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辰————哥木

书云:"日出东方，乃福泽之地。有一海，谓之东海。"
这东海虽广阔却多风浪，渔民若是以捕鱼为生便无法维持生计。长久下来，东海岸边人烟十分稀少。
东海龙王也无奈，天意难为，他只能做四海之中最穷的一个龙王。饶是如此，东海龙宫也不输给别处，金碧辉煌，雕栏玉砌，就是凡间奢华的皇宫也难及一分。
青辰也曾听过传闻，东海龙王是个极会享受的人，他的龙宫精致华丽，每一砖每一瓦都是经过细心雕琢的。
有人说：若是能躺一躺东海龙王的紫玉龙床，那简直是人生最极乐的事情。
青辰看着面前精雕细琢的床，天然的玉泛着淡淡的紫光，晶莹剔透，华光满室。被众人奉为珍宝的紫玉龙床对他来说只是个摆设。紫玉固然难得，可他周身散发的极寒之气连他这个冷血的蛇类都望而止步，更何况普通的凡人？

为什么人们总是痴迷于那些会伤害他们的东西呢？
他不懂。
就如他不懂苍岚为什么要把他囚禁在东海龙宫一样。

他是一条青蛇，生长在太行山脚下。修炼成人之后因喜爱人界美景便一直流连凡间。
曾经遇到过一个道人，慈眉善目，白衣飘飘。让人极想亲近。
道人对他道："万般皆空，切莫执著。"他说这八个字时宽大的道袍随风飘动，似要羽化飞天。
那时青辰刚幻化成人形，心思单纯的他并不懂道人话中的意思。
恭恭敬敬地对道人行了礼之后就走了。离去时他听到道人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很多很多年之后，青辰回想这一幕时苦笑，原来早就有人告诫过他了，可是谁又会记住一个过路人的支字片语呢？
更何况有些道理不亲自验证一遍是永远不会领悟的。

之后他遇到了皓央，那个俊美无俦，气质高贵的近乎神圣的天之骄子。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蛇妖，对于美丽的事物有着近乎疯狂的痴迷。于是他沦陷了。
"我喜欢你。"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青辰对皓央说了这样一句话。
皓央错愣，他怎么也想不到一条微不足道的甚至是他一向不屑的妖类竟有胆对他说出这样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来。
奇怪的是他并不生气。
有意思。
饶有兴趣得打量青辰，一身极普通的青衫勾勒出他修长身段，略显单薄但并不柔弱。随意披散的黑发几近地面，皓央从没见过有人把头发留得这么长的。一张并不出众的脸却让人过目不忘。也许是那张脸太过纯净，纯净到让人忽略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妖气。
皓央并没有对青辰动心，那颗平静了千年的心依旧平静。
算了，反正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当是个意外好了。这样想着，皓央便没有理会青辰。

可是后来皓央却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的不予理睬似乎助长了青辰的气焰，从第一次见面之后他就被青辰纠缠上了。
第一次遇到这么执著的人，不自量力却透着一股子天真。本就对青辰有兴趣的皓央对他兴趣更浓了。
"你真的这么喜欢我么？"不可否认，皓央会这么问纯粹是因为觉得日子过的太无聊而已。
"是啊，我喜欢你！"单纯的青辰兴奋地对眼前绝代风华的人再次表白。
狡黠一笑，皓央无关痛痒道："那么我们在一起试试吧。"
"真的吗？"幸福来得太快，沉浸其中的人根本来不及判断它的真实性。

于是自食其果。

当得知自己唯一的儿子竟与一条蛇妖厮混时，怒不可遏的天帝亲自到凡间捉拿爱子。
面对天帝的质问，皓央无辜道："我只是玩玩嘛！"
一句简单至极明了至极的话像一把冰刃撕裂青辰从不曾温暖过的心。那一刻，仿佛一切都消失了，没有温哝软语，没有浓情蜜意。没有在一起时的自在开怀。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曾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一切，在那一句事不关己的冷漠言语下，统统瓦解。

没有见过阳光的人可以自欺道："也许那并不如人们说的那样明亮温暖。"
可是，他见过了，并且深切地体验了近百年。这样的他要怎样在没有阳光的照耀下存活？
绝望如刀，一寸寸地凌迟着他的皮肤。
无力地闭上双眼，青辰第一次痛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情爱的不圆满不是别人的破坏，不是你所爱之人的用情不专，而是那人从不曾认真过。
多么可笑，弄了半天原来只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愚蠢的自己还一度认为这就是幸福。

明白了爱子只是一时玩闹，天帝恢复了往日的威严。整整没有一丝褶皱的衣领，天帝道："既然如此，那就回天宫去。在凡界混了这么久也该收收心了。"
"是。儿臣遵命。" 皓央毕恭毕敬的一揖到底，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天帝颔首，直到踏云离去都不曾看青辰一眼。

第二章

"喂，你怎么了？别睡了，下雨了，你这样会生病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使劲摇晃倚靠着桃树熟睡的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似乎不愿醒来，任小姑娘怎么摇怎么叫都没反应。
"唉！早知道会这么麻烦就不多管闲事了。" 小姑娘一边念着一边使劲敲那棵大桃树。"喂，桃树精，你快点出来。有人要在你的地盘出事了。"
"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这样敲我，很痛啊！还有，不许再叫我桃树精，我有名字的。"被敲的桃树精不满道。
小姑娘撇撇嘴，这个死桃树精，规矩这么多，真是懒得理他。要不是她一个人没办法才不会求他呢。
"好啦，桃桃，你快点出来嘛，这个人好像快死喽！"小姑娘说得心不甘情不愿。明明桃树精和桃桃没什么区别的，非要每次都纠正她。
"哼，这还差不多。"说着，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从桃树中蹦了出来。
小姑娘急切道："你快看看他。"
桃桃仔细端详了青衫男子一番，道："他没事啦。你不要大惊小怪，害我连觉都没睡好。"
小姑娘不信："怎么会没事。你看他浑身都湿了。而且他还冰凉冰凉的。只有死人才这样。他肯定是生病了，你会医术，你救救他。"
桃桃翻翻白眼："真是，这么白的你，竹轩怎么会娶了你？我要是他早就被气死了。"
小姑娘的脸气得涨红："我哪里白啦？还有相公他爱我才娶我的。我对相公那么好他才不会就被气死。哎呀，我家的事不要你管。你还是看看这个人啦。"
桃桃道："说你白还真是没说错。你连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就让我救。你就不怕他是坏人？"
"会吗？"小姑娘认真打量青衫男子，手不小心碰到他的鼻子，好像没有呼吸了。"桃桃，他......"
知道小姑娘想说什么，桃桃打断她："他没死，你放心好了。"
"那他的......"
"天这么冷他一时适应不了才这样的。他可是个上千年的妖，一点小雨淋不死的。"
"哦。"小姑娘放下心来，想起了什么激动地抓住桃桃："你说他是上千年的妖，那他是不是和相公一样？"
桃桃急忙挣开小姑娘的双手，整整被抓皱的衣袖，皱眉道："好好的衣服，你看，真是。"用力弹弹她的额头，解了气后才回答："你相公是仙好不好。他是个妖，怎么会一样。"
"可是你说他有上千年的道行啊！"
"可是他没修仙，即使有上千年的道行也不行。竹轩没告诉过你么？"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相公好像说过，不过那么多东西谁记得住。既然他真的没事那现在怎么办？"
桃桃道："现在嘛，我继续回去睡，你该干嘛就去干嘛。"
"那他呢？"f
桃桃本想说"不用管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抢了去。
"雪球！"
小姑娘抬头，看见来人，兴奋地扑过去，甜甜地叫了一声："相公。"
桃桃见是竹轩就退到一边，任他们旁若无人地亲热。
过了一会儿，竹轩放下雪球，笑道："雪球又闯什么祸了？"
雪球急道："我才没闯祸，这个人不知怎的在雨中睡着了，我怕他生病想叫醒他，谁知怎么都叫不醒。相公你来了正好，我和桃桃正在想办法怎么安置他。"
竹轩看了看青衫男子，脸色微变，抱起雪球退开三步。"雪球，你没碰他吧？"
雪球不解道："怎么了？"
一旁的桃桃替竹轩解释："竹轩是怕你沾上他身上的毒。"
"毒？"雪球看看自己白白净净的双手，更疑惑："哪来的毒？"
桃桃怪笑一声，道："当然是这条蛇喽。"
听到"蛇"，雪球的脸立刻刷白，紧紧抱住竹轩，颤声道："相公，我怕。"
竹轩轻轻拍拍雪球，柔声安慰道："别怕，有相公在，没事的。"
好半天雪球的情绪才平复过来。想想自己刚才丢脸的样子，窘的直往竹轩怀里钻。桃桃肯定又要笑话自己长不大了。
桃桃道："竹轩，他只是条蟒蛇又没毒，看你紧张的。"
竹轩道："我当然知道。是你说他有毒的好不好？"
"但是是你紧张地抱着你的亲亲娘子往后退的。"
"我......"总不能告诉桃桃自从雪球被毒蛇咬过之后他见到蛇就条件反射的紧张吧。太丢脸了。
桃桃又道："这条蛇你打算怎么办？你娘子刚才可是想要收留他的。"
竹轩问雪球："你想收留他？"
雪球点点头。
"他是蛇。"
还是有些害怕，雪球小声道："我知道。"
"那你还......"
终于鼓足了勇气，雪球扭头看看青衫男子，道："你说过蛇也是有好有坏的。我看他不像坏蛇。"
竹轩开心地笑了，看来雪球的心结有些解开了，至少她已能正视蛇了。
"好，那我们回家吧。这场雨估计要下很久。"
雪球也笑了："有什么关系？桃桃已经把我们这里的雨挡开了。"
"等再大些桃桃就支持不住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家为好。"
雪球在竹轩怀里蹭蹭，道："那就听相公的，我们回家。"

第三章

绵绵的细雨一连下了几天都没有停的意思。
秋天，果然是多雨的季节。
雨水顺着屋檐滴到水缸里，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像是一曲悦耳的吟唱。
青辰就是在这动听的声音里醒来的。
睁开眼睛，还没看清眼前的事物就被耳边惊喜的声音震得回不过神。
"相公，相公他醒了。"雪球激动地冲外屋喊。喊了几声没人应，她干脆跑出去找竹轩。
外屋没有，厨房也没有，外面下着雨呢，相公不会在外面吧。
推门出去，果然，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在屋檐下站着。
雪球走过去，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问道："相公，你在看什么？"
收回远眺的目光，竹轩回握住雪球的小手，温柔地说道："我只是觉得这雨下得太久了，都快十天了。"
雪球看着下得不知疲倦的雨，道："秋天的雨水一向多。"
竹轩道："总觉得这次的雨下得很不寻常。"
雪球不明白好好的雨有哪里不寻常，摇摇相握的手，"相公，那个人醒了，咱们去看看他吧。别管这莫名其妙的雨了。"
竹轩点点头，和雪球一同回屋。

热情地跟青辰介绍了自己和相公，雪球又很感兴趣地盘问青辰。
青辰奇怪一只兔子精怎么不怕他，要知道蛇可是最喜欢吃兔子的。看看她身后一副保护姿态的儒雅书生，青辰有点明白了。这个叫做竹轩的人虽然一副书生模样，但他身上有一股飘逸出尘的气息，自己又看不出他的道行深浅。他应该是个仙吧。难怪他的小娘子不怕自己了。
大概介绍了一下自己，好客的竹轩夫妇又让青辰在他们家修养了几天。
好好休息了一番之后青辰精神大好。整整衣衫，青辰跟竹轩夫妇道谢辞行。
雪球有些舍不得，不知为什么她对这条叫青辰的蛇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竹轩也不同意："再多住几天吧。你虽然没什么事但还是要多休息。"说着竹轩指指自己的心口，"你这里的气很乱，若擅用法力对你不好。"
明白竹轩指的是什么，青辰只好同意多住几天。不过他好像有些打扰到人家夫妻二人的甜蜜生活。
青辰歉意地对竹轩说起时，竹轩笑道："哪有，我们二人住在这偏僻之地有时也很闲闷。你来了还热闹一些。你也看得出来内人她不似我这般喜静，你在这几天，她可欢喜得很。"
三言两语便打消了青辰离去的心思。
只好又住了几天。r
时间一长，青辰也喜欢上了这里。竹轩住的地方十分幽静，依山傍水，清静怡人。是避世的绝佳所在。
在这样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住上一辈子，也挺不错的。

青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竹轩。
竹轩十分赞同："你要想一个人住也行，在对面盖间房子，咱们做邻居。"
于是青辰就用法术变出一间简单的房屋。
雪球不顾雨淋硬是跑到青辰家里，左看看右摸摸，时不时发出惊叹声。
"讨厌，青辰的家这么漂亮舒适，我不依啦。我要住这里。"
青辰哭笑不得。自己随随便便变出的房子，哪里漂亮舒适了？
雪球躺在里屋的地毯上，边摸边抱怨："这么暖和，相公那个小气鬼从来都没想到过给我弄一条。"
那是一张虎皮，老虎的皮毛最柔软最暖和，蛇畏寒，这个地毯是青辰冬眠用的。
竹轩拉起雪球，道："你若喜欢我也给你弄一张，不就是老虎的皮么，你相公我会弄不来？"
雪球吓了一跳，她摸了半天的东西竟是老虎的皮。老虎，天！胆小的雪球立刻往相公怀里钻。
竹轩笑着抱紧她："小心，别摔着了。"
青辰看着他二人，心里抑制不住地泛酸。

原来，这才是相恋。

虽然每天过得很平淡，可是温馨；虽然没有誓言爱语，可是甜蜜；虽然爱人胆小迷糊，可是包容；虽然没有惊天动地的经历，可是长长久久。

爱不是用嘴说的，是在每个眼神，每个动作中体现出来的。

原来，他从不曾"爱"过。

那曾经对皓央的怨恨，在这刻顿悟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辰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离开皓央之后，他第一次真心地笑了。
一旁的竹轩看到后露出了别具深意的笑容。

第四章

这次的秋雨，一连下了一个月。
连一向迟钝的雪球也感觉出不对劲了。
竹轩很担心："会不会是天谴？"
青辰听皓央说过，若是出现违反自然的现象，那就是有人触犯了天条，天在警告他。
竹轩又道："希望不会累及无辜。"

这场雨虽然没有连累到无辜，不过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里，青辰家的门被敲响了。
雪球委屈地站在门外。被雨水打湿的小脸苍白的令人怜惜。
"怎么了？"青辰问。
雪球张张嘴，话还没出口到先哭了。
青辰慌了，把她拉进屋，擦去她身上的雨水。"别哭，告诉我，是不是竹轩他欺负你了？"应该不会，竹轩一向很疼爱他的小娘子，怎么舍得欺负她？
雪球一听，哭得更伤心了。
难道竹轩真的欺负她了？
青辰本就不会安慰人，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雪球哭累了竟很自觉地窝在青辰心爱的虎皮地毯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