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回到山庄,正和赶回来的灯笼撞在一处,不等他相询,灯笼便慌张大叫道:"爷,不好了,云罗......他根本没去过花圃别院,虽然那些人撒谎说是他自己走了的,但我问他们云罗的相貌衣著,竟无人答的上来,可见都是在骗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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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便如当空打了一个焦雷般,轰的尹鉴非目瞪口呆,良久回过神儿来,一个身子颤了几颤,灯笼还在那里恨恨的道:"尹富这个王八蛋,竟然骗我们,爷,赶紧去找他问个明白......"不待说完,就见尹鉴非拔足飞奔而去,灯笼连忙大喊道:"爷,府门在这边呢。"却哪里能够喊回他来。一跺脚,只好也跟了上去
这里尹鉴非飞奔到皇宫,挥手劈开两个阻拦的侍卫,一路来到太後宫处,彼时太後正在和皇上一起进膳,见他气喘吁吁的进来,不由得诧异不已,未等相询,尹鉴非已来到近前,疯狂大喊道:"云罗呢?你把云罗关到哪里去了?"
太後先是一愣,接著反映过来,接过太监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站起身来笑道:"不愧是哀家的儿子,竟然这麽快就被你发现了。既如此,索性告诉了你,乖乖的给哀家选好嫔妃皇後,然後继承大统,至於那个长工嘛,哀家倒不是不让你想他,只是心思却万万不能放在他身上了,你......"不等说完,尹鉴非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气急败坏的吼道:"把云罗还给我,我不要什麽狗屁皇位了,我要云罗,我只要云罗,我和他会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出现在你们身边,母後,你只当在我出宫的那一天,就已经死了吧,快把云罗给我。"
"啪"的一声,尹鉴非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太後柳眉倒竖,厉声喝道:"你这是什麽话?这是我尹家男儿该说出的话吗?告诉你,那个云罗,哀家就知道你放不下他,所以已经替你除去他了,你哭也好,嚎也好,不甘也好不愿也好,他都不可能再活过来,你要做的,就是像你弟弟一样,做一个好皇帝,百年之後方有颜面去见他,否则怎对得起他为了你牺牲的性命。"
"我不信,母後,我是你的儿子,你怎会这麽狠心杀掉云罗,他......他是你的儿子倾心爱著的人啊,你答应过我只是让我们分别一小段日子的。"尹鉴非圆睁著双眼:"母後,我答应你做皇上,只要你让我看一眼云罗,让我知道他还活著,我......我什麽都听你的好不好?"
太後叹了口气,抚摸著儿子脸上的指痕,柔声道:"鉴非啊,云罗他真的死了,哀家不能任由你为了他放弃皇位,辱没祖宗,所以你就死心吧,你若不信,他的尸体现在想必还在断情崖下,你......就去看一眼吧,看到了,也就死心了,到时候便该收收心做你该做的事情了。"
"断......断情崖?"尹鉴非喃喃自语,却见太後点头道:"不错,是断情崖,当日他就是在那里跳的崖,那孩子很好,到了最後一刻,也没失了自己的本色,只可惜,他不是女人,否则哪怕就是没有才学,没有美丽的容貌,哀家也会让你们在一起的,唉,可惜了......"她摇著头,而尹鉴非则早已失去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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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情崖下人断肠。
肝肠寸断的尹鉴非和灯笼在崖下找了两日两夜,只找到几根零散的人骨,他们不由得又升起一丝希望,虽说这悬崖足有近千丈高,摔下来必死无疑,但高崖上树木丛生,也许云罗是被哪棵小树兜住,又爬了上去呢?或许运气好的话,他现在还在那里等著人救他上去。尹鉴非和灯笼抱著这样美好的希望就要上崖,谁知就在这时候,他们竟遇上了狼群。
没错,是狼群,一群由几十只饿红了眼睛的狼组成的队伍,幸亏尹鉴非和灯笼武功高强,饶如此,待到把群狼都杀死後,他们两人身上也受了不少伤,好在都没有什麽要紧伤势。灯笼便道:"爷,看样子今晚上是回不去了,不若就在这里生一堆火,割些狼肉烤来吃。反正我是饿了。"
尹鉴非虽心急如焚,但自己和灯笼都是两日两夜滴水粒米未进了,再加上不曾合过眼,因此身上根本已经没了力气。当日只顾著来找云罗,哪有时间准备水和干粮,因只得点头道:"也好,只是吃完肉有了力气就上崖去,云罗此时也许正等著人帮他呢。"
灯笼应了一声,捡了堆木柴燃上,然後挑起一头最大的狼,手中刀光一闪,已是将那狼开膛破腹,熟练的去掉下水,尹鉴非在一旁看著,心神又飘到云罗身上,不知他现在安危如何,正想著,蓦然听见灯笼发出一声肝胆俱裂的大叫,他忙奔过去一看,不由得瞬间僵在那里,只见那狼腹中,有一块巴掌大的布料,已看不出什麽颜色来,但是想也知道,这定是近两天吃下去的,所以还未随著粪便排出,那近两天跳崖身死的人......尹鉴非的身子晃了两晃,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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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开了所有的狼腹,找出了三十多块零散的布块,虽然颜色分辩不出,但是灯笼还是从布的纹路判断出,这就是云罗素日里常穿的一件布衣。
尹鉴非捧著那一大堆粘乎乎的布团,慢慢的跪了下去:云罗死了,是真的死了,而且是死无全尸,他跳崖的时候,是抱著怎样的绝望,他是不是在恨著自己,恨自己负了他,自己......明明说过要去接他的。明明说过......会再相聚的啊。他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嘴里却呜咽著发不出声音,整个人都痛苦的弯下身,紧紧蜷在一起:"云罗,云罗......"从被堵的满满的嗓子眼里拼命挤出声音,尹鉴非徒劳的呼唤著再也不可能出现的爱人。
灯笼也在哭,哭了半晌,他忽然疯狂的砍起那些狼的尸体:"你们这些畜生,畜生,我让你们吃了云罗,我让你们吃了他,你们......你们连他的尸体都不放过,畜生......畜生......"
夜风呜咽著吹过,空气中弥漫著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也不知过了多久,尹鉴非忽然茫然的抬起头来,看向已经砍到全身没力的灯笼"别砍了灯笼,害云罗死无全尸的怎麽会是这些饿狼呢?"他张著空洞洞的没有感情的双眼:"害他的人是我,是我才对。都是我,是我给了他一个美好的梦想,却在这梦想刚刚开始时又害了他。"
"爷,不是你,不是你,害云罗的人怎麽会是你呢?"灯笼扑过来抱住尹鉴非:"爷,你千万不要乱想,云罗不是你害死的,你这样的自责,他在九泉之下也会难受的。他连离别的痛苦都不忍心让你经历,他是那样的喜欢著你,你不能让他在九泉之下也闭不上眼睛啊,爷,你醒醒。"
"灯笼,真的是我害死云罗的。"尹鉴非看著旁边他们收集来的骨头,小心翼翼的捧起来:"云罗,你在死的前一刻,是不是在恨我,如果不是我贪恋江山皇位,如果我和你早些撇下这里的一切回到你锺爱的大海上去,你就不会死了,你会陪在我的身边,我们会很开心很开心的活到很久,对不对?如今你走了,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红尘里,是你对我的惩罚对不对?君临天下又如何?江山万里又如何?我失去了你......始终是失去了你啊。"他终於能够哭出细细的声音,却在转眼间就被春天的风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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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鉴非再没有回到京城,他守在断肠崖下,造了一个小小的坟墓将那几根骨头埋葬起来,又在坟前造了间茅屋,就住在了这里。每天到坟前坐著,和云罗的坟墓痴痴说话就是他全部的工作。太後曾几次遣人来抓他回去,但他的武功奇高,那些高手哪是这位身经百战的王爷的对手。万般没奈何下,这一日太後终於亲自驾临了,可准备好的那些要骂醒儿子的话却在看到尹鉴非後全部吞回了肚子里。她几乎是惶恐的看著自己前两天还意气风发的孩子在几天的时间内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说了多少的话,尹鉴非却根本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太後抱著儿子大哭一场後终於明白了,这世间固然有能够随著时间流逝的感情,却也有生死相随的真爱,自己因为自觉亏欠这个孩子而一定要用皇位来补偿他,却最终将他害成了这个样子,想起尹鉴非曾经说过的话,就当作他从出宫门那天就已经死了,这个强悍的女人不禁茫然了,如果自己从未认回过尹鉴非,是否他过得会幸福的多。
太後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第二日,崖下又来了一位美丽的女子,是那个一直跟在太後身边的宫女轻盈,她跟著给尹鉴非送饭的灯笼一起前来,之所以会给尹鉴非送饭,是因为他认定了九泉之下的云罗不会原谅自己,必要在这世上受尽相思的折磨才有颜面去见云罗。也亏得这样想,否则钻进了牛角尖的尹鉴非早跟著云罗去了,哪还能等到今天。
"王爷,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一句话,一句云罗在跳崖前让太後转告给你的话。"轻盈坐在尹鉴非的面前,她的声音也如名字一般轻盈柔和,看见尹鉴非一瞬间激动起来的神色,她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太後一直觉得,如果将这句话告诉了你,会让你陷入更加万劫不复的境地,可奴婢却以为,既然是那个人临死前的遗言,那无论如何都是该转告给你的。"
"云罗......他说了什麽?他给我留了什麽话?"尹鉴非紧紧抓住了轻盈的衣袖,虎目中泪光闪闪,他的云罗,在死亡的那一刻,到底留给自己什麽样的话,他......他是不是斥责自己负心薄幸,他......是不是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设下的圈套,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几乎疯狂。
"我还记得,那个人,他真的很平凡,让人看一眼也记不清长相,可是在他跳崖的时候,那份从容淡定,却让他全身都焕发出耀眼的光彩,他就站在绝崖上,山风猛烈的吹,素色的衣襟随风翻飞飘荡,然後他说‘告诉他,我爱他'。不知道为什麽,他当时说话的声音那麽轻,轻的就像一片羽毛,转眼间就被山风吹散,可是如今回忆起来,这六个字却还仿佛是用大锤一下一下砸进我心里的。"轻盈完全陷入了对那一天的回忆中,最後她叹了口气道:"说完了,他便纵身跳下了这绝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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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鉴非早已是泪流满面,轻盈目中也泛出惋惜之意,摇头道:"谁能料到那样平凡的一个人,在临死前竟有这份从容气度,连太後,平生是不服任何人的,都赞他说没失了男儿本色。王爷,你听了这番话,或会寻死,或会继续消沈下去,到老都是一具饱受相思之苦的行尸走肉,但奴婢却以为,那人在临死前说他爱你,就是想让你明白,他是真的爱你,没有恨,就算这件事情是你设下的圈套,他也心甘情愿。奴婢每每想来,能让那样刚强的人爱入骨髓,到最後还带著这份爱的,应该不是现在这个行尸走肉的尹鉴非,或者离开他就活不下去了的尹鉴非,他倾心爱著的,应该是那个纵横数十万里海域,令那些杀人越货的海盗闻风丧胆的王爷,是那个谈笑间豪情万丈,一生志在天下,保护锦绣国大好河山的尹鉴非。所以,该何去何从,奴婢还请王爷仔细斟酌。"她说完,便盈盈起身告退。
"真是一个奇女子。"灯笼望著那嫋嫋婷婷的身影赞叹:"不愧是跟在太後身边的宫女,见识就是不凡。爷,这一回你总该清醒了吧?"
"灯笼,收拾东西,我们回海上去。"尹鉴非站起身来,恋恋不舍的抚摸著那块简单的墓碑:"云罗,我要走了,我要重新做回那个你倾心爱著的尹鉴非,这里的环境很好,你就在这里好好的安息吧,明年我还会来看你的。"他慢慢的跪倒在那块墓碑前,哭得不能自已:"云罗,你要记住,我也爱你,就在这里,不会改变,永远不会改变的。"他压著自己的胸口,良久方才起身,只见灯笼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站在一边,他擦干眼泪:"好了,我们走吧。"
"数十年时光,为情苦为情长,何须看破神仙路,我是红尘好儿郎......"很快的,两个萧瑟身影就消失在天边,只余那悲怆的歌声,在崖下山谷里回荡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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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夏季的断情崖下,花木葱茏,如血的夕阳已在山後没了半个脑袋,豔丽的晚霞也铺满了半个天空。林间充满了归巢倦鸟快乐的吟唱,草地里,有不知名的虫子在欣悦的鸣叫著。
尹鉴非和灯笼风尘仆仆的走进山谷中,看见云罗坟前的杂草已经长得有一人多高,他连忙奔到眼前,好一阵忙活,才总算将那坟前的杂草清除,只留一些嫩绿小草和野花,灯笼用手捧了几百捧土添在坟上,拍实了,方松口气道:"这回好了,纵有雨水也不怕了。"
尹鉴非抚著那墓碑,半晌将头轻轻抵在上面:"云罗,你过得好麽?我今年冬天因为海上的海盗猖獗,也没得空回来,你是不是埋怨我了?我都梦著你抱怨了呢,怎麽样,想我了吧?好,今天晚上我就在这里陪你,明天我得回宫一趟,我那个弟弟要和他的阿离大叔大婚了,呵呵,你很惊奇吧?其实世事就是这样,看你肯不肯改变,有时候试著改变了,才发现也并不是很难的。母後因为咱们两个的事心灰意懒,默许了弟弟和他大叔的事情,谁知那小子就得寸进尺,年年要陪那人回去岛上住十几天不说,还公然要立他为後,你不知道,他给我来信说一开始反对的队伍可壮观呢,可那些死心眼儿的大臣哪是他的对手啊,没几个回合就让他收拾的丢盔卸甲,结果这消息一传到民间,有些同样想娶男人的人竟纷纷响应,唉,这小子运气真好啊,到底得偿所愿,只苦了咱们两个,用自己的永别替他人做了嫁衣裳。"他感觉目中又有泪要流下来,忙一把拭了,换作轻松的语气道:"算了,不说了,那小子这三年也没少受磨折,总算我们兄弟两个里面,有一个落了好,这就不错了。"
灯笼看著自家主人,不住的摇头叹气,又听尹鉴非道:"对了云罗,你还记得阿三吧?那小子现在过得可好了,方录阳宠他宠到了天上去,就差没去摘星摘月满足他了,只可惜你不在了,唉,每当说起你,那家夥还是能掉几滴眼泪的,别说,他和你的感情还真挺深厚,本来说好了这回要一起过来看你,可是宝珠国的太上皇七十大寿,方录阳和他必须赶回去祝寿,明年吧,明年我带他们来看你......"尹鉴非没完没了的唠叨著,冷不防头上忽然一疼,他正奇怪这夏天怎麽能下冰雹,谁知低头一看,根本不是什麽冰雹,而是一块大骨头,上面还沾著零星的筋肉,香气四溢,可见烤的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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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鉴非愣住了,灯笼也愣住了,两人同时抬头望望崖上,只见雾气缭绕,根本看不清楚,忽然之间,又有几块骨头凌空落下,灯笼连忙跳开,尹鉴非却已经呆了,被骨头砸中也茫然不觉,半晌方忽然开口道:"灯笼,我们刚才在崖上的时候,似乎没有看见周围有人家居住吧?"
灯笼点头:"没错,方圆五里之内,绝没有半户人家居住,我看的清清楚楚。"
"那,似乎不会有什麽人或者猎户背著烤肉的工具专门来这崖上烤肉吃吧?"尹鉴非呆呆看著崖上,痴痴的问。
"爷,你想说什麽?"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不过灯笼不敢去想,更不敢说出来,他怕一旦猜错,那份失望会把尹鉴非逼疯。
"走,我们上崖去。"尹鉴非忽然站起身,飞一般掠出山谷,灯笼在後面跟著,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好容易跟上他。上崖的路本须走两个时辰,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就走完了,灯笼累得死狗一般的喘气,尹鉴非也好不到哪里去。
从崖上向下望去,依然是那终年不散的浓雾,根本看不清崖下是什麽样子。灯笼迟疑的看著他的主子:"爷,你不会是想......"话音未落就看见尹鉴非作势要跳下去,吓得他连忙一把拉住:"爷,你疯了,就算要求证也栓一根绳子下去啊。"明白尹鉴非是和自己有了一样的猜测,灯笼衷心希望上天能够保佑他们的猜测就是事实。