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知道吧。」这回轮到酒保收起玩乐的神色。「那个叫阮廷森的,明明一直在出入Gay Bar,这次却反咬圈内人一口。虽然这种事很常见,不过看来他是不用再在这儿玩了。除非他想被人打死。」
「他的事我不想知道。我只关心杨峻凌。」
酒保对于我认真过份的宣言有点不适应,愣了一下才回道:「我有听说他是去了美国一个研究所。毕竟那边较为开放,而且研究工作也不用怎么接触外人。这样对他始终好一点。」
「我......」
「如果你想去找他的话,请先好好考虑清楚。我知道他在哪儿,但在告诉你之前我想了解你找他有甚么意义?你能帮得上忙吗?」
酒保一言惊醒我这个梦中人。我偏着头想了想。也是,目前的我过去也只会穷给他带来麻烦。「我明白了。谢谢你。我......在有资格去安慰他、给他支持及为他解决问题之前,是不会去找他的。所以你也别要告诉我他的所在地。我要用自己的能力去找他。」
他像是如释重负吁了一口气,这才拿下一个酒杯,并从身后的陈列柜拿下我要的琴酒。
在他把酒递到我面前时,我疑惑地问:「你干嘛一副紧张的样子。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呸呸呸。要不是小瑞的千叮万嘱,我才懒得理你!」
酒保对我避之如蛇蝎的模样让我不禁莞尔一笑,心情也随之放松。「小瑞他......还好么?他原谅我了吗?」
「由始至终心里存有芥蒂的只有你一人。小瑞非常坚强,还一直害怕是他父母出言伤了你。你这个人好歹也成熟一点,向小瑞多多学习吧。还有,他叫我把他的msn给你,以便你以后联络他。」
「呵......」我把头埋着手心中,笑着。笑的是自己的愚蠢。想不到麦理瑞不但没恨我怨我,居然还如此关心我。而我也差点忘了自己身边还有能给勇气的人存在──母亲、Eva、麦理瑞,甚至一脸毫不在乎的酒保也是。虽然无人能取代杨峻凌对我的重要性,但是我也不能只依附着他一人而活。
就当是给我空间去成长。以免又成为杨峻凌的负担。下次再见,我要为他遮风档雨。
【第二十六章】(完结篇 上)
坐在吧台前清秀的青年和酒保相谈甚欢的气氛都让四周形成一个粉红色的区域。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两人绝不单是酒保及客人的简单关系。料定没戏唱的旁人很有共识的为吧台留下了一个清静的角落。可惜,还是有不识相的人兀然介入。大家一时没留意那人是甚么时候进门的,纷纷从他挺拔的背影推测出应该还不错的容貌──至少就气质来说也该是个佳品。
来人拉开吧台的高座位时,青年终于从闲聊中抽身,转过头给男人一个笑容。
「攸学长,你来了!」
这个属于往昔的称呼在此刻被唤实在是有种极度不搭辄的感觉,我无力地向麦理瑞作出第三十七次的好言相劝:「我们都毕业这么久,再这样叫也太奇怪了。为甚么你就不肯叫我一声『攸』就算了?」
麦理瑞从容地回说:「单叫一个『攸』字不好听嘛。不然你要我叫你『冯医师』吗?」在说冯医师三个字的时候麦理瑞刻意压低了声音。幸好这小子还知道我不喜欢宣告天下似的被人医师医师这么叫。
酒保在自己的恋人和我闲扯的期间就给我调好了我这阵子最常点的爱尔兰咖啡。咖啡再加上酒,清醒却又迷醉的感觉让人欲罢不能。
「谢谢。」
「不用谢,待会小费多给点就好。」酒保狡黠地笑着,然后在我刚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去了。「你这会儿一星期都不来一次,工作很忙?......喔,我又忘了你现在是在哪里工作?」
「临床心理咨询。在哪儿上班也说不准,看医院的安排。这年头就是疯子太多,害我都无法好好休息。」我半开玩笑的说着。其实我看的症里面极端的个案不多,很多都只是轻微忧郁症。原因归咎于现代都市生活的副产品──寂寞。人与人之间的不理解及隔阂......
「喂。」麦理瑞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来这儿就别再想工作了。知道吗?酒是用来忘忧的。」
「嗯......」我心不在焉地回他一个笑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今天科学杂志上的报导。报导的是一项美国在进行的研究,令我在意的不是研究内容,而是它的研究组成员。
老实说,当初定下的决心,甚至到选学科的时候的冲动,都快被岁月磨到模糊得不见痕迹。初衷早就忘了,连那人的身影也......只有在万籁俱寂的寂寞夜晚,会想到那个白色身影。下意识的,自他离开以后我都在用海洋味的沐浴乳,跟他的是同牌子,但闻起来却没有安心的感觉。只有在睡到迷糊时,身上那股香味才会有让我产生他还在我身边的错觉。连我自置的单位,都以蓝白调装潢。可能是我自欺欺人的行为做得太美满,连我都忘了自己始终还是自己一个人。忘了我灵魂失缺的另一半。甚至寂寞的感觉我都快忘了。
今天再次看到杨峻凌的名字,才乍然醒觉自己这些年来根本不像个活人。有时候早上醒来,我都以为自己还是个高考的准考生,在那蓝白得像希腊的单位里会有个冷得像冰却让人安心的人在等我过去。
中间的回忆都很虚无,像是被掏空了好几年。
也许,是时候动身去找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怎样?有新恋人了吧。对我的回忆会否只剩下一个『害他丢了工作的病人』的身份?
像是近乡情怯的情怀,却又是这份不安让我按捺不住地想立刻就见到他。
于是,翌日我就趁着午休,在跟我的主管兼大学同窗闲聊时插了一句:「你说,我这么尽心工作,也是时候请个假去玩玩了吧?要不然心理不平衡的快要是我了。」
据我所知,我面前的那位仁兄是从晚上十一点当值到现在,两眼快阖上的他兴许是没听清楚我在问甚么,梦呓般地「嗯。」的应了一声。
午休将近结束的时候,他一睁眼就吓了一跳,估计是被我得逞的笑容给吓的。他颤抖着问:「干......干嘛?」
「没啊,我想谢过主管大人的批假罢了。主管你男人大丈夫想必不会出尔反尔。我明天就补递上请假信吧!」
意识到自己被设计的人脸色铁青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冯景攸!你给我记着!」
我无所谓地笑笑。这人都被我设计过不下十次了,都是因为他的死正直的性格,不过我也是喜欢他这点才能如此难得地把他归为好友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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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信我是用e-mail寄回去的。
坐在飞机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过份狭窄的座位,暗忖着,我这也许是走得太急了,连母亲及Eva我都没来得及通知,更遑论麦理瑞及酒保。杨峻凌的资料我只记下了他那研究所的所在地,他目前的模样及打扮我却一无所知。该不会到时他站在我眼前我也认不出来吧。我不期然地皱着眉,这样的事情,我绝不容许它发生。
我闭着双目在脑海一次又一次地描绘着他的白色身影,冰冷气质,平时总梳得整齐,却在闲余时随意地散下来的发丝,还有他的白钻耳钉。
光是想着我们往日的种种,我都没空去猜测我和他的重遇会是怎样的一个情形。过份担心未来的隐忧不是我的风格,那可是焦虑症的征兆哪。
现下窗外一片墨黑,再过二十多个小时,外面就会是大白天了。
到时候,我就能见到那个白得要隔进炙日的你了吧......
【第二十七章】(完结篇 下)
研究所的建筑物在美国毒辣的阳光下显得死气沉沉的,银蓝的冷调运用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杨峻凌那冰冷的气质跟这建筑物还真像。果然是他工作的地方。
我跟门口处的保安道明了来意。他们的规管也不严格(至少比机场的保安好多了),轻轻松松的就让我进去。我随着指示牌走向升降机的时候,一个跟我擦身而过的白色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道人影好像他。
「杨峻凌──?」我试探性的用中文叫道。
那人走前几步才停住脚步,回头。
是他!真的是他!
把头发随意散下的杨峻凌看起来比之前要年轻,身上穿的还是他钟爱的白色衣服,外面再套上一件惨白的实验袍。
「Doctor,he is......?(医师,他是......?)」杨峻凌身旁的男生好奇地问。
「An old friend(一个老朋友)。」他思量了一下,再跟男生说:「I haven't seen him for quite a long time. Would you mind......(我跟他很久没见了。你介不介意......)」
男生很善解人意地爽朗一笑,说:「I understand! Don't bother about me. Have a good time. (我明白!别为我烦心了。玩得开心点。)」
杨峻凌留意到我看向男生那边的眼神有点奇怪,于是解释道:「那是最近加入的实习生。」
「他的背影......」
「嗯?」
「他的背影跟我有点像。」
在我说这话的时候杨峻凌转开了脸,佯装镇定地说:「有吗。你这么大老远跑来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老掉牙的台词自然不过的溜出嘴边。一时间我跟他都愣了。
杨峻凌叹息着说:「没事,却横跨半个地球来找我?」
我抿嘴,思考着怎样开口。的确,有横跨半个地球来找他的勇气,我就该有说真话的勇气。不管结果会是怎样。「杨峻凌,如果我说,我是因为想你了......」
「嗯哼?隔了六年才想到我?」杨峻凌的表情充满鄙夷。我果然是来得太晚了吧。「在我们分手那时才出生的孩子六年后都会念唐诗了。你居然六年后才想到我?冯景攸你真是可笑。」
我苦笑着。对于他的任何一句话我都无法反驳。我......用了六年时间去淡忘他,结果一回首却发现自己的心被遗落在六年前。这六年怎么过的我都忘了。
「你打算甚么都不说是吗?」杨峻凌挑眉看我默不作声的模样,转身就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我用力抵抗着地心吸力加诸在我腿上的重量,跑去把将离去的人跑住。「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自己说多少个对不起都无法弥补。本来想着要爬上跟你同等的位置,让自己有足够能力去保护你才来见你。花了六年,我却觉得我像是昨天才从你家里走出来。这六年我都忘了自己做过甚么。就像个被催眠的人一样,直到再次在杂志上看到你的名字我才彻底清醒。我的灵魂早跟着你跑了。」
在我怀中的人嗤笑,也没把我推开。在人来人往的大堂里,我跟他紧紧相拥。「最后一句你是从哪儿学来的,肉麻毙了。你的时间观念可真差,六年。不是六天、六星期又或者六个月。我本来还真打算随便的......」他最后声音放得很轻,靠这么近我也无法听清。
「随便的......甚么?你该不会是想随便的找个人过完这一生算了吧?」我惊讶地捉住他的肩,让他面对像我。他的眼眸黯淡的神采让我心中一紧。我比之前更用力的把他抱住,嘴里只会不停重复着对不起,就像当年的杨峻凌跟阮廷森。
我们的爱难道也只剩下愧疚?我不要这样──想到这点,我的眼眶一涩。说对不起的声音愈来愈弱。
杨峻凌讶异地摸了摸他肩上的一片湿。「你这个人啊!不是都二十五岁了嘛,怎么还会哭......」
「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会这样。我不甘地想反驳,却又羞于说这种充满依赖性的话。
「真是的,好歹看一下场合。现在可不是只有我一人。」
霎时间意识到自己的身处地,我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脸也微红着。这儿可是杨峻凌工作的地方,我还真是丢脸丢到外国去了。希望别影响他以后在这儿的工作才好。
我这副窘相估计是让杨峻凌看得很乐,他笑着把我的手牵紧,然后在我耳边说:「不过,能在公众场合公开关系是我一直的梦想。」
这一剎,我彷佛看到了那个在大学校园里大吼着『我就是同性恋』的人。冰冷只是他的外壳,敢作敢为才是他的本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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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同一天。杨峻凌跷了班,让我坐上他的车,带我逛逛这附近的地方。
沿途的巨型超级市场、餐厅、店子、唐人街。我知道,杨峻凌他有意让我了解这六年他是怎样过的。我也断断续续地说了点大学和实习时的事。这六年的事都很模糊,能想起的不多,不知不觉地就过了六年的感觉很恐怖。
「杨峻凌,你会怪我隔了六年才来找你吗?」我怯怯地问。我就不信有一个人会不在意自己被另一人遗忘了六年。连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把车子驶进一个停车位,一拧钥匙,引擎停下,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了。他良久才说:「你六年没找我,不也代表我六年没找你吗?你就不怨我?」
我呆住,我还真是从没想过他没找过我这问题。毕竟这一直以来都是我需要他比他需要我的多。我从没奢求他会想到我。
杨峻凌无奈地说:「就知道你没有想过这问题。别忘了,感情是双向的。我是个较被动的人。当初想要避避风头,顺道给你一点成长的空间。这六年间,我跟你都一样,不知怎么的就过了。我有想过去找你,却又怕你已经开展了自己的生活,甚至怕你早已结婚生子......」
「怎么可能。我可是同性恋。」我不满地道。
「怎么不可能,很多圈内人都是这样。拖得愈久,勇气就所剩无几,然后再想想当下的生活,也不觉得有甚么不好。就这样过下去也可以。」
杨峻凌脸上演绎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虚空感,我不禁俯过身去把他拥住。细细的吻落在久遗的唇瓣上。「就这样过下去,without me?这可不行。」
杨峻凌把我的头拉得更低,让两人的唇舌纠缠得更深入。无关情欲,只是个掠夺性极强的吻。久旱逢甘霖般的需索着对方。
当我们气喘吁吁地结束这个吻的时候,杨峻凌舔了舔唇,说:「看不见的话,似乎连思念都蒸发了。再次见面就像是唤醒了累积下来的情感。原来我也很想你。冯景攸......这么一来我们都欠了对方六年,那么剩下六年就要偿还这债务了。」
我在杨峻凌的额上补上一个承诺之吻。「我希望不止是六年。」
到我们终于下车的时候,才发现一个男生眼红着瞪着我跟杨峻凌。本来担心他甚么时候会冲上来,却在我未开始猜测他的意图时,他就走过来了。
我身子比脑子反应的快,一下子就把杨峻凌挡在身后。这男生长得好生眼熟。
杨峻凌诧异地看着来人。「Andy? Why are you here?(安迪?你怎么在这?)」喔,我记起来了,他是研究所里面站在杨峻凌身边的那个人。
「You didn't go back to the lab this afternoon and you didn't turn on your phone. I remembered that you always come to this bar, so I stand here to wait for you.(你今天中午没回实验室,手机也没开。我记得你经常来这酒吧,所以我站在这儿等你。)」男生用怨毒的眼神望向我,接着说:「Such an unexpected surprise, huh? An old friend? He is actually your ex, isn't he? And you are being together again? How about me?(好一个意外的惊喜,嗯?一个老朋友?他其实是你的前男友,是吧?然后你们现在又在一起了?那么我呢?)」
「Sorry, Andy. I love him.」杨峻凌白着一脸。我跟那男生他谁都不敢看。这六年我可说是守身如玉。我怕寂寞但又习惯寂寞。杨峻凌则是用不同的情人来填满他的寂寞,却只会导致自己更难受。不过,他说爱我。这是他第一次对我的告白,虽然话不是对我说的。
「Why? You said you were waiting for someone that might never turn up. I could let you procure true happiness, why wouldn't you choose me? Is it because he came from the same place as you, speak the same language as you? I even don't know how to pronounce your Chinese name!(为甚么?你说你在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出现的人。我可以让你获得真正的幸福,为甚么你不选我?是因为他跟你来自同一个地方,跟你说同一种语言?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念你的中文名字!)」男生开始歇斯底里地叫嚣。而我背后的杨峻凌始终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