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深重的黑暗中一点点恢复清明,首先感到的是蚀骨的疼痛,全身就象散了架一样,软瘫瘫的没有一丝力气。
眼皮重於千钧,象是从泥沼里挣扎求生慢慢上浮一般,拼命的张开眼,却受不了刺眼的白光,泪水满盈。
泪眼朦胧中,看到刺眼的白光是屋顶的一管白炽光灯发出,用力眨了眨眼,我转动脖子,本能的查看自己在哪里。
扭头就看到身边似乎一团阴影,象是发现我醒来的蹦了起来,象是要扑上来的举动,但是最终他退开,朝著房外奔去:"医生医生,快来看,二少爷醒了!二少爷醒了!"
我浑浑噩噩的想,是什麽年代了啊,还二少爷二少爷,民国电视剧看多了,现在明明是......我皱眉......现在是什麽日子......怎麽一时间想不起来了呢。
还有,我现在躺在哪里,除了床头上绚丽的花朵,举目皆是雪白,怎麽看怎麽象医院,等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穿著白大褂的医生和粉红色护士装的护士出现在眼前,才知道这真就是医院。
被摆弄著掀开眼皮和嘴唇,护士上来量了心跳和血压,又被问了几个白痴问题,看样子是主治医生的小老头权威的点头道:"嗯,病人看来已经完全清醒了,不过由於头部受到撞击,还是住院观察一阵子比较好。"
我想知道自己是怎麽住进医院的,但是稍微动下脑子头就刺疼的厉害,昏昏沈沈的,医生又说了什麽渐渐听不清楚,暗黑的睡神再次造访,思绪慢慢沈在泥沼之下。
再次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心中一跳,还以为眼睛出了什麽问题,慌乱的四下看去才发现大概是深夜,屋内一片幽暗,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才隐隐约约看到些东西。寂静的夜里除了自己的心跳呼吸......还有打鼾声......我寻声望去,发现靠近床头的地方,一个男子四仰八叉的坐在椅子上,头枕在椅背上张大嘴打著呼噜。
腹部有点胀痛,我放弃研究看夜的男子,想坐起身子看电灯开关在哪里,稍微动下身子,左肩却疼的厉害,我忍不住哎哟了一声,就听到"啪"的一下,男子象是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蹦直,眼睛还没有张开就叫到:"二少爷,你没事吧?"
我心中狐疑,但是身体的状况不容我问东问西,我著急的说道:"那个,灯开关在哪里?"
男子走过来,"啪"的按开床头左侧的开关,房间大亮,眼前却一片阴影。我眯了眯眼,抬头看去,男子个子很高,俯身看著我的样子,真是很有有压迫感,不象看护倒象保镖。我低下头,小心的侧起身子,即使才醒来没有看到左手上打的石膏,光动一下就疼得抽筋,也让我小心翼翼起来。
男子小心的扶起我,嘴里念叨著:"二少爷,你要做什麽叫我就好,别乱动伤了身子......"
我听不得他叫什麽"二少爷",还有被大男人服侍真的有点别扭,便说:"大哥,你不用太在意我......"右手按著床板想坐起来,下身却猛然一痛,觉得不对劲,我掀开薄被,往下一看,身子变得僵直。
"这,这是什麽......"
男子凑上去看了一眼,安慰的说道:"二少爷,因为你车祸昏迷了几天,没有意识,所以用上导尿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车祸......"我皱眉,怎麽一点也不记得了。又瞄了一眼下身,我对他道:"大哥,可不可以把护士叫来,把这个弄掉。"
"二少爷,你行动不便,不能上厕所,不可以弄掉啦。"男子一口回绝。
"但是我现在醒了,让我再躺在床上那个,我怎麽那个出来......"这麽一说,膀胱好象涨的更厉害了。
"二少爷,你想小解吗?"
听他说的直白,我忍不住有点害羞,他接著说道:"要是憋不住我可以帮你......"
我一听忍不住感激,他这个看护实在很敬业,毕竟从那里把导尿管拔掉的确很令人尴尬。感谢还没有说出口,他突然吹起口哨来......
2
等值班的护士把满满的尿袋从床下拿走的时候,我头蒙著被子躺在床上,眼中含著屈辱的泪水。
真是太丢脸了,不但在男人面前失禁,还被女孩子看光那里,我不要活了。
"二少爷,被子不要盖那麽严,会呼吸不畅。"男子一把拉开被子,把薄被压在我脖子下,还替我掖了掖被角。
我身受重伤自然不能和他抢赢被子,只能恨恨瞪他,他见状又伏下身道:"二少爷,你是不是感到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你干嘛叫我少爷?对啦,你是爸妈请来的看护人员吗?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被一个大男人这麽关心,满腔的怒气也象一拳打在棉花上,我也不好意思再瞪他,不过被人叫少爷怎麽听怎麽别扭。
还有我受那麽大的伤怎麽不见父母来看我,反而请看护来,很费钱耶。
男子吃惊的笑了一下道:"二少爷,你开什麽玩笑,我看护你是应该的呀。"
见我疑惑的看著他,他神情有些慌了:"二少爷,我是你的管家崔伯啊。"
管家?我失笑,我可不记得自己有钱请得起管家。
"崔伯?我可看不出你有那麽老。"还不到三十的年纪,高大健壮,浓眉大眼哪有一点老态。
"是翠柏,翠玉的翠,松柏的柏。"自称是管家的男子解释了两句,又慌张的说道:"二少爷,从你车祸後,家里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没有一刻不担心的,你别再吓我了!"
翠柏的神情不象有假,我仔仔细细看了他一圈,却一点也想不起哪里见过他,皱眉道:"但是但是,我真的不认识你呀!"
"二少爷......"翠柏英俊的面容突然塌了下来,好象要哭的表情:"你怎麽可以这样,你不会把自己都忘记了吧!"
"笑话,我怎麽不记得自己是谁。"我撇撇嘴道:"我的名字是......"
我的名字是......
我摇摇头,名字明明就停在嘴边了,却说不出来,怎麽会是这样......
我是谁?叫什麽?作什麽工作?父母是谁?朋友是谁?
一点一点也想不起来!
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惊恐的看著翠柏,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的身上发生了什麽事?
他说是我的管家,为什麽我的脑海里没有一丝他的记忆,或者,我把所有人都忘记了,才不记得他,还是我们原本就是陌生人。
这种状况实在太可怕,谁会没有过去?
而我究竟是谁?
为什麽会凄惨的躺在医院里?
我的手指狠狠抓著被单,看向翠柏道:"为什麽只有你,没有我的家人?他们怎麽不来看我!"
"二少爷,老爷和夫人不在国内,他们去旅游还没有回来,大少爷还留在国外谈生意,也无法赶回,小......不过他们都打电话问了你的情况,他们都很关心你。"
听不出有什麽关心的意味,我总感觉自己好象是被所有人抛弃,孤单的被丢下苟且残喘那种情况。
因为脑子里连家人的影像都没有,所以也没什麽伤感的。就是觉得极度的恐慌,象是空空荡荡的悬在半空中,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深渊。
我惶惶然哭丧著脸叫道:"翠柏,我忘了我是谁,怎麽办!"
"......"翠柏脸色发白道:"我就说有什麽奇怪,以前你从来没叫我我名字......"他似乎也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向门外跑去叫到:"医生,医生,大事不好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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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久,走廊上响起匆忙的脚步声,医生压抑的怒吼传来:"有情况你不会按铃啊,病房里还有其他病患在休息好不好!"
一名年轻瘦高的医生跨进屋里,从兜里摸出眼镜戴上,嘴里还嘀咕著:"交待多少遍,即使是单人病房也不需要外人看护,自然有值班医生护士查夜,真是的,稍微有点钱就不把医院的规定放在眼里,一点小事就咋咋呼呼......"
"章医生,病号病历。"和值班医生一起来到的护士把病历夹递给他,医生立刻闭嘴,专心看起病历来。
"512号病床,顾四喜,男性,血型A型,五月十六号晚十一点九分因为酒後驾驶发生车祸入院,之前健康良好,无药物过敏现象,无重大疾病史。病人送入医院後颅骨平片未见骨折,腰穿测压在正常范围,脑脊髓没有红细胞,嗯,脑电图......脑干听觉诱发电位......CT检查平扫和增强扫描为阴性......判断只是轻型闭合性颅脑损伤,也就是俗说的脑震荡,却深昏迷十二小时以上。五月十七日早九点三十一分清醒後思绪清晰,无明显神经系统症状,生命指证、体温、脉搏、呼吸、血压都无明显改变。却在二十三分锺後陷入再昏迷状态,真的很奇怪......"
值班医生抬头看了我一眼,银框眼镜在灯光下反射出犀利的光线,我有些畏缩的缩了缩身子,总觉得象被X光照射了一番。
医生拿起笔记下:"五月十八日凌晨三点五十二分再次清醒......"他俯下身温和的问道:"你醒来感觉有什麽不舒服?会不会头疼、恶心、呕吐、晕眩、畏光及乏力的感觉?"
我拼命点头:"嗯,都有一点,左手也疼的要命。"
医生又瞄了一眼病历说道:"你左手手臂尺骨骨折,不要担心,只是小伤而已,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了。"
"医生!"翠柏在他身後著急的插嘴道:"二少爷失忆了呀!"
医生扭过头冷冷的看他一眼道:"是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他怎麽样了我不会自己问出来。"
转过脸後又是一片温柔神态:"你是不是对受伤前後的经过不能回忆?"
我拼命点头:"没错!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医生温和的笑了一下,让人感到非常安心。
"不要太担心,这是典型的逆行性遗忘现象,也就是所谓的近事遗忘,脑震荡的程度越重,昏迷时间越长,其近事遗忘的现象也越严重,但是对过去的旧记忆并无损害......"
"但是二少爷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翠柏又忍不住在医生身後插嘴。
这次医生没有冷眼看他,而是吃惊的"咦"了一声。
"忘了你是谁?"
4
天还未亮,我头疼的再也睡不著,便小心的坐直身子,按开床头灯。先含了片安定,才掀开被下地。
脚在地上乱踩找拖鞋,右手小心的托著打著石膏的左手臂,动作小小的的就怕骨骼移位。
昨天才把翠柏赶回家拿换洗衣服,其实是嫌他总是跟来跟去的就象老母鸡一样乱操心,找个借口把他打发了。
靠著墙我摇摇晃晃的朝洗手间走去,虽说卧床休息了两天,但是还是感觉头疼乏力,走起路来真有头重脚轻的感觉。
一个人洗漱时,刷牙还好,用牙齿咬开牙膏盖,在牙刷上挤上牙膏就可以刷牙了。
麻烦的是洗脸,没有人帮忙,只好用湿漉漉的毛巾把脸蹭了一遍。
瞄了镜中的自己一眼,到现在还是很不习惯。
毕竟看自己就象看不相干的陌生人,怎麽想都觉得很少人才会有这种经验。
头发因为才从床上爬起来的缘故,乱七八糟的翘起来,我连忙拿著梳子梳了两下,把头发抚平。
一张脸上怎麽看就眉毛生的好,浓浓的斜飞著,眼睛因为这几天休息不好的缘故,黑眼圈都出来了,却显得眼睛更大更亮,鼻梁圆圆的,让人想点上去一下压的更扁,或者想捏一下给它捏笔挺了。嘴唇却是薄薄的,菱角般就象含著笑一样。
脸色和肤色都偏白,五官生得不错,是可以用秀气还是可爱来形容呢,不过,对於男人来说,真是不值得自豪的长相。
洗漱干净後,我又摇摇晃晃的晃回床上,吃了药後,感觉好多了,烦躁的心也慢慢平复下来,不过眼睛扫倒床头柜上放著的粉红色笔记本後,我又忍不住皱起眉头。
两天前值班医生知道我失忆後,把情况报给我的主治医师,然後医院又找来几个神经外科的权威会诊了一下,他们貌似高深的把我摆弄来摆弄去,时不时的问我些九九乘法或氧气燃烧後变成什麽的白痴问题。
我是失忆又不是变成笨蛋,真是郁闷。
接著又让我拿笔在本子上写字,大叔们,我一只手还在骨折好不好。
他们还给我放一些方言和外语录音来让我辨认,可我只听得懂普通话,一些北方方言,英语和法语;南方方言和其他语言一句话也听不懂。
而至於自己在哪里接受了这些知识,授业解惑的老师的姓名,志同道合的同学,交情过得硬的好友,给予我生命的双亲,亲密的手足,爱恋的情人,全都忘记了!
他们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让人听不明白的专业词後,然後说什麽人的大脑是极为精密的仪器,稍微一点碰撞就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以前也有过因严重的闭合性颅脑损伤把所以事情都忘记的病例,所以让我安心养病,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想起来了,反正我只是把身边的人忘记了,基本生活常识还有,所以不用太过担心......靠,直接说对我的失忆症没有相应得治疗方法不就成了吗?就那还专家会诊呢。
後来那位只对病人温柔的瘦高的值班医生给我送来一本笔记本,说无论想到什麽都可以记在本子上,说不定可以加深记忆。
我虽然收下本子,不过却不以为然,谁会闲著没事写日记啊。
不过自己呆在病房里真的很无聊,房间里没有电视也没有书,只有靠著床头呆呆坐著,脑子里空空的,无法组织任何关於我身份的联想,我到现在想来想去也只记得翠柏,眼镜值班医生,主治医生,几个老头子医生和年轻的护士小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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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太无聊了,我忍不住想找点事做,看来看去,眼睛还是盯上了恶俗的粉红色笔记本。
先把笔记本摊在被上,我一只手拿起水笔,在笔记本内页上写了"四喜日记"几个字,左看右看,我又忍不住在"四喜"和"日记"之间加上"丸子"两个字。
说起来,我的字写的也满不错的嘛。
再翻开一页,我在第一行写上:四喜丸子的基本资料。
然後把从翠柏那里听来的关於四喜的资料按顺序列下来。
1.姓名:顾四喜←为什麽会想到四喜丸子?
2.身高:178厘米(还算凑合)
3.父母:父顾阳母张欣(目前在欧洲旅游,好象很有钱的样子)
4.长兄:顾春寿←为什麽会想到春卷?古羊集团总经理,目前在A国进行商务谈判,好象蛮厉害
5.工作:某娱乐公司的金牌制作人,究竟大致做什麽,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6.财产:提到最多的私人财产是一辆捷豹S-TYPE汽车,目前作为肇事车辆扣押在交通警察手中。
打上石膏的左手臂压在本子上,右手吭吭哧哧的写了半天,虽然被告知了自己的身份,但是这种身份是什麽概念,我一点也意识不到。
才把写好的本子放在床头柜上,虚掩的门就被推开,呼啦啦进来一群医生护士,主治医生站在床尾拿著病历夹问了一些常问的问题,象是不是还感到头疼晕眩烦躁什麽的,护士把今天用的止痛镇定的药片放在我床头上,实习医生在主治医生身後围成一圈,不时好奇的看看我。我一个个瞪回去,干嘛,没有见过失忆的人啊,我又不是让人参观的猴子!
没多长时间,一大群人又呼啦啦的全部走掉,还没歇口气,护士又走来了,先量血压和体温,然後在我右手上扎了一针,走後让我注意下,吊完药水後按铃叫她。
这下子被困在床上,双手都动不了,只有坐著发呆了。
我心里不觉埋怨起翠柏来,他到底在家里磨磨蹭蹭的做什麽,都快到十点了,他怎麽还没过来!
吃的药片里有安眠的成分,不多久就觉得犯困,我大大的打了和哈欠,眼睛眯著,想睡觉,又怕睡过了没法注意吊针,於是拼命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