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人的经历全部唯一,所以全部难得。要珍惜,还有感激。
如果有那个可能,要把这些美丽,都讲给那傻子听。
回到林场,总会休息几个月,然后再出发。这个间隙,就会充当起林场工人们小孩的私塾先生。这工作对我来说,也自是简单。只是有些惊讶原来曾是那么喜欢冒险刺激全速冲刺拼力追求的自己,也能很好地完成这繁复单调的工作,温柔不厌其烦地教导和照顾那些年龄不一的孩子们。由衷地随着他们喜而笑,悲而伤,渐渐,学会和他们一样,简单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有个长成的孩子,为得了个官职而雀跃不已。只是个小小的守卫,却让他高兴得似有天大的喜悦。
我自然没说是因为拜托了金名的关系。j
一脸惊喜的样子去道贺,才最有意思,也最快乐,不是么。
成熟是一旦拥有便不可忘记的。但在不需要用到的时候收藏心底,好好享受单纯的快乐,不是也很好么。
去年夏天,我正在为下一次游历准备行囊,偷闲着在不远处的池塘钓鱼时,突然察觉有人靠近。回头时,已是一个气喘站定的身形。
张初。
惊讶间,手中钓竿不自觉滑脱,扑通落水声,也引不回我的视线。
终是苦笑一声。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六年,已经够久。
对于我和金名对他的欺骗,他一个字也没提。只说,得到消息,放下所有事情就这样子什么也没带的跑来了,所以不论如何,我都要收留他,否则就要露宿街头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有说有笑地度过,金名携着明乐也赶了过来。
重逢旧友,感慨万千,却总有股沉重缭绕其中。对金名他们,或许是担忧和不确定吧。而对张初,不安似乎更多了些。
从见面第一眼开始,他就一直在向自己寻求答案。我明白。
终于在半个月后的某天早晨,看到他好久不见的那种澄澈宁静的眼神,淡笑着说,早。
然后我笑。
没有火花了。他终于想明白。
时间的力量是可怕的。
感情仍然深厚,但终已经,不是爱了。
今年初秋仍闷热时,大家又相聚了一次,心结全部打开,和谐融洽,比起上次,自是畅快许多。
张初走时,突然说了句,果然是要在还爱着的时候,用心珍惜。我会好好照顾我的夫人,三年来,都挺对不住她。
然后又在众人疑惑时笑着补了一句,我们,一直都会是好朋友吧,漏掉的这六年,怎么也都要补回来。
言犹在耳,转眼,又是秋天。
我也想和他们一直在一起,但终于,撑不下去了。
落叶缤纷,比去年旋转得更疯狂。看着看着,突然便是一阵疼痛,几乎是全身的,早不是局限于胃部。身体一晃,扶住墙壁。
于是动念,想去那个久别的地方,看看那里,会是怎样的美景。
对于当时的场景,已经不怎么记得了。那个宅子,最后,还是消亡在了一片火海中,只剩下一片焦土,杵着些倾斜杂乱的砖石依稀能见。但阴差阳错,也算是给了我个机会,无需矫饰地依照自己的意愿藏过仍活着的事实,也让我得以任性地留下杨敷的尸体。他的父母,只能给他立个衣冠冢,而真正的他,几番更迭,终于安生睡在这林场深处,那个落叶最美的地方。
想起来,他那两个最铁的兄弟,也不知过得怎样。杨烈自请守边,而赵乾则干脆辞去官职,回了故地。那天晚上和杨敷一起来,却没能赶上救他,那种自责,我能想象。
在那个可说兵荒马乱的时候,金名把我救走,也带上了杨敷的尸体,安置在了一个隐蔽的场所,也不敢远离,所以张初才没能知道。终是回天乏术,只拉回了我的命。
现在,也终于是结束的时候了吧。
踩着地上厚毛皮般的落叶,沙沙轻响。有一阵风动,于是满天满地的回旋刮扫。
祭奠,还是庆贺。
呵,都不错。
两年前老伯临走时,笑着慢慢告诉我他年轻时做的很多事情,原来也是个,照他自己的话,
热血狂浪的混小子。活到那个年纪,他已经满意了。
只有两件事,仍是遗憾。
一是小贝没能来得及赶来。二,就是没能救下我,虽然已尽全力。
我笑,说,您早告诉过,要是不想自救,谁也救不了我。我很感激您,但这,是我的选择。
生老病死并不是自己能控制,也不喜欢疼痛的感觉。但对那人的思念,每每难过得快要吸干骨髓。那些希望早日离去的自我暗示,怕是如何也避免不了的吧。
他说,我还有两年。
现在算算,正好了。
向其他人隐瞒了,应该能被原谅吧。
墓地简单又清冷,却还是洁净的。碑上什么也没写。
还是自私的吧。
笑。
这里是谁,只有我知道。所以也只属于我。
摸上那冰冷的石碑。
对不起,还是没能让你温暖起来。
对不起,还是没能忘记你。
风劲,叶舞得更乱。一个不支,便是一大片滚热浓重的血腥味弥散。眼前的落叶也被染了色,顺着碑石滑落时留下几道狭长鲜明的红色。
跪坐下来,晕眩的黑暗中,仿佛又见那个永远年轻的笑脸,温温润润的双眸,总似有清冽的气息围绕周身。
他说,好好活下去。
我笑。
你才是要好好活下去吧。
如果已经投胎转世的话。
这一回,换我来找你。
你欠我那么多,至少要把那未完的半句话给我说个清楚明白。
所以,要给我好好等着。
再也,别想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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