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澜————夕辰

想起第一次的相遇，莫熠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那天午休的时候，莫熠睡不着，便在校园里闲晃，晃着晃着，便到了实验大楼。
在靠操场的实验大楼西侧有一片草坪，绿油油的，莫熠走过去，在拐角处突然撞见一个同学，那个同学正是夏寒。只见夏寒衣衫半褪，裸露在外的皮肤有许多伤痕。那些伤痕有的颜色淡些，有些还很鲜明，青青紫紫，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怵目惊心。
莫熠呆住了。
看见莫熠，夏寒涂药的动作顿了下来，快速地拉起衣服，扣上扣子，慌乱的动作泄露了主人内心的惊慌失措。
莫熠转过身，说了声："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夏寒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人，一声不吭地绕过他离开。
莫熠看着夏寒离去的身影，有些气恼。虽然自己撞上刚才那一幕有些失礼，可是自己又不是故意的，而且自己也说了对不起。他这样吭也不吭的算是什么态度啊！ 看他身上的衣服，知道他和自己一个年级。（学校规定学生在校必须穿校服，而每个年级的学生穿的校服不一样。）莫熠从没受过如此的漠视，心情很不爽。
过了两天，一次课间休息时，他看着窗外，突然看见那天让自己心情不佳的男生。
那男生一个人走着，周围都是三五成群说说笑笑的同学。他发现周围的同学似乎有意避开那男生，都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孤单的样子和周围的热闹很不协调。不期然地，莫熠想起那天自己瞧见的他伤痕累累的瘦弱身躯。
同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说道："夏寒，传说中的冰山独行侠。人如其名，即使烈日如火的夏天也像寒冰一样。"
莫熠回头看着同桌，指了指窗外的人，道："夏寒？他就是夏寒？"
同桌点了点头，"是啊。就是那个优等生夏寒。"
莫熠心里十分惊讶，调转视线再次看向窗外的人。原来他就是夏寒，怪不得那天如此冷漠。可是他身上的伤痕又是怎么回事呢？那些伤明显是被人打的。夏寒，究竟是怎样的人？对那个谜样的神秘少年，莫熠充满了好奇。
在剩下不多的高二时光中，此后的每周这个时候，莫熠的目光都在搜寻窗外夏寒的身影。因为下堂课是夏寒班上的体育课，那是去操场的必经之路。
从那以后，每天中午，莫熠都会去实验大楼西侧的那片草坪。刚开始的几天，莫熠都没见到夏寒，他觉得失望。即便如此，他还是每天都去。终于让他等到了。看见夏寒的那一刹那，他竟觉得欢欣。
夏寒看见他，又想离开。
莫熠张开手臂拦在他面前，急急说道："等等！夏寒，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夏寒看着他，寒冰似的眼神让莫熠的心抖了抖。
莫熠忍不住想退后，但还是克制了，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膏，递给他，"那个，这药对你或许有用。我在那边，不会让其他人过来的。你放心去擦药吧。"
夏寒看了眼他递过来的药膏，没有接。
莫熠一把塞在他手里，转身走到一边。
夏寒看着手中的药膏，又看了看几米远的莫熠，有些迷惑。
莫熠回头看他站在那儿不动，朝他笑了笑，道："夏寒，我不是个爱嚼舌的人，你放心擦药吧。"
莫熠的笑容很诚恳纯净，带了些阳光的味道。正由于此，夏寒接受了莫熠的好意。
莫熠的药比自己的好上许多。涂上去凉丝丝的，犯疼的伤很快就不那么疼了。
莫熠在那儿来来去去走了好一会儿，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转过身，"怎么样？那药膏有用吗？"神情是很真挚的关心，并无丝毫炫耀嘲讽或幸灾乐祸之意。
夏寒轻轻地点了点头，"谢谢。"漠然的表情，冷冽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感激的样子。
莫熠愣了愣，虽知道夏寒是个冷淡的人，可连声谢谢都是如此冷硬，着实让他吃惊。
他摇摇头，"不用谢。你用的上就好。"话出口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又解释："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药能治你的伤我很高兴。当然你身上没有伤最好了。"
夏寒没有生气，只说："我该走了。"
莫熠"哦"了一声，就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
夏寒走出了一段距离，莫熠似想起了什么，冲着他的背影，问道："夏寒，你明天还来吗？"
夏寒离开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就又向前走。
直到夏寒的身影消失，莫熠才坐在草坪上，拔了根草在手中把玩着。

第二章
第二天中午，莫熠又去了那里。看见夏寒，心里一喜，加快脚步走近前去。看清他在擦药，又急忙背转身，因动作幅度太大，差点跌到。直到夏寒擦完药穿上衣服，他才转身看他。
莫熠不是话多的人，可是绝对是掌握气氛的人。有他在，不必担心冷场。他头脑灵活，口才极好。可是面对夏寒，他竟不知该说什么。
说学习吗？别傻了，好不容易有个休息的时候，谁会愿意再去管那些！说运动吗？或者爱好？两人还没熟到那个程度。最后，两人只是静静地坐着，也不说话。起初莫熠觉得尴尬，然而渐渐地，觉得这样也不错。
背靠着墙壁坐着，身下是绿茵一片，头上时万里晴空，偶尔有风吹来，带着阵阵的花香，看一眼身边坐着的虽然冷淡，但却是赏心悦目的人，这也不失为一件惬意的事。
有那么相当长一段时间，莫熠都是这么度过的。以为和夏寒的关系就仅于此了。没料想竟能让自己进一步的接触他。
因为下雨，他们有两天没见面。莫熠已经习惯了除了周末每天中午都能见到夏寒的日子。尽管只有短短的四十分钟，可是那短短的四十分钟却给了莫熠莫大的影响，连莫熠自己本人都不曾发觉的影响。
下雨的两天，莫熠的心情有些浮躁。望着窗外的雨，莫熠皱了皱眉，脑海里浮现的是夏寒坐在草地上闭着眼睛休息的面容。
夏寒的眼睛又黑又亮，十分清澈，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就是眼神太过冰冷，让人不敢仔细瞧。休息时的夏寒比清醒时柔和些许，就如同覆了一层薄纱的寒冰，敛去了一丝寒气。
天气已经热了，大家都换上了短袖，可是夏寒依然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只露出纤瘦的手腕，扣子也是扣到最上面一粒。莫熠明白他不穿短袖的原因，对于他身上没有减少的伤更为好奇。
夏寒从接受莫熠的好意那天开始，就一直用着莫熠给他的药。那药膏是莫熠特意买的，价钱不菲，对治皮外伤效果十分好，只要伤疤形成的时间不是太长，都能把疤除去。莫熠会送药给夏寒，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怵目惊心的一幕。莫熠不是善良的滥好人，若那人不是夏寒，他不会去买那么贵的药。至于为何对象是夏寒，他就舍得，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天夏寒慌乱的动作和冷漠离去的背影一直印在自己的脑海里，又想到他满身的伤痕，心里一软就买了。
好不容易盼到天晴，吃过午饭，找了个借口离开同学的打闹，莫熠便急匆匆地往实验大楼走。和以往一样，到达时夏寒正在涂药。莫熠背着身等他涂完药。
因为好奇，他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夏寒努力地伸手往背上看不见的地方涂药。莫熠见他吃力的样子，走上前去，轻声道："我帮你。"
夏寒抬眼看了看他，没有拒绝。
莫熠拿过他手里的药膏，挖了一坨，轻轻地抹在他背上的伤处。夏寒很瘦，莫熠的手指可轻易摸到他的骨头。又是伤又是瘦可见骨的身体，莫熠的心一酸，忍不住问道："夏寒，你是不是过的不好？"
夏寒的脸色冷了冷，莫熠和他面对面的跪坐着，满脸的关切之意，他没有因为夏寒的神情而退缩，凝视着夏寒，"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你给我的感觉是什么吗？你太瘦了，我肯定你一定营养不良。"
夏寒穿上衬衫，没有理睬莫熠的话。
莫熠盯着他的眼睛，一副追究的样子。
"不关你的事。"夏寒的口气比平时还要冷。
若是平时，莫熠会放弃。可是今天他似乎起了脾气，非要夏寒给他答案。
"你身上的伤肯定是别人打的。不管是谁，都没有权利这么对你。这已经属于暴力侵犯了，而且你还未成年。你这么隐忍又是为了什么？你的沉默只不过是助长对方的虐待心理，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夏寒，我真的想帮你！"
"你怎么知道我隐忍？凭什么说我没有反抗？别自以为是。"没有任何感情与起伏的冰冷，这是有史以来夏寒说的最长最多的话了。丢下这几句话，夏寒起身回教室。
莫熠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即使十年后的自己，仍能清晰地忆起夏寒冰霜似的骇人表情，心里泛起丝丝的酸楚和疼痛。当年自己冒失地挖开别人的隐私，虽是出于关心，可却仍是给他造成了伤害。
是的，夏寒生气了。
莫熠喝了一口冷掉的茶，脸上是苦涩的笑。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下班的时间，莫熠收拾了自己的心情，下班回家。
莫熠的住所是一套一百平米的两室一厅，附带书房和厨房，空间宽敞，装修的十分不错。不同于男人的脏乱，莫熠是个整洁干净的人，房子收拾得十分整齐有序。
进房间换了家居服，到厨房弄晚餐。虽然是一个人住，然而一周也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家吃饭。
上大学的时候，莫熠就有了创业的念头。大三开始，他就在学校外面租房子，边上学边开始为创业做准备。那个时候起，他就学着下厨。这么几年下来，莫熠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有信心的。
创业初期那段时间，是极其艰苦困难的，但是凭着自己的满腔豪情和家人的支持，终于有了今天的成就。对于家人，莫熠感激的同时也有愧疚。
吃完饭，洗了澡，莫熠进了书房。
书房的一面墙立着一个大书架，书架上摆了许多各种各样的书。靠窗的一面，有一张很大的电脑桌，桌上摆着一台IBM手提电脑。桌前有一张转椅。书架的对面摆着一张米色的沙发。沙发很柔软，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坐上去都不觉得挤。坐在电脑桌前，翻开之前未看完的书。
看了没多久，便没有心情再看下去。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对着手机出神。
挣扎了很久，才写了这么一条信息："夏寒，你睡了吗？"写完，觉得不妥，删了，再写，再删，这么几次后，还是把这条短信发了出去。信息发出去后，他怀着忐忑的心情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看。
过了五分钟，还是十分钟，莫熠不知道，在手机信息提示音响起的瞬间，莫熠的手一抖，然后迅速地打开信息，看到上面显示的不是自己期待的名字，心里溢满了失落。
莫熠为自己这么紧张兮兮的样子感到好笑可怜。堂堂一个公司老板，管理着手下几百人，不管多大的场面，自己都从容应对，游刃有余，何曾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夏寒，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能轻易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又喜又悲，一点也不像自己了。更可悲的是，明知如此，自己却甘愿受他影响。自己的这番心情，从未告诉过别人，连夏寒也不知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值或不值？莫熠呆呆地想着。值或不值已没有追究的意义，就算是毫无结果的结局，自己也不会停止。
一阵短促的铃声响起，打断莫熠的沉思。莫熠打开手机，脸色一喜，点击查看。
那孤零零的"没"这个字就像有强大的魔力，墨熠对着它傻傻的笑着。
"周末有空吗？我们将近十年没见，今天难得相遇，我想请你吃饭。"按下发送键，莫熠就在心里猜测夏寒是否答应。
这次没等很久，就收到了夏寒发过来的信息："好。"
莫熠狂喜，恨不得明天就是周末，觉得那个"好"字可爱无比，再没有哪个字能比得上了。
正乐着，又收到一条信息，"我睡了。"
莫熠对着这条信息点了点头，好像面对的是夏寒本人。
"晚安！好梦！"
"晚安！"莫熠看到这两个字一个感叹号，心满意足地笑了。
躺在床上，他就一直寻思着周末要带夏寒去哪里吃饭，该和他说些什么，吃完饭要去哪里等等。考虑得无比周到细致，如同对待的是重要到不能再重要的贵宾似的。直到凌晨两点多了，才有了倦意，朦朦胧胧的睡了。
夏寒哪会想到自己的三两句话对莫熠产生如此的影响。看到莫熠的短信，他能感觉到莫熠是愿意和自己亲近的。大学之前的唯一一个成功地让自己愿意接受的人。每次他看着自己时的目光都很真诚，偶尔流露出温柔的关怀。就算是那次强硬的颇为无礼的责问，也是因为关心。他，真的是不错的人。能再遇见他，自己是高兴的。看到他今日的成就，自己是佩服祝贺的。
自从那次两人不欢而散后，有几天自己都没有去那里。等再去时，果然看见了莫熠。他一来便歉疚地向自己道了歉。
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看着他的眼睛，夏寒心里最后的一点厌恶也没有了。
莫熠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对他的情绪有些了解，见他的脸色没有变化，便知道他原谅了自己的无礼。接过夏寒手中的药膏，仔细轻柔地给他涂背部的伤。
日子流水般过去了，两人并没有更深入的交谈。
莫熠依然不清楚夏寒身上伤的由来。不过，庆幸的是，他身上没有出现新伤，旧伤也慢慢地好了，只有淡淡的疤痕。
一天涂完药，莫熠对夏寒说道："夏寒，再过一段时间，你身上的伤就会完全好了，不会留下疤的。到时候你就不必大热天的还要穿着衬衫了。"
夏寒看他高兴的样子，似乎受伤的是他一样，"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莫熠在他身边坐下，又说道："下周就期末考了，考完我们就都是高三的学生了。夏寒，你以后还会来吗？"
夏寒闭着眼睛休息，听到他的问话，眼睛没睁开，只是嘴唇动了动，道："不知道。"
听了他的回答，莫熠低下了头，很是沮丧。
夏寒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心里一动，"也许来。"三个字脱口而出。
莫熠猛然抬头看着他，欣喜道："真的？"
夏寒为他的反应愣了愣，不过心里却有着极淡极淡的好像叫"开心"的情绪。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莫熠大喜，兴奋地张开双臂想抱住夏寒，但看到夏寒冷淡的样子，窘迫地收回了手。
夏寒的嘴角不着痕迹的弯了弯，眼里有着清风般的笑意。
莫熠正不好意思地看着远处，并没有发现夏寒转瞬即逝的柔软表情。
高三的学习紧张许多，夏寒并不是每天都会去那里，但是一周至少会去一次，多的时候三次。
因为不清楚夏寒哪天会去，哪天不会去，所以只要不是糟糕的天气，莫熠都会在那儿出现。莫熠并没有细想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高三上学期期中考结束的那天中午，莫熠发现夏寒在看《平凡的世界》，便问及他的兴趣爱好。
夏寒想了想，道："文学吧。"
莫熠是很十足的理科生，对文学不感兴趣，语文成绩也不是特别好，属于中等水平，作文对他来说简直是折磨。听到夏寒爱好文学，便打消了想和他讨论的念头。
"除了文学，你还喜欢什么运动？篮球？足球？"
夏寒冷冷道："没有。"
莫熠十分惊讶，但也没再多问。
工作后的莫熠看书的时候，当然大都是商业方面的书籍，有时就会想到夏寒。买书的时候，也会在文学类的区域转转，顺便买上一两本觉得适合夏寒的书。
大学之前，夏寒过的并不好。男生喜欢的运动他都很少接触，又因为家庭原因，当然不会有什么兴趣可言。上大学后，自由多了，体育课选修的是网球。从此网球便成了他的喜爱。讽刺的是，由于家庭因素，夏寒的运动神经十分灵敏，网球打得十分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