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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你抢走了东方璾。』含泪的双眼,怨愤的语气,应当离世许久的幽魂首次入他梦中。『现在他是你一个人的了,你很得意吧?你终于除掉我这个眼中钉,可以和他长相厮守了!』
『你说什么?』
一反印象中的柔弱温顺,她化为不甘的厉鬼:『你这个伪君子!还说什么他是我的,其实你根本恨不得我死,好把他抢回来对不对?』
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她,他也忍不住生气了,睨着她的眼里丝毫不带温度:『就算我抢走了他又怎么样?』已死的你又能怎样?
『你和他在一起,难道都不管别人怎么想的吗?自私自利!』
他提高声音:『自私又怎样?别人怎么想有什么重要的?有本事就来拆散我和他呀!』自私有什么不好?他就是太在意别人会怎么想,才失去过一次,他这次已经不能再退让的了。
没有人一生都要为他人设想,全不为自己打算的,自己的人生要自己负责,别人的人生当然就是让别人自己想办法,这有什么不对!除去无月山庄庄主的身份,他和东方璾都不过是普通人,普通人求普通人的生活有什么不对?
她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他望着沉默、只用一双如水秋瞳看他的她,心不由得隐隐作痛起来,若说不安与惶恐他岂会少,只是身陷恋情的他已经无法自拔也无法割舍,却也无法问出口,只因为东方璾太温柔!
若是……今次活的人是她,是那个惹人怜爱的叶玥,东方璾呀东方璾,你是否还会有任何一丝眷恋?这种问题他从不曾问出口,因为这问题一旦问出口,被问的人和问的人都会痛苦。
爱有千百种,却没有一种从未有过不安,『如果不甘愿的话,你就活过来和我争夺东方璾吧,但是即使是这样,我也不会退让的。』
她笑了,凄楚地:『那是不可能的………对他,我只能……』
『慢着,你这样就想走,我有话问你!』
幽怨的声伴着她的影远去,摸不着也看不见,到最后他还是没问清楚,那个曾是东方璾最爱的女子,是否曾有过和他一样的不安与患得患失,是否和他一样因为深爱东方璾而心痛不已,曾因为东方璾心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而嫉妒不已…………
最后他只是望着梦里的虚无低声说道:『如果你真的舍不得他,那就度过奈何桥回来吧,不然我绝对不会将他还给你!』就当作他两世唯一的自私,他已经和璾约好,一起化作天地间的尘土,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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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苦候许久的东方泰看东方璾姗姗来迟,不禁着意打量一下东方璾的神色,只见他虽强装镇定,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失去一贯的从容深沉,就他刚刚看到大夫离去的讯息,想是逝芳已经知道他那宝贝外甥的死讯了,另外他还打听到扬烈已经消失好几天,事情真是出乎意料地快。
东方璾落座后并没有马上开口说什么,只是接过下人端上来的茶,久久才吁了一口气:「那件事………多亏叔叔你了。」
其实是因为那个小鬼忽然生了重病死掉,东方泰其实一点力也没使上,但是他当然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他小心观察东方璾脸色,只见东方璾看起来像是是向东方泰道谢,但是满面的烦躁之情也随之显露出来,他试探性地问道:「那,逝芳公子他……」
「我打算带他出海一阵子,我不在这段时间,就有劳叔叔为我掌管庄务了。」
「这样好吗?」东方泰尽管已经高兴地心头突突乱跳,但是他还是保有几分戒心,因为东方璾向来和他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这次却这么推心置腹地,这么简单就把以前死不放手的无月山庄托给他,他不得不小心为上。「庄务还是我和总管一起处理比较好……」
东方璾看了他一眼:「他们也要同我一起离开,几年内大概不会回来吧。」
「什么?一起离开?这……侄儿,你真爱说笑,无月山庄是咱们一族百年基业,你打算去哪里?」
东方璾放下茶杯,徐徐地说道:「我想,也是时候了。」他对东方泰说出他的计画。
当然,只有一半。
「什么,新据点?」东方璾想在海上成立新据点,而且他自己要带着无月山庄一部份人亲自过去开发?
「不错,外海有很多小岛,有些已经到林国外海的小岛也被我买下来了,这些小岛就位置而言刚好可以作东方家新的港口,因为我们现在用的港口我打算交给王朝,保住无月山庄。」
当然,只限于台面上众所皆知那几个,交出那几个港口对东方璾来说不痛不痒,但是对日后掌管无月山庄的人大概很头痛吧。
「可是,这样一来无月山庄不就要缴税给王朝才能收回货物吗?」就算东方璾自愿说要到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重新开发,东方泰脑筋还算清楚,港口交给王朝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私有的港口和公家的港口光是缴税就已经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了,他马上就提出这个问题。
东方璾微微一笑:「这就是我买下这些小岛的原因啊,虽然要重头再来是有点辛苦,但是只要忍耐几年的时间,东方家有了新的港口,何必去看王朝的脸色?」
他叹了一口气:「我其实也不愿意这么辛苦地重头再来一次,本来我打算叫无谢先过去,我在无月山庄等他们弄得差不多时再过去,但是刚好逝芳现在也需要时间和地点还排遣心情,干脆就打蛇随棍上,趁着送走元相时绕回来……光是南北这样从海路航行就要一两个月了,何况还要避开王朝耳目,从内河航行到北海出去和清叔会合,这来往少说也要几个月,如果庄务没交代给安心的人,我怎么放心地走?」
这倒说的是,东方泰盘算着,看东方璾的神情将无月山庄交给他不像是假的,何况他手里还握着东方璾的把柄,东方璾是绝对不希望他告诉逝芳什么不利的消息,自然是会把逝芳带着越远越好……感情有了着落的的东方璾就像失去爪牙的老虎,自然是诸多至肘,若是东方璾带着那些只听从他命令的人离开了无月山庄,东方泰就可以把自己的人安插在无月山庄里,完全将无月山庄占据住,这样东方璾要回来也回不来了。
他可没兴趣和东方璾一样雄心壮志地想向外拓展,以眼下这个情况倒不如紧守住东方,不要让战火延烧到自己脚边就可以了,就算港口只剩下六成不到的利益,光是东方家在东方的势力,也够他置身事外,在无月山庄里高枕无忧。
而且既然是东方璾交给他的,想必其它人也说不得什么闲话才是。
东方璾假装看着外面的雨,一边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毕竟等东方泰点头答应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长久以来的时间都等过了,这一时半刻有什么等不得的呢?来什么样的鱼就要用什么样的饵,至于鱼儿上钩后钓鱼的人就这样一走了之,那也只能怪鱼儿太蠢了,不能怪钓鱼的人狠毒,毕竟东方璾可是给了东方泰很多考虑的时间和退后的机会,这是他表现仁至义尽的最大限度,对方要不要领情是对方的事。
「那么,虽然作叔叔的没什么才能,我承担下来便是。」东方泰终于下定决心,这是他一生的机会,他绝对不能错过!「不知道侄儿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呢?」
「等扬烈回来,我们就动身。话说回来,这小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真伤脑筋啊!」他故意不看东方泰脸色,自言自语地说道:「总不是被人抓走了要人花钱去赎吧?」
「这样啊……年轻人总是喜欢四处乱走的,也许过两天他就回来了。」看来非和南柯摊牌不可了,那家伙现在有元英风那小子撑腰,一心一意要铲除无月山庄在东方的势力,大有重新活动的姿态,所以元英风早走早好,而且万一将来是由他来掌管无月山庄,可就不能让那家伙继续为所欲为,要不就划清界限,要不就让他被东方璾斩草除根,一想到这里东方泰不由得一阵坐立不安,南柯还没对扬烈怎么样吧?
东方璾察言观色,就发现东方泰脸上的阴晴不定,他不动声色:「叔父还有事待办吗?」
「有点事……」
东方璾淡淡一笑:「那我也不便久留,我送您到门口如何?」说完他便起身。
「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可以。」东方泰连忙阻止,「咱们叔侄俩谈了这么久,我想你也很关心逝芳公子现在怎么样了,我自己走就可以,你回去看看他吧!」
「是吗?那我不送了。」东方璾只是站着,望东方泰背对着他走向门口。
东方泰走到门口,有些犹豫地停下脚步回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叔父还有什么忘记交代的事吗?」
也许那是一时的情绪,再怎么说东方璾也算是他的侄儿,东方泰有一股冲动想叫东方璾好好保重自己,因为他今天神色看起来真的不太好,不过停了一会儿他还是转头离开了,东方璾自然也不知道他心理那一瞬间的转折和挣扎。
如果那一句真心的关怀真能让东方璾听见的话,也许东方璾会因此改变主意也说不定,但是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改变。
再怎么亲密的人如逝芳,都会有不了解与误解的时候,怎能求东方璾去了解东方泰那一瞬间对他真心的关怀?更何况那淡薄的情感早就在岁月中一点点地被磨平了,不再期待也不复见。
无论如何,当东方璾走在回到内院的长廊时,那啜泣的雨声下,细心地栽在盆栽里,悬空摆在长廊两端的月白牡丹花犹自盛开着,今天他才注意到花季已经快要过了,牡丹花已经盛开到极致,再过不久就要雕谢。
「真可惜………难得今年开得这么美……」东方璾折下一朵花,打算带回去给逝芳欣赏,他和逝芳都在别馆渡过,回来后就卷入一堆事情中,根本无暇腾出时间悠闲地赏花、不过今年在花季离开之前,还是腾出一点时间尽情地欣赏这片花海吧,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
「逝芳?你看我拿什么来了………逝芳?」
房里空无一人。
逝芳去了哪里?
东方璾呆立在门口,明明有千百个理由逝芳可以不在房里,也许只是暂时离开也许只是出去走走,但是突如其来像海浪一般的不安和恐慌袭上心头,像是要吞没他一样围绕着他。
微暗的房里,只有啜泣的雨声越来越大,啜泣声震耳欲聋,终至除了雨声东方璾什么都听不见。
第十二章之三
逝芳醒来后,睁眼便看见扬清夫妇站在他床前,扬夫人更是抱着他泪水直流,他摸着还有些发疼的额头,昏倒前的情况才逐渐想起他好象………好象……自己在他们面前不打自招自己是谁了?
才暗叫不妙,扬清夫妇不容他分说地一阵痛骂,连一向很温柔的母亲都毫不留情地数落了他一顿,逝芳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为自己辩解,只好乖乖谛听他们教训。
好不容易等他们教训一段落,去为他端汤药时,原本还耷拉着头虚弱地躺在床上的逝芳一骨碌坐起身,拿了把伞就溜出房门望后门去,如果等他们回来一定免不了的唠叨,还是先溜再说。
再说事情变成这样,虽然说对大局无碍,因为扬清夫妇绝对不会随便告诉任何人,可是对于习惯凡事掌握在手中的逝芳而言够手忙脚乱的了,毕竟他和东方璾瞒着他们私下搞了不少小动作,有些实在不算是光明正大的手段,所以看见扬清夫妇总是有些心虚。
总之,先让自己冷静一下吧,他撑起伞就这样踱到后山去了,离东方璾回他房间只差了不到一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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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芳!逝芳!你在哪里?」东方璾在自己居住的主院里绕来绕去,那种慌张无措的模样,让复返的扬清夫妇一阵莫名其妙。
「庄主,您怎么………」
东方璾陡然抓住扬清的肩膀:「逝芳呢?他去哪里?」
「逝芳不见了?」扬夫人一听,快步走进房间四处张望,没有看见逝芳刻意带走什么的痕迹,「可能只是出去走走吧,一会儿就回来了……」
东方璾一听,一双墨瞳转为盛怒的朱红,「为什么不阻止他?」从来没有这样的!逝芳从没有没知会他一声就离开,他为什么这次不声不响就出去了,他不是才离开一会儿,为什么逝芳就不见踪影?
「为什么不拦住他?」东方璾像是失去控制一样,盛怒的他宛如一头受伤的猛兽一样,愤怒的眼中有难以察觉的动摇不安,「你们不是他的父母吗?为什么让他随便离开,为什么不阻止他?」为什么让他走了?
「璾,你在说什么?」扬夫人觉得东方璾不太对劲,「我们怎么会让他离开你?」
东方璾冷笑道:「不是吗?你们是他的『父母』啊!」他退了两步,狠狠地瞪着讶异的扬氏夫妇,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我只有他而已了,我不会把他还给你们的,是我找到他的,是我最先找到他的,我不会再让他离开我!绝对不会!」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不会再让逝芳离开他,他已经放弃够多东西了,所以只有逝芳他绝对不放弃!
他绝对不再让那月白色的身影从他面前离去!
被从小一手疼爱抚养的东方璾用那种陌生人的眼光看待,扬氏夫妇都震撼了,以往的东方璾从来没有过这种表现,应该说他的深沈情绪就如同他的悲哀一样,被他压抑在最隐密的角落的恐惧如阴雨的天一样笼罩着他。
「你到底是怎么了?璾!」扬夫人显然吓坏了,她从没看过这样的东方璾,这么狂乱、失控而情绪强烈、摆明在迁怒的东方璾!
扬清心里也是饱受震撼,他不知道东方璾会因为逝芳不在他身边,而动摇至此。东方璾总是非常冷静,从小他被教育去包容他人、容忍他人,具有在众人之上的气量,他从小就是不让人担心的孩子,从少年一路走到现在也一直尽职地扮演一方之主的角色,就连当年叶玥亡故时,他还能强自振作照顾失心的扬方,可是这次……
还是说,这才是真正的「东方璾」?
东方璾也意识到他的迁怒太无道理,但是他只是紧抿着唇,像是心爱的东西被抢走的孩子一样,倔强地一句话也不说,三人便僵在那里,只有空气里啜泣的雨声陡然变大了。
「咦,庄主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啊!」东方云匆匆走进来,看到扬清夫妇和东方璾都在一起,她没有察觉三人间微妙的气氛:「先来用膳吧!今天我叫厨房多作了几道菜,反正有什么事都等肚子饱了再说………你们怎么啦?」
「云儿,你有看到逝芳吗?」
「有呀,我傍晚瞧见他往后山去了……好象去散步吧……」当时她还犹豫要不要为前两天的事向他道歉,因为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朝他发脾气,可是逝芳走得太快,她来不及叫他…话没说完,一道身影像旋风一样窜过她身边,她眨眨眼,眼前就只剩下扬清夫妇了。「呃……这……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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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芳在后山里面转来转去,虽然雨势不小,而且天也暗了,可是这里他熟得不能再熟了,所以也没有迷路的顾虑,不停的雨和黯淡的天色,恰好与他的心情成正比。
『你抢走了东方璾!』
『你的心里除了东方璾再没其它人吗?』
『你不与我们相认,是因为你除了璾以外,连我们都不在乎了吗?』
叹了一口气,逝芳有些自嘲地拨拨已经带有湿意的发,他应该觉得高兴不是吗?梦里梦外,他都如愿以偿将东方璾据为己有了,东方璾现在只爱他一个人了。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这么不安?他还想要东方璾证明什么?难不成要他跟自己一样死一次又活过来,好证明他对自己是真心的,这次是真的只属于他的?
其实东方璾从来不是他的,比起属于叶玥,或属于扬方,甚至是现在的他,倒不如说他是属于这个「东方」的,就像他总是向东方璾那么说的………
「你是东方的王,整个东方都是你的……甚至连海都要听从你的愿望……」他的一切都是东方璾的,可是东方璾有多少是属于他的?比起其它人给他的压力,逝芳更在意东方璾对他的心意,究竟和当年相比,是否更多了那一点点的独一无二?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今天他不是扬方,而是叶玥,那东方璾同样待他吗?
「啊!」脚下绊了一下,逝芳在跌倒一瞬间下意识用手撑住了地面,但是也因为这样坐倒阶梯上,幸好没跌倒,只是掌心有些发疼,还微微地渗出血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