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兴高采烈吃着厨房送来的大菜,我更是着急品尝这号称三百年的冠绝天下的陈酒“西月影”,那酒入口辛辣,并不觉得怎样,只是片刻之后,隐隐的酒香传出,方才略有一丝味道出来。喝过两杯之后,我便不肯再尝,可惜他非要劝我再喝一杯,于是一杯变成两杯,两杯变成一壶……。
到了第二天早晨,我捧着剧痛无比的头,浑身酸软的验证了一个真理,“酒能乱性”!!
于是我被半拖半抱着去御史府送礼,迷迷糊糊的打了一路的盹。快进门的时候,他忍不住轻轻咬我的耳朵,声音暧昧的说:“你这个样子进去,才是把昨天的事情召告天下。”听了这句话,我立时清醒,站直了要好好教训他,也不想想是谁让我这样的?!
〖自〗
我刚扳起面孔,还来不及教训那个涎着脸的混蛋,一抬头,却掉进一个清冽的眸子中去。
凤于飞 25
我刚扳起面孔,还来不及教训那个涎着脸的混蛋,一抬头,却掉进一个清冽的眸子中去。
这眼眸仿佛如秋天雨夜的第一颗亮星,透澈而明亮,能看透你的心;这眼眸又仿佛春天开满百花的湖畔,让你情愿被他淹没。谁?谁能拥有这样一双眼睛?
我忘记同允文的调笑,牢牢地被这眼睛吸引了过去,看向它的主人,那是一个让人如饮甘霖一样的人,整个人透出一种清凉与透澈。如此漂亮的人,才配得起这样的眼眸。
那人见我打量他,微微一笑,居然也认认真真的把我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好好打量了一番,然后他眼睛中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尽管他还是那样的轻笑,可是这一刻,我分明察觉了他笑容中的苦涩之意,这让我很不舒服。
我本能要往允文身上找安慰,不待我转身牵他的手,就听见他轻轻的招呼:“柳御史,怎敢劳动您的大驾前来迎接?御武担待不起。”
他?!!他就是那个贪杯好酒的柳御史,柳如刚?!!!
贪杯好酒的人不都应该是昏庸笨拙的老头子,身上全部都是一摊一摊酒渍,偶尔一笑就露出焦黄乌黑的两排大牙?
可是眼前这个人,如水般清澈透明,年轻而俊秀,身上穿着淡绿的长衫,干净而清爽,微风吹起他衣角的时候,露出里面同样的底裤,整个人就像新摘的三月绿芽,偶尔一笑,两排整齐白亮的碎牙,一闪而过。他,就是那个贪杯好酒的柳御史?!
他这么年轻就身担要职,又深蒙皇帝宠信,好了不起啊,不过,丰御武也是年纪轻轻就当上将军,说起来似乎也很了不起。不管我这边胡思乱想,听到柳御史含笑说:“丰侯爷大驾光临,柳某怎敢不前来相迎,只不知道这位,怎么称呼?”说完他一指我。
侯爷笑答:“他是小丰,我府中家人。”
柳御史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微微一笑,伸手侧身:“请进!”
御史府没有我们侯爷府大,也少了很多奢华靓丽的景致,可是整个御史府就像柳御史的人一样,充满灵气,俊秀而整齐。
我们到了柳御史的厅堂内坐好,侯爷挥手命人把那两个坛子搬上来,笑说:“柳兄,我特意为你找来京城老杜亲手酿制的‘西月影’,这酒除了你,恐怕别人也当不起。”
柳御史并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的狂喜,他只是淡淡的说:“难为侯爷还记得我的这点心愿,如风担当不起。”我感到柳御史的人品模样固然是俊雅到了极点,可是他身上似乎还隐隐潜藏着有什么东西,让人琢磨不透。
自然有仆人们打开西月影,装到小壶里面,我们转移到圆桌前面,围着桌子坐好,我目不转睛的看着柳御史的动作。只见他轻轻的把西月影注入一个酒杯之中,轻轻晃动,闻了问酒香,又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微微一笑。又倒出两杯来,一杯送到侯爷面前,一杯送到我面前,说了声:“请!”
丰御武端起酒杯,一饮而进。我看了看,摇摇头,“我不要。”
柳御史问:“怎么,这可是三百年陈的西月影,小丰不想尝尝吗?”
我说:“我昨天喝过了,除了辛辣也没有别的好喝,大概是因为年代久远,所以物以稀为贵,其实并不好喝。”
“哦!”柳御史轻轻的答应了一声,用眼睛看着丰御武轻轻一笑。不知为什么丰御武居然脸色微红,笑着说:“本来昨天一共得了三坛子‘西月影’,小丰听说了,吵着要尝尝,就打开一坛喝喝看,没想到真不如想象中好喝。我们哪里分得出好酒劣酒,只有柳兄才配得起。”
柳御史听了,轻声说:“我有什么配得起配不起的。烽火戏诸侯不过博美人一笑,象这样倾城倾国的人间绝色,一坛子西江月又算得了什么?美酒赠佳人,这本就是天经地义。”
这番话说得我无比糊涂,好在丰御武接过话题,“是啊,所以我们才把‘西月影’送来给柳兄,这也是天经地义。”
柳御史轻哂,“‘我们’?!嗯,丰兄,听小丰这意思,你们昨天喝西月影似乎很不对他的口味呢?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喝的?”
丰御武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柳御史拿着眼睛轻轻看向我,我眼睛转了转,搞不清目前的状况,只好据实回答,“也没怎么喝,就是装进小酒壶,一杯一杯的喝,喝到后来也分不清什么滋味了。”
柳御史吃惊的挑起眉毛,眼含疑问的望着侯爷,侯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在桌子下面拉起我的手摇了摇,这才回答:“嗯,没什么,我就是想看看小丰喝醉的样子,所以,嗯……。”
什么意思?似乎有什么问题!我用力挣脱他的手,低下头暗暗生气,听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好像我昨天又被算计了。
柳御史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如此,为了倾城一醉,牺牲了一坛西月影又算什么呢。不过,似乎小丰还没有真正喝过所谓的好酒呢,这样,既然今日贵客临门,少不得我献丑了。”说完他轻轻命令下去,让把一整套“酌醴”取出来。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丰御武,见他也是微微一怔,然后笑着说:“不想今日能再尝‘酌醴’,真意外之喜。”我低声问他:“什么是‘酌醴’,还有,刚才柳御史说的什么意思,是不是你昨天又骗我?”他一脸尴尬,没有回答。
柳御史却听到我的问话,轻笑着回答:“‘酌醴’是一整套酒具,乃柳某自行配置的,一会儿小丰就可以看到了。至于说刚才的话么,西月影本是三百年的陈酒,已成酒浆,若是为了品原味,当然可以浅尝一杯,可是要真喝起来,还需按照三七比例掺入今年新制的‘清泉引’方能如口。这个道理小丰你虽然不知道,可是侯爷却应该是明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昨天竟然用那样牛嚼牡丹的方法喝了一坛的西月影……。”
原来如此,我狠狠瞪了正面露尴尬的丰御武。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他就是为了,为了……。哼,真是一个好色的恶棍!气死我了。那个恶棍十分不识趣的把手伸了过来,我趁机狠狠的拧了他一下。
我们正在桌子低下偷偷纠缠不清的过招,那边却开始源源不断的上来个形状的酒具和不同的酒壶。我睁大了眼睛看,一时忘记再狠狠踩上丰御武两脚。
就算我把以前家里还有姐姐的宫中和后来丰御武的侯爷府中的所有东西都拿来做比较,我也只认识不到一半的酒具,“白玉杯”、“夔凤玉卮”、“八瓣莲花白玉盏”、“夔龙鋬象牙杯”、“透雕药卉蟠龙犀角杯”、“沉戈折戟觥”……,还有就是那扑鼻的酒香,不多时就把桌面摆满。
柳御史拿起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放在自己面前,然后从众多酒壶中拿起一个,从里面到了一些酒进去,然后又还了另外一个酒壶,同样到了些酒进去,片刻之间,他居然拿了七八个酒壶,有的会倒半盏,有的只倒几滴,然后他轻轻的晃动那个奇怪的东西。最后,从里面倒出一杯酒来,笑着对我说:“这个酒有个奇怪的名目,就叫做‘清露晨流’,你尝尝看。”
我现拿眼光瞄了丰御武一眼,他正笑微微的看着我。
我眼睛骨碌碌转,却不敢喝下去,唯恐有什么可怕的阴谋等着我。
柳御史微笑着说:“小丰请放心,柳某虽手艺不佳,但这酒却也不难入口,你只先尝尝就好。”
我见实在无法推脱,只好闭着气用舌尖舔了一小口。咦,这是什么味道,我又连忙喝了一大口,然后眯起眼睛唔了一声。
这酒初入口时极淡,若有若无,再细细回想一下,隐隐觉得口中似有一丝甘甜,重新喝一大口,发现在这淡薄的酒中,隐隐的藏匿了一丝辛辣,有着火气和不满,可是这股辛辣很快的就被后面的清凉之意冲淡,仿佛涓涓细流入口而过,天地万物都化成一片清明,只记得秋晨里初映阳光的闪烁、露珠点缀下梧桐最新的绿芽,人也在这里变得息心忘俗起来。
我记起以前姐姐在宫中无聊的时候,曾经讲给我一个故事,说在六朝的时候,有两个人是非常好的朋友,一个叫做王恭,另一个叫做王忱,后来他们因为一些世俗政务而生疏,以致到了互不理睬的境地。有一天春日晨起,王恭独自漫步与一个风景绝妙幽极胜通的灵秀之地,王恭面对这个绝佳的风景,忽然想起王忱,只有那个清秀俊杰的人物才配与眼前的景致相提并论,也只有他才能明白自己此时的心情,于是王恭怅怅然的说了一句:“清露晨流,新桐初引”。
我轻轻的放下酒杯,无语,细想方才的若干细节,隐隐察觉出什么。
凤于飞 26
柳御史笑问:“如何,可还能入口?”
我答:“此酒入口淡泊,然内有千秋变幻多端,真圣手调出。只需侯爷再饮一杯,恐怕就名至实归了。”说完自行倒了一杯清露晨流,放在丰御武的面前。
柳御史眼睛中似乎有一丝诧异掠过,然后他笑着说:“难怪,难怪。如此冰雪聪明,又怎能不让人念念不忘,我见犹怜。丰侯爷,好眼光,好才情,好福气。”
丰御武没有说话,笑着把酒喝了。
柳御史不再理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说:“酒呢,最重要的就是要会品,否则一杯下去还叫饮,一壶下去就成了灌,尝在口中也和马尿没有什么两样了,生生糟蹋了这大禹昔日造出的瑰宝。而且饮酒要有意境,名称要和酒的味道相符合才对,还要喝的人有这份才情,品得出才行。你来尝尝,这杯酒有个名目,叫做‘锥心之痛’”。
锥心之痛?!听这个名字就吓人,我本待推辞,但看看柳御史期待的眼光,连忙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端起酒杯,极小心极小心的喝了一口,什么味道都没有!再小心翼翼地喝一小口,还是什么味道都没有!!最后,一横心喝了一大口进去,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讪讪的放下酒杯,低声说:“柳御史,这可真对不住了,我怎么喝着,这也就像一杯白水!”
丰御武轻轻的拍拍我,低声说:“你怎么能说是一杯白水呢?当初这杯‘锥心之痛’在京城最大的栖凤楼要卖到纹银五十两一杯的。”
我正在继续努力品尝“锥心之痛”,听了他这话,一口气没有喘匀,噗的一声把整口的白水都喷了出来,连声咳嗽。一杯白水要足纹银五十两,难怪要叫“锥心之痛”,真真名副其实!!谁这么捉狭?!
他们两个人齐声大笑,我涨红了脸,又急又羞,放下酒杯低声说:“这算什么,这么捉弄人。我不要喝了。”丰御武连忙用手轻轻抚着我的后背,然后说:“小丰别急,这都是昔年我们大闹栖凤楼的老掌故。万想不到小柳今天又拿了出来逗你,来来,喝杯茶,顺顺气。”我就着他的手,轻轻喝了口热茶,心中想,原来你们以前就认识,哼,还不跟我实说,等我回去慢慢审你。
柳御史的嘴角也挂了一个微笑,淡淡的看着我们,然后说:“多年前的老皇历了,那个时候我们才真正是风华正茂、恃才放狂。如今却多为名利所困,不及当年多矣。来,你们一起尝尝我新配置成功的‘丹凤朝阳’,看看这酒如何?”
说完拿起无数的酒瓶酒壶,眼花缭乱的配置以来,一边淡淡的说:“这款‘丹凤朝阳’以瑶光莲花为引,加梧泉、碧琳、法清、桂香、琨琼、情醇、兰芷、五正位、风曲宜城、北库碧光,调和而成,每款皆有定数,入口如百花竟放,万艳争芳。最后用波斯的红葡萄酒一滴提味,如映日朝阳,满口余香……。”
我一边听他说,一边暗暗的大流口水,目不转睛的看他调配,好容易等他在大盅里调万,转注到小杯中后,各自在透澈的酒中点了一滴殷红的葡萄酒,缓缓浮在酒面之上没有散去。柳御史笑笑,把酒杯推到我们面前,用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时忽然有一个仆人匆匆走了上来,俯在柳御史耳边轻轻的说了句什么。
柳御史转头对丰御武微微一笑,说道:“有贵客到了,请丰兄和我一起去迎接吧。”
丰御武微微一怔,站起身来,转头对我说:“你先在这里等着就好。”
说完两个人一起走了出去。
我坐在那里等啊等,等啊等,左等右等也不见他们回来,于是拿起“丹凤朝阳”喝了一小口,咦?好喝!真的有股花香在里面。再喝一口,不是花香,是果子香。再再喝一口。
没有几口,我就发现自己面前的酒杯空了,嗯,这个,一会儿等柳御史和侯爷回来后看到我的杯子空了可多难看,不如我自己再调一杯,于是我拿起几个柳御史动过的酒杯象模象样的倒了一杯,尝一尝,呸呸呸,又酸又苦。
再倒一杯,又辣又辛。
于是我一杯又一杯的试着,不多时就看到所有的杯、壶、罐、碗都在空中浮了起来,然后我眼睛一黑,就昏昏沉沉醉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在一个人怀中,我用鼻子习惯性的蹭了蹭他,继续睡。忽然我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又蹭了蹭,于是我瞬时清醒,这个人不是丰御武。
我连忙睁开眼睛,支起自己坐正,才发现自己正赤裸的躺在一个人身旁,那人见我坐起来,露出一个无比可怕的笑容,“你终于醒了。”
这个人我认得,但,但我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睡在他的身旁?我用力的回想,最后,最后我不是在柳御史的府上品酒,然后,然后我似乎自己喝了很多,然后我就睡了过去,怎么一醒来就会发生这样不可思议的情况?!!
恶梦,我一定在做恶梦!!
我狠狠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脸蛋,疼,眼泪几乎涌了出来。然后旁边有一只手轻轻拿开,说道:“这么用力,掐坏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我再也忍耐不住,用力大喊:“把你的手拿开,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他恶狠狠的把我按倒,狠狠的说:“你张狂什么,让本公子高兴了,自然由着你,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我心里十分紧张,多年来训练训练有素的察言观色告诉我自己,目前的情形于我十分不利,我连忙扯出一个奉承的表情,“周大公子,我是丰府的人,您打狗也要看主人的不是?”
没错,这个目前横骑在我身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周老相爷的大公子周正,那个在百花会上被我大肆讥讽的周大猪头!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惊恐的发现自己落到一个极其可怕的境地里,丰御武,你在哪里?允文,快来,快来,快来救救我!!!
我在内心拼命的喊着,浑身不能抑止的颤抖,周大公子碰我的地方,就像帖了一块又腻又烫的猪油,粘哒哒的,恶心无比。
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还可以做出更加恶心无比的笑容,也许他自认为那个笑容英俊无比,在我眼中简直狰狞已及,然后他缓缓地说:“没错,当然要看主人。你的主人就是我,丰侯爷已经把你送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