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未满————吉生

"我一生下来，妈妈就死了。爸爸很爱妈妈，因为我是妈妈留下的唯一骨肉，所以，他也很爱我。我慢慢长大，大家都说我越来越像她，不光生了和妈妈一样的病，脸也越来越像。那时，爸爸是真的爱我，他拼命地赚钱，让我住最好的医院最好的病房......可是......"
安亦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周唯知道他要开始一段痛苦的回忆了，于是，他说了声，"慢慢说。"
安亦点了点头，"到了我八岁的时候，爸爸已经很有钱了，于是我们家搬进了现在住的别墅。可是，搬家的时候，爸爸无意中发现了妈妈以前的日记......原来，妈妈从头到尾爱的都不是爸爸，而是另一个人......"
说到这里，安亦低下了头。
周唯问，"然后呢？"
安亦抬起头，决定继续说下去。
"爸爸气极了。他甚至怀疑我不是他的儿子。那次，他第一次打了我，打得很凶......我流了很多血，差点抢救不过来。然后，爸爸吓坏了。他怕我像妈妈一样死掉。他还是爱妈妈，就算妈妈不爱他。
"只是，从那以后，爸爸对我的态度变了......他不再用一个父亲的眼神来看我，而是，用看妈妈的眼神看我。"安亦说得有些艰难起来，"他抚摸我，吻我，都不再是用父亲对儿子的方式......"
"你知道，我从小没有妈妈，是跟着爸爸一起长大的。在那之前，每次生病的时候，我住在那间特护病房里，每天唯一的愿望就是见到他，等他来抱我，问我‘小亦，想爸爸了吗'。所以，除了他，我没有别的亲近的人。后来，他对我做那些，我很害怕，但我不敢反抗，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因为我怕连唯一的亲人也失去......"
周唯不说话，尽管他很震惊，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能做的，只是专注地听。
"我就这样，慢慢地长大，开始懂事。我知道了爸爸对我做的那些是不对的，是乱伦，然后，我开始反感，越来越反感。我自暴自弃，还尝试过自杀，但都被他们救了回来。也因为这样，我的身体越来越糟。十八岁的时候，那次我真的病得快死了......然后......"
"你爸爸找到了小满？"周唯问。
安亦点了点头，"是的，小满。"
"你说，小满是你哥哥？"周唯有一点点困惑，既然安亦的爸爸这么爱他的妈妈，怎么之前会有小满的存在。
安亦看出了周唯的疑惑，他说，"以前，我爸顾及妈妈的身体，很少和她在一起。但你知道，男人需要发泄，所以，他出去找那些长得像妈妈的女人......越阿姨就是其中的一个，这也是为什么我和小满各自像妈妈，却还是很像的原因......"
周唯摇了摇头，无奈地笑。
"我爸找到了小满的骨髓，而我那时，却真的不想再那么活下去......所以我拒绝做手术......"安亦说。
周唯笑得更无奈了，那时，救人的小满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马上动手术，而被救的安亦却拒绝做手术，多么奇怪。
"作为交换，我爸答应我等我手术成功，他就不再关我了，我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以为，我真的可以就此摆脱那些不堪......谁知道，昨晚在医院，他说我玩得太任性了，所以，要带我走......还对我更加地......"安亦说不下去，脸涨得有些红，猛地俯下身子把刚刚周唯喂的粥全都吐了出来。
周唯看着这样的安亦有些难受，忙帮着拍了拍他的背，安慰着说，"没事，没事了。"
安亦抓着周唯拍他背的手，抬起头，有些虚弱地问，"这段时间，让我住在你这儿好吗？我真的不想再见到我爸......"
周唯没再说什么，他点了点头。

第 32 章

接下来的几天，安亦开始发烧，还伴随着轻微的咳嗽。
周唯只得在一旁悉心照料，因为安亦还是不肯去医院。
推掉了许杭帮他接的几个通告，让许杭一度以为因为加南那件事两人间出现芥蒂。
于是，这天，许杭来周唯家找周唯。
"你丫还在生我上次为加南骂你的事生气哪？"一进门，许杭就冲着周唯喊。
周唯忙做了个"嘘"的手势，朝卧室指了指。
许杭往里一探头，发现安亦居然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的脸上迅速露出一种挺复杂的表情。
周唯怕他多想，忙说，"病了，在我这儿住几天。他不想去医院。"
许杭却也不再多说什么，他似乎也并不知道安亦是加南那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半天，才开口，"你就是因为这个推我的通告？"
周唯点了点头，"过几天，我会全补上。"
许杭说，"上次加南的事，是我冲动，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兄弟别介意。"
周唯摇了摇头，"别这么说，咱都多少年朋友了。而且那件事......"
许杭忙接口，"那件事，以后都别提了吧。加南说的对，过去了就过去了。也许我还得感谢那事儿，让我能那样再认识加南......"
"你是说，你对加南......？"周唯想起这段时间许杭的反常，在酒吧里追随着加南的目光，因为加南而对自己的愤怒，一下子，好象都得到了解释。
许杭叹了口气，脸上却露出一个笑容，"我还在追赶中哪......追上他，赶走你。"
周唯突然觉得挺高兴的，为许杭，也为加南。在经历了太多事情后，豁然看到身边将会有一对朋友得到幸福，他觉得真的开心。于是，他笑着拍了拍许杭的肩膀，尽管没说什么，但男人之间，本就不需要太多的语言。
许杭离开的时候，朝卧室的方向看了看。
然后他对周唯说，"虽然不知道你和安亦是怎么回事，不过，有的时候，与其一直缅怀过去，不如好好珍惜身边拥有的。"
送走许杭，周唯一个人在沙发上呆坐了会儿。
沙发旁的矮柜上，是小满的照片。因为把床让给了安亦，所以，这几天周唯一直睡沙发，连带着，也把小满的照片带到了这里。
拿过那照片，周唯的手轻轻地抚上小满微笑的脸，耳边一声声传来小满的声音，"大叔......大叔......"
......
安亦的烧一直没退，咳嗽也越来越厉害。
这晚，安亦一直咳到半夜。
周唯在一旁有些不安起来，他说，"我带你去医院！"
安亦猛地摇着头，"不，我不去，我不会去的！"
"为什么？你都病成这样了？怕你爸爸吗？"
安亦还是摇头，咳得满脸通红。
周唯看他这样，有点生气起来，但又不能发作，只得坐在床边，扶着他的肩膀说，"如果，你是怕你爸，我保证我不会让他带走你。我们可以告他虐待罪，无论如何这是个法制国家，你什么都不用怕......"
安亦还是在拼命的摇头，因为咳嗽而有些喘息。
"那你说啊，干吗不去医院！"
"我害怕......"安亦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周唯，"我害怕去了医院，就回不来了......以前，没有做骨髓移植手术前，就是这样的，发烧、咳嗽、浑身都痛......我害怕......"
周唯的心咯噔了一下，白血病会有复发的可能他是知道的。
"我以前不是很怕死，但是我现在觉得很害怕。因为我现在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了，我不想离开......我不想离开你......"安亦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周唯倒抽一口气，安亦的样子虚弱又无助，"我不想离开你"像一句魔咒般缠绕在耳边。
那么地似曾相识......我不想离开你......我不想离开你......
周唯不由得俯下身，双手有力地按住安亦颤抖的身体，
"别这样！我陪你去医院，我陪你去检查！我会陪着你。"

第 33 章

医院的检查结果，要三天后才能出来。
陪着安亦做了一系列繁复的检查程序，细胞生化染色、流式细胞仪检查、染色体检查......周唯从不知道，医院里原来有那么多的仪器，而光只是进行一项确认检查要经历那么多的关卡。
骨髓穿刺和切片检查的时候，周唯终于知道了，所谓的骨髓抽取是如何进行的。
因为安亦的坚持，医生允许了周唯进骨穿室。在那里，安亦被局部麻醉，但他的手仍紧紧握着周唯，丝毫不肯松开。然后，周唯看见医生用一根足有三尺长的像钢针一般的空针，扎进了安亦髂骨部位的脊椎。
周唯感觉安亦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猛地收紧了许多，口中闷着声音"啊"了一句，周唯不由心里一紧，意识有些混乱，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然后，他们开始等待宣判。
安亦靠在病床上，异常地安静。
周唯站在病房的窗口，看着窗外开始有些萧瑟的初冬景象。
然后，他听见安亦在说话。
"周唯，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周唯转过身，"嗯"了一声。
"是因为同情我吗？还是，因为我是小满的弟弟？"安亦悠悠地说。
周唯没回答他，只是淡淡地说，"别想那么多，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那些都不重要。"
安亦笑了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没告诉你。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周唯问。
安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挂着点滴的手，仿佛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抬起头来道，"关于......我的爸爸......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
周唯走到安亦的床边，柔声说，"不想说就不要勉强。等身体好了，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安亦摇了摇头，"我怕以后没勇气说。"
周唯坐了下来，"那你说，我听。"
"当初，爸爸发现妈妈的日记，看到上面写的，妈妈一直爱着的那个人，......其实，是你的父亲。"安亦看着周唯说。
"他们三个人，以前是同学，你知道，他们都念的是建筑，华大的建筑。我妈妈因为知道自己有白血病，所以没有选择你爸爸。后来，我爸爸知道了妈妈从头到尾爱的都不是自己，心理上承受不了，而妈妈已经不在了，所以他把嫉恨转移到了你父亲身上......那个，用钱收买越阿姨的人......是我的爸爸。"
终于，安亦说了出来。
然后，他等着周唯的反应，"这件事，是我被爸爸抓回去的那个晚上，他亲口告诉我的。当时，我跟他说想住在越阿姨那个小四合院里，她给我妈妈的感觉......爸爸怒斥我，说那个女人没资格像我妈，说那时他只是给了她几个钱......"
此时，坐在床边的周唯低着头，没有说话，安亦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然后，陡然地，安亦感到从心底升起一股恐惧，他害怕，周唯会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突然站起身，离开。
那种无能为力的恐惧那样清晰，安亦仿佛听见自己的心砰砰跳动的声音。有那么一刻，他想到了小满，小满那时，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这样恐惧着？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开始同情小满，因为这种感觉，让他窒息。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周唯才抬起头，安亦看见，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嘴角就那么微微上扬着，他说，"这些事，我都不会再去烦恼了，我已经因为它们，失去了小满。所以，你也不用想，好好养病，知道吗？"
安亦看到那个笑容，仿佛得到了天使的救赎，他有些激动地握住周唯的手，"真的吗？你可以原谅我这个仇人的儿子？"
出乎他的意料，周唯竟上前轻轻地拥抱住了他，他听见耳边周唯的声音传来，
"都过去了，那些，都过去了。"

第 34 章

检查结果出来那天，斯文、许杭和加南也来到了医院，看望安亦。
当加南把一束雪白的百合花放到安亦手中时，安亦看着加南，说了声，"谢谢，你来看我。"
加南还是那么憨憨地笑着，"放心，你会没事的。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酒吧喝酒！"
周唯在一旁拍了拍加南的头，"小棒子，你能喝吗？......"
还没说完，手却被许杭一把推开，"注意！说说就行了，别动手动脚！"众人被许杭夸张的语调逗笑，加南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站在一旁，看着周唯也笑了。
然后，医生走了进来。笑声，在刹那间停了下来。
病房里只剩下医生的声音。
"安亦，恭喜你，你的血小板、白血球、染色体检查各项指标都正常，排除了排异可能。目前，只是发烧引起了肺炎，再住院调养一段时间，就可以痊愈了。"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钟。
然后，大家纷纷拥到安亦的床前，握着他的手祝贺他，"太好了，安亦！你没事！太好了。"
安亦的目光投向站在床边的周唯，他的眼里也满是欣喜。目光相交时，周唯给了安亦一个鼓励的笑。
几个好朋友又闹腾了一会儿，约好安亦出院后一起为他在THERE BAR办一个庆祝party。然后，为了不妨碍安亦休息，不久就离开了。
周唯出病房送他们。
安亦靠在病床前，看着加南送给他的百合花，鼻端传来阵阵清雅的花香。刚才朋友们的祝福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他记得，周唯也看着他，温柔地笑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所要的幸福，不过如此。
这时，床头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医院外，斯文因为店里有事急急地打了辆车回去。
许杭也去停车场拿车。
马路旁，只剩下周唯和加南两个人。
"真好，周哥，现在这样。"加南看着周唯挺开心的笑着。
"小棒子，你不生安亦的气？那么开心......"周唯笑加南。
加南憨憨的摇了摇头。
"跟许杭在一起开心吗？"周唯问。
加南低下头，"许杭哥......他对我很好。"
周唯看着加南说，"那就好，看到你们在一起我真高兴，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加南听着，眼神中掩饰不住地有些黯然，但他还是抬起了头，对周唯说，"我也会努力去喜欢他，对他好。周哥，我们，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对吗？你和安亦也一样。"
周唯没说话。
看到周唯沉默，加南笑着换了个话题，"你知道吗，周哥，我现在已经存了五万块了，以前参加比赛和最近在酒吧赚的加起来。我想，这样下去，明年，就可以买一部自己的车了。"
周唯笑着，摸摸加南的头，"真有你的，小棒子......"
正说着，突然，对面的马路上一辆黑色的小车疾弛过来。因为高速而变得刺耳的引擎声使两人愣在了当地。
就在那辆车快靠近时，周唯感到身体被什么猛的一推，重重地跌坐在了路面。而那辆车，就从他身边飞弛而过。
然后，"砰"的一声，他看见加南滚到了马路的中央......
周唯奔了过去，脸色已经因为这突然的事故而变得煞白。
他奔到加南的身边，加南的眼睛睁着，但却已经没了焦距，整个身体因为猛烈的撞击而剧烈的痉挛，嘴角随着身体的每一次抽动涌出一股股的鲜血。
周唯一把抱起了加南，努力控制着他不停抽动的身体，"没事的，加南，没事的！"
加南显然已经没了任何意识，血，不停地从嘴里涌了出来，不一会儿，周唯的身上已经全染上了加南的血。
许杭从停车场开着车出来，看见马路中央的人群，心里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几乎是跳下车，冲到那里拔开人群，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