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说没事了!"莫语忍不住道,"有病就要看大夫,我明日就带你下山,一定有治法。"
"不,我不要......你带......我下山......不行!"
"什麽不行?"
"真的......不可以......不......"
"锺离?"
眼见著他生生痛得晕了过去,莫语心如刀绞般隐隐作痛,紧紧抱住那略显单薄的身躯,莫语缓缓靠近,摄取那纯然的香气,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这次他绝不放手了!
55
"......锺离,请问你在做什麽?"
看著缓慢走在身後的锺离,莫语忍无可忍地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他知道他叫不好使,他有提议背他或抱他下山,可是都被拒绝了。
好,他让他自己走,可从一下山开始,锺离就远远地跟著他和莫离,用那种比乌龟更加龟速的速度前行。
牵著莫语手的莫离也停下往後望去,这时,锺离已经距离他们非常"遥远"了。
"没事,你们不用管我,继续走好了,或者你先到大夫那里等我吧。"
锺离好心提议,换来的却是莫语的白眼──拜托,是谁需要看大夫啊!?
不管三七二十一,莫语拉著儿子回走到锺离面前,连拒绝的时间也不给他,无视他的为难表情,另一手牵起他,三个人一起前行。
来到小镇上,这里比莫语想象得更加热闹,虽然地方不大,可也是应有尽有,更有不少他国的商人在这里做买卖,看上去很是繁荣。
不过这里的人也有些奇怪,至少在看见他们的时候,眼神会变得十分诡异,有的还在窃窃私语,似乎是嫌他们三人太"碍眼"了。
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後面,去看大夫,大夫一听莫语说要为锺离看病,瞬间脸色变得惨白,然後立刻挥手说今天已经结束了,不再看诊。
这麽明显的拒绝让莫语顿时怒气横生,正要找他算账,幸亏锺离及时阻止才避免了一场惨剧。
看大夫不成,三人於是就进了一家小酒楼,锺离看了看酒楼招牌,对莫语父子敷衍了几句说还有东西要买就上街去了,要他们进酒楼歇著等他回来。
不解其意的莫语和莫离也只能按照他说的做,进了酒楼点了些小菜,两人就坐在那里打算等锺离回来,可是,随著时间一点点过去,却始终不见他的身影,等到小菜凉了,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锺离还是没有回来。
莫语终於察觉了不对劲,带著莫离,结了帐立刻跑出去找寻锺离,当他们站在结账的地方,还未离开酒楼时,後院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老板,这样可以了吗?我今日有些......"
"不便是吧?你每次都这麽说,唉......算了,今天就这样吧!"
锺离!?
闻声的莫语拉著孩子就往後院冲去,刚闯入就见到了他,可是他的打扮却很奇怪,穿著马夫的衣物手里还拿著刷子,满头大汗,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是刚才干了很久。
"你在干什麽?"莫语上前抓住他的双肩,有些激动地问道,"你不是上街买东西吗?"
锺离没有回答他,反而是酒楼的老板微笑地看著莫语问:"你是他的主人吗?不简单啊,年轻人,那麽年轻就能得到王的宠信。"
"什麽宠信!?"挥开老板的手,莫语满脸敌意,"你凭什麽使唤他?"
老板有些意外,忽然用打量的眼神审视起莫语来。
锺离见状,急忙在旁帮忙:"啊,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两个是主人的客人,刚来韬潋不久,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听闻後,老板立即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点点头表示理解,"嗯,明白了,那我来解释下吧!年轻人,看见他脸上的‘奴'字烙印没有?"他指的正是锺离,"那个在韬潋可是对活人最大的惩罚。"
"......!"莫语和莫离闻言都是一惊。
莫离还小,还没有上到这一课,而至於莫语,由於亲判了锺离的奴隶身份,他也下意识回避与这个刑法相关的一切,所以当了韬潋王十多年,也不曾过问关於这项刑法,也没有人与他说之。
只听那老板继续说道:"所以能够判定一个人是否为奴的只有王而已。也只有王能将指定的奴隶送人或者处死。不过,所谓的‘奴隶'是指受所有人奴役的人,即使有了主人,对奴隶来说,也不过就指主人的命令是最优先的,完成了主人的命令,若是有人要命令他们干活,即便是个乞丐,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利......一般说来,都不会有人将奴隶派出来做事。不过他就......"这个他指的还是锺离。
"也不知道他的主人是怎麽想的,居然叫他出来买东西,镇上的人都很好奇,不过难得见到,所以也有不少人命令他做事。"
第一次听见这样的事情,莫语难以置信地看著锺离,"有这样的事情?你为什麽不早告诉我?"
为什麽在被判决的时候,不出一句位自己辩护的话?为什麽不告诉他事情的严重性?
可得到的回答却是:"我也不知道啊,是我出来後,大家告诉我的。既然我是奴隶,那就没有不做的道理。"
没有一句埋怨,锺离选择对他们隐瞒。
没有变,一点也没有变......
莫语有些颤抖,不顾周围人的奇异目光,紧紧抱住了锺离。
锺离还是锺离,无论忘记与否,他都是那个只为他人设想的锺离,面对陌生的莫语,他还是会体贴地为他著想。
那以前面对深爱著的莫语,他到底付出了多少?为什麽以前,他总是怀疑著他呢?
莫语扪心自问,自己到底亏欠了他多少,却已是怎麽也算不清了。
"锺离......对不起......"
现在说这句话,不知是否还来得及呢?
锺离,请你原谅我的愚蠢吧!
56
这年年底,韬潋王莫语行踪因不明而被太後宣布退位,王的独子莫离顺利继位,成为了新任韬潋王。可新王年幼,根本掌握不到任何实权,即使太後在後支持,得到的也不过是虚体的王座。
与之相较,如今宫中最得意的该是王後父女,玲珑顶著母後的身份每日早晨在旁听政,更将一些重大的权力授予了自己的父亲与族人。
对她此举甚是不满的离莫想阻止却被太後拦了下来,太後什麽都不说,只是对他摇摇头──时机未到!
离莫强行隐忍下来,心里却愤愤不平,尽管这个位置不属於自己,可是却属於"莫离",他不能允许王後父女如此对待他。
太後也许知道他的心思,把他抱在怀里不停安抚:"孩子,相信祖奶奶......不需要多久,一切都会改变的......"
这个孩子不是"莫离",所以能够做到"莫离"做不到的事情,这是他们现在唯一的胜算!
王宫里的情况传到闭塞的山脚下已经时过了一个月,这时正值韬潋最难熬的冬季,山中的野兽变得稀少,连野果野菜也没有了踪影,幸亏莫语在这里,不然光靠锺离和莫离,还真是难以度日。
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後,锺离就被莫语"禁足"在屋子里,他亲自担起了"养家"和照顾他们的重责,其间也了解了不少这十年间锺离父子的生活状况──那还真不是一个"差"字可以形容。
而且进入冬季以後,锺离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他却没有丝毫办法,而後又得到了新韬潋王登基的消息,莫语意识到这样的生活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这样僵持著对谁都没有好处,朝中还有叛党等著他回去捉拿,所以趁著一日锺离的身子还行,他将自己的打算提了出来。
"锺离,要不要和我,还有小离儿一起回去?"日子久了,连莫语也用起了这样的称呼分别两个孩子。
"回去?"莫离与锺离齐声道。
"对,回我家,你可以住在那里养病,当然离儿也可以,这样你们就不必那麽辛苦了。"
十年前的事情暂且不论,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先让锺离把身体养好,然後再讨论孩子们的事。
"唔......"锺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犹豫了好久,最後视线停留在了妻子的牌位上,"我看还是算了,我妻子说没事最好少出门,也不要去别人家,惹上什麽事就不好了。"
"可小离儿终究是要和我回去的,那个时候你还是要和你的儿子恢复原来的生活吗?"莫语自认考虑得很周到,却还不知如今的锺离已经......
"回去?"锺离闻言愣住了,"小离儿?回哪里去?"有些恍惚地看向身边的莫离。
见他这样的表情,莫离当即明白,大事不妙了!
於是立即出声道:"爹爹,不是的,父王,不要说了."
可莫语不明其中道理,依旧老实回答:"在这样的山林里生活,对孩子们不好,你的身体也不能时常照顾他们,不管他们究竟是谁的孩子,小离儿却是公认的太子,虽然现在成王的是离儿,可......喂,锺离,没事吧?"
话到一半,莫语终於发现锺离有些奇怪,气息变得很不稳定,甚至有些急促,是他又说错什麽了吗?
"哈啊......哈啊......"
"父王,快让开!"看锺离已经一手紧紧抓牢自己的胸襟,莫离立刻慌张地大喊。
他也见过爹爹这样发病,不同往常的害怕恐惧,这样的他会......
"我不准......"锺离瞪大了眼睛,抬起头看向莫语,眼眸中没有了昔日的柔色,相反充满了戾气。
"什......"
不待莫语反映,锺离便高抬起手,一巴掌甩向了他,"你是什麽东西?凭什麽带走他们!?"
"......!"
莫语被打懵了,当即怔在了原地。
没想到锺离不但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对他又是一阵拳打脚踢,虽然由於手脚都受过伤,力道也不是很大,可是他的表情却比疼痛更加深入莫语的内心。
嘴角带著讽刺的微笑,居高临下看著莫语,眼中似有似无的嘲笑更显轻蔑,口中不停吐出辱骂的话语很是熟悉,但莫语记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你不是个东西......淫荡、下贱、卑鄙......千人枕万人睡......人尽可夫......不需要你......我不需要你......你滚,快滚!"
"锺......离?"
似乎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莫语低唤这个名字,带著一丝质疑:他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爹,不要打了,小离儿不走,你不要打父王了。"莫离也著急地在一边劝说,可是没有用处。
锺离依旧著疯狂的举动,仿佛换了了人似的尽情地发泄。
"你这个故作清高的贱货......你若有子,男孩终身为奴,女孩终身为妓!"也许觉得够了,锺离终於停止了打骂,仰天长笑,泪水也在不知不觉间落下,"哈哈哈哈......锺离,你是个贱货啊!"
"......!"听见这个名字,莫语再次顿住了,也明白了。
很熟悉,这些话都很熟悉,因为这曾是他对他的辱骂。
莫语不可思议地低吼:"锺离,你记得?一直记得......记了整整十年?"
"哈哈哈哈......贱货呀!"可锺离完全听不见似的,沈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爹爹,父王......"莫离则担心地看著两人。
看著微笑伴随泪水的锺离,莫语颤抖著手控住他的肩膀。
他惦记了他十年,所以痴了......
他也惦记了他十年,所以疯了......
57
好不容易等锺离再次冷静下来,天色也已经昏暗,不顾自己身上的一些小伤,莫语安静地坐在床边,看著锺离安详的睡颜思考著。
"父王,伤口还痛吗?"莫离拿来冷布巾,要给他冷敷。
接过儿子的心意,莫语笑著安慰:"父王不痛。"随後看向床上,"真正痛的是你爹吧......"
莫离闻言也转移了视线,有些哀伤地道:"爹爹很疼我和离莫,就算我是不久前才和他相识,可他待我还是犹如亲自,我也很喜欢爹爹,可能的话,我真的不想和他分开。"
放下布巾,莫语抱过儿子仔细端详,这张小脸和宫中的那个离莫真的是毫无分别,而两人唯一的区别也许就是那股体香。
他也知道先天的体香是药师家长子的标志,那麽离莫应该是锺离的儿子没错,可是为什麽离莫和莫离会有同一张脸呢?或者说两个人真的是兄弟?那又怎麽会......
"啊呀,臭小鬼,没想到居然还能看到你。"无声无息中,忽然一个女声冒了出来。
"......!"父子两人都是一惊,一起往声音的出处望去。
门被打开,身披貂裘的女人站在那里,弹去身上的碎雪,进入屋内,靠近亮处才让人看清她的容貌。
"绯姬!?"
不怪莫语如此愕然,经历十年岁月,锺离与他都有了年龄的变化,可这个被锺离称为师傅的女人居然丝毫不见改变,甚至是变得比之前更加年轻了。
绯姬面带微笑,对他不再是十年前的冷漠和讥讽,"臭小子,十年不见,你还真的变了不少。"
说完也来到床边看了看自己徒弟的情况,随後一瞥看见了莫语身边的小家夥。
"啊呀,看看这小可爱,和我傻徒儿真像,来给我亲亲。"说著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抱住莫离一阵猛亲。
"父王......这个......"莫离为难地向父王求助。
而莫语也从她的话语和行动中嗅出了一丝古怪。
"绯姬,你刚才说小离儿是锺离的儿子?"
绯姬放开莫离,莫离一下子躲到了莫语的身後,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看著那个光凭外表,他可以称作"姐姐"的女人。
"是啊,十年前锺离生的一对孪生子,一个被王後夺去成了王太子,另一个几经周折回到了锺离身边,成了奴隶的儿子。"绯姬简单的几句将实情道尽,"我此次回来是打算来看看,我和傻徒儿的赌局结果,不过"
她意味深长地打量著莫语,"我似乎输了呢......"
"你们打赌?赌了什麽?"莫语问。
"秘密。"绯姬顽皮地对他吐吐舌头。
莫语不以为忤,却信誓旦旦地说:"也许双子真是锺离的儿子,可我已经无所谓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待他们犹如亲子,所以希望锺离能和我回去养病。"
"养病?那你家那只母老虎怎麽办?"绯姬好笑地反问。
"王後玲珑与太师韩卫早有谋反之意,待我回去定将他们就地正法。"莫语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绯姬凝视他一眼,又回到床边为锺离把脉,"说得简单,可有些事是是不可能回到从前的。"
"现在的锺离是个又残又疯的奴隶,他凭什麽留在宫中?凭什麽留在王的身边?你可曾想过?"
"还有两个孩子,你要怎麽向众人说明他们的身份?就算他们是你的亲子,可他们同样是锺离的孩子......若有子,男孩终身为奴,女孩终身为妓,这可是你说的。"
莫语闻言忽然愣住了,"刚才......你说了什麽?亲子?"
"怎麽?"绯姬侧目,"不喜欢吗?锺离千辛万苦为你生下的孩子,你不要?"
"你、你是说......"莫语激动地连说话都开始结巴。
绯姬却还继续和他开玩笑,"你不要,我要,反正家中多几个人也热闹。"
"才不是!"莫语终於说完整了一句话,"锺离和孩子们都是我的!"
"哈哈......"偶尔玩玩韬潋王还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好了,好了,不和你开玩笑。"
敛起笑容,绯姬难得换上了认真的面孔,"我来向你确认一件事,要不要我帮你治好锺离?还有替孩子们夺回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