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澜————夕辰

莫熠坐在他床边，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暖的笑容，"昨晚又很晚才睡着？"
夏寒从床上坐起来，很惊讶莫熠知道这件事。换了地方，晚上不容易入睡的事他没有告诉别人。"你怎么知道？"
"我就睡在隔壁，听到你翻身的声音。"莫熠的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疼惜。
"没关系的。能和你在这里过春节，我很高兴。"夏寒直直地看着莫熠，清澈晶亮的眼睛闪着满足的光芒。

第九章
在莫熠的家人面前，虽然不能做到从容不迫，但是他们的热情和善意瓦解了夏寒淡漠的态度，即使不能回报以同样的热情，心里却是感动的。夏寒尽可能的把心里的感激，以他自己的方式表达着。陪莫父莫母说话，帮忙做些家务，尽管困难生疏，仍然很努力的做着。
夏寒的心思，大家都明白。莫熠没有插手，只是在一旁看着，看着他做这些他最不擅长的事情，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改变，看着他即使疲累却喜悦的笑容。喜欢他，疼惜他，却更希望他能在没有自己的时候，依然活得快活，得到更多人的关心。
要让一个冷淡的人活跃起来，并不容易。夏寒这些天的改变，是因为有莫熠在身边，支撑着他。每次觉得不行的时候，看见莫熠温柔的目光，鼓励的笑容，就有了继续的勇气。只要回头，就能找到他。那样不容忽视的存在，给了夏寒莫大的鼓舞。
在这里，不如市区那个家舒适自由，少了肆意放纵的任性，多了拘谨不安的约束，可是却过得很充实。
后来几天的晚上，莫熠都会呆在夏寒的房间，就像往常一样，或者聊天，或者各做各的，以消除夏寒因陌生环境产生的不安感觉，直到夏寒入睡才离开。莫熠体贴的举动，表现得自然随意，似乎他们一直都是如此，就该如此。就算夏寒觉得不好意思，也无从说起。况且，莫熠的言行，对他难以入睡的情况有很大的改善，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时间一晃而过，初六那天，莫熠和夏寒回到了市区。
一周没有住人的屋子，到处都积了一层灰。扫地，拖地，擦拭家具，忙了一下午，才把屋子打扫干净。
洗过澡后，夏寒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莫熠晃醒他，"夏寒，吃完饭再睡。"
懒懒得爬起来，填饱了肚子，便早早地上床睡了。
春假的这一周，每天都过得紧张，生怕做错。这样的生活，对夏寒来说，是具有相当的挑战性。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夏寒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但是因为是莫熠和他家人的邀请，所以即使不喜欢也愿意尝试，愿意接受。而莫熠家人的亲切，让他觉得这个春假过得特别，感动，或许这短暂的假期会成为他不久的将来或者遥远的未来值得怀念的记忆。
夏寒在即将入睡之际，朦朦胧胧的想着。
现在终于可以不用担心了，又回到了过去那种没有负担随心所欲的生活了。
和莫熠一起生活后，夏寒原本懒散的性子越发变本加厉了，毫无生活激情的状态颇让莫熠担心。
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夏寒不是个有野心，有抱负的人，他对人生，对生活虽认真却不积极，在他身上，看不到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平静冷淡的如同静止的湖水。以现代人对男人的评判标准来看，夏寒不是个合格的男人。但是他的坚强，执着，善良，纯粹而干净，他对事物的观点，对待生活的态度以及处事原则，虽然奇怪却透着一种晶莹剔透的纯真。或许正因为如此，自己才受他吸引吧。尽管认为夏寒应该更加积极一些，但是莫熠仍然对他采取放任的态度。
春节，就意味着春天的来临。刚走出新年的气氛，回到繁重的工作节奏中，春天的气息便越来越浓，天气渐渐回暖，知名不知名的花都竞相开放，各种草木也长了新叶，绿意盎然，出外踏青的人群一拨又一拨。
考虑到夏寒若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坚决窝在家里，不愿出门的畏寒体质，自从入冬以来，两人就极少外出。现在天气转暖了，莫熠便邀夏寒出外走走。
车子出了市区，行驶在宽阔安静的道路上，夏寒把车窗摇下一半，看着窗外生机勃勃的昭显春天的景色，慵懒了一个冬天的生命也跟着旺盛热烈起来。还带着些寒意的春风吹在脸上，有些暖却没达到热的程度，有些凉却没达到冷的地步，十分舒服。
夏寒并没有问莫熠去哪里，仔细想想，从以前开始，他就极少询问莫熠这个问题。答应他，就很少开口问他要去哪里，也没想过要问，也无需问。
当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夏寒率先开了车门出去。莫熠所谓的踏青，就是来这里，那次他带自己来的海边，想要在这里买房子度假的海边。
天气很晴朗，大海很壮阔，涛声很浑厚，海滩上人不多。踏青，却是连一点绿色也看不见，只有蔚蓝的大海，洁白的沙滩。可是夏寒不在意，与其和一群人喧闹地去看所谓的草木青葱，还不如在这里享受着辽阔的平和。
海水还有些冰，但是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脱了鞋袜，赤脚走进海里，嬉笑追逐。夏寒没有那样的勇气，只是远远的看着，顶多用手去拨弄稍显冰凉的海水。
他在沙滩上慢慢的走着，面对着浩瀚的大海，在明媚的阳光下，柔和了表情，有时还露出浅浅的笑，清澈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很满足惬意的样子。
莫熠或和他并肩而行，或落后于他，或在不远处看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总是温柔而包容。
夏寒走的累了，在一块岩石上休息，莫熠去小卖部买了两瓶饮料，递了一瓶给夏寒。
夏寒抬起头，接过饮料，笑着对莫熠道谢。灿烂的阳光洒在他脸上，落进他眼里，使得他的笑容格外清朗明亮，莫熠的心跳快了半拍，有一瞬间的失神。
"莫熠。"夏寒手里握着饮料瓶，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莫熠，"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和我相处，你辛苦吗？"
在这样宁静祥和的氛围，夏寒突然说出这样极不协调的话，莫熠大为困惑。可是看夏寒那副认真严肃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而且，夏寒也不是有幽默细胞的人。
"夏寒，你为什么那么说？"夏寒是个直来直往的人，不会转弯抹角，说话不够婉转。不过即使他想婉转，以他那冷淡的表情，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婉转的效果。莫熠不得不承认，夏寒的交际能力，尤其是说话技巧有很大的发展空间。这点他在十年前就有了充分的认识，然而，十年后的他还是会被夏寒毫无预警的说话方式吓到。
"我以为你了解我，所以不介意。可是，婉音的态度，还有顾林南的样子，让我觉得奇怪，我想，或许是因为我的存在，让你觉得不便，感到辛苦。"
会这么认为，当然是做了仔细的考虑，只是考虑的方向有了偏差。可能是夏寒过的太安逸，或许他是太迟钝了，莫熠待他，只要稍微细心一点，就能看懂的事，夏寒愣是没有丝毫的觉悟。
上次江婉音成为准妈妈，夏寒去看她的时候，她就提到了莫熠，还打听他和莫熠之间的相处情况。夏寒以为她是出于关心，可是听了他的话，江婉音的反应有些奇怪。如果他没有看错，那么当时江婉音脸上的表情是同情，她还说了一句，"莫熠，很辛苦吧。"
刚知晓莫熠对夏寒的情意时，江婉音心里是偏向于反对的。如今看来，莫熠喜欢上夏寒，真的有点同情他了。那么优秀成功的男人，偏偏就那么死心眼，喜欢上了男人，还是一个冷淡迟钝的男人。虽然把夏寒当作弟弟，朋友，但是不代表她看不清事实。
夏寒有莫熠照顾着，自己是放心的。当初，她是有私心的。她知道莫熠一定会把夏寒照顾的很好，现在看夏寒的样子，岂止是照顾的很好，简直是照顾的太好了。夏寒比以前健康多了，气色也比以前好了很多，脾气也渐长了。可以想象，莫熠是如何纵容宠溺他了。
在夏寒回去的时候，江婉音叫他转告莫熠，"我很感谢他，也祝福他。"
夏寒莫名所以。
人家看到的是莫熠成功光鲜的一面，他心里的苦，他经受的煎熬，比人们想象的深，站的越高，光环越多的人，越不自由，一言一行都受人们关注，他选择的路，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对象是个聪明些，又是两情相悦的人，那么，莫熠定会轻松一些。可惜，夏寒还不够敏锐。莫熠选择他，注定有一段很崎岖艰难的路要走。
"夏寒，莫熠真的是很好的人啊。你要珍惜。像他那样的人，很少很少了。"暗示的话已经说了，能不能明白，就要靠夏寒自己了。
对夏寒思考过后得出的这个结论，江婉音不知要作何感想，不过，这样的结果，她应该是有预料到吧。
夏寒的眼睛很漂亮，很干净，说话的时候，直直的看着对方，没有任何闪躲，表情很认真，眼里泄露的不安情绪，让他显得有些可爱。
莫熠看着他，缓缓说道："夏寒，你的存在，不会让我觉得不便，感到辛苦。对我来说，你不是麻烦。我很高兴十年前能认识你，更高兴十年后我们能再次相遇。"
莫熠没有说谎，他真的这么想，夏寒倾身向前，拥抱莫熠，"莫熠，谢谢！"
那是一个感激的拥抱，短暂的拥抱，快得莫熠还来不及回抱，夏寒就退开了。
莫熠没料到夏寒会拥抱自己，当呼吸间全是夏寒清爽的气息时，他呆住了，震惊，欢喜，激动。多少次幻想着把夏寒拥在怀里，梦想实现的如此突然，如此措手不及，莫熠还没回过神来，就结束了，好像梦一样不真实。
莫熠很后悔刚才没有抱住夏寒，平日的冷静镇定，因夏寒的靠近而溃不成军，土崩瓦解，奔三的成熟男人还像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一样，兴奋得手足无措，真是让人惭愧。
之后每每回想起夏寒拥抱自己的那一幕，那美妙的滋味，莫熠都忍不住微笑起来。
仅仅是一个拥抱而已，就让自己乐成如此，要是夏寒对自己再亲密一些，那自己不是要晕乎乎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莫熠苦笑。
中国有句成语叫"乐极生悲"，果真不假。莫熠还没高兴几天，就发生了一件他始料未及的事。
那天，夏寒把两人的衣服扔洗衣机洗。恰巧他的皮夹还放在外套的口袋里，忘了掏出来。等他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夏寒拿着他的衣服，正准备丢进洗衣机，皮夹就这么"啪"得掉了出来，在地上呈左右摊开状态。而那张他一直放在皮夹里的照片就这么赤裸裸的展现在夏寒眼前。
虽然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居住，但是都为自己也为对方保留了一定的空间，尊重对方的隐私，所以，莫熠皮夹里的东西，夏寒此刻才首次看见。
夏寒从地上捡起皮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他没有看错，那是自己的照片，还是十几岁时的照片，黑白的，里面的少年很青涩，眼里毫无温度，脸上的表情冷冰冰的。夏寒看着照片里的少年，想起了什么。
"我的照片怎么会在你这里？"当时班主任说他的照片少了一张，全班六十几个同学，就他一人少了照片，自己还不信，交上去的时候分明是五张，才一个晚上，就只有四张了，原来少的那一张在莫熠这里。
从皮夹里抽出照片，夏寒有些愣。十年前的照片，被保存的很好，尽管有些泛黄，不过很干净平整，没有破损，也没有皱褶。看得出保存它的人非常小心。看着照片，夏寒好像看见了莫熠小心翼翼异常珍惜的心。只不过是一张小小的照片而已，那么的珍藏着，重视着，夏寒的心沉甸甸的，鼻子有些酸，觉得手中这小小的没有什么重量的照片异常沉重。
夏寒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不想明白也不行。哪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把别人的照片放在贴身的皮夹里，一放就是十年，还保存的如此完好。莫熠是把他当朋友，可是朋友有这么珍视吗？如果不是喜欢，怎么会去拿一张毫无艺术美感可言的黑白的小小的照片？如果不是喜欢，怎么会放了十年？如果不是喜欢，怎么会十年来一直小心的保存着？
原来，十年前，他们都还是十几岁的懵懂少年时，莫熠就把他放在心里了。原来，十年来，他一直都记着自己，不曾忘记。
夏寒是迟钝，可是他不傻；夏寒是冷漠，可是他感恩；夏寒是顽固，可是他重情。面对突如其来的积累了十年的深沉的情意，夏寒努力的保持着冷静，尽管心里已经不可能再平静了，可是至少表面还是很平静。
当莫熠看见夏寒手上拿着的东西时，他的脸白了白，像在寒冬腊月被兜头泼了盆凉水。莫熠知道总有一天夏寒会知道的，只是他没料到事情来得这么快，自己还沉浸在不久前夏寒拥抱自己的美好中，情势就直转而下。
"照片是我拿的。"莫熠调整了呼吸，不管结局如何，他都希望以最平和的方式解决。
夏寒很淡漠，可是莫熠知道他的情绪波动很大，平时没什么温度的眼睛此时格外亮，夏寒不擅长掩饰，尤其是在莫熠面前，他极少掩饰自己的情绪。可是现在，他很努力的想把心里那种混乱的思绪压制住。
莫熠有些心疼。
"夏寒，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夏寒望着他，抿紧了唇，秀丽的下巴绷得紧紧的，给莫熠坚毅的感觉。莫熠说话还是一样温柔，眼神还是一样关切。夏寒不再需要解释，曾经不明白的，那双眼睛里承载的深情厚意，此刻是那么的清晰明了。莫熠对自己的情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表达清楚的。
夏寒轻轻摇了摇头，视线从莫熠脸上移到手上的照片上。他把照片放回原处，合上皮夹，把皮夹递给莫熠。
莫熠没有说话，默默地接过皮夹，深深地看了夏寒一眼，然后做其他的事情去了。
夏寒现在需要的是时间，他需要时间来好好地理清心里的想法，好好地想想两人的关系，是继续保持，还是形同陌路，或者是不再相见，抑或是接受自己？
莫熠没有逼迫他，不管他需要多长时间，他都会等，都会尊重他的决定。
显然，夏寒的思想不如外表来的干脆利落。这件事给他的影响太过巨大，似乎超过了他能承受的范围。他一直想着，努力的想着，精神有些恍惚。
夏寒很冷淡，可是他同样渴望得到关爱。莫熠毫无所求的付出，让他很感动。所以他格外珍惜这份情义，也格外重视莫熠这个朋友。如果莫熠有困难，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帮忙，义不容辞地承担。可是，莫熠的心意，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料想的那样。
夏寒没有因为他喜欢的对象是同性而有所排斥，他没想过莫熠喜欢同性是对的，还是错的，他也不认为莫熠喜欢同性是种错误。
夏寒缺情少爱，可是不代表他就是绝情绝爱的人，或许就是因为他缺情少爱，所以更加的渴望重视情爱，不管是什么情，何种爱。
他现在考虑的不是莫熠喜欢同性应不应该的问题，而是喜欢同性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而这些后果是不是会使莫熠失去许多他认为对莫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比如亲情，友情。
虽然他知道社会地位对莫熠来说也重要，但是他没有觉得那有多重要，和那些亲情友情比起来，它的重量太轻，轻到不必费什么心思。可以不考虑社会地位，但是他不得不考虑社会舆论。社会舆论伤害不了夏寒，但是伤害得了莫熠。就算莫熠不在乎，也会直接或间接的造成他和亲人朋友之间的伤害和亲情友情的崩裂。这不是夏寒想要看到的结果。
莫熠的家人他见过，都是很善良很温和的人；莫熠的朋友他也见过，不是全部，但是已经足够了，他们都是有见识，值得交往的人。
如果接受莫熠的后果就是亲情的恩断，友情的义绝，那么，夏寒宁可选择拒绝。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拒绝，同样会使莫熠受伤，但是他可以把爱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这样的伤害和失去亲人朋友的伤痛比起来，轻了许多。爱情很重要，但是和亲情友情两者加在一起的分量相比，夏寒始终认为天平不会向爱情倾斜。再说，以自己的观察看来，亲人在莫熠的心里占了很重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