大理石石案,深沉的黑色显得冷漠,左边案上,横亘着一青一红两把长剑,锋冷剑寒;右边案上,则零乱地铺着一些图纸,似乎是些机关的设置图。
"想不到白玉碎喜欢的,倒不是什么珍宝。"韩子衿冷哼了一声,似乎对这屋中的东西不感兴趣,转头去寻出路。
"白玉碎虽非君子,可骨子里却很清高。"方文轩中肯地下着评语,一面扶着韩子衿,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又加重自己的伤势。
莫沧与凌霄,星怜雨,都只盯着那些机关设计图看,颇觉有趣,只有冷若寒却被那两柄剑吸引了,上前细细打量。
青剑略长略重些,但剑锋凌厉无比,隐隐有着冲天的气息,微微一侧,剑光犹如星辰璀璨;绯剑娇小玲珑,精致中透出傲然绝然的剑息,仿佛凝聚着火焰的力量。
"这两柄剑,出自铸剑大师灵渠子。"看见冷若寒凝视双剑,凝辉缓缓上前恭敬地垂着眼,低声道:"当年灵渠子欲铸天下第一剑,没想到出炉之日,出来的却是一青一红两柄双生剑。灵渠子苦思百日,终于明白所谓天下第一剑,乃是至情之剑,于是为双剑取名为青鸾、火凤。"
"青鸾、火凤?"冷若寒双眉微扬,将两柄剑捧于手中,果觉一剑清寒,一剑炽热。"难怪,鸾凤和鸣,只有至情之人,才当得起这至情之剑吧。"
"这两柄剑自出炉起,就一直在等待主人。"凝辉意味深长地开口,转过头,望向围着另一方石案的三人。
"我想,它们应该找到了。"冷若寒心领神会,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勾勒一个完美的弧度,"阿霄,雨儿!"
"怎么了?"两人听得冷若寒唤,便是神游得再远,也立刻回转过来了。看见冷若寒手中的双剑,星怜雨第一眼便喜欢上了绯红的那把,还不待冷若寒开口,已经径自从他手中抢过去,左右一掂,娇笑道:"好剑,而且是绯红的,与我的衣服正相衬。"
"雨儿!"凌霄见星怜雨失礼,攒眉低喝,刚想从她手中取回剑,却反被冷若寒一把擎住,笑吟吟将青剑塞入他手中,道:"阿霄,以后有了宝剑,可要把剑法舞得好看些。"
"这......"凌霄怔怔地望着手中的青剑,冷漠的剑锋,隐约有星光浮动。他很喜欢这把剑,只是他却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索要,而且那骄傲的心性,也让他拉不下脸去要一个叛徒收藏的剑。"小莫,这把剑......"
"这把剑属于你。"冷若寒微微一笑,眼中掠过天人般的神光,"以后,你便是青鸾剑的主人,而雨儿则是火凤剑的主人,青鸾火凤,鸾凤和鸣!"
"真的吗?太好了。"星怜雨哪里会推辞,满心欢喜地叫起来,若不是由于对方是如此淡定的冷若寒,这平时大咧惯了的女孩只怕要跳上去来个大大的拥抱。饶是如此,她依然抱住了凌霄,"阿霄,好棒对不对?"
凌霄一幅被你打败了的表情,无奈地望向冷若寒,看见毫无阴郁的纯净笑容,也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找到出口了。"韩子衿得意地叫起来,转过头看向冷若寒,嘴角沁下一丝浅笑,可却蓦然敛住,慌乱得转移视线,似在逃避什么。他看见星怜雨一脸甜蜜地抱着凌霄,登时醋意大发,也不管刚刚发生过什么。先前一直念着冷若寒,现在雨过天晴,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凌霄身上。韩子衿像个孩子,捂住自己腹上的伤口故意道:"哎呀,阿霄,我伤口好痛,你来扶我好不好?"
"你伤口很痛么?"不知情的方文轩讷讷问了一句,忽然反应过来,忍不住笑起来。
凌霄不忍拂韩子衿的意,毕竟他的确伤的不轻,尴尬地上前任他依在自己身上,凌霄的脸色几乎可以和星怜雨的红衣媲美了。
"好了,不要玩了。"莫沧终于开口。在这里他是最有决断力的,但他也一样忍俊不禁,他刚刚仔细研究了那些机关设计图,已对密室构造了如指掌,信步上前,在左首的第三块砖上轻轻叩了三下。
"咯嚓"一声响,似乎有齿轮缓缓转动,方文轩面前的石壁一点点张开,明亮的光线透了进来,满屋子的琥珀熠熠生辉,让人为之眩目。
东归长安
终于石壁大开,向外望去,阳光大好,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溪水潺潺,这个密室的出口,原来竟是永泉居附近!
"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这里。"冷若寒有些感慨地笑道。众人一同出了密室,望着这一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一时有些失神。
"嗯?"莫沧忽然攒眉,他察觉到有人靠近,猛然抬目望向不远的树林,紫袍在风中飞扬,却没有丝毫杀气,因为对方也没有杀气。
两个恬淡的身影从容出现在林子里,一人双手护持结印,紫发自然地铺满半身,气质出众;一人怀抱瑶琴,金冠束发,温润如玉,唯一相同的,两人的目光都是温和虔诚的,"月神庇佑,世子殿下平安归来。"
"穆先生,有琴先生!"冷若寒惊喜地低唤,不知为何,他对这两人有中莫名的亲切,仿佛是隔世相逢的旧友。"穆先生,多亏你的锦袋,不然......"
"一切皆宿世之缘,世子不必谢。"穆加淡然道,他的目光一向平和宁静,仿佛一帘幽梦,让人喜欢,却看不透。"穆加和有琴要回月神教了,特来向世子辞行,愿世子此后回到中原,一切小心平安。"
冷若寒的瞳仁里,流露出一丝失落。对于这个超脱一切的月神教大祭司,他却没有办法让自己释怀,微微颔首,他唯有低叹,"既然如此,也请穆先生珍重。"
穆加点头还礼,清如水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带着无穷无尽的意味:"世子注定不是凡俗之人。"他带着有琴泉转身远去,清冷的声音顺着风传来,又被风吹散:"九天珠玉落凡尘,三千红尘不沾身,岂得匣中暗藏剑,月影飞鸿惊世人!"
"月神教祭司穆加!"莫沧望着那淡紫的背影,低声喃喃,蓦地心中一凛,怎么又有人来?而且这一次,却带有点点杀气,近似于魔。
"世子殿下,看来我错过了一场好戏。"一声冷笑,蓝衣的擎天亲王叶祈如鬼魅般出现,蓝眸冰冷无情,额上的蓝月却显黯淡--显然他不是为杀戮而来的。叶祈的身后,日华面无表情地提着一名男子,赫然便是方文轩的大师兄平凉!
平凉看见冷若寒,眼睛蓦然亮了起来,正欲开口,却猛觉自己受制于人,无奈地苦笑望向方文轩,歆羡地注视着自己的师弟。
冷若寒只匆匆扫了一眼平凉,不是不顾他,只是顾不上,与叶祈对视的瞬间空气都达到了凝固的边缘,神与魔,再度对峙!
正如能与叶尔羌匹敌的只有莫沧,叶祈和冷若寒相互之间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宛如宿命一般地敌对。觉察了这一点,即使是莫沧,也只有守在冷若寒身边的份,根本无法介入这一对或许可称为敌人的存在!
"王爷如此风尘仆仆,到底有何贵干?"冷若寒平静地开口,注视着叶祈蓝宝石般的眸子,他的眼睛高贵而温和,宛如神祗俯瞰滚滚红尘。
只有经过磨砺,玉石的光辉才会绽放,而冷若寒,已慢慢开始成长,叶祈不由在心中点点头,这样的冷若寒,才真正值得他去对付。
微微侧目,叶祈冷漠地笑起来,冰雪般的笑靥,带着奇异的光辉,宛如怒放的罂粟。"世子可曾见过我们擎天王朝的大皇子?"
"叶尔羌?"冷若寒心中一寒,显然不明白叶祈的用意,"贵国有如此人物,难怪雄心大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