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儿只看见琴师的手缓缓向他伸了来,指尖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本该躲开的,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似乎在期待那只手的触碰,直到琴师的玉指停在了他的脖间,睿儿都一直保持着那迎击姿势,分毫未动。他自小从没见过如此美人,仍是孩童的他,再刻意回避那份惊艳,也无法做到身心如一。
脖子被触碰的同时,睿儿只觉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倦意骤然袭来,眼皮开始变得厚重,只知道前倾的身体被一臂膀接住,然后听到风后的声音:"将他放床上去。"
琴师一手揽睿儿,另一只手以更细微的动作将夹于指尖的银针飞出,正好也是扎在瑶姬脖间的同样位置,有小孩在旁边说话总是不方便,他将已然熟睡的睿儿放置在屋内那木床上,轻轻拔出他脖间的银针,而同样失去意识的瑶姬则被他单臂环着。
"琴师,亏你们能查到龙门寨来,不过你是怎么找到这间屋子来的?"风后问道。
琴师瞟瞟已入梦乡的瑶姬道:"公子失踪这两天,府上着急难耐,青州书院学子全部被杀,本来毫无头绪,幸好隶掌柜让应龙紧跟卫鸿,这才发现卫鸿竟是龙门寨大当家,后又听说卫鸿手上有长公主作为人质,我与应龙分头行动,应龙去救公子,而我则负责救出长公主,若是应龙失手,手上还可以有一价码与龙门寨谈判,后来在一山匪口中逼出长公主下落,却没想到公子你居然会在这儿。"
"原来卫鸿真是大当家。"风后低声喃了句,又接着说:"卫鸿绑架长公主,却仍被封为大学士,还主持论述大会,用计绑架神农学子,勒索钱财,简直就是一出自编自演的戏剧,并且这出戏还有一个同伴,若不是神农氏在一旁鼎立相助,这个剧本怎可能完成,真是没想到神农氏竟没落到与山匪合作打劫自己地盘的田地。"
前段时间炎帝增加进贡,现在则是与龙门寨串通,设计从蒲阪富商的手中搜刮钱财,典型官匪勾结合作无间啊,难怪山匪无意要他们性命,难怪山匪不害怕神农会派兵来打压。不杀他们是因为若这么多富家公子送了命,蒲阪都必然混乱,炎帝就算那到钱,也不足以弥补引来的一身骚。
他似乎又想起什么,道:"琴师我不是告诉过你做事时最好遮掩下相貌,你这样子太引人侧目,也太易记,若哪日被人认出,怕会给乐舞坊惹麻烦。"
"我不蒙面,是因为这外貌极易被他人小看,让我做起事来更方便,并且公子可以放心,见过我容貌之人都已毙命。"话落,琴师看了看床上的睿儿。
风后对他摆摆手,说睿儿一个山里孩子,以后怕是也不会打照面,没必要杀他。
琴师见已耽搁多时,道:"公子,我们得先快些出去,几个时辰后天亮便是交易之时。"
"想回去,是否该和主人家打声招呼先?"
突如其来的插话声,屋门再次被推开,卫鸿纸扇在手,仍旧儒雅潇洒,他先是注意到琴师环着的瑶姬,很快便移开视线与风后目光相接。
风后只是微笑,一笑卫鸿乃第一个见到琴师面不改色的人,二笑在他正想见卫鸿的时候,卫鸿就主动找上门了。
只见风后向前迈了一步,微拱手道:"我正想去跟卫学士打招呼,当下卫学士亲自前来,也省了些事情。"
"风公子别来无恙,卫学士三字在下担当不起,既然已经知道在下与龙门寨的关系,就不必太过拘礼。而且在下刚到就听见风公子要走,是否本寨失了待客之道,让风公子几个时辰都无法再待下去?"
"大当家说笑了,我哪儿有说过要走,不过是我旁边这兄弟太着急了,我还有好些话想与大当家私下单独谈谈,不知当家的现在方便与否?"
琴师在一旁不知风后打的什么算盘,怎可能让风后与卫鸿单独相处,他观察着卫鸿的神情,似乎与他同样疑惑,但也看出卫鸿犹豫了。
"在下好像与风公子无话可谈,而且如今主动权乃握于在下手中,风公子似乎忘了现在自己身处的环境。"说完,他看了看门外已聚集的山匪一众。
风后摇头作无奈状,他道:"大当家是否忘了长公主现在正在我这旁边睡得正香,是否忘了外面因为我这兄弟而丧命之人也不是少数,若长公主出了事,不知明天大当家的交易是否还能顺利,你说这主动权是握在谁的手中?"
卫鸿忆起刚才赶来时一路上有不少弟兄被银针所杀,想前方这看似纤柔的青年必是暗器高手,他再次看向瑶姬,就像风后说的,瑶姬若失了性命,本是合作关系的神农炎帝肯定会翻脸,龙门寨虽大,与神农比仍然渺小。
他想了片刻,说:"不知风公子要与在下商量什么?"
见卫鸿妥协,风后让琴师先到门外去守候,琴师显然是不愿的,可见风后胸有成竹,也没再多话,带着睿儿和瑶姬走出了屋门,而卫鸿也给门外的山匪打了招呼,勿要轻举妄动。
山上的小屋,只剩下这两个从背影看七八成相似之人,如果卫鸿现在要将风后怎样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风后看出卫鸿与龙门寨其他山匪不同,行事用的是脑,而不是那一肚子的火气。
屋内只有一张木椅,两人都不坐,风后背手而站,道:"大当家是聪明人,我也不喜欢过多寒暄,今次贵山寨与神农氏合作,向蒲阪的商人们勒财,想必私下已有约定。龙门寨多出绿林豪杰,讲求的是信义,神农氏一方对你们是放心得很,但是大当家难道就不怕神农来个翻脸不认人?"
卫鸿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回道:"当今炎帝陛下的心头肉在我们手上,谅他也不敢拿他宝贝女儿的命来换这区区几千万两银子。"
"呵呵。"卫鸿的话让风后笑了出声,实在没想到龙门寨当家会这么天真,他说:"好,就算炎帝陛下不会拿他女儿的命开玩笑,但是大当家有没有想过,现在与贵山寨直接作着交易的人并非当今炎帝,想必大当家也与吴回卿士有过接触,吴卿士是怎样的人大当家也应该有些了解,他是否与炎帝陛下想法一样,这就说不定了。"
提到吴回,卫鸿心下自然地紧了紧,虽然一直以来吴回口上说得好听,但提出神农氏与龙门寨合作之事的人是他,让他假扮玄女门七天师引出居心不良者的人是他,而利用瑰剑茉莉在论述大会上施计的人也是他,几次见面他都感觉到吴回的城府,难道他真的想的过于简单,从始至终龙门寨都是在被吴回利用?卫鸿脸上的神情严肃了许多,静待着风后道出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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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保证二月内必定结束第零卷,三月更新应该会加快
下一章 七天师
第三十二章 七天师
风后认为自己的推断是铁定没错的,莫要说从他小时起吴回与风家便有些来往,多年前从他父亲口中早听说过吴回这人城府颇深,光是想到吴回作为两代老臣一直位于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位置,磨码打滚了这么多年,孰主孰次定是分得特别清。
风后还没见到过卫大学士现在这种眉头微蹙的模样,他道:"我是不知道大当家认为在炎帝陛下眼中长公主到底有重要,至少以作为臣下的吴卿士来说,公主一不是皇子,二非独女,盛世里顶多是个养尊处优的皇族,而在乱世中则往往成为通婚的工具,始终未触及命脉,对现在资金匮乏的神农氏来说,是否抵得上这上千万两的银子,大当家可以再细想一遍。若是吴卿士这次真的完全与贵山寨妥协,失的可不光是白花花的银子,还眼睁睁地看着贵山寨的壮大,这就等于是自己送粮喂养这匹离蒲阪都城极近的犊狼成为一匹壮狼,神农现在可是连屠狼都还应接不及。"
卫鸿听完,道:"风公子是否忘记分析另一种可能,若在下有心投靠神农氏,便是养只忠犬在身边......"
"哈哈。"
卫鸿还未说完,却听见带着嘲讽的笑声,握着纸扇的手指不禁使了使力,风后止住笑声说:"大当家莫要开这玩笑,明眼不说瞎话,龙门山上有多少农民因为神农氏的繁重赋税而放弃耕农,如今又是贵山寨缺粮之时,山上对于神农的怨气有多深,大当家应该比我清楚,就算大当家愿意投靠神农,下面那些兄弟们可不见得会乖乖随从。再说了,哪怕整个龙门寨真的诚心归附神农氏,吴卿士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想必大当家作为大学士的这些日子也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加上吴卿士也深知大当家的本事,有可能对身为山匪的大当家信任吗?以前神农可能还没太留心,但经过这次的事情,龙门寨可是第一个被列为心腹大患的对象。在我看来,没有比几个时辰后派兵攻打贵山寨更好的时机了,到时山寨对合作伙伴的神农氏警惕心必然下降,就算吴回真的不幸没救出长公主,也可以将一切罪名赖在贵山寨身上。"
"听风公子的话,若是神农氏派兵攻打本寨,我们好像必败似的。"卫鸿琢磨着风后的话,找不出多少破绽,他说的一些以前自己也想过,只是或许没想得太过透彻,吴回平时就算一脸和蔼样,他也没有认为过吴回是只温顺的兔子,可是卫鸿亲眼见过当今炎帝,那样的善良与对女儿的关怀,绝不是能假装出来的,就是那刻,他心底便有了个暗示,以当今炎帝的性子,断不会做出出尔反尔及不顾女儿性命的事情,那刻的他是真的对这个昏君少了些恨意。
"大当家不会当真以为龙门寨可以与神农氏硬拼吧,未免也太小看神农了。神农氏统治天下数百年,就算再怎么急速衰落,根基还在,如今连四大诸侯都还不敢轻举妄动,岂是小小山寨能够对付的。"风后加重了语气,没错,这片风平浪静便足以证明现在神农氏还没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卫鸿动摇了,但已经走到这一步,回头说不定是更恶劣的深渊,是相信吴回?还是相信眼前这个风公子?几句话便使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可。
可是信了风后又怎样,已经从凤凰身上割了块肉下来,即使还回去,难道凤凰就不会发火咬人了吗?笑话,他龙门寨可不是凭着打家劫舍过日子便能买足的,弟兄们山民们对神农氏的怨恨在不断累积着,就算神农不来攻打他们山寨,龙门寨此次勒索银两也是打算着和神农氏死拼一次,再这样让农民被神农压迫,龙门上这么多百姓的生活会更成问题。
当初他的父亲作为山下龙门镇的镇长,深知龙门百姓们的贫苦,当卫鸿很小时初次去到蒲阪都城的时候,他被眼前那片繁华之景惊呆了,龙门与蒲阪相隔不过十余里,但龙门那些农民拿着耕锄的呼喝声与蒲阪的笙歌之声形成鲜明对比,他忘不了蒲阪街上商人们那随处可见的奸笑,忘不了老鸨们殷勤的拉客吆喝声,忘不了四处的歌舞升平,忘不了那不停流动着的刺眼金银。他恨,他恨这些商人们的自私与不满足,他也恨被官商勾结所欺压的百姓那份默不作声的懦弱。
所以他要改变,他建立龙门寨,他要比官商更恶,他要让龙门的子民脱离神农的统治,他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只能凭着那极小的可能性开出一条通明之路。
风后仿若看穿了卫鸿的心思,他走近卫鸿,也不怕他身怀武艺会突然对自己不利,他说:"大当家若是信我,我这里有个办法,可以让神农氏不再对龙门寨有派兵攻打之意,并且还可让炎帝送粮送钱给贵寨,将龙门寨当作恩人当作上宾。"
话落,见卫鸿眼里一抹好奇带过,风后将嘴凑到他耳边,勾了唇角说:"其实很简单,从炎帝下手,只需用一招。"
"一招?"
风后笑道:"嗯,就用‘七天师'。"
......
琴师在屋外,这都得怪风后让他静待即可,周围众多山匪也听命于卫鸿不敢轻举妄动,可是没几个是不将目光停留在琴师身上的,山里人更加的迷信,若有人说面前之人是神仙,他们怕也是会信的。
一左一右拉着两个熟睡小孩儿当作人质的琴师极难忍受这么多人的打量注视,他开始考虑是否该真的听风后之言,下次还是蒙面易容为好。
没多长时间,风后与卫鸿并肩走了出来,让众人奇怪的是,两人竟似友人般谈笑风生,任谁也看不出,不久前的风后,还是卫鸿手上的俘虏。
风后走到琴师跟前,对着他耳语一番,琴师诧异地瞪大了双眼,接着很快又恢复到平时的淡漠素雅。
"立刻起身,速去速回。"风后对他道。
琴师只是一笑作为回答,将睿儿托于风后,刚想动身时,看到一名捂着腹部的粗汉一瘸一拐地来到这里,对卫鸿道:"大当家,那个刚抓来的偷袭当家之人,在梅林小屋那里伤了好多弟兄,三当家现在也是落于下风。"
话落,卫鸿看了眼风后,只听风后说:"大当家不必担心,那小子只是想救我,并无害命之意,我这就去叫住他。"
第三十三章 前夕
空旷的草地上,银剑沾舞,不多会儿黑屋外的山匪已是躺下一片,他本不想浪费如此多时间在这些粗汉之上,但他清楚的明白,那引起喧哗的刺客会代他的份救出公子,十年朝夕,没人比琴师更让他信任。
长剑在手,他便从未担心过自己会败,可是,许多年前,他败给过一个有着妖冶灰眸的少年,他不会忘记少年一脸淡漠,不会忘记那时正当自负的他,长剑落手时的崩溃,那是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是败,也是至今唯一一次。
三当家游光的巨斧早已躺在数尺之外,即使游光本人还是站着的,但他除了挥袖抹掉脸上的血丝,也就只能在口中愤愤地抱着不服。
"还来?"
草地中只剩应龙和游光两人相视而立,三回合的对战,大汉早已血衫褴褛,灰衣青年却是更冷了颜,他不喜欢一直死缠不休的人,每次杀招都被大汉勉强避过,没能致命,这让他起了一丝烦躁。
"娘的!"游光看着躺在一边的巨斧,想去拾起,却是有心无力,他怎都不服气,只因应龙一直都作守势,不主动攻击的人,他都无法认同。
攻与守在武学上一直都没有很刻意的区分线,往往以守为攻的功夫更能挡住排山倒海的围攻,这是一种"阵",应龙在与多人交手时,总会在前后方地上各划出一道剑痕,他心里当作是两条生死线,而这两道剑痕其实被称作"围"。
应龙的这套剑法使到上层境界,便是力敌百人,绝学失传已久,几乎已被学武之士淡忘,可若是再次提到"围阵剑法",还是能勾起大家心中深埋的记忆,十八年前东夷叛乱时,有一名东夷大将以一人之力从千军中突围,从此销声匿迹,他使的正是围阵剑法,而他也是乐舞坊的先代乐师,是应龙的恩师。
极少有人能够越过应龙的"围",更没几人能在他的"阵"下留住性命,而当他杀意已决时,杀气反而隐匿,这时的游光终于有了些惧意,因为他之前的躲避总是靠的应龙身上的杀气,当只能用肉眼时,他失了唯一的胜算。
"老三......"远远的,听见女人的声音,二当家急奔而来,发丝也有些散乱,游光瞪大的目中这才有了除应龙外的影子,刘二娘挡在他身前,几乎是用搀扶的,她的男人平时虽然冲动了些,可是如此的不屈服,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说:"老三,算了。"她看得出再斗几轮结果都是一样。
"算什么算,老子还......"话未道完,一口鲜血喷出,侵染了刘二娘的粗布衣衫。
她转身望向青年,晚风拂草,应龙身姿俊挺,那把剑仍是直臂指着地上,却在这时听到渐近的喝止声。
"住手。"
若不是这两个字,刘二娘定会代替丈夫与应龙一较高下,还好,卫鸿及时赶到,应龙身上的气息已经几乎完全消失,若不是直望,尤似鬼畜般冷寒。
"老三,没事吧。"卫鸿先是将抱着的睿儿交给了刘二娘,他看到重伤下的游光,想着那人能将龙门寨三当家伤成这样,自己身上却连一道污痕都没有,这样的身手,在偷袭他时,怕是有意被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